葉知禮從朝堂上被押走的這一幕, 叫不少朝臣膽寒。
于原本會被大肆反對的御駕親征,竟然也沒有幾人再敢出言反對。李鳳岐滿意地掃過如同鵪鶉一般乖巧的朝臣,心想也不枉他特意將葉知禮留了今日才處置。
看起來震懾的效果相當不錯。
因朝上無人反對, 李鳳岐的心腹又都武將,自然全都支持御駕親征。于花費了五日時間準備糧草輜重之后,李鳳岐便親自帶兵前往中州。
而上京則由葉云亭坐鎮。
出征那日,文武百官前去送行。李鳳岐換下龍袍, 一身玄甲, 腰佩長刀,氣勢凜然。在他身后,萬玄甲軍隊形整齊,豪氣萬丈。
飲過踐行酒, 大軍便開拔。
直開不見大軍的身影了,葉云亭才擺駕回宮。
跟隨后的文武百官, 瞧著御輦上的身影, 心各異, 但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先前皇帝在時,他們頭上仿佛隨時懸著一刀,整日繃緊了精神,惶惶不安。如今皇帝走了,他們也終于能喘口氣。
朝臣之間的風氣明顯散漫起來。
葉云亭余光瞥見那說說笑笑, 已經商量著準備去哪里喝酒小聚的官員們,勾了勾唇, 權當不知。
大軍出征的第二日,葉云亭獨自上朝。
太殿上的龍椅空了一,來卯的朝臣也明顯漫不經心起來,甚至還有人告了假, 在家中飲酒作樂也不上朝;來上朝的官員們,除了以王且為首的少數官員與往日一般奏事之外,余下的皆閉口不言,剛來上朝,便等著散朝。
葉云亭瞧著,依舊未置一詞,更不見怒色。
見無人奏事之后,便令周薊鳴鞭散朝。
那原本還在觀望的官員,見他如此態度,都以為他當真花架子,膽子也就愈發大起來。出了太殿,便三三聚在一起談笑:“還以為那位有多厲害,不過狐假虎威罷了。這老虎一走,沒了依仗,連脾氣都不敢發?!?br/>
“如今陛下親征,朝中無事,咱們也正好松快松快?!?br/>
有官員提議道:“不如去怡翠樓喝酒?”
這提議得了不少朝臣的附,當下就三五成群的往怡翠樓行去。
自從新帝登基后,他們迫于新帝威勢,生怕行差踏錯丟了烏紗,平日里除了上朝就閉門不出,連好友小聚都不敢,就怕被誤做結黨營私。
如今可算能松快一段時日,太殿外一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落在后頭的王且瞧見,皺了皺眉,猶豫半晌,還往御書房行去。
了御書房,果見周薊正在外面——平日里散朝之后,皇帝與長寧王都會前往御書房處理奏折公務,如今皇帝出征,他也不確定葉云亭還會不會在御書房,只來碰碰運氣。
見人果然在,他心底還松了松。
“王大人可求見長寧王?”周薊見著他,笑瞇瞇地迎上前。
“正,還請周常侍代為通傳。”王且朝他拱了拱手。
周薊應了聲,推門去通報,片刻后便出來,請他入內。
王且隨他入內,果見葉云亭正在龍案前埋首處理奏折,瞧見他來,自然而然地喚了一聲“舅父”,又正色道:“舅父可有事稟?”
瞥了周薊一,王且面露遲疑。
周薊上了茶水,十分有色帶著余內侍退了下去,還順道掩上了門扉。
王且見狀這才斟酌著開口:“如今陛下不在,朝堂上……有人心浮動?!彼挠迷~已經十分委婉,盡量不話說的那么難聽:“如今新朝剛立,陛下又出征在外,王爺手段若不強硬,恐怕難以鎮住這幫朝臣?!?br/>
自古以來,主強則臣弱。若反之,主弱臣強,則恐怕養大惡狼,埋下禍患。
葉云亭詫異瞧他一,倒沒想王且特意來尋他,竟然為了提醒他。
王且從前就不親近他,他以為在得知了真相后,即便不會怨恨他,他們的關系恐怕也不會太親近。即使他實于心有愧,一直想尋找機會彌補。
“舅父的意我明白?!?br/>
葉云亭笑起來:“但如今也正好時機,不先叫他們放松警惕,如何能知道哪尸位素餐之流,哪又可用之材?”
畢竟在在李鳳岐的壓壓迫之下,這朝臣一比鵪鶉還老實,整日裝的兢兢業業。一朝君主一朝臣,從前的舊賬不好翻,更不好無故發落,如今正好趁著李鳳岐不在,看看哪魑魅魍魎忍不住了形。
王且聰明人,聽他一句,就已然明了。拱手道:“既然王爺心中有數,臣就不多言了?!?br/>
說完便準備告辭。
倒葉云亭叫住他,詢問:“葉知禮審的如何?”
提這事,王且冷硬的臉上才顯出許笑意:“他吐露了不少東,待整理一番,臣再呈給王爺?!?br/>
葉云亭也只隨口一問,見有展,便不再多關心,命周薊送他出去。
……
處理完政務,葉云亭伸了懶腰,揉了揉有酸脹的雙。
恰逢周薊送了魚茸羹過來,又替他按揉太陽穴。
“怎么這時候送吃的來?”
葉云亭掃了一,本不準備吃,卻聽周薊道:“陛下臨行前特意囑咐的,怕王爺處理政事忘了時辰,命御膳房每日晌午送吃食來。”
“……那便吃一吧。”葉云亭拿起粥勺吃了一口,魚茸香味混著粥米的香味彌散開來,熨帖了隱隱有不適的胃部。
葉云亭彎了彎,小口小口吃起來。
待用完了一碗粥,方才起身:“擺駕去喬府?!?br/>
周薊并不多問,立即下去準備車馬。
葉云亭去喬府的事并未瞞著,以消息靈通的朝臣該知道都知道了。
門下侍中喬海仁,因趙氏舊案數次觸怒李蹤,早就被罷黜官職,賦閑在家,已經不問朝事許久。他人原本以為葉云亭去請喬海仁回來坐鎮朝堂,結果人去了不過半時辰便離開了,之后喬府再無動靜。
于一眾朝臣就徹底放了心。
唯有少數機警的朝臣,嗅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無論他人如何勸說,都照舊按時上朝,老實辦差。
一轉便半月過去。
李鳳岐已經帶兵抵達中州,安撫好禹州逃離的難民,正在清人馬,隨時可能與占據禹州的東夷軍隊開戰。
而南邊的戰事依舊膠著不下,雙方打得有來有往,南越占據先機,依舊占據著汝南三州,而鎮國候姜述帶兵久攻不下,已經數次向朝廷請求帶兵支援??蓶|邊同時開戰,兵力吃緊,一時半會哪能抽調出兵力來?只能壓著。
東邊、南邊的局勢緊張,氣氛肅穆。上京卻與往日無異。
在葉云亭的沉默縱容之下,部分朝臣愈發肆無忌憚,從前收斂許多的世家子弟也都放開了手腳,只恨不得新帝再不回朝才好。
葉云亭坐鎮宮中,將下頭傳回來的消息分門別類一條條放置好,瞧著那厚厚一摞的密信,他問周薊:“再過日便殿試了吧?”
“?!敝芩E道:“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那便好?!比~云亭垂眸,嘴角挽起的笑帶著冷。
日后清晨,殿試在長清宮行。
參與殿試的舉子在接受檢查后,依次有序地入考場行禮、落座,而后靜靜等待主考官命人頒發策題。
葉云亭身著銀白五爪金龍袍坐于上,雖不聲不響,卻并不會叫人輕易忽視。有膽大的舉子偷偷掀起皮看一,只覺得氣勢凜然,不敢直視。只能又急急忙忙地垂首,裝作鉆研桌案上的花紋。
主考官喬海仁,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不緊不慢命人頒發策題。
因此次加開的恩科,參考人數眾多。舉子神態各異。有人看完策題之后滿臉驚喜,有人看完策題,卻由喜轉驚,接著冷汗淋漓。
甚至還有人低呼一聲,跌坐在地:“怎么不一樣?!”
他聲音不大,可在只有紙頁聲的殿中,卻十分清晰。坐于他附近的考生皆轉頭看他。
葉云亭與喬海仁對視一,接著便有侍衛將那考生帶了下去。
陡生的變故,叫所有考生都神色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而就在他們滿心疑惑之時,坐于上首的葉云亭主動為他們解了惑。他邁步走下臺階,環視一圈,淡聲安撫道:“開考之前,考題泄露。以朕臨時更換了一份策題。諸位不必慌張,只安心答題便。”
他說得再輕巧不過,卻在考場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部分舉子面露憤慨之色,若考題當真泄露,對他們這十寒窗只爭一朝的考生何不公?幸好長寧王提前發覺換了策題。否則那作弊的舉子,很可能就擠掉了他們的位置。
方才被拖下去那考生,恐怕就提前知道了考題的。
想此處,許多考生再看葉云亭時,目光都帶上了感激。接著便收斂心,埋頭奮筆疾書。畢竟他們并不能提前知道考題,換不換考題對他們來說,并無任何差別,只全力答題便。
但那提前買了考題的舉子卻無法平靜了。
在數日之前,他們確實從一人手中買了考題,還提前請人做好了文章背熟,只等著殿試這日大展手腳。
可長寧王怎會知道此事?
長寧王會不會發他們買了考題?
考題換了,他們又該如何作答?
問題積壓在心頭,數十作弊的考生冷汗連連,神游移,別說靜下心來答題,連拿筆都拿不穩。
喬海仁老當益壯,火金睛地揪出幾手抖的舉子,命人押了下去。
一場殿試,從日出之時,持續日暮時分。
原本葉云亭并不需坐鎮此處,但他卻故意留了下來。有他與喬海仁的刻意施壓,一場考試,揪出了二十三作弊的考生。至于否還有遺漏,得將那考生與販賣考題的官員審過后再行確定。
而長清宮發生的事,外頭尚不知曉。
泄露考題的原主考官、禮部尚書已經扣押審問,長清宮的守衛全換成了葉云亭的親衛。那被揪出來的考生,亦直接送去了大理寺。
整過程捂的嚴嚴實實,沒有走漏半分消息。
于等大理寺官兵照著單上門拿人時,那參與中的官員才慌了手腳。
有人四處尋人求,有人垂死掙扎拒不認罪,還有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倒打一耙反告長寧王栽贓陷害,公報私仇。
可無論這人如何叫嚷,葉云亭就同先前一般,不聞,不問。
而大理寺的動作卻極快,拿人,審訊,根據供詞再拿人,再審訊……一整套程序下來,牽連去的官員竟多達三十余人。
官職的有如原主考官禮部尚書,爵位的有如勇毅候,均參與中,甚至還有各家紈绔子弟拿了考題參考,
犯事官員,作弊考生的單列在一起,長長一串,不論地位還數量,都十分駭人,若將之比成一張網,那以這人為,織就的關系網能遍布整上京。
若當真將這人全部都處置了,葉云亭恐怕得罪整上京的權貴世家。
于那原本還有心慌的犯事官員,又都鎮定下來。
法不責眾,長寧王恐怕沒這膽子對他們動手,多半雷聲大雨小罷了。
勇毅候甚至公然叫囂,讓妻子給岳父禮親王傳話,請禮親王入宮同葉云亭說一說,盡快將他放了。不然他沒法參加小孫子的滿月酒。
態度之囂張,可見一斑。
消息傳宮里,葉云亭不急不躁,問周薊:“禮親王可來了?”
周薊笑道:“禮親王據說病了,起不來身。如今禮親王府正閉門謝客呢?!?br/>
“倒還有聰明人?!比~云亭笑了笑,將一沓罪狀扔下去:“傳令王且,不必有顧忌,全都依律處置。再傳令朱烈,從城外大營調五千玄甲軍城,加強上京防衛?!?br/>
周薊領命而去。
于三日過后,一眾心存僥幸的犯事官員全被押上了刑場,而城中同時駐扎了五千玄甲軍,各滿身煞氣,挎著刀自一眾朝臣的宅邸前經過,震懾意味極濃。
這日之后,刑場染血,而朝野上下在這血的教訓里終于明白,長寧王絕不任人拿捏的繡花枕頭。他的行事手段,竟與新帝一般無二的鐵血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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