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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時間,迷途更新了番外,地址 四黨慎入 我和十四的生日挨得近,他從初六開始便鬧著慶祝。但相較于酒宴什么的,他明顯對晚上床第間的節目更感興趣。十四畢竟年輕,在這上頭興致濃厚,而且精力旺盛樂此不疲。我給他忠告:“年輕的時候要懂得節制。”他卻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摟住我,手便滑入我衣襟內,吮著我的耳垂道:“……你站這里,要我怎么節制?”在這方面,他大概是不接受討價還價的。 年節過后,爹就忙著給容惠家過聘禮,重頭是珠翠首飾、金銀錠之類實際的東西,因裝不了幾箱,所以又讓堂兄辦了些上等的羽毛緞、滿花杭綾、妝花緞,以及進口的天鵝絨,哆啰呢等衣料,這樣看著才覺禮單豐富些。 二月初收到堂兄來信,說堂妹李淑近日要上京城來,請爹勉為其難招待。過了兩日,李淑自己也寫了信來,說她此行的目的,一是吃李浩的喜酒,二是看姐夫,三是白吃白喝,想來我不會怕破費,只要別嫌她煩就好了。 李淑如愿以償不用出嫁受婆家拘束,只可惜這段婚姻只有不到一年的壽命。她的丈夫兩年前外出時意外落水,她便由新婦成了寡婦。爹一提到這侄女,除了嘆息還是嘆息,聽說她要來,便點頭道,‘散散心也好’。但我看這信寫得有趣,她應該不會是爹想象中哀怨的形象。不過,這幾年突變接二連三,的確夠她受得吧。李溶自爺爺一年孝期滿了之后,就離家不歸,至今音訊全無。他們感情那么好的……回憶的時候,仍舊是他們兩個在飯廳打打鬧鬧的模樣。 這月中旬,十四隨皇帝出巡五臺山。預定只去不到一個月而已,他卻粘粘乎乎了好幾日。 他不在的日子,格外輕松,在園子里搭一條躺椅看書,翻過十數頁,渴了想喝水,竟然發現茶盞蓋上已經落了好幾片桃花瓣兒。有時看著書,不知怎的就會發呆,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十四回來的那日,由兒先來稟報了,我按理準備到二門迎接。可還沒出院子,就見他風也似的沖進來,見著我,二話不說,拉了就往屋里去。 “寶貝,寶貝,我好想你!”他有些粗魯地解著我的襟扣。 我推開他些問:“你怎么了?” 他神情看似有些惶惑,盯著我喃喃道:“讓我看看你……” “我在這里啊,你看就是了?!蔽彝f。 他安靜下來,吻了吻我的眉眼,輕輕摟著我道:“對,你在這里。”忽然又一把抱起我放到炕上,我想坐起,卻被他壓住。他定住我的臉,望著我的眼,輕道:“給我生個孩子?!?br/> “你有很多孩子了。”我淡淡地回答。 他閉了閉眼,抵著我的額道:“我要我們的孩子?!?br/> 我側轉臉不看他,他便吻到我脖頸上。 他說過這話兩天后,我就出現妊娠反應。一大清早,什么也沒吃就干嘔,沒什么可吐,卻一直不停想把什么東西從胃里擠出來的感覺,恐怖極了。 這樣算的話,應該超過一個月了,怪不得月事遲遲不來。發現之后,我忽然覺得恐慌,我可以做一個母親嗎?孩子不是玩物,生下來,帶著我的遺傳基因,便是我無法推卸的責任。然后,我發現想這些沒用,因為現在并不須選擇要還是不要,他或她已經來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納。 晚飯的時候,我對十四說:“幫我請大夫?!?br/> 他抓著我的手,緊張地問:“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然后探了探我的額頭道,“好像有些燙……趕緊回床上躺著!”說著就要抱我上炕。 我撥開他的手阻止他,說:“我沒發燒?!?br/> 他急道:“都要看大夫了,怎么會不難受!” 我望著他回道:“我有孕了?!?br/> 他睜大了眼瞪著我,臉色刷地變白,站不穩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他這是什么反應?不是他說要孩子的嗎?難不成改主意了? 原來想第二天請醫生看的,可是我一聞到桌子上的菜味兒,連胃酸也吐得干干凈凈。好不容易止住,就喝了點清粥配咸菜,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怕我會餓死。 十四大晚上的,非得請太醫院的大夫來看診。原先還想搭個簾子,我說望聞問切少一個,可能會偏離很遠,他便作罷了。那個姓盧的御醫,花白頭發,看不出六十還是七十了,就擠著眉看了看我的臉,讓我吐舌頭給他研究,最后診脈。 十四在一邊急得不行,等盧御醫整理東西準備寫方子的時候,就在一邊問:“福晉到底如何???!” 盧御醫低頭寫處方,順便回他一句:“恭賀十四殿下,福晉是有喜。” 他說得平穩簡短,十四臉抽筋似的笑了一下,又道:“盧大人,太醫院里婦人科你最拿手。你看福晉要如何調理法?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禁忌什么?該如何進補……”他細細碎碎地煩那御醫,老頭眉頭都皺一起了,望著他卻不答。他最后急道:“還有你給開什么湯藥?盧大人,你倒是說句話?。 ?br/> 盧御醫遞了寫好的紙給他,答:“照方子三日一副,每日照常作息,別讓福晉累著?!闭f著收拾起工具。 十四驚道:“三日才一副?不好好補身子怎么行!盧大人,你,你這是……” 盧御醫看著他道:“福晉脈象平和,臉色紅潤,身子康健得很。恕老朽昏聵,看不出有何不妥須進湯藥。不過,觀十四殿下倒是臉有惶惶之色,莫非是驚癥,不如讓下官診看一番?” 我聽那盧御醫擠兌他,樂得不行,拼命忍著笑,看十四摸了摸臉,說:“我沒事……”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事,叫道,“盧大人,福晉看著飯菜犯惡心,吃不下東西,如何是好?這還不算不妥嗎?” 盧御醫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孕吐是有娠婦人皆有。老朽看福晉的身子約一月有余,再過兩個月,自然就不吐了。這前面的日子,福晉若見著葷腥反胃,忌著些便可?!?br/> 十四不依不饒地繼續糾纏,我看那盧御醫一副想拿硯臺砸他頭的表情,背過身去笑。十四大概從后面看我表現奇怪,搶上來問:“你哪兒不舒服了?” 盧御醫乘機拱手道:“十四殿下、福晉,下官告退?!?br/> 十四回頭,卻顧不上送他(或者攔他),只能由他招來小僮背了“工具箱”,便撩簾子跨出門去。十四低頭扶著我的背,緊張地問:“要不要緊?嗯,又不舒服了?唉唉,這可怎么辦?!盧守正這個庸醫,還說你沒事!待會我再去請個好大夫回來……” 我笑著打斷他道:“我看盧御醫說得對,我是懷孩子,又不是病入膏肓,吃藥做什么?” “但是,但是,總該補補身子。” 我挑眉道:“這補藥,補得不好,適得其反,補得好,胎兒長太大,生產便困難。不如不補。”我隨便?;K?,不過吃藥的確不好,要營養食物補充就可。老御醫都說不用吃了,還非要自個找罪受干什么! 十四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他的確不懂,只能聽我瞎掰。我拍了拍他道:“你坐下,我跟你說個事。” 他便依言在炕桌對面坐了,望著我問:“什么事?” 我抽出一張紙,放到他面前道:“這是進程表。”說著指給他看,“從今天開始,你得節制些?!?br/> 他握著我的手,吻著掌心道:“我明白。” “嗯。”我點了點頭,抽回手道,“五月下旬開始,我們分房?!彼胝f話被我擋回去,“一來,這樣睡得自在,你也舒暢些;二來,天氣熱了,粘一起實在受罪。” 十四張了張口,卻反駁不出。這便算默認了。 懷孕了,其他幾房當然得有所表示。完顏氏過來慰問了一番,送了我幾匹緞子,大概讓我裁孕婦裝用,另有一個金鎖一個金鐲子。舒舒覺羅氏也差不多是類似的禮品。福兒則特別,給了我一壇自己漬的酸梅子,說是鎮吐很效,讓我如果覺得受用再向她拿。我想她生了兩個,應該很有經驗,嘗過后覺得,果然夠酸,非常好吃! 一天午后,弘映悄悄跑來我房里玩。他站我跟前,含著手指,搖晃著小腦袋,上下看打量了我好久,才道:“弟弟?!?br/> 什么意思?我剛想問,便聽一個清脆響亮的童音道:“什么弟弟,我說是妹妹!”啊!原來是弘明奔了進來,使勁拉弘映的辮子。 我笑著奪過他手里弟弟的發辮,道:“別欺負小孩子?!?br/> 弘明噘著嘴說:“誰欺負了?我們就想來看大肚子?!?br/> 弘映往我懷里鉆,抱住我的腰,嘴里還不停咕噥著:“弟弟,弟弟……” 弘明卻拽著他的胳膊拉他道:“你下來。她大肚子了,你會害她痛。阿瑪會罵?!?br/> 說曹操,曹操就到,十四跨進門來,見到他們兩個,馬上黑了臉。弘映立刻跳開去,和弘明兩個并排立正站好。 十四豎著眉,抬著個下巴向他們問道:“誰讓你們跑來這里吵的?” 他們嚇得臉色發青,往我這邊稍微斜了斜。我可不想十四在我面前上演虐待幼兒的戲碼,便站起道:“你說話別這么大聲?!?br/> 十四連忙扶著我,柔聲道:“我不是怕他們煩著你嘛。今兒覺得如何?” 我拉著弘映回道:“還行。送他們兩個回去吧,他們娘該擔心了。” 十四便叫下人進來把兒子們抱走,攬著我輕道:“你別老走動了,坐吧?!闭f著扶我坐炕上,好像我已經八九個月了似的。他又笑道:“我們來給孩子起名字好不好?” “不好。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太麻煩?!边€得起兩堆,其中必然有一堆到時完全沒用。 他說:“那你看什么時候起名好?” 我喝著他遞給我的蓮子羹,道:“等生下來看看是扁是圓也不遲。” ***************** 魚肉不能碰了,只能每天喝大量的牛奶或豆漿,吃三四個水煮蛋。只要沒有過于油膩和葷腥的菜色,我的孕吐癥狀就不那么嚴重。十四堅持每天陪我晚飯,但我看他對著滿桌素菜毫無胃口臉,便建議:“分開吃吧,你別餓出病來。” 他立刻表現出對米飯的極大熱情:“嗯,我真是餓了!”然后用蘿卜干拌飯也好似吃得很香的樣子。 我搖搖頭,只能隨他。 后來便盡量讓廚房弄些“素葷菜”,比如香菇做的“熗腰花”之類。 只是我胃口還是不好,為了補充蛋白質和鈣質,雞蛋牛奶都硬著頭皮塞滿肚皮,所以見了其他的食物,也就沒什么欲望了。 十四總是問我想吃什么,我便每天說一樣讓他去忙活。這回我說想喝咸菜豆腐湯,他雖然張著嘴盯了我半天,卻還是叫人準備去了。 難得的,我是真的想喝那個湯。記得在里鎮的時候,大冬天我跟著聶靖到縣城去辦一批藥材,回到家天已經黑了。錦顏就先捧給我們一人一碗咸菜豆腐湯。豆腐比府里的老而微偏黃,咸菜也沒切得這么細,大片的或漂浮在湯里或附著在豆腐塊上。聶靖往碗里舀了好幾勺紅紅的辣椒醬,于是我也學他。那個味道是直沖進氣管的刺激,身體一下子就暖了起來,然后覺得那湯也是無與倫比的鮮。 “好喝嗎?”十四在一旁微笑著問。 我“嗯”了一聲表示回應,又喝了幾口。但我想,這個湯,還是粗獷的材料和做法,比較能體現其真味。 爹知道我懷孕的消息,高興得不得了,對于他第一個孫輩的后代充滿了期待。還買了十幾壇新酒,埋到院子里,說是等孩子生下來再買幾十壇,等外孫或外孫女新婚的時候起出來,請來賀的客人品嘗。 李浩見著我,有點手足無措,我覺得他的孕婦恐懼癥跟我以前一模一樣。來看了我好幾次,才說不到幾句話,我稍微動一下他就滿臉驚慌。最近一回來,臨走時還莫名其妙地問:“我可以當舅舅吧?” 我看著他回了一句:“你想當哥哥也行?!?br/> 李淑到京城跟爹和李浩他們住不方便,問了她的意思,她也愿意跟我作伴。她來的那天,我到角門內迎接,只見她穿著粉白底藍紋的羅衫,下著靛藍暗紋素色的百褶裙,腰際兩側各一根劍形飄帶,帶尾上墜銀鈴,走路時叮當作響。大約是因為還在孝期,發髻首飾一樣簡單樸素,卻越顯得別有風韻。她笑著迎上來,挽住我的手親熱地喚:“涵姐姐?!?br/> 十四讓人收拾了鄰近的院子給李淑落腳,她指揮著從杭州一路帶到京城的仆婢擺設鋪陳好了,便要洗澡換衣服,說是一身汗味,都快霉了。 她清潔完畢后,坐在梳妝臺前一邊細心裝扮,一邊和我說話:“涵姐姐,我這回來,吃喝玩是一項,賺銀子也是一項?!?br/> 我奇道:“你要賺什么銀子?” 她對著鏡匣描著眉道:“我嘛,在行賺女人銀子。大哥也同意,出錢會算上他一份?!?br/> 這兩兄妹對賺錢真是執著,大概當成一大樂趣。我笑著搖頭道:“你想開首飾鋪子還是綢緞莊?” 她放下眉筆,拉著我的手,興奮地道:“什么都行!胭脂水粉鋪、首飾鋪、綢緞鋪、成衣鋪,我手下都有,貨源能拿最精的,自家也有匠人作坊。京師的富貴人多,生意一定不會比蘇杭差?!蔽业故窍嘈潘诰蚪鹪吹哪芰?,我名下的產業,都是他們兄妹在管,雖然沒細算帳,但也看得出利潤不少。她搖著我的手臂道:“涵姐姐,你也湊一分嘛?!?br/> 我搖頭道:“你們兩兄妹玩兒就得啦。” 她不依不饒地道:“別啊,要玩一塊兒玩。我給李溶也添上一份,涵姐姐又不心痛那幾個錢的?!?br/> 我問:“李溶的帳,問過三叔了?” 她笑答:“不用,他的東西都是我給他管著,自然不會讓別人動。要不這樣,你讓浩哥哥也認一分,我們就每人兩成股如何?” 我拿她沒轍,只好道:“行吧。你到時候告訴我多少銀子得了,說好了,我只管出錢不管其他?!?br/> 她本來就沒打算拉我幫忙,看我肯認帳也就收兵。 十四下午回家來,大約在房里不見我,便跑來這院找。他進屋來就攬著我輕道:“舒嬤嬤說你今兒沒午睡,不累么?” 李淑瞪了瞪眼便裝作沒看到,給他行禮道:“見過十四爺?!?br/> 他扶著我的背,對她笑道:“淑妹妹不必客氣?!?br/> 李淑便笑回道:“那我便不見外了,多謝姐夫招待。今兒累著涵姐姐了,是我的不是。”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李淑就建議十四帶我回去躺著養氣。 晚飯的時候見著李淑,她悄悄跟我說:“涵姐姐,十四爺頂疼你……”接著又眨眨眼,掩嘴笑道,“只是不像你以前說的?!?br/> 我只能笑笑算數。 李淑來了沒兩天,十四就跟我說要開宴。我問什么名頭,他便道:“陽春天氣,賞花多好。” “園子里的花都謝完了?!?br/> 他又道:“淑妹妹來了,當是接風不好么?” 我問:“你就請我娘家人?”哪有宴請他那些親戚,就為了給小姨子接風的。 他沉默一會兒,笑道:“我就是最近高興?!?br/> 哎,這個理由很充分了。 這天,府里從中午起便很熱鬧,我一步都沒出自己的屋子,就已經應接不暇。八福晉望著我基本還沒什么變化的腰身,輕道:“你讓人羨慕呢。” 羨慕啊……我都還沒開始期待這孩子,他就已經選擇了我做母親。我想我會好好照顧他,起碼不能讓他覺得投生便是不幸的開始。 八福晉捋了捋我的鬢發,嘆息道:“有了孩子,看上去就不一樣了。不知道這小家伙是阿哥還是格格。” 我回道:“我希望是女孩兒?!?br/> 她驚訝地盯著我:“頭一胎想要女兒的,大概只有你了。”然后又搖頭笑道,“不過不管生男生女,我看老十四都一樣樂。” 和八福晉也沒說上幾句話,她便被拉去跟完顏氏她們應酬。不知來了幾撥女賓,獨不見小妹,我正奇怪呢,就聽說雍王府那邊早派人遞了信來,說今兒闔府齋戒祈福,就不來湊熱鬧了。爹和李浩也不來,雖然不見得是壞事,我到底覺得有些悶。 意外的是,竟見到了二表妹嬋霖。她比我小兩年,今年才二十虛歲,卻已有了一兒一女。她臉盤圓潤,始終笑意盈盈,看來過得不錯。她輕聲告訴我,平郡王打算過些日子立她做側福晉。這對夫婦,應該處得比較融洽吧。說到大表妹嬋雪,嬋霖道:“姐姐進了宮去,我便再沒見過。去年晉了常在的位份……”然后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聽說進來很得圣眷。元月的時候,大娘還得恩旨入宮見了一回?!?br/> 我想起那夜趴在我肩上嚶嚶哭泣的小女孩,不知如今怎樣了,在宮里會慣嗎? 嬋霖挽著我在園子里散步,我想不管對我還是胎兒,都是項不錯的運動。嬋霖輕輕“咦”了一聲,頓住步子,望著左前方道:“是爺與十三爺呢?!?br/> 我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果然看到十三與另一名年輕男子靠著一株桃樹交談。兩人皆神色沉重,不像是愉快的話題。嬋霖附耳道:“十公主去年臘月里去的,皇上命爺與安郡王護送靈柩歸葬科爾沁,過兩日便離京?!?br/> 十公主過世我是知道的,還曾和十四去致祭。嬋霖嘆氣道:“十公主今年才十九,下嫁只一年呢!八公主與十公主兩位同母胞妹短短半年竟都去了,十三爺想來也……唉……” 平郡王先瞧見了我們,接著十三也抬頭向這邊望來。我以為會看到大半年前在公主府上一樣的眼,然后視線一碰便轉開去,但那樣沉沉的目光卻一點點淺淡起來,柔和地望定我。我低下頭,任嬋霖拉著我走近他們。平郡王是十分溫厚的年輕人,因為不認得我便詢問地看了看妻子,嬋霖趕緊向他介紹。與他見禮畢,我轉向十三,還在拿捏著虛禮的分寸時,就聽他平穩地道:“好久不見了?!?br/> 我抬頭,便見到他輕淺的笑,心里頓時就松了勁,也回以同樣的笑:“是啊。半年多了吧?!?br/> 平郡王和嬋霖也不看我們敘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后平郡王便向十三和我拱手告辭,攜了妻子匆匆而去。 “不是半年,九個月了吧?!笔p道。 我收回目送那對少年夫婦離去的目光,重又看向他,笑回道:“嗯,差不多。” 他微笑道:“你看來瘦了不少。有稱過嗎?” 瘦?是他瘦才對吧。但是任何安慰都顯得虛假而無用,我搖了搖頭,振作精神,笑道:“還記得我的紀錄嗎?” “你指哪次?”他伸手在我下巴上輕輕一托,道,“原來可軟厚多了。” “你是建議我保持么?”我反問。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拇指輕壓著我的下唇。 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他顯然也發覺了,笑沉入眼底,收回手去。什么時候,這樣親昵的舉動竟也顯得如此自然而然,我和他都沒有防范。 十三退開一步,道:“后天我要離京去喀喇沁,去祭三姐姐……”三公主在草原府邸剛剛過世。十三要去祭奠姐姐,卻看別人送走妹妹。 默然站了許久,我說:“草原上現在也是春天了。” 十三輕聲回道:“嗯,開滿了各色的花,地毯一樣。但是如果你光顧著看景,不小心腳下,可能會踩著牛羊糞。” 我笑道:“如果我有機會去的話,興許踩踩也是樂事。” “十三哥?!笔牡穆曇暨h遠傳來,終止了我們未完的話題。他走近來,和十三哥哥弟弟地客套了一番,便攬住我輕道:“你身子重,小心別累著了。” 十三垂下眼,向他道:“后天就要走,家里還亂著,我這便告辭了?!?br/> 十四放開握,笑著握住十三的手,道:“做弟弟的,先祝十三哥一路順風。此去奔波辛苦,還望保重?!比缓笥謬@道,“在三姐姐靈前,請代我上一柱香,敬一碗酒?!?br/> 十三點了點頭,看了看我們,拱手離去。 十四摟著我道:“回屋吧。” 我搖頭道:“不,我想去亭子里坐坐。” 十四吻了吻我的臉側,笑道:“好,我陪你坐會兒。” 回到屋里,見著李淑,她好奇地問道:“剛才跟你和姐夫說話的是誰?” “哦,那是十三爺。”我淡淡回道。 她好似了然地點點頭,便轉而關心起其他人來,比如平郡王,比如老八、老九、老十,還有他們的夫人。她看來對我簡短的回答不甚滿意,我想我也很難滿足她這方面的求知欲。 嗜睡的癥狀越來越明顯,吃過早飯,散完步后,看不了幾頁書就會睡著。李淑很擅長自己找樂子,來了十幾天,府里府外就混熟了,我顧不上她的時候,她總能找到別的人別的事解悶。 一日,她說去給完顏氏她們送點小禮物,便出去了。結果等我“晨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還不見她回屋。東云問我午飯要不要等她,我想了想答:“我去福晉那邊看看?!?br/> 舒嬤嬤堅持要跟著去,結果一路上都被她攙著。進了完顏氏的院子,便見丫鬟們忙活起來,有去里面稟報回話的,有上來給我們打簾子迎接的。我跨進屋里,就看到李淑與完顏氏、舒舒覺羅氏、福兒四人圍桌抹牌。 她見著我,拋了手里的骨牌站起身來,皺眉苦笑道:“今兒輸完了,各位福晉放了我回去吧。不然就得涵姐姐拿銀子來贖我了。” 福兒掩嘴笑,完顏氏也笑著卻不說話,還是舒舒覺羅氏道:“今兒就饒了你了,看你還嘴硬不。只是輸出的數不得賴?!?br/> 李淑笑道:“唉,愿賭服輸,自然不能賴。就這手氣,可憐我呦,十天半個月不能出去玩牌了!”說著吩咐丫鬟惜桂拿荷包付了賭帳。等我跟完顏氏她們寒暄完了,便扶著我出了屋去。 回到我房里,她便對我道:“涵姐姐,下午我便去天津。有一船茶葉剛到港,我得去看看。完稅之后還得驗南下的貨,可能要住個十幾二十日回來?!?br/> 我點頭道:“你有事便去吧,自個當心些。” 她接著神秘兮兮地靠過來說:“涵姐姐,告訴你個事,十四爺吩咐了府里廚房不準入葷食。” “什么?”我奇道。 “可不騙你,都快一個月了?!?br/> 李淑下午便逃去了天津。我這時想,她忙不及走避的主要原因大概不是為了那個貨船,而是隱忍了半個多月的素齋折磨,卻始終不見曙光,奮起自救罷了。 我等十四回來,便問他這事。他無所謂地回道:“誰要是吃了肉,留了葷油味兒,惡心到你怎么辦?反正再過些日子,他們想怎么吃葷都行。”怪不得我最近看下人們都有氣無力的,完顏氏她們有小廚房可能無所謂,其他人全跟蔫了似的。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要全府上下吃齋念佛呢!” 他笑道:“這樣也好,積福嘛。” 我彈了他一記,道:“積什么福,你這是折騰誰呢!從今兒開始,只準我們兩個吃素,其他人概免?!蔽铱此亲詡€吃不得葷,眼紅人家大口吃肉的。 他摸了摸額頭,嘆了口氣道:“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比缓蟊ё∥业溃骸鞍?,告訴你個好消息。今年北巡我不用隨扈了,皇阿瑪準我和三哥在京當值……” 李浩和容惠的婚事辦得很熱鬧,不過我因為懷孕的關系沒幫上忙,只去喝了喜酒。新婚夫婦來看我,李浩仍舊寡言緊張,容惠常為此笑他。其實容惠也對孕婦充滿了好奇,忽閃著眼問我,想吐的時候,吃酸的好過點么?老想睡嗎?孩子會動嗎? 我看了看李浩,笑道:“你們生一個就知道了。”然后附在容惠耳邊輕道,“如今不用我跟你說怎么生法了吧?” 容惠的臉騰地漲得緋紅,咬著唇低下頭去。我摸摸她的頭,想來也該快了。 十四不知什么時候進了屋來:“你們也有了啊?!迸牧伺睦詈频募纾瑴惾さ溃皠幼魍臁0?,不過,你們以后讓他喊我叔公還是姑夫?” 李浩和容惠幾乎是落荒而逃。 十四坐到榻沿,把手掌放到我微微隆起的腹部,笑問:“他鬧你了沒有?” 我答道:“鬧了,還會叫娘?!?br/> 他吻著我唇角,輕道:“也會叫阿瑪么?” 舒嬤嬤端上雞湯,他接過來,捧到我面前。我嘆了口氣,自從不再孕吐,我便得每日喝一大碗清燉雞湯。也許進補是必須,但每天一樣的味道,總叫人厭煩。我一手托著碗底,嘗了一小口,便推開些。 “怎么了?”他問道。 我皺眉道:“有點咸?!?br/> “真的?”他湊過來,也抿了一口,道,“唔,是有點,不過挺鮮的。再喝點,嗯?” 我又喝了兩口,便在手邊匣子里揀了一粒酸梅含上,對他道:“不要了,聞這味道有點惡心?!?br/> 他為難地看了通往外屋的竹簾,道:“還剩這么多,舒嬤嬤又該說了……” “那你喝完它吧。”我托著那碗,看著他道,“喏,省得她們羅嗦。” 他無奈,只得自個兒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大半碗湯解決了。他拿我的手巾抹干凈嘴,把碗擱矮幾上,然后笑道:“一滴不剩。寶貝,我是不是能要點獎賞?!?br/> 我起身,道:“好,明天再一碗。” 他一把抱住我,放我坐他腿上,唇便壓上來,喃喃道:“就讓我親親……” 懷孕之后第一次入宮給德妃請安,她叫我把跪、肅都免了,讓宮婢扶我坐她身邊,笑道:“這下總算是安穩了!” 宮女們都掩嘴偷笑,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德妃,她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哪有爺們老問女人懷胎的事,還一驚一詫的……不提了,再折騰下去,我要給那小子氣死!” 不知十四又做了什么丟臉事,連他娘都厭棄,不就生個孩子嘛,非要演笑話給所有人看! 我低頭不語,德妃以為我難堪,拍拍我的手背,嘆道:“唉,你們兩個好好的,我也放心了?!?br/> 正說著,便有宮女稟報,十三的兩位側福晉也來請安。 富察氏也是三個多月身孕,衣服穿得寬松些,肚子看來比我略大。德妃向瓜爾佳氏問道:“嫡福晉也有兩個月了吧,這時候該在家小心養著,不用來請安了?!惫蠣柤咽宵c頭答“是”。德妃又道:“她有了身子不能操心,府里的事,這陣子你就多擔著些?!惫蠣柤咽媳愀O律砣?,答道:“娘娘放心,兒媳記得了。” 德妃嘆了口氣,又細細問十三的病,瓜爾佳氏一一答了,又說近些日子好轉許多。 這時,四福晉那拉氏也來了。德妃笑著對我們道:“得,今兒都湊一塊兒了?!比缓缶妥寣m女去請進來。 那拉氏請安完畢,便加入女人圈子閑聊。德妃卻像若有所思,向她道:“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我都算放了心了,只是你們家畢竟人丁單薄。可憐你那弘暉又……” 那拉氏頓時紅了眼,拿帕子壓著眼角。德妃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唉,不說了,你這當娘的該是心里最疼。” 那拉氏趕緊抽了抽鼻子,止住淚,道:“兒媳失儀了……娘娘,年家的二姑娘過兩個月也該進府了?!?br/> 德妃點頭道:“嗯,讓四阿哥上心些。我知你素來賢惠,府里諸事也操持得極好……”德妃輕聲安慰她,然后又一句句囑咐。 女人們此時分了幾堆說話。我坐在角落,只見瓜爾佳氏走過來,在我邊上椅子里坐了,笑道:“你氣色真好,身子竟似比往常還苗條,我那會子可胖得不見形了?!彼鞘谝晃环蛉?,我早年便與她認得,也比其他人相熟些。 我笑回道:“還沒呢,估計再過些日子,就會腫得像鼓了氣的河豚了?!?br/> 她拿帕子掩嘴,笑了一陣,臉色又黯下去,然后嘆氣:“唉——” “怎么了?”我問。 她道:“爺自喀喇沁回來便一病不起,剛才德主子問,我只能說好了。身子骨是稍好些了,只是……唉,整日就在房里靠著,不愿說話,也不理人。這樣下去,如何是好!”說著便拿帕子拭淚。 她抬起頭來,臉上卻又堆起笑,道:“不說這個了。哎,趕明兒你也去我那串串門。我那兩個小的,大格格都八歲了,大阿哥也有五歲……” 對,十三的長女,我曾見過一次呢,如今已不是嬰兒了。七年時間流逝,仿佛昨日。十三,是不是不去想過去比較好呢? ----------- 講點題外話,估計歸路會比迷途長,正文起碼二十萬字以上吧,要寫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