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疊加態的玩笑
袁思平和十二位同事一起在審核大廳內等候車隊抵達現場,顧問童心格站在主席臺側后方的幕布前,低頭看了看手表。
“有事兒?”注意到了童心格動作的孫院士問道,“你下午還有會嗎?”
“按照原來的日程計劃,沒有。”童心格帶著面具,很有禮貌的向孫院士點了點頭,“不過在見過渡邊干員和十四號之后,我恐怕得連著參加好多個會議。”
孫院士有些同情的感慨道,“你也挺忙……誰都不容易呀。”
原本按照正常的日程表安排,沒有什么特別活動的話,學術委員會的各位委員在下午三點就可以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但現在看起來,提前下班的念想純屬做夢。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差不多一兩周時間里,學術委員會的十三位委員們又得吵個不停了。
“孫院士,您是醫學領域的專家。”說到之后的回憶,童心格不由地好奇問道,“您覺得,渡邊先生現在這種情況,還能算是活著么?”
孫麟想了想,然后說道,“對于我們搞重癥醫學的人來說,器官衰竭雖然很嚴重,但并不是沒有辦法治療的疾病。我們的一切工作都圍繞在‘防止腦死亡’上。因為我們不能復制然后再移植一個大腦到患者的身體上去。”
孫麟沒有正面回答童心格的提問,但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
“有道理。”童心格點了點頭,仿佛自己只是在隨意閑談,并沒有什么其他意圖,“對臨床醫生來說,最珍貴的始終是那些無法被挽救,無可替代的東西。”
“是啊,對臨床醫生來說,只要人還能活著就行。”孫麟有些感慨地說道,“當年溫格先生被剝奪院士頭銜的時候,抗議聲音最大的就是醫學科學院。為了把他保下來,醫學科學院一共二十多名院士還搞了個集體辭職。”
“我還是覺得把治愈疾病的希望放在‘實在不行換個身體’的念頭上有點不負責任。”童心格一攤手,“定向培養再怎么普及,再怎么壓低成本,這也是普通人幾乎承擔不起的高額成本。”
其實醫療界的“一言不合就開換”的風潮,曾經也和“向虛擬世界開拓”一樣。在大崩潰發生之前,都曾經被人們當做解決現有問題的最有力渠道。
只不過大崩潰發生之前,在溫格·切克拉夫斯基還沒有轉到定向克隆研究領域上時,人體的器官實在是做不到“說換就換”。哪怕當時的許多國家,都已經放開了為“無法忍受的貧窮者提供安樂死”的服務。
只要你覺得自己無法忍耐自己的貧窮,或者貧窮所帶來的痛苦,就可以向所在地的急診醫院申請安樂死。由于簽發安樂死許可能夠換來非常豐厚的獎金和津貼回報,甚至還有些醫生會主動向無力支付醫藥費的病人推薦安樂死。
這些接受了安樂死的人,是大崩潰之前最主要的器官移植來源之一。
所以說,大崩潰以前的器官移植仍然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不像虛擬世界,大部分區域的人用三到五個月的工資,就能買到一臺還算不錯的虛擬空間訪問設備。
“您要知道,我們對人體的許多認識,都是來自于對各路疾病的研究。蛋白質的機制,各種靶點抗原……如果不是為了攻克疾病,根本不可能有這么多投入進行研究。”孫麟點了點頭補充道,“當人體成了積木,可以隨便把病變損壞了的器官摘下來扔掉的時候,醫學也就死了——這對人類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
兩人稍微聊了幾句,在得到了“醫學還是應該繼續發展下去”的共識后,審核大廳的門被幾個工作人員打開了一個寬敞的通道。
重型推車被緩緩送入了審核大廳,推車上面扣著一個巨大的鋁制遮光罩,球狀的鋁制遮光罩讓這個場景突然變得有點眼熟。
一塊大約三十寸大小的屏幕突兀的樹在推車前面,四個白色的大字迅速閃過,然后停留在了屏幕上。
【加餐推車】
幾位院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陷入了微妙的困惑當中。不是說來的是渡邊和那個十四號么,怎么來的是個加餐推車?
平時在食堂吃飯連補助都沒有的學術委員會,什么時候有了加餐的規矩了?
陸沉的腦袋從推車后面錄了出來,他很客氣的朝著主席臺上的幾位摸不著頭腦的院士們點了點頭,然后就站到了一旁。
之前那位和陸沉打過交道的瑪麗院士打破了沉默,她皺眉對著陸沉說道,“這都是什么東西?陸博士,你如果是被人脅迫了,才不得已參加了這場鬧劇,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正在扭頭找穆知然的陸沉被這句話嚇的半條命差點直接衰變。他一臉驚恐且茫然的轉頭看向表情嚴肅的瑪麗院士,過了許久后試探性問道,“什么?”
“這場鬧劇,陸先生。”站在臺上的瑪麗女士被動地居高臨下,滿頭棕色卷發隨著她的質問輕輕顫抖著,“我們聚集在這里,是為了親眼看到渡邊先生的狀態。我們即將開始一場漫長的會議,決定渡邊先生,以及以后可能出現的成千上萬和他一樣的大腦是否可以被稱之為人。陸先生,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被一位表情嚴肅,顱頂偏高而且還留著典型的“教務處主任”發型的女士注視著,這本身就讓人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再配合上這一段指向明確且怒意明顯的批評,立正在原地的陸沉連自己的腳趾都摳了起來。
可是……到底是什么鬧劇啊?陸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重型推車,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巨大遮光鋁制頂蓋,一時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先把蓋子掀開,讓幾位院士們親眼確認一下渡邊的大腦長什么模樣。
【我就是開了個玩笑而已,不要這么緊張。】屏幕上的字下方又出現了兩行新的字跡,渡邊出言解釋道,【陸醫生一直在后面推著我走,他也沒看到過屏幕上的字。瑪麗女士,請放松一點。總是皺著眉頭容易留下皺紋哦。】
陸沉在現場的沉默且沉重的氣氛中掀開了遮光的蓋子,在十幾位委員驚訝的低呼中展示了一下還連接在一起的兩顆大腦。
說實話,陸沉現在多少有些不滿。尤其不滿的是,瑪麗女士你明明不懂醫學相關知識,卻武斷把這個蓋子當成了某種玩笑。不詢問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情況,直接張嘴就來——這和那些潛藏在網絡里的噴子有什么區別啊?
用兩顆腦子展現了一下“我蓋蓋子上去這是有作用的”的態度之后,陸沉重新把蓋子扣了回去。他準備向這些院士們大概介紹一下自己的舉措有何深意,免得自己再被人痛罵一番。
雖然在讀博士被學術委員會的院士劈頭蓋臉罵一頓好像也沒什么,但這種不爽的感覺還是能免則免比較好。
陸沉走到推車前方,指著面前的屏幕,剛準備開口說話,然后就看到了屏幕上的那三行字。
“啊?!”陸沉準備轉化成“我”字的喉嚨一陣紊亂,正常說話的聲音變成了一陣散亂的氣流——這動靜在別人耳朵里聽起來大概是這樣的:“唔……啊?!”
現場十三位院士的目光“唰”的一下轉移到了陸沉身上,而對此渾然不知的陸沉則伸長了脖子,對著屏幕怒道,“渡邊你腦子有病啊?現在是開玩笑的正確時機嗎?!就算你和瑪麗女士關系好,能不能開玩笑之前先看看場合啊?”
【我和瑪麗女士關系并不好,我們甚至算不上熟悉。】渡邊的話頂掉了屏幕上的“加餐推車”四個字,【說實話我以前挺怕她的。所以現在當然要開個玩笑——就算它不合時宜。幽默感才是人活著的證據。話又說回來,老子人都死了還怕這個?】
陸沉看著面前這個自認為處于生死疊加態的渡邊,開始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渡邊……他之前是這么個性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