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王爺正一塊兒享用金毛獅子魚,再做一道同樣的菜顯然是多余的,林淡并未搭理那不斷催促的店小二,只揀了幾塊新鮮的腰花,剞出漂亮的麥穗花刀,飛快在鍋里熗出花形,然后用芝麻醬、花生醬、紅油、香醋、白糖等調味料調成濃稠的麻醬汁,澆在腰花上,口里徐徐解說:“調醬汁的時候,水、油、芝麻醬和花生醬一定要打上勁,只有上勁了,醬汁才能掛在腰花上不滴落,你看?!?lt;/br> 她夾起一塊腰花示意眾人仔細觀察。只見那腰花裹了一層極厚極稠的醬汁,無需品嘗,只看賣相,就能想象得到它的美味。然而醬汁已那般厚重,卻還牢牢附著在腰花表面,未曾滴落一分一毫,這極大地保留了腰花的口感與滋味。</br> 裘小廚子認真看了兩眼,然后飛快把這道菜的訣竅寫下來。</br> “端出去吧?!绷值彦佅锤蓛簦^續做下一道菜。兩位王爺身份尊貴,而且已經吃上了,讓他們一道一道菜地等,顯然是不現實的,她必須挑幾樣做工簡單、炒制迅速的菜,盡快把一桌宴席堆起來,這樣才好看,客人吃得也從容舒坦。</br> 許多干貨還沒發好,不能用,林淡只好去檢查水缸,發現里面養著幾條活海參,幾只鮑魚,連忙撈出來清洗干凈。</br> “下面我要做一道涼拌活海參,你們店里有冰塊嗎?有就鑿幾塊送過來?!绷值贿呎f話一邊飛快處理海參。</br> “有有有,周福,你趕緊去地窖搬幾塊冰塊過來!”裘小廚子轉過身去指使幫廚。這些幫廚自林淡開始泡發烏參就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能跟隨頂級庖廚學點秘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br> 周福拔腿就往地窖跑去,生怕自己不在的時候林掌柜又教了什么絕活,自己沒學到。</br> 林淡剪開活海參的肚子,去掉內臟,清洗干凈,然后再剪成通天條,口里徐徐解說:“活海參處理起來也很麻煩,麻煩在哪兒呢,那就是火候不好掌握,火候大了海參便煮過了頭,肉質發硬咬不動,火候小了又不熟,有腥味。我教你們一個辦法,那就是等水即將沸騰的時候探一個指頭下去,如果指頭只能在水里停留一息,且抽.出后皮膚灼痛難忍,那就是火候到了。煮好的海參條放入涼水會回軟,影響口感,此時再煮一次,倒入冰水急凍,海參的肉質會迅速收緊,形成外軟內韌的獨特口感,極適合做涼菜。”</br> 她把煮好的海參放入冰水待用,另外架起一口鍋調制涼拌汁,用切成細段的新鮮辣椒、小蔥、蒜蓉、生抽、香醋等一起匯入香油調成亮褐色的汁,澆淋在冰鎮過后的海參條上,這就成菜了。</br> 裘小廚子連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湯九也在老掌柜的瞪視下嘗了一點,狹長的鳳目頓時爆發出亮光。無他,這涼拌活海參的味道簡直絕了,海參原本的腥味和澀味半點也無,反倒增添了十足的鮮味,清脆筋道的口感中帶著一點點軟糯,而軟糯的外層又浸透了涼拌汁的酸辣,滋味兒實在是美得難以形容。</br> 裘小廚子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應該夾這一筷子,不夾他就不會知道這道菜有多好吃,不知道這道菜有多好吃,店小二把它端走時他就不會心痛難忍。</br> 湯九一雙鷹目死死盯著店小二,令對方毛骨悚然,恨不得貼著墻根兒走。</br> 林淡把鮑魚取出來,繼續解說:“活鮑的口感比不上干鮑,不夠彈牙,但我有一個方法能用活鮑做出干鮑的滋味兒,那就是糖水處理法,先把活鮑放在冰塊里冷凍定型,然后用糖水浸泡,泡過的鮑魚很容易就能刷掉外層的黑膜?!?lt;/br> 她把糖水浸過的鮑魚拿在手里,輕輕一刷,以往怎么也刷不干凈的黑膜果然整張都掉下來,白嫩的鮑肉展露在空氣中,賣相好得出奇。</br> “刷干凈的活鮑帶殼煮制,完了去殼取肉,等待入菜。用這種方法燒制的活鮑,口感軟糯、彈牙,幾乎可以媲美干鮑。我現在做的這道菜就是紅燒活鮑,調入適量細鹽、白糖、料酒、高湯,用小火煨片刻,最后下老抽調成亮紅色,大火勾芡收汁。好了,我撈一個給你們嘗嘗。”</br> 林淡撈出一個鮑魚,單獨放在小碟子里,其余的讓店小二端走。眾人一窩蜂涌上來品嘗,卻都被湯九擠開。他仗著自己功夫好,幾乎包攬了大半個鮑魚,臉上全是饜足的神色。</br> 做了幾道葷菜后,林淡把一個洗干凈的猴頭菇放入奶白的豆漿里熬煮,煮到半熟撈出,再入骨湯繼續煮,在不同的時段加入不同的調味料,漸漸把一鍋奶湯熬成紅湯,待那猴頭菇爛熟,表面塌陷成不規則的、神似腦髓的溝狀,才用漏勺小心翼翼地撈出,原汁收濃勾芡。</br> 店小二來端菜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疑惑道:“我們店里已經許久沒進猴腦了,這道油悶猴腦跟哪兒來的?”</br> “這道菜名叫紅扒猴頭,用猴頭菇做的。先用豆漿入腥味,再用骨湯入髓味,最后用紅湯入肉味,三道湯一一過一遍,不但保留了猴頭菇的鮮味,還增加了腦髓特有的腥味和肉味,幾能以假亂真?!?lt;/br> 別看林淡說得簡單,做起來卻難上加難,什么火候該下什么料,什么料里添什么味,什么時候換湯,什么時候出鍋,都是有學問的,錯一個步驟,味就串了;力道重一點點,猴頭菇就碎了,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隱藏著極深的功底。</br> 在場眾人哪怕親眼看林淡做一遍,也絲毫摸不到關竅。頂級庖廚正是如此,她若是不說破,你就算看一百遍也甭想學會一星半點,這就是所謂的“勺里掌乾坤,火中煉真金”。</br> 湯九一如既往地拿起筷子,想戳一點猴頭菇下來,卻被林淡伸出的長勺擋住,無奈道:“大哥您悠著點,我好不容易做出猴腦的形狀,您一筷子下去,這猴腦就缺了一個口子,您讓客人怎么吃?”</br> 湯九放下筷子,表情悻悻,但那紅扒猴頭的香味始終縈繞在鼻端,叫他受不住,于是偷偷跑到前堂,心道自己吃不成,看別人吃也好。但他很快就意識到,看別人吃比自己吃不到更殘忍數倍。</br> 只見原本空蕩蕩的前堂已經坐滿了食客,皆是被兩位王爺桌上的珍饈給勾過來的。店小二問他們想點什么菜,他們往旁邊一指,催促道:“就點誠親王那桌菜,原模原樣地給我端上來,要快!”</br> 空氣里飄蕩著各種各樣的香味,叫人流了一地口水。</br> 這還沒完,誠親王一邊吃一邊點評,音量大得出奇:“哎喲喂,這涼拌海參也太鮮了,口感清脆爽滑,堪稱一絕!要做出這種口感可不容易,火候一大就硬了,火候一小就腥了,成不了菜。這個火候剛剛好,剛剛好??!”邊說邊豎起大拇指。</br> 恭親王趁他說話的空擋趕緊.夾菜,吃得滿嘴流油。</br> “咦,這是干鮑還是活鮑?鮮味這么濃,應該是活鮑,口感這么糯這么彈牙,又應該是干鮑,欸,我竟嘗不出來了!”誠親王一邊吃一邊砸吧嘴。</br> 店小二躬身回話:“王爺,這道菜用的是活鮑,處理方法比較特殊,所以口感獨特一點?!?lt;/br> 誠親王連連擺手:“這哪里是獨特一點啊,這是非常獨特!我吃過那么多鮑魚,就這個味兒最適口,完美綜合了干鮑和活鮑的長處!”</br> 恭親王依然不說話,埋頭就是一頓猛吃。</br> “油悶猴腦?”吃到最后一道菜,誠親王已是心滿意足:“自南邊鬧災荒后,本王已經大半年沒吃過油悶猴腦了,入味,真的入味,紅油湯全都悶入腦髓里,一口咬下去能在牙縫里濺出汁來,淡淡的腥融合了淡淡的鮮,簡直絕了!”</br> 他狠狠拍開恭親王伸過來的勺子,把整盤菜往自己懷里抱。</br>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解釋:“王爺,這道菜不是猴腦,是猴頭菇,您再嘗嘗?”</br> “咦,竟是用猴頭菇做的?”誠親王傻眼了,再三品嘗,硬是沒覺出什么不對,“欸,不是,本王吃過的猴腦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怎么會品不出來呢?這就是猴腦做的菜嘛,還是最新鮮的、剛敲破腦殼取出來的猴腦,你別誆本王!”</br> “真沒誆您,就是用猴頭菇做的?!钡晷《扌Σ坏?。</br> 誠親王不說話了,躲開再一次撲上來搶食的弟弟,三兩口把猴頭菇吃光,抹嘴喟嘆:“管它猴腦還是猴頭菇,本王愛的就是這個味兒!能把素菜做成葷菜,且還是本味如此濃重、如此獨特的一道葷菜,這位廚子的功底是這個……”</br> 誠親王豎起左手的大拇指,緊接著又豎起右手的大拇指,然后把兩根大拇指并攏在一起,以表示“登峰造極”之意。</br> “比起宮里的御廚也不差什么!”恭親王真心實意地贊嘆。</br> 被這一桌盛宴吸引來的食客越來越多,店里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仿佛又回到了最輝煌的時候。老掌柜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心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林掌柜留住,這位可是鎮店之寶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