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下意識地想跑出房間,  然后把口里的血吐出來。
    卻被季玉澤輕柔地?cái)n住，掌心捂住她的唇，迫使咽了下去：“怎么？”
    傀儡身體里有屬于他的血了。
    季玉澤睫毛顫了顫。
    分明是明知故問。扶月緊皺眉。
    腥甜充斥著扶月口腔,  欲嘔的感覺只增不減。
    驚恐使得她反抗起來,  猛用力地一把推開季玉澤,  不顧袖子是否臟，直接拭擦唇。
    但即使擦掉了唇邊和臉頰的血，那味道還在，扶月忍不住,  當(dāng)場扶住梳妝桌，半彎著腰干嘔。
    季玉澤不生氣，冰似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撫著她的后背。
    擦完，扶月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害怕。
    恐懼將身體的感官全放大，扶月顫著唇看他,  磕磕絆絆地蹦出一句貌似不適宜的話。
    “就算沒蠱蟲控制,  我也會(huì)跟在你身邊。”做你的人偶。
    后半句，扶月憋了好幾次還是說不出口,  覺得好羞恥。
    她忽然想到,  不管能不能成功地取得解蠱的藥丸，最關(guān)鍵還是季玉澤的想法。
    對方是自己的攻略人物,  令他不滿，她毫無益處,  反而惹得一身騷，倒不如想個(gè)兩全其美的法子。
    季玉澤溫柔笑：“月娘，你為何想以后都跟在我身邊？”
    這話說得好像是她硬是要纏住他、當(dāng)他人偶似的。
    不要臉。
    扶月吸了吸鼻子：“不知,  就是想。”她故意說得模棱兩可。
    他拭擦匕首,  指腹的血慢慢凝固了,  眼露不解，又問一遍：“你喜歡我？”抬眼看她，分辨著表情。
    得到的還是扶月一句：“不知。”她怕撒謊瞞不過他。
    季玉澤勾唇，瑩白的臉蒙上一層亮，話鋒一轉(zhuǎn)：“還餓嗎？”
    “不餓了。”扶月被吞進(jìn)去的血弄得半點(diǎn)食欲都無，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她剛才在長雀街巷子頭的房子時(shí)不是這樣說的。
    季玉澤又笑了，定定看她：“還餓嗎？”
    心中警鈴敲響，意識不對，扶月馬上點(diǎn)頭如搗蒜：“餓。”
    “那我便讓小秦去后廚拿吃食，然后喂你。”
    扶月微滯，神情僵硬：“好。”
    深夜還叫醒小秦去后廚取食，還真是難為他了，但她認(rèn)為最慘的還是自己。
    悅梨院。
    扶媛躺在榻上，蒼白的面龐因難受而微微扭曲，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
    像是夢到什么令人害怕之事，她眉頭皺得很緊，使勁地咬著唇，喃喃道：“不要，不要。”
    “媛娘，媛娘？”季夫人喚了她好幾聲，得不到回應(yīng)。
    偏頭問侍奉在一邊的丫鬟：“這是怎么回事，媛娘她一回來便是這樣了？”
    丫鬟彎腰捏干白布，替扶媛擦汗：“回夫人，大理寺的人送扶大娘子回來時(shí)便是如此了，似乎是被夢魘困住了。”
    膽大些的娘子遭殺人狂魔綁走，即使能平安歸來，或多或少還是會(huì)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別提是一直以來生活在扶正林庇護(hù)之下的嬌花扶媛了。
    本來季夫人不太關(guān)心京城近年發(fā)生的案件。
    因扶媛出事，她甚是憂心，想著出一份力，便經(jīng)常派人外出打聽。
    方知竟可怕如斯。
    季夫人乃大家族之女，娘家府上多得是姨娘，她自小便學(xué)會(huì)了戴多重面具做人，暗地里也曾給欺人太甚的嫡姐使過絆子。
    但底線便是不傷及人性命。
    嫁給季明朗后，生活是無憂無慮的。
    朝中看不慣季明朗的極少，因他處事八面玲瓏，于朝中混得如魚得水，幾乎從未得罪過朝中大臣。
    那些官場的惡意陷害向來不會(huì)降臨到季府上。
    與季明朗成婚到現(xiàn)在就這般過了二十幾年，活得太安逸，以至于她逐漸忘掉了人性之惡。
    季夫人嘆了口氣。
    覺得那兇手簡直毫無人性，殺了一個(gè)又一個(gè)無辜之人，枉來人世。
    聽說那些女子死前皆經(jīng)受慘不忍睹的凌虐。
    念及至此，季夫人輕柔地撩開扶媛的衣擺，看了一眼比較容易傷到的地方。
    看完心安了些。
    守宮砂在。
    沒什么大傷，有也只是碰碰撞撞的小傷。
    是個(gè)命苦的孩子，小時(shí)沒了娘，長大還要遭遇那般劫數(shù)。她摸了摸扶媛的臉，柔聲道：“媛娘，沒事了。”
    忽然，季夫人柳葉眉蹙起：“為何如此燙，請大夫了嗎？”
    應(yīng)是病了。
    “回夫人，已喚人去請大夫了，不過可能太晚，夜路看不清，得遲些再到。”丫鬟回。
    扶媛沉在夢中，纖手緊拽著被子，不停地?fù)u頭，夢囈道：“不要，不要！”
    季夫人覆上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好了，好了，媛娘，都過去了。”
    看著生病的扶媛，季夫人想起了六歲時(shí)得溫病的季玉澤。
    若是她當(dāng)初能及時(shí)發(fā)現(xiàn)，喚來大夫，陪伴于身側(cè)，他是否就能同其他孩子一般健康地長大了。
    失聰?shù)募居駶啥既绱藘?yōu)異，倘若不失聰，那
    季夫人自嘲一笑，事已至此，還掛懷作甚，活著總得向前看，糾結(jié)過去無濟(jì)于事。
    轉(zhuǎn)念一想，除了病得糊涂的扶媛，還有扶月尚未確定在何處。
    這幾日季府的小廝時(shí)不時(shí)便會(huì)拿扶正林準(zhǔn)備好的扶月畫像出街尋。
    之所以一直不報(bào)官，是因?yàn)榉鲈逻@幾日里曾寫過信回季府，報(bào)平安，說不找到扶媛便不會(huì)回來。
    扶正林看了很久，找不出一絲破綻，那字跡分明與她的別無二樣。
    今晚扶正林不在季府，只因有人說好像見過扶月出現(xiàn)在京城的郊外，于是他出去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另一廂，困擾大理寺多日的案子偵破。
    事情終于告一段落，林平說要好好地犒勞一下這陣子辛苦的衙役，請他們到京城有名的酒樓吃上一頓。
    陸然沒去，疲乏得很，還得理清文書，屆時(shí)遞上去給大理寺卿查閱。
    但他同時(shí)也感受到滿足，尤其是在看到尚在人世的扶媛。
    自花季少女一案開始，不停有人報(bào)案，大理寺忙前忙后。
    除了扶媛，一個(gè)也沒能救回來。
    經(jīng)再次審問，之前被抓的徐彥青終于道出了真相，花季少女案最后一名死者倩娘成婚前一晚，他是起了殺心。
    卻被安樂坊的大夫搶先一步，徐彥青躲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倩娘被擄走。
    后面也跟了上去，見證安大夫殺害倩娘和拋尸的過程。
    他當(dāng)時(shí)被恨意蒙蔽了雙眼，由始至終都沒打算出手相救，冷漠以待。
    后來，徐彥青把罪名攬下來。
    因?yàn)樾鞆┣嗖⒉辉谝馐钦l殺了京城多名少女，只在意死后是否能以兇手的身份下地府纏住倩娘。
    這是倩娘欠他的，死也不會(huì)放手。
    陸然了解來龍去脈后，只覺荒謬。
    他沒經(jīng)歷過情愛，不太明白為何愛會(huì)使得一個(gè)心善的屠戶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徐彥青卻選擇了兩敗俱傷。
    不知倩娘對徐彥青的真實(shí)感情是如何，但陸然知道徐彥青對倩娘用情至深，甘愿付出所有。
    只是，愛之深，恨之切。
    由愛生恨，導(dǎo)致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翌日，大理寺卿看完陸然撰寫的卷宗，沉默了良久，像是很糾結(jié)。
    之前認(rèn)為徐彥青是花季少女一案的兇手，判了他死刑，不日便要執(zhí)行，告示都貼了出去。
    如今翻案，大理寺辦案不力的名頭是逃不掉的。
    可證據(jù)確鑿，硬是執(zhí)行死刑，遮掩真相，對徐彥青也不公平。
    思忖半日，大理寺卿合上卷宗：“既是如此，那你便看著辦罷，盡量保存大理寺的顏面。”
    陸然心下一松：“是，大人。”
    經(jīng)大夫診斷，扶媛是驚嚇過度，身子虛弱，讓寒氣逮著可乘之機(jī)，入了體，致生溫病。
    不過由于及時(shí)知曉，吃幾服藥，讓人仔細(xì)看護(hù)著，退熱便好。
    昨夜季夫人照顧了扶媛大半夜才回房。
    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食后，聽下人說扶媛醒了，她又急匆匆地趕去悅梨院。
    房間里，扶媛只蓋著一張繡春羅被子，背靠床榻，微張無血色的嘴，讓丫鬟一勺一勺地喂藥進(jìn)來。
    面容瘦損，病態(tài)盈盈，眼皮重得直往下墜，她強(qiáng)撐著保持清醒。
    丫鬟彎腰給扶媛喂藥，見到季夫人，正要行禮。
    季夫人擺手，繼而快步地走過來，接過丫鬟手中的藥碗，“媛娘，來，我喂你。”
    扶媛受寵若驚：“這可如何使得，夫人，還是我自己來罷。”
    “聽話。”季夫人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早些喝完藥，早些好。”
    扶媛邊喝藥邊朝房門看：“月娘和爹呢，怎么不見他們？”
    季夫人拿勺子的手一頓：“扶大人有事帶著月娘外出了，要過幾日再回來。”
    爹帶月娘外出？
    在自己失蹤之際，他們怎會(huì)放心得下，然后外出。扶媛不太相信。
    “是嗎？”
    “嗯，我已派人送信給他們告知你平安，相信不日便會(huì)回來。莫要擔(dān)心。”
    尚在病中的扶媛受不得刺激，若知扶月不知所蹤，于恢復(fù)無益，季夫人準(zhǔn)備等她好點(diǎn)兒，再作解釋。
    扶媛抿了抿唇。
    “嗯，對了，是大理寺把我救回來的？我似乎記不太清了，夫人，為什么會(huì)這樣？”
    很奇怪，她好像忘掉了些事。
    努力想也想不起來，隱約記得暈倒前看到過一些驚悚畫面。
    醒來后，每次試著回想，扶媛都莫名地發(fā)抖，卻又不知為何而抖。
    至于那總是一閃而過的驚悚畫面，一如既往地看不仔細(xì)，只看清了一把帶血的斧頭劈下來。
    靠得她很近。
    是那兇手要劈自己嗎？扶媛既怕又想記起。
    聞言，活了大半輩子的季夫人大概猜到是什么情況，無非是驚嚇過度，暫時(shí)忘卻一些事。
    她安慰道：“媛娘，忘了便忘了，橫豎是不值得回憶的，來，繼續(xù)喝藥。”
    扶媛突然握住季夫人的手，誠懇道：“夫人，若是月娘回來了，讓她早些來見我。”
    季夫人低眼，悄無聲息地避開她視線：“嗯。”
    昨晚休息了幾個(gè)時(shí)辰，一覺醒來，扶月頓覺滿血復(fù)活，本還想賴一下床，卻被季玉澤喚起來磨墨。
    他，并沒給她解蠱蟲，而是動(dòng)用銀鈴鐺指令許半日自由。
    如煙的東西，扶月沒讓小秦偷偷送去李府換藥丸，而是另有打算。
    世事無常，誰能料到會(huì)被季玉澤當(dāng)場抓她外出一個(gè)正著。小秦應(yīng)言而有信，答應(yīng)過她不會(huì)外說，且說送一封信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放心上。
    如若不是小秦說漏嘴，那季玉澤是如何得知？細(xì)思極恐。
    既然事情發(fā)生了變化，那計(jì)劃也得相應(yīng)地轉(zhuǎn)變一下。扶月認(rèn)為，眼前要緊之事是說服季玉澤，再取藥丸。
    扶媛回到季府肯定安全了，扶月是想去探望一下的。
    可不行，還是那句，必須得先解蠱。
    與季玉澤生活幾日，扶月摸清了他的習(xí)慣，清晨喜歡抄經(jīng)靜心。
    此刻，扶月安靜地坐書桌一旁用墨條磨墨。
    余光瞧見握在季玉澤手中的毛筆，甚覺別致，與放在筆山的幾支毛筆不一樣，它的毛色和柔軟度更好，看落筆時(shí)的筆尖便可看出。
    筆桿還刻著二字，因是斜著，她看不真切
    伸手輕輕地拽了拽季玉澤的袖子。
    他抬眸，舞動(dòng)的毛筆停住。扶月歪著頭，念字出來：“小白？就是你說的那只兔子？”
    一滴濃墨在宣紙暈染開，黑吞噬掉了白。
    “嗯，我養(yǎng)的兔子。”他看了一眼筆。
    “你很喜歡小白？”不然也不會(huì)特意雕刻一只兔子的名字在常用的毛筆上了，她想。
    幾秒后，季玉澤才彎唇回：“嗯，喜歡。”
    扶月希望通過交流跟季玉澤增進(jìn)感情：“這支毛筆是用什么毛做的？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狼毫筆。”
    他音色染笑，卻叫人聽得莫名詭譎：“這是紫豪，兔毛所制。”
    小白，兔毛筆。
    心中默念這兩個(gè)詞，扶月磨墨的手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