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趙書記家孩子怎么著,這只是廠子弟的通病,學(xué)前班倒是上了兩年了,可他玩心重,子弟學(xué)校的老師看他爺爺是書記,哪里敢下狠心管喲?混著混著就混成七歲的大孩子了。
黃文是個急性子,懶得聽老趙抱怨孫子,直接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問小野:“丫頭你真七歲?你真上學(xué)期就上三年級?”
小野眨巴眨巴大眼睛,這位爺爺雖然兇巴巴的,但她覺著這就跟以前的石伯伯一樣,是假壞人,真好人:“嗯吶!我想上五年級,爺爺您會讓我上五年級嗎?”
黃文這樣的硬漢大直男,家里全是清一色的臭小子,整天不上屎尿屁就是上房揭瓦,哪里享受過一個漂亮小女娃奶兮兮撒嬌的待遇喲?當時心里就說不出的受用,大手一揮:“能!我看誰敢說不能!”
安然:“……”這丫頭啥時候?qū)W會跟第一次見面的人撒嬌了?這怕不是只貓貓哦?只要是自己看得慣的人,挨著蹭著就過去了?
其他人似乎是已經(jīng)習慣黃文這樣的行事風格,都不出聲,只有趙廣德輕咳一聲,“老黃咱們別把話說這么死,怎么說也要讓她先考考試看看,看有沒有學(xué)校同意。”跟初中部一樣,這里的小孩子也有兩個選擇,要么子弟小學(xué),要么區(qū)二小。
考試?小野眼睛一亮,那可是她最喜歡最有成就感的事哦!
“我妹超厲害,她是前年數(shù)學(xué)競賽省級第一名,你們不知道嗎?”包文籃頓了頓,一副很詫異的語氣說:“那姚漢光老爺爺知道吧?我妹可是……”
安然“嗯哼”一聲,就差扶額了,這個包文籃,這語氣真是,她這倆娃,真的很讓人頭大,一個扮豬吃老虎,一個嘴上沒把門。
趙廣德一愣,“前年的數(shù)學(xué)競賽?你妹是不是叫什么野?”那年那個小姑娘他印象深刻,因為當年他們家大孫子也進了決賽,全家人都去現(xiàn)場觀看了比賽,最后決賽競答變成了那個五歲小姑娘的個人專場,他還以此為榜樣念叨自家大孫子呢!
“對鴨,我就叫安文野。”
這下好了,剛來沒幾天,傳說中的天才宋所長還沒露面呢,風頭先被他天才閨女給搶了,安然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大錯——沒事先交代他們啥叫低調(diào)做人。
接下來兩天,前院的街坊鄰居們都來問她閨女是不是小狀元的事不算,還有三個學(xué)校的校長親自登門拜訪,想要搶安文野這個優(yōu)質(zhì)生源。
子弟學(xué)校和區(qū)二小也就罷了,畢竟603廠本來就在他們的生源范圍內(nèi),很對口。可八小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可是未來鼎鼎有名的,全省都知道的樹人學(xué)校!小初中一條龍的,光一個小學(xué)入學(xué)名額就價值一套房子的樹人學(xué)校啊!
只要是這個學(xué)校高中部出去的,大學(xué)重本升學(xué)率百分百,其中40%是全國幾大軍校,40%是京大和青樺,10%是其它國內(nèi)排名前五的大學(xué),剩下10%則是世界名校,省內(nèi)985和211那都是差生才去的。
小野:媽媽你現(xiàn)在就要考慮我上什么大學(xué)了嗎?可寶寶才七歲耶……
***
書城八小并不是第八小學(xué)的簡稱,而是八一小學(xué),就是后來改組后聞名全國的樹人學(xué)校。
更令安然意外的是,八一小學(xué)的校長是個非常文氣的女同志,氣質(zhì)上跟賀林華非常像,居然也姓賀,安然真想問問她是不是賀林華的親戚……不過忍住了。
賀校長不知道從哪里聽說安文野的消息,親自來到家里勸說安然,甚至開出只要安文野去,她能把包文籃也帶到初中部,也就是八一中學(xué)的條件。
這個,就有點誘人了。
安然多方打聽過,范圍內(nèi)的子弟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真不咋樣,雖然就在廠區(qū),上下學(xué)方便,但因為老師們跟家長都是拿的603的工資,帶的603的編制,是同事關(guān)系,對孩子們管教很松……以包文籃那樣的脾氣,不嚴一點還不行。
而區(qū)二中呢,黃文廠長說的“來回四十分鐘”,其實不是雙邊四十分鐘,而是一個單邊,而且是跑步急行軍需要四十分鐘……包文籃倒是很想去,可安然覺著太遠了。
把精力體力都花在上學(xué)路上了,那還學(xué)啥喲?坐教室里都能打瞌睡,學(xué)個寂寞。
正在她糾結(jié)的時候,枕頭就送上門了。
八一中學(xué)就在八一小學(xué)旁邊,同樣隸屬于石蘭省軍區(qū)的軍屬學(xué)校,它的“成人”版本就是全國有名的幾所軍委直屬高校,當然這還是義務(wù)教育階段,跟軍事院校又有本質(zhì)區(qū)別,但能去入學(xué)的學(xué)生都無一例外是非常優(yōu)秀的。
安然上輩子也是為學(xué)區(qū)房頭疼過的,沒想到現(xiàn)在這么快就要操心孩子占個好學(xué)區(qū)的問題了。Xιèωèи.CoM
但幸運的是,八一學(xué)校離603不遠,騎車的話一刻鐘就能到達,如果開車會更快一點。趙廣德和黃文沒提這個學(xué)校是因為這個學(xué)校全靠考,603里每年也就十幾個孩子能考上,他們一開始以為宋所長家倆孩子都不怎么樣。
安然是個很會把握機會的人,也不用跟孩子和宋致遠商量,當即答應(yīng),下個禮拜就去參加學(xué)前軍訓(xùn)。
是的,軍訓(xùn),這個學(xué)校每一個孩子,除非是身體條件確實有限的,其他孩子每一個學(xué)年開學(xué)無論新生老生都要參加軍事訓(xùn)練,開展國防教育。里頭的孩子身體倍兒棒,也得到一些軍人英雄的優(yōu)秀傳統(tǒng),走出去抬頭挺胸,很像那么回事。
安然不圖別的,就圖它教學(xué)質(zhì)量和孩子身體好,就這兩條安然就必須讓他們?nèi)ド稀?br/>
晚上,安然把事情告知一聲,而非征求意見,兄妹倆倒是沒意見,反正只要能離家近不住校就行,外頭千好萬好終究不如有媽媽的地方好,媽媽做的飯菜是他們一輩子的牽掛。
這不,安然為了獎勵他們聽話,晚飯就包了一菜板的芹菜豬肉餃子,本來想吃韭菜的,但廠區(qū)菜場今兒沒韭菜。芹菜豬肉餡兒既有濃濃的肉香味,又有芹菜獨有的清香,餡兒大皮薄,包文籃一口能吃兩個。
小貓蛋拿出她的蝦醬,用餃子蘸著吃,香得直搖頭晃腦,嘴巴還故意吧唧吧唧的,引得哥哥也跟她學(xué)吧唧,一個比一個吧唧大聲,安然看在他們馬上就要參加軍訓(xùn)的份上,也懶得說了……可勁作吧,你們的好日子也沒幾天了。
正想著,門忽然本人輕輕敲響,母子仨有點奇怪,自從他們搬來后,還沒鄰居來串過門呢。
“我去我去開。”小貓蛋放下餃子,橫著袖子擦擦嘴,噠噠噠跑過去:“哇哦!爸爸!是我爸爸耶!”
安然愣神的工夫,風塵仆仆的男人已經(jīng)提著旅行包進門了,他一手牽著閨女,一手放下東西,眼睛還得四下里打量,“怎么這么小?”
“就這還是我媽費了老大勁搶來的。”包文籃噘著嘴說。
安然也懶得跟他計較,畢竟宋大工程師是住慣大房子的人,他們適應(yīng)這套“小”房子也花了好幾天呢。“怎么回來的,這個點才到?”
“飛機,那邊的工作中午才驗收完畢。”他還沒坐下,小貓蛋已經(jīng)乖兮兮提來拖鞋,“爸爸快換鞋,換了吃餃子,媽媽有我爸爸的餃子嗎?”
安然沒好氣說:“沒了,就這么多。”就知道關(guān)心你爸爸。
小貓蛋張了張嘴,糾結(jié)片刻,“那我不吃了,我的給爸爸叭。”可看著哥哥大口大口吧唧餃子,她的口水卻十分不爭氣,一個勁往外冒,她咽了一口,又咽一口,后來干脆拿袖子擦。
她反悔了:“我的給,給爸爸分一半叭。”全部給太多了。
安然哈哈大笑,進廚房下了剩下的半砧板,“就知道關(guān)心你爸爸,怎么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啊?”
小貓蛋忙抱著她腿,拱了拱,“小野愛媽媽喲。”
“有多愛?”
“一百分愛。”
安然這才開心起來,小丫頭現(xiàn)在知道害羞,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說愛她了,真是想念以前那個滿嘴甜言蜜語的小貓貓呀。
宋致遠估計是真餓慘了,一碗餃子端來,都顧不上燙,一嘴一個一嘴一個,跟嚼也沒嚼似的,幾下就掃光了。安然看他可憐,估計是在京市這一年多就沒好好吃過幾頓飯,干脆就全給添他碗里了,“吃吧,吃完明天再包。”
不過,宋大工程師明天還在不在家,這也是安然關(guān)心的。
“放心吧,以后我都在這兒,每天回家吃飯。”
“真的嗎???”小貓蛋高興得又蹦又跳,安然卻很冷靜,畢竟“按時回家吃飯”這句話他說了六年半,但真正做到的時間大概也就四分之一?每一次都是正常幾天,忽然又這個事那個事,反正總有事情打亂正常節(jié)奏。
這一次,安然不信了。
他的衣服,出門時帶啥回來還是帶啥,但知道給孩子們買點吃的了,京市那些老字號的小吃,孩子們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次,都很開心。至于妻子,感受到上一次妻子的嫌棄后,他這次學(xué)聰明了,買了一套百雀羚的護膚品。
算他有點長進。
晚上洗漱完畢躺床上,他餓狼似的撲過來,都說小別勝新婚,他們這一“別”可是快兩年了,雖然中途他曾回家過一次,但那只是順路回家看看她們,秘書在門外等著,沒辦法“勝新婚”,后來安然上京市去團聚,又正巧趕上生理期,外加劉美芬的事,倆人心情沉重,壓根沒興致……于是,安然再次體會了一把熱辣的疼痛,宋致遠再次來了個三分鐘繳械投降。
兩口子摟著,哭笑不得,不僅以前剩下那幾個保險套過期了,就是身體,也得重新適應(yīng)了。
順便,安然就把孩子上學(xué)的事說了,并打算把自行車給包文籃,以后兄妹倆每天一起上下學(xué),想騎車就哥哥騎車載妹妹,不想騎就走路前進,鍛煉身體。
宋致遠聽得心不在焉,對孩子安排沒啥意見,反正妻子在這一塊上歷來做得很好,絕對比他考慮長遠……他現(xiàn)在,就只想再來一次,摟著摟著就又滾到一處去了。
第二天,宋致遠早早起床去了半山腰的研究所,聽說陽城市的團隊大概這兩天也要來了,安然就收拾收拾家務(wù),幫孩子準備開學(xué)的書包和衣服,主要是倆孩子要軍訓(xùn),得準備兩雙好穿耐磨的鞋才行。以前穿的千層底布鞋不適合,她正準備上市區(qū)逛逛百貨商店,門口就來了個小媳婦。
“嫂子,今兒出門不?”
這是邢小林的新婚妻子,彭曉麗,麻花辮,一對小虎牙十分可愛。
“打算去市里一趟,咋,你們有安排?”
彭曉麗眼睛一亮,“那我能跟你一塊去嗎?我想去自由市場扯幾米布。”
“成啊,但車子還給廠里了,咱們怕是只能騎車去。”
“不怕不怕,我就喜歡騎車,坐汽車我還暈?zāi)亍!睆S區(qū)有專門往返市區(qū)的班車,但就跟后世的城鄉(xiāng)公交一樣,又擠又顛簸,車上鍋碗瓢盆雞鴨魚狗都有,氣味難聞就不說了,還得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飛沫里艱難求生,安然還真不寧愿坐。
“曉麗上哪兒去吶?”
“上市里,嫂子你們?nèi)幔俊?br/>
其實這幾個婦女本來就正好要去,一聽禮貌性邀約立馬就跟上來,再看宋所長家的漂亮家屬主動跟她們說話,大家擠眉弄眼都在笑。
這些都是前頭宿舍區(qū)的家屬,對于后面這幾棟四層小樓房,多少人都看著呢,聽說是專門蓋給研究所的家屬住的,大家就一直盯著,看“家屬”啥時候來。
等啊等,等了快兩年,終于來了個小媳婦,拖著倆孩子,聽說是研究所所長家的,這段時間安然母子三人毫無疑問是整個603廠的話題人物,尤其是昨晚宋所長回來后,她家里的燈早早就熄了,今兒等著八卦的人多的是。
在沒見過宋所長之前,大家都以為能當上所長那肯定是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咋他的家屬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媳婦呢?各種猜測早就滿天飛了。
當然,安然雖然已經(jīng)努力想要營造一個好的,溫柔的人設(shè),盡量少發(fā)火,或者要發(fā)火都是躲家里,可她那副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架勢,大家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所以也只是背后好奇,不敢搭訕。
婦女們好奇啊,抓心撓肝的好奇,又不好直接拉住安然問,倆孩子也是相當聰明的,一聽話風不對立馬就溜了……今兒,她們一肚子的好奇可終于得到了解釋。
人宋所長可不是糟老頭子!
人宋所長的家屬也不是啥二婚小嬌妻!是妥妥的明媒正娶的原配!高中生,以前還是做婦女工作的干部!
得吧,弄清楚這幾件事,安然就能成功打入內(nèi)部了。
她的主動搭訕,算是破冰之旅。
603待遇比陽二鋼好,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行車,婦女們幾乎是人手一輛,就是暫時沒有的,也都跟身邊人拼著坐,有說有笑。在鋼鐵廠聞慣了煤灰,再來吹這陣清新自然的山風,海拔一低,含氧量增加,頭也不昏不疼了,安然覺著整個人生都圓滿了,早知道這邊的生活這么舒服,她應(yīng)該早早搬過來的。
從廠區(qū)到市區(qū),依然是走小路,但因為經(jīng)常有大小車子來往,路面壓得很平整,像專門修繕過一樣,道路兩旁是綠油油的大樹和野草,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莊稼地,枯黃的玉米地仿佛給大地上了一層金黃的底色。
安然真是愛極了這邊的風景,一路上都在問她們最近有啥好玩的,平時大家沒事的時候都在干啥,以及最重要的——春夏季山里有沒有野菜野蘑菇。
“哎喲喂,你要喜歡這些,那你可就來對地方了,咱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不缺這些山貨。”
“但就是稀罕得很,大家都愛進山撿,你要進遲了就沒啥了。”畢竟只要是能吃飽肚子的,無論省城還是地州,那都是受歡迎的。
“你別說,昨兒我還看見王滿銀家媳婦說撿到木耳呢,要不咱們明天進去看看?”
安然第一個舉手,好啊!說實在的,她雖然兩輩子都在鄉(xiāng)下待過,但時間都不長,對這些山貨那是天然的好奇和熱愛,總覺著只要是山里撿的,就比買的好吃。
來了趟市區(qū),除了鞋子,還得再買點雞鴨啊啥的,從去年國家開始確立對內(nèi)改革對外開放的經(jīng)濟政策后,安然看省城的自由市場比陽城熱鬧得多,以前在陽城黑市上多的是倒爺,逛來逛去就那么幾個老嘴老臉,可這里大多數(shù)是周邊農(nóng)民,單說吃這一塊,賣的不僅有工業(yè)制品,鹽巴味精紅白糖這些,還有很多都是農(nóng)民自己種的菜,青翠欲滴的青菜苗,通紅的看著就味兒特足的洋柿子,還帶著泥土氣息的拳頭大的土豆……在廠里吃了半個月食堂的安然,見啥都想買。
“你要買老鵝嗎?”有個婦女走到安然身后問。
安然還記得,剛才大家都叫她蘭花嫂,也是603的家屬。
“別在這兒買,這兒貴,你看那雞脖子,吃飽了糧食又喝足了水才來的,壓秤,你要買待會兒回去路上我?guī)闳ィ苯由洗謇镔I,啥也不喂的,全是肉。”
安然一愣,那幾只雞鴨鵝的脖子下方確實是脹鼓鼓的。
蘭花嫂是家庭主婦,有段時間還在廠食堂幫過忙,幫著買菜啥的,對這些門道熟得很。安然欣然應(yīng)允,正好可以去看看附近的村子都長啥樣,在什么方向,以后可以進去買點雞蛋鴨蛋啥的,給孩子補充營養(yǎng),以前還小,早飯全吃碳水也沒啥,可現(xiàn)在兩個都正是生長發(fā)育高峰期,得多補充蛋白質(zhì)才行。
果然,在蘭花嫂的幫助下,安然以非常低的價格買到了一只老鵝和三十個草雞蛋,運氣好遇到一家養(yǎng)奶牛的,還買了幾斤鮮奶。
蘭花嫂聽說她不會殺鵝,自告奮勇說她會殺,把活鵝提回去,一會兒就提著一只干干凈凈的老鵝來了,人還把腸肚心肝啥都清洗得干干凈凈。
鵝太大了,殺出來還有八斤多,單手拎挺沉的。安然想也沒想,用大砍刀砍下三分之一送給蘭花嫂。
“哎喲你可別臊我,我不要,她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就圖你這點肉呢!”
安然使勁塞,她愣是不要,再塞眼看著就要生氣了,只好作罷,要留她和孩子在這兒吃,她也不愿。
好吧,這一家子,真是熱心腸。因為這邊待遇還不錯,加上又是省城,經(jīng)濟條件明顯比陽二鋼好,安然剛來的半個月還沒想好怎么跟她們打交道,現(xiàn)在看來,咱石蘭人哪兒哪兒都是一樣的熱心腸喲!
老鵝斬小塊,扔兩塊拍絨的老姜,和著半碗風干的酸木瓜片燉上,味道一會兒就出來了。
“好香呀媽媽,餓死小野啦!”小貓蛋跑上樓來,滿頭大汗。
這四層高的小樓,倒是正適合她倆鍛煉身體,呼啦呼啦跑一圈,剛吃的飯就消化去一半,胃仿佛就是無底洞,一天吃四頓還叫餓。
安然掀開衣服看,以前圓滾滾的小肚子下去了,倒是平坦很多,像個小姑娘了,“你這胃里是不是住著一只饕餮啊?”
“濤鐵是什么呀媽媽?”
“不是濤鐵,是饕餮。”包文籃也回來了,他這年紀就喜歡顯擺幾個生僻字,“我不僅知道饕餮,我還知道貔貅呢。”
“皮袖又是什么?”
“唉,文盲,貔貅,來哥給你看。”說著,就神秘兮兮從書架上摸出一本雜書來,熟練的翻到某一頁,“看見沒,就是這玩意兒,龍頭貔貅,最招財?shù)摹!?br/>
小貓蛋看著那本書,看著看著忽然就眉頭一皺,“這個皮袖我也有。”
“怎么可能?”
“真噠!”小丫頭不服,回自個兒房間里,也不用亂翻,她的空間感很強,記性也好,東西放哪兒稍一回想就能找出來,平時爸爸媽媽要有找不著的東西,只要問她就行。
她保準給你準確無誤找出來。
這不,她拿著一塊嬰兒巴掌大的米黃色東西出來,“哥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樣?”
包文籃拿在手里顛了顛,又比對著雜書看了看,“還真是,你哪兒來的?誒等等,媽你快來看,我妹這東西像不像玉?”
玉鐲子安然也從寄賣店收過幾只,他偷偷下去地下室里看過,覺著有點像。
可又不是很像,因為那幾只玉鐲子都是碧綠或者翠綠色的,這塊貔貅卻是米白色的,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米白,白得十分勻凈細膩,看著就十分溫潤,想讓人上手摸一摸。
他剛要摸,安然就阻止了:“別!”
倆孩子眨巴著好奇的大眼睛:“為什么不能摸呀媽媽?”
“因為這是墳……”安然及時剎住,剩下的話憋回肚子里,她還有啥不明白的呢?
這不就是當時白香桃一直找不到,而劉美芬也不承認自己偷過的和田玉貔貅嗎?當時的情形是白香桃找到一個買家,手頭緊就準備把它出手,而正好被公安盯上,情急之下只能暫時藏在劉美芬賣芒果的筐子里,而她們一開始就以為安然是看到這個東西才想要連筐子買走的。
安然:“……”搞半天是閨女撿了便宜啊,估摸著當時看見媽媽挑回家的筐子里有這么個東西,她以為是啥好玩的,就拿起來自己玩了。
這大半年劉美芬坐著輪椅出院了,白香桃一口咬定東西是被她昧下來的,因為偷的東西太多,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家祖墳里偷來的,公安那邊也貼出去告示,至今沒找到苦主。
小野一聽是墳肚子里刨出來的東西,立馬小手一背,“那小野不要,媽媽你找石伯伯,讓伯伯還給人家好不好?”
安然故意逗她,“這可是非常值錢的寶貝,賣了能給咱們小野換套大房子,說不定還能給你和哥哥每人買輛新自行車,再給小野買很多漂亮的花裙子……你真要還回去?”
小野是猶豫的,這么多好東西是她做夢都在想的,她馬上上五年級,很想像哥哥一樣擁有一輛自行車,更別說這里廠區(qū)的小姐姐們個個都有漂亮裙子穿,她眼里的羨慕都快溢出來呢。
但她的猶豫也就幾秒鐘,隨后立馬很堅決的說:“媽媽我不要,咱們還給別人叭,是人家的好東西,很好很好的東西喲。”能跟去世的老爺爺老奶奶葬一起的,肯定是那個家里最好的東西,爺爺奶奶生前最喜歡的東西。
安然再一次被自己閨女給優(yōu)秀到了,她平時雖然也教他們不能貪小便宜,可沒想到一個七歲的孩子真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就是成年人如她,也曾猶豫過一下的。
“好,咱們家小野真棒,媽媽明天就去給石伯伯打電話,讓他幫忙找失主。”
“嗯吶,小野有粉項鏈就夠了。”小丫頭摸了摸胸前的磨玻璃片,很滿足地說。
***
晚上,一頓鐵鍋燉大鵝后,安然把閨女的光榮事跡轉(zhuǎn)述給宋致遠,兩口子少不了又要在被窩里夸獎一番,這娃三觀可真正,以后不用擔心她走歪路。因為那可是個經(jīng)受過大風大浪考驗的孩子,啥樣的誘惑都見過了。
沒幾天,因為要軍訓(xùn),孩子們就提前開學(xué)了,安然送他們報到的時候去了一趟,距離不算遠,因為是進出工廠的路,鋪設(shè)了柏油,外側(cè)還修了一圈欄桿,夏天路旁的大樹底下還能乘涼,關(guān)鍵是一路上都有人,廠區(qū)工人和家屬,附近農(nóng)民,以及山背后的軍區(qū)家屬們……安全是有保障的。
送了一次,兄妹倆就不讓她送了,每天早中晚四趟哥哥載妹妹,開始軍訓(xùn)后中午那頓在學(xué)校吃,他們不回來,安然就不用做飯,兩口子上食堂打倆小菜,就著咸菜饅頭也能對付幾頓。
男人忙工作,孩子忙上學(xué),只剩安然一個無業(yè)游民在家,廠里倒是給她安排過幾份工作,譬如工會、廠辦、廣播室這些,要是以前的安然就去了,可現(xiàn)在她想做點更有意思的,全給拒絕了。
于是,廠里也不知道是誰先說起的,就流傳出“宋所長家屬好吃懶做逃避勞動”的話來,李小艾和蕭若玲楊寶生等人全都搬過來了,這流言還熱乎著呢。
安然倒是沒往心里去,因為她沒時間想這些,工作沒下來她比誰都著急好嗎?宋致遠倒是樂得她天天在家給一家子做飯,可她安然是真待不住了,跑去催催吧,自己也拿不準這事該去催誰。
畢竟,研究所是省管,可到底是省工業(yè)廳還是軍人事務(wù)部門,又或者是勞動局,她也拿不準……就這么心急火燎等了一個禮拜,連蕭若玲都知道她著急,“你要真著急,就找你家小貓貓那個小竹馬家問問去。”
安然也懶得再跟她解釋嚴斐不是小野的竹馬,兩個屁大的孩子說啥青梅竹馬啊,“可高書記是大忙人,我要是拿這么點事去煩人,也不好。”
這只是表面的借口,最主要還是安然不想因為私事動用這層關(guān)系,兩家人關(guān)系好,而她也能看出來高書記對她的欣賞,如果她厚著臉皮求上去,高書記也許會幫忙,也許還會給她想辦法找個好單位。
可高書記歷來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走后門的人,為了她個外人破例,這就是她的不對了。
蕭若玲見勸了沒用,冷哼一聲,準備給便宜閨女辦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去了。他們家就在安然家隔壁,只不過因為職稱不夠,只分到小房子,她大手一揮,干脆貼錢置換一套大的。反正她家有倆孩子。而石萬磊,因為工作還暫時調(diào)不過來,只能暫時兩地分居,她帶孩子……其實是小野在替她帶。
畢竟這個當媽的可是連飯也不會做,整天鉆研究所的人,孩子餓死在家她還以為孩子上哪兒玩去的“媽媽”呢。
她剛出門,站走廊往下一看,“嘿,老太太來了。”
安然一看,“嬸子咋來了?我那天還聽文靜說您上京市開會去了。”
高書記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從一輛紅旗小轎車上下來,身后還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不知道是秘書還是什么的年輕人。“甭客氣,我這次來是談工作,家里方便嗎?”
這是不想當著這么多家屬的面談,也不方便去研究所里,安然趕緊一面說方便,一面把他們往家領(lǐng)。高書記這幾年工作量大,頭發(fā)又白了不少,腿腳也沒以前利索了,安然走幾步等一下,走幾步還要再等一會兒。
“我這腿,你先上去,別等我。”高書記扶著墻,有點喘。
明明以前還是一個很矯健的中年女同志呢,這才幾年,當大官也不好當啊。聽胡文靜說,她婆婆書房的燈經(jīng)常亮到夜里兩三點,要是遇上啥重大公共事件,應(yīng)急處置的,那就是連夜連夜的在外頭,回來就要瘦兩斤的,總這么傷身又傷神的,不老得快才怪。
四個人爬到四樓,安然把他們請進屋,高書記邊打量邊點頭,“這住宿條件還行吧?”
“好得很,就連小野他爸也說好,雖然他也住不了幾天。”
兩個女人哈哈大笑,可不是嘛,把家當旅館的大忙人們,家里就是建成高爾夫球場那么大又有什么用?
高書記這次來,是親自給安然帶來兩個半工作機會,一個是省委宣傳部干事,因為她有過基層和市級單位的工作經(jīng)驗,這算是非常對口的,也很符合她頭腦靈活、能說會道的性格。
另一份是書城市總工會的女工處副主任,那就是以前工作的延續(xù),無非是換了個地方,閉著眼睛都能做。
這兩份工作,一份是省級部門,平臺足夠高,但只是普通干事,去就是跑腿的;一份是毫無難度,熟練到就像喝水吃飯睡覺一樣的,按部就班就行,而且單位也是省會城市部門,級別也不低……說實話,非常有吸引力。
安然深吸一口氣,“那另外一份,哦不,半份呢?”
高書記笑起來,轉(zhuǎn)頭對秘書說:“看見沒,我就說小安肯定不走尋常路,沒說錯吧?”
兩個年輕人都笑了,手上的記錄卻沒停,高書記帶來的工作機會其實跟她本人沒多大關(guān)系,組織部只是請她做個代表來談話而已,談話是需要記錄的。
“我之所以說只算半份工作,是因為誰也做不了主,目前已經(jīng)發(fā)了通知,我打算采取競聘上崗的方式,把機會留給你們年輕人,那些老頭子老太太就別去摻和了。”
安然一聽競聘上崗,更加來了興致,到底是什么工作,居然搞這么大陣仗。
安然一面拿出干凈的搪瓷口缸,給三人每人倒了一杯白開水,一面聽他們說。
事情是這樣的,自從去年冬天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改革開放的偉大暢想后,高書記響應(yīng)中央政策,打算在地方上也搞改革,而且是打算從輕工業(yè)搞起。誰都知道輕工業(yè)是民生,主要生產(chǎn)生活消費品手工工具為主,而重工業(yè)是為國民經(jīng)濟各部門提供物質(zhì)技術(shù)基礎(chǔ)的主要生產(chǎn)資料【1】,譬如采掘、燃料動力資源這些,是國之根基,輕易不能動的。
所以高美蘭提出從輕工業(yè)開始,是非常明智的,把硬骨頭留到最后來啃,符合從易到難的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改革的阻力。可輕工業(yè)有食品、紡織、造紙等幾個大類,光一個食品工業(yè)下頭又有煙、酒、糖、茶和糧食加工等等若干個分支,到底要從哪一個行業(yè)改起,這也是個大問題。
經(jīng)過省委多次會議,最終決定從紡織行業(yè)開始。
“我們打算在書城和陽城之間建造一個大型紡織廠,現(xiàn)在需要幾名有一定工作經(jīng)驗、有能力、有闖勁的年輕領(lǐng)導(dǎo),做得好這將成為以后紡織行業(yè)的領(lǐng)軍式人物,甚至是咱們石蘭省改革的急先鋒。”
光聽著,安然就熱血沸騰,自從穿越回來,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種熱烈、刺激的感覺了。每天坐辦公室,看報紙收發(fā)文簽字寫總結(jié),她是閉著眼睛都能干,是安穩(wěn),可不是她安然女士最滿意的狀態(tài),既然重生一回,她就想干出點什么來,讓她的貓貓以后回想起來,能挺著胸脯跟人說:這是我安文野的媽媽!全世界最棒的媽媽!
而且,安然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她本來就不是甘居人下的,她就是喜歡指手畫腳,號令他人,她并不覺著這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小心思,現(xiàn)在有這么個機會擺在眼前,你就說吧,她會不爭取?
不可能!
高美蘭被她眼里的光給驚訝到了,原本只是當半個備選項說的,誰知道前頭兩份在普通人看來十分完美的工作她眼睛不眨就給避開了,直接沖著這半份沒啥把握的事來?
“你想好了嗎?省委宣傳部和市總工會這兩頭的話,回了就沒機會了。”
安然一咬牙,努力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想好了,謝謝組織上的栽培,我還是想試一下。”
高美蘭再次提醒:“通知發(fā)下去一段時間了,目前看來報名人數(shù)不少,需要通過三個階段的選拔。”
先是筆試,筆試包括公共基礎(chǔ)常識和專業(yè)知識,就跟后世公務(wù)員考試差不多,這在一定程度上能篩掉一批理論基礎(chǔ)不扎實的競聘者。
筆試后按成績排名進面試,面試是做主題匯報,相當于申請課題或者基金時需要做的開題報告,簡單來說就是用自己的設(shè)想、計劃打動別人。
第三步才是試崗,這是考驗實際工作能力的,面試和試崗安然倒是不擔心,她擔心的是筆試。因為筆試里頭有語數(shù)外政史地物化生,幾乎整個學(xué)生生涯學(xué)過的科目都會囊括其中,而幾門理科,她是想到就頭疼不已。
高美蘭前年還專門打電話問她怎么不去參加高考,她的理由就是理科太差了。
所以高美蘭現(xiàn)在提醒她也是出于好意,畢竟要是這頭競聘砸了,想去另外兩個部門也是不可能的,這么大的部門不可能一直虛位以待,拒絕了就沒回頭路。
安然很堅定地點頭,“嗯,想好了。”
高美蘭看她實在是鐵了心,又好心說了句體己話:“書記是省里定的,這次選的是一個廠長三名副廠長,我看那意思廠長是男同志,三副里會有一個女同志。”
也就是說,在性別這一塊上,安然的幾率就只有男同志的三分之一……這算是把她當自己人才說的。
“放心吧高書記,不管選不選得上,我都想試試,要是落選了,我就專心致志干別的去。”反正大不了她干回上輩子老本行唄,只要有臺縫紉機,那都不是事兒,再大不了就來603唄,繼續(xù)做工會或者廠辦,也能有工資掙。
可安然并未把這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當一個選項,她就是鐵了心必須上,必須爭取到這個機會的,她只能告訴自己:安然你沒有任何退路,你不想老來后悔沒為自己,為女兒,為這個國家做點有意義的事的話,你必須上!
談話記錄完畢,談話人和被談話人以及記錄人分別簽字按手印,高書記一行就走了,安然把他們送到廠區(qū)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出了很多汗。
安然笑自己,這幾年心理素質(zhì)退化了,不行,得把上輩子那種干勁和沖勁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