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村在哪里呀?”
安然對這個村子其實是有印象的,因為它就在機械一廠背后的大山里,以前去機械廠調研的時候她還遠遠的看過一眼,前頭是機械廠,后頭是群山,村子掩映在青翠額山巒里,氣候濕潤,冬暖夏涼,是難得的好地方。
簡直是風水寶地,如果能選一個地方安家的話,安然肯定會選方家村。
好在,機械廠也不遠,她們騎著車來到廠門前,沿著謝云燕曾經住過的巷子往深處走,一直走到底,就是一條土黃色的馬路,穿過馬路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稻田,再穿過稻田中間的小道,就到了方家村生產隊的村口。
村口一群孩子正蹲在地上彈玻璃珠,小貓蛋看著眼饞得很,哥哥也有,可哥哥寶貝得很,不給她玩兒。
安然過去,找了個跟鐵蛋差不多大的孩子問方小香家在哪兒,原本還鬧鬧哄哄的孩子堆忽然就沉寂下來,“你們找方小香?”滿眼打量。
“是的,你們知道她家在哪里嗎?”安然又問了一遍。
那個大點的孩子就說:“你們是來打探消息的吧?我姐被壞人欺負了,你們老來有意思嗎?有本事就把那個臭當兵的壞人弄死。”他的眼睛紅紅的,死死地瞪著安然。
安然一愣,看來這是方小香的堂弟方小偉,她做過功課。
安文野倒是很能沉住氣,她走過去,很溫和地說:“哥哥你別生氣,我媽媽是來幫姐姐的,我媽媽是做婦女工作的。”
方小偉一愣,“你真是來幫我姐的?”
安然拿出工作證,遞過去,讓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帶她們進村。
方家村顧名思義,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姓方,偶爾有幾家人是外姓,在村里也沒啥話語權。這樣的村子有個特點,宗族勢力強大,當面對外來人員的時候他們會顯得很團結,安然一路上就發現,好幾個人看著她們的眼神都挺防備。
方家在村子后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座紅磚青瓦房,頗為體面。方父是機械廠工人,還沒退休,方母則是一名家庭主婦,看起來很和善。不過她現在的眼睛又紅又腫,聽說安然是女工處的工作人員,眼淚立馬就嘩啦嘩啦下來了。
“安干部你可一定要幫我們做主啊,幫幫我的小香吧,她如今這副模樣,還能嫁給誰呢?”她也顧不上擦眼淚,“咱們都是女同志,發生那種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小香可還怎么活啊?”
安然的手,被她枯瘦的老手緊緊抓住,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淚,她的無助和憤怒,也是真實的。
任何一個母親遇到這種事,都是痛不欲生吧?殺了壞人的心都有,安然不敢想象上輩子的女兒,沒有她的庇護,她在人間煉獄嘗遍了世間所有的苦。
想著,她緊緊牽住閨女的小肉手。
小貓蛋很喜歡回應別人,她一個反手,化被動為主動,也握住媽媽的手。
忽然,“咯吱”一聲,一扇房門開了,出來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年輕女孩,雖然鵝蛋臉,又大又雙的眼睛,高挺的還帶駝峰的鼻子,菱形的嘴唇,好看是好看,可眼神呆滯,目光飄忽,安然有點恍惚。
“我就是方小香,你有什么要審的審我就行,別為難我媽。”她通紅而浮腫的眼睛,十分敵視的看著安然。
安然終于知道,為什么房平東會愿意跟她處對象奔著結婚去了,這個女孩有幾分房明朝的影子,而房明朝是很像他已逝的母親的。
難怪房平東說她是個好女孩,他相信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原來是亡妻濾鏡。
“小香你說什么呢,安干部是來幫你的,說不定她能為咱們申冤呢。”方母埋怨女兒,生怕女兒的敵視惹惱了這個女“包青天”。
“媽你不知道就別說,沒人當你是啞巴。”方小香恨恨地說著,把安然叫進屋里,自己坐在炕沿上,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問吧。”
小貓蛋眨巴眨巴眼,她從現在開始,不喜歡這個姐姐了。
“小丫頭片子跟進來干啥,出去。”她還狠狠地瞪了貓蛋一眼。
本來,安然是沒把她往壞處想的,甚至很同情她,哪怕另一個當事人是丈夫的好友,但她心里的天平是往女方這邊偏的。
可她這樣,話不好好說,一來就罵小貓蛋,她再好的耐心也沒了。冷聲道:“我閨女是丫頭片子你不是?我看你怕不是啥好東西。”
方小香的眼淚“刷”的就掉下來,“你跟其他人一樣都是來套我的話,你們沒一個好東西。”
“其他人,什么人?”
“要你管,我只有一句話,等著法律的制裁,別的我一個字也不會多說,帶我上京市給我安排工作的話就別說了,我不稀罕。”
安然一愣,京市?莫非是房家人請了說課?可為什么房平東還身陷囫圇呢?
見她油鹽不進,安然準備主動出擊。“行,那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可以嗎?”
也不需要她同不同意,安然覺著凡是兇小貓蛋的人都不值得她給好臉色,“為什么不是別的時候約他出去?是因為你知道那天會下雨嗎?”
“陽城市周邊那么多青山綠水,為什么不去別的地方,偏偏來你們方家村后山?”說景色,其實也還可以,但還不至于非這兒不可。
“又為什么你要勸他飲酒?你明知道他的工作性質不允許飲酒。”
“還有,為什么他的車子壞了,為什么不去別的招待所,偏偏去了機械廠招待所?還偏偏很巧的只剩最后一張床了?”
果然,方小香被她這么多問題甩得頭昏腦漲,安然知道此刻的自己肯定面目可憎,對一個剛被“傷害”的女孩子咄咄相逼。可是為了幫宋致遠解決問題,她有更好的選擇嗎?房平東被抓,鈾礦開采的事就得擱置,現在正到關鍵時刻,停下來是最不明智的。
要是守不住,被其他勢力捷足先登,竊取了勞動果實,這種巨大的損失誰又能負擔?別說負擔,安然想想就窒息,媽的,她重生一回,好容易能干出點對國家有益的事情來,不能臨門一腳的時候出岔子。
退一步講,要是能守住,那半暴露狀態的鈾礦石,會不會有強烈放射性?誰敢保證對附近居民、動植物、水源、土壤不會有影響?萬一有了影響,那就是幾代人的事兒,對這片土地公平嗎?
他們只是想要努力的生活,殷勤的勞動啊,祖祖輩輩住在這里是他們的錯嗎?
所以,什么人情,什么關不關她的事,安然都顧不上了,她必須以最短時間還房平東清白,讓他盡快回歸工作崗位……如果,他是清白的話。
“一切都是這么巧合,你告訴我,是什么樣的巧合,能讓所有事情在同一天遇上?”安然頓了頓,趁著她分神,迅速出擊,“前面的你不回答也行,你只要回答我,如果不是他的車子剛好壞在門口,還正好停在你們住的房間的正下方,二層樓的窗口你敢跳嗎?”
方小香目光躲閃,明顯是不敢。
安然親眼看見小石榴表演過幾次“輕功”,可哪怕不是那樣的天縱奇才,普通人跳下去,又能有多大的危險性呢?三米高的地方,頂多是皮外傷,運氣差點來個骨折啥的,但絕對不會要命。
她連這點苦頭都不想吃,不敢吃,安然懷疑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因為,人在緊急狀況下,是來不及權衡自己跳下去會有多少損失的。
“況且,正常人的反應,如果真被強迫的話,你能打開窗戶的第一反應不是呼救嗎?畢竟下頭正對著機械廠,你只要喊一聲就會吸引別人的注意,而第二反應才是跳下去,你是不是忽略了這個順序?”
方小香臉色一變,眼珠子亂瞟,不說話了。
安然知道,自己猜對了,她選這么個位置,這么個時間,這么個大張旗鼓的法子,就是故意的。
“告訴我吧,為什么要陷害房政委。”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陷害他?他強.奸我卻是很多人看見的,法律對他能網開一面嗎?如果能那就是區別對待,軍官犯法不能與庶民同罪。如果不能,那我祝愿他把牢底坐穿。”
安然原本以為自己就夠兇的,沒想到居然還遇見一個更兇的,頓時眉毛一豎,戰斗力又充沛起來,“對,他如果真強.奸了你,我也祝他牢底坐穿,可他明明沒有,你知道陷害、污蔑一個高級干部,還帶頭引導輿論,污名化共和國的軍人是什么罪嗎?你牢底坐穿也不夠賠的。”
安然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接著說:“我知道你怎么說也是個大學生,你懂點法律,那我問問你知道刑法246條是怎么寫的嗎?”
方小香一愣,說不出話,她哪里知道這么多喲。
“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規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1】。”
“你捏造的謊言不僅傷害了一個真心喜歡你的軍人,還影響了這個群體在群眾當中的聲譽,造成惡劣影響,你說你要是去坐牢的話,還有前途可言嗎?”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處罰只會更重。
安然在不確定她是不是間諜的時候,其實還想給她個機會,年紀輕輕就坐牢,一輩子就毀了,像安雅,明明是好好談的對象,劉向群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她還在唱鐵窗淚。
能從農場到工農兵大學,說明這是一個很上進的女同志,她實在不想她走到那一步。
在她一聲厲過一聲的追問中,方小香的心理防線,徹底破了。她“嗷嗚”一聲,趴在炕上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安然摸了摸閨女,“害不害怕?”
安文野搖搖頭,她正看得精彩呢,她覺著媽媽真是世界第一聰明的人,“不怕,我要向媽媽學習,不讓壞人欺騙。”
“傻,有媽媽在,沒有人能騙到你。”安然捏了捏她的手,讓她去一邊的小板凳上乖乖做好,方母聽見嚎啕大哭,也撞進門來,抱著閨女哭成了淚人。
兩邊都是母女情深。
只要破防,安然知道今天的事就成了,她只需要再稍微加以引導,真相就能出來了。
果不其然,直到她們哭聲漸漸小了,安然走過去,溫聲道:“你只需要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可以幫你。”
方小香抽泣的聲音停住,不說話,方母忍不住了,“我說,我說,全都是我害的。”
原來,剛開始,方小香顧忌房平東的身份和工作性質,雖然親戚好友都知道她談對象了,但并不知道她談的是誰,也沒見過面,因為她一直對外宣稱只是個當兵的。
這年代,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能談一個當兵的對象,也是非常光榮的事。可是方母吧,有點天底下大多數父母的通病,總覺著光是個當兵的,配不上她既漂亮又上進的閨女,再一聽說是個鰥夫,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試問,哪個做母親的愿意自己閨女找個鰥夫,還給別人當后娘呢?
她想把事攪和黃掉,而方小香看出來她的意圖,不得不說出實話,“對象”并不是簡單的大頭兵,是陽城市這邊一個秘密部隊的政委,家庭條件也不錯,是京市人。
雖然,她說的時候是讓母親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說。可一個欣喜若狂的只覺著是被餡餅砸中的老母親能忍住這樣的大好事嗎?丈夫知道了,親戚們也很快知道了。
親戚們一開始都不信,這么大的官兒,啥樣的優質對象找不著啊?干嘛要找她,除非她們得親眼看看這個“對象”,不然不信。
為了面子和虛榮心,方母只能逼著女兒把對象帶附近的山里來,大家計劃好,到時候就遠遠的看一眼,看看這個大領導長啥樣就行。
“當然,這是我跟小香說的。”方母低著頭,不敢看安然的眼睛,“其實我跟她二姨想的是另外一個計劃,我們想幫助他們把生米做成熟飯,不然這么大的領導啥樣的女人沒見過,說飛就能飛的……”
安然嘆口氣,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這當媽的,為了自己的虛榮心,真是一點勸也聽不進去。
“你別怪我媽,是我自愿配合的,我要是不配合她們演戲,事情也到不了這個境地。”方小香擦了擦眼淚,冷靜下來,“我喜歡他,想要嫁給他,可是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很難……而且,他的繼母不是省油燈。”
在交往過程中,他曾無意間透露,當年他的第一任妻子,繼母就相當不滿意。因為那“只是”個出身梨園世家的普通文工團演員,繼母想讓他聯姻的是大院里另一個大領導的閨女。
可那個“普通的女人”在方小香看來,人美,歌甜,家世好,還有體面的職業,已經是人中翹楚了……這樣的兒媳婦都被反對的話,她覺著自己希望渺茫。
本來,她們只是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飯,可半道她又想,這要能力有能力,要家世有家世的男人,如果生米做成熟飯后他的繼母還是不同意他娶她怎么辦?給點錢打發,或者給她份好工作打發,這不是她想要的。
為了確保他不得不娶她,她劍走偏鋒,玩了一招被強跳樓的戲碼,想的是只要有了輿論壓力,哪怕是他的繼母不同意,組織上為了降低這件事的影響力,也會出頭解決,到時候她只要提出她愿意嫁給他,這不就成了嗎?
繼母手伸得再長,能長到跟上面對抗嗎?
她計劃得倒是挺好,可誰知道這事居然沒有得到私底下的內部解決,而是直接把房平東弄到了軍事法庭去?
可以說,她為了能嫁進“豪門”,算是徹底斷送房平東的仕途了。有這樣的污點,哪怕他以后再努力,干出再好的成績,每當想要提拔他的時候,但凡有人給遞個舉報信,或者說兩句啥,他就沒戲了。WwW.ΧLwEй.coΜ
要是再有對手煽風點火,火上澆油,說不定他連現在的職務都保不住。
她們只想著自己的利益,卻沒想到房平東,更沒想到他的繼母會趁機出手。
房平東和房平西是同父異母兄弟,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只能說宋致遠這類男人,太不關心別人的私事了,哪怕是好朋友他也不關心。難怪安然一直覺著房家兄弟倆不怎么像,可房明朝又挺好看,讓她以為美貌基因在房平東身上是隱性的。
很老套的故事,房老爺子的原配是平平無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來他出去闖蕩,數年沒歸家,原配默默無聞把孩子養大。而老家曾經發過百年難遇的洪水,原配帶著孩子據說是被水沖走了,從此兩無音訊。
一直到多年以后老爺子帶著戰場上照顧過他的護士以及倆人的兒子歸家祭祖才發現,路上那個又土又黑的少年怎么有點像他?
一問,一查,還真是他親兒子,只不過原配已經病死了。
房平東被接到京市,跟父親沒多少感情,和繼母接觸也不多,因為沒多久老爺子就把十六歲的他送去當兵了。
相較他小小年紀在軍營里的風吹日曬的磨練,弟弟房平西則幸福得都沒邊了,從小吃最好,穿最好,上最好的學校,擁有最好的工作,二十老幾不用結婚還能天南海北的跑。
安然不知道怎么說,可能是作為母親,她是同情房平東的,雖然最先開始接觸的是房平西,可她更傾向于跟房平東來往,可能就是外貌和氣質帶來的安全感吧。
她之所以這么肯定,是房平東被解除職務解除得太快了,按理來說哪怕不看他這幾年的成績,就是光看房老爺子的面子,也該給個解釋的機會,京市那邊居然也沒來個電話問問,果真是人走茶涼,房平東還姓房,但他已經不算房家人了。
而剛才方小香也說了,京市那邊來人,反復詢問當晚的事,甚至有點想把她帶偏,讓她出頭指認強.奸之事,會帶她上京市并安排工作……真的很像他繼母的手段。
再聯想到去年她發現的房平東被竊聽的事,雖然宋致遠沒明說,但明擺著就是繼母干的,房平東看在弟弟的份上沒有拆穿她的伎倆,就由她這么裝著,反正自己從來不在書房說任何重要的事就行……房平東,也只是表面風光罷了。
安然不得不再次感慨,女同胞們啊,什么都沒有自己好好活著重要,人只要一死,這世上就再也沒有能像你一樣對自己孩子好的人了,想指望男人看在那點可憐的夫妻情分上對孩子好,那還不如把這點希望寄托在買保險上。
當然,再替房平東那位母親叫不平,安然也知道自己無權干涉房家的事,房平東經過這么一次,對繼母肯定會有點別的打算。她只是對方家這母女倆不知道說啥了,想了一會兒,“房政委可是讓你們害慘了。”
方小香母女倆又是個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怎么辦,怎么辦,我不是故意的我……”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們去法庭上認錯,承認所有事情都是你們搞出來的。”
“那能不能,我現在就去說明,說是我倆鬧矛盾,我故意說氣話,讓他們放了他?”方小香帶著希望的問。
其實這個法子也能解燃眉之急,可要是誰都能陷害了別人,尤其是共和國的鐵血軍人之后又以一句輕飄飄的“玩笑”“氣話”為由,逃脫法律的制裁,那以后還有人效仿怎么辦?以后她們要是再鬧矛盾是不是也能這么輕易陷害人?“強.奸”兩個字對女同志傷害大,可男同志也相當于社死了!
想通過讓別人社死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說實在的,安然覺著讓她們多坐幾年牢壓根不虧!她們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房平東找了宋致遠,這罪名可能就坐實了,到時候對鈾礦開采造成的損失她們永遠彌補不了。
所以,安然只留下一句“你們覺得法律是兒戲嗎”就走了,出門立馬去公安局找石萬磊,把事情說明,讓他們按法律辦事,該怎樣就怎樣。
真是反了天了,她自己也是有兒子的人,想想自己死了,自己兒子被一群女人這么算計,棺材板都按不住好嗎?
“媽媽,小野不會上當,對不對?”小貓蛋搖著她的衣角問。
“對,我閨女跟著我啥大場面沒見過?”
“就是!”小丫頭驕傲得很,跟大院里那些只知道玩的同齡人比起來,她真的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了。
解決了心頭大事,經過菜市場的時候倆人就進去,準備買點菜。
小丫頭現在很有主見,想吃啥自己就過去買了,安然只需要跟在后頭付錢就行,連賬也不用算,只見她指著讓副食品店的阿姨劃了一塊一斤半的老豆腐,又自個兒要了兩斤缸豆,還噠噠噠跑肉聯廠攤位前,踮著腳尖說要一斤五花肉……而老母親,就只需要跟過去就行。
菜場的人對這對母女是相當熟悉的,尤其是她們這種大人不說話全由孩子做主的行為,實在是匪夷所思。
安然也倒不是全不管,她還是會跟著看看她買的東西合不合適,量對不對,培養她對數量的概念是一回事,但需要把關也是真的,比如買茄子和苦瓜黃瓜的時候她就傻兮兮的只知道撿大個頭的,可那都是老的,不夠嫩了。
“媽媽你猜小野想吃什么呀?”她故意甩了甩豆角,得意的問。
“嗯讓我猜猜,是豆角炒茄子嗎?”
“不是哦。”
“那是豆角紅燒肉嗎?”
“也不是。”小貓蛋有點著急,“媽媽你再想想唄,好好的想想,你的小野最喜歡吃什么。”
安然大笑,她閨女最喜歡的那可多了去了,不是一樣,是無數樣,當然她也知道不就是一碗豆角燜面嘛,故意逗她的唄。
面條是前幾天趙銀花送來的,得有五六斤,還冒著熱乎氣的軟面條,安然用一根竹竿擔在廚房里,面條就能掛上去了。先把五花肉切成小丁,豆角清洗干凈生炒熟,為了保持肉的鮮美和豆角的爽口,她炒豆角從來不加水。這東西有毒,不炒熟的話吃了會中毒,可加水燜出來的實在不怎么樣,只能多多放油,用油來燜。
五花肉丁炸出來的油,燜熟了豆角,再把面下鍋里,稍稍加點水,豆角和肉倒進去,蓋上鍋蓋,一會兒那香噴噴的味道就充滿了廚房。當然,老豆腐切小塊,用油炸得四面金黃,再下點秘制辣醬,一盆麻辣鮮香的豆腐丁就出鍋了。
兩個“蛋”和黑花早就耐不住在那兒敲盆了。
自從小貓蛋過完六歲生日,這家里吃飯就再也用不上小碗了,兩個男同志用盆,兩個女同志用大碗,面條帶著豆角燜肉,再撒點蔥花香菜,來一燒豆腐丁,那簡直絕了,這胃今兒就啥也不用想了。
然而,小貓蛋還不滿足,非得把自己那碗面加成豪華套餐才行,她踮著腳尖拿出碗柜里的玻璃瓶,從里頭挖了大大兩勺牛肉醬,拌在面里,那真是爽翻天了。
料占了一半,大碗都冒尖兒了。
她呲溜幾口,見媽媽的沒有牛肉醬,“媽媽你嘗嘗我的唄,比你的好吃喲。”
安然意思性挑了一根面,“還行吧,還是我的好吃。”
小丫頭不信,挑了一根媽媽的嘗嘗,又挑了哥哥的,爸爸的,都嘗一遍,再吃自己的,“嗯吶,還是我的好吃。”
眾人哈哈大笑,這不就是典型的隔鍋香嘛,香一圈還是覺著自己的不錯。
一家子經常是你嘗嘗我的,我嘗嘗你的,反正哪怕是吃面,也能吃出四種不同的味道。
吃過飯,不用再點名安排,鐵蛋燒水刷鍋洗碗,貓蛋就拿著抹布擦桌子,擦灶臺,掃地……雖然動作慢,但總是能把廚房打掃干凈。打掃干凈以后,他們才會知道媽媽為了維持家里干凈費了多大力氣,以后才不會亂扔垃圾,進門才知道先把鞋子在門口地毯上搓干凈。
“黑花你不聽話,不許進來哦,我還沒拖干凈呢!”一道黑影竄進來,地上還帶著水汽,它“呲溜”滑了一跤,順帶在地上打個滾,滾得到處都是狗毛,可把小貓蛋氣壞了,嘟嘟囔囔,邊嘟囔邊干活。
“怎么樣,房平東放出來了吧?”安然沒時間管屋里的人狗大戰,她追著宋致遠問。
“嗯,出來了,過幾天才能恢復職工作,但高書記問過省里,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工作了。”沒想到他還親自給高書記打電話,求到省里去了。
安然忽然想起個事:“方小香參與了鈾礦開采嗎?”
“對。”
安然心頭一緊,“你別告訴我,她參與的是核心項目?”
“這倒不是,其實房平東向團隊推薦過一次,但團隊里都是男性,也只招男性,她只能負責一些外圍工作。”
安然大大的松口氣,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的意思是,她是間諜?”宋致遠腦海中努力回想那個女學生的模樣,可實在是沒印象。
“應該不是。”
但也不能排除,得先等石萬磊那邊審過才知道。這是個什么年代?萬國圍剿,生怕咱們進步的年代。他們是什么人?一群時代的弄潮兒,能改變民族命運和歷史進程的人,別的地方可能沒這么多間諜,可他們身邊,哪怕是個賣菜的賣豆腐的,安然都覺著有可能。
當然,嚴厲安調走后,石萬磊憑著自己過硬的專業技能和出色的履歷,已經升為青云街道派出所的所長了,還是區局的掛職副局長,說話也有點分量了。
說著,趁孩子在干活,宋致遠看著妻子就有點意動。二十五歲的安然同志,仿佛一朵嬌艷的,美麗的玫瑰花,渾身散發荷爾蒙的氣息,況且最近忙著,已經有段時間沒好好在一起過了。
安然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意思,“邊兒去,沒保險套了,我估計你也不記得了,畢竟那可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宋致遠垂首,小聲說:“你的意思是,埋怨我們兩個月沒有夫妻生活了嗎?”
安然媚眼如絲,“怎么,不是事實嗎?”
宋致遠有點吃癟,這段時間倆人都忙,他確實是有段時間沒回來了,有幾次半夜三更到家,又不忍心把她叫醒就為了那么點子事兒。
他咬咬牙,“等著,明天我就去醫院找人買。”
“買什么呀爸爸?爸爸你生病了嗎?”剛剛結束人狗大戰的貓蛋拿著小拖把出來,她要準備幫爸爸媽媽打掃他們的大房間啦。
宋致遠臉一紅,不說話,因為他短路了,也不知道閨女聽見多少。
“你爸爸說他要去買雨傘,順便去醫院買點退燒藥。”安然睜著眼睛說瞎話。
小貓蛋倒也沒多想,爸爸臉確實挺紅的,“發燒就要乖乖吃藥哦,雨傘買一把就行啦,不能多花錢喲。”
在她看來現在家里已經有三把雨傘了,再多就是浪費,浪費的可是她安文野媽媽的錢。
宋致遠:“……”
安然爆笑,溜了。
***
石萬磊的效率很高,沒幾天就傳出消息說可以排除方小香間諜的可能,但有心栽花花不開,反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們這個開采團隊里,居然有個真間諜,還是方小香為了將功補過,把團隊里一切她覺著不正常的人和事和盤托出……”
這就叫攀咬,亂咬咬出一窩,其中有個年輕的工程師,還真就是R本還賊心不死安插進來搞破壞的,計劃是混在里頭,見機搞破壞,搞不了的話就按兵不動,等到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再讓大家前功盡棄……可惜,還沒來得及搞破壞,就被別人發現了。
要不怎么說反間諜應該是全民行動呢?如果誰都能有這樣的自覺和觀察力,誰都有朝陽大媽的思想覺悟,還真不怕鬼子搞滲透。
說完工作的事,石萬磊猶豫一下,還有點不好意思。“那個,小安啊,你有沒有時間?”
安然一愣,石萬磊可不是扭捏的性子,“啥事,石大哥直說吧。”
石萬磊原本五官就長得不錯,只是左眼有點可怖,可半年前蕭若玲把他拖著上京市的大醫院,給他安了一只義眼,換掉黑膠布后,整個五官的優勢愈發顯露無疑,真的是非常玉樹臨風的年輕同志,再加工作里歷練出來的氣勢,腰桿挺直,平頭大眼,看上去就是特別有男人味,可不就是讓蕭若玲更愛得難舍難分了嗎?
“我們打算結婚了,想請你幫我們做個媒,可以嗎?”
安然一愣,不過一想也是,這都兩三年了,就是塊石頭也給捂熱了,更何況石萬磊本來也是喜歡蕭若玲的,只是以前總覺著自己外形和地位配不上她,一直在回避這段感情而已。現在既然自己職業也有起色,外形也有改變了,他心里的愛意也就不想再壓抑了,他就是想娶蕭若玲。
安然一想也是,既然是有情人,那她必須得成全啊,不成全都對不住蕭若玲總想打貓蛋脖子上那一棟樓的主意。
她就想趕緊把她嫁出去,讓她給小石榴當后媽去,以后都別來煩她了。
做媒是陽城市風俗,其實也就是婚禮上需要一個“媒人”的存在,走個過場,以顯示這場婚姻是名正言順的,合情合理的。為了做好這個工具人,安然還得置辦一身行頭,正巧今年還沒買過新衣服呢,她打算上黑市逛逛去。
百貨商店的衣服好是好,可實在是舍不得買,她跑了好幾個門市部,又去黑市蹲守了兩天,直到第三天才在黑市上買到一條淡紅色的裙子,順便再給鐵蛋添了一條皮帶,上次那條有一天掛院里晾衣線上,一會兒就不見了。
到底是黑花干的,還是什么人拿走的,這個案子一直破不了,氣得他嗷嗷叫了好幾天,跟魂丟了一樣。
可他人太瘦,腰也細得菜薹似的,哪怕是扣到第一個眼上依然大很多,安然已經事先量好了,必須重新打兩個洞,正準備去修鞋匠那兒看看,忽然眼睛一愣。
不遠處的大柳樹下,坐著一個瘦巴巴的女人,那樣的眉眼,她就是化成灰安然也認識。
黑黃的臉,焦灼的雙眼,無不彰顯她生活的艱辛。可是,跟上輩子的安然,直到死也不能好好投胎的安然比起來,她現在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兩輩子,終于再一次見面了,劉美芬,局就快布好了,劉工農那邊消息沒錯的話,也就接下來幾個月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