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野還沒說話,素來穩如泰山的宋大工程師忍不住了,沉聲道:“這位同志怎么說話的,我女兒已經回答了你一個又一個問題,不需要你的質疑,她也沒義務回答?!?br/>
韓啟明忙道歉:“對不住,我不是質疑,就是覺著有點不可思議,如果冒犯了你們我道歉?!辈贿^,下一秒,他又問:“我看同志也像是做研究的,不知根植的是那塊領域?”
宋致遠沒怎么反對他追問小貓蛋,其實也是覺著他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者說他覺著他們具備同樣的氣質。
可他就是不爽,不愿搭理他。
同類又怎么樣?他不給面子起來連親生母親也不給,連頂頭上司也是想杠就杠的。
“無可奉告。”
安文野嘆口氣,她爸爸又擺臭臉了呢!為了保護小貓貓他真是很容易黑臉啊。
此時,包文籃也出來了,三兩步跳過來,“妹你咋做那么快,廖星月還以為你交白卷呢,她還問我你是不是報錯名了,嘿嘿我可沒跟她說你會做的數學題比她還多,我就等著成績出來的時候,讓你一鳴驚人,嚇死她?!?br/>
安文野挺了挺胸膛,“對,一斤名人?!?br/>
“那叫一鳴驚人。”
“嗯吶,我記住啦哥哥,等出成績的時候我要一斤名人?!?br/>
眾人:“……”真是個小文盲。
不過,韓啟明是徹底記住這個小姑娘了,才四歲零兩個月,正處于什么也不懂,但對這個世界探索欲又特強烈的時候,如果引導得好,將來說不定也是個人才,跟她父親一樣。
且說安然,她今天本來請好假又突然被楊芳芳叫回單位,原來是合作社那邊出事了,有家原單位和借調單位因為工作人員吵起來了。不是啥大事兒,不遵守勞動紀律那就回原單位去,反正多的是人爭著去。
她剛處理完準備走,李菊花又說有兩口子來單位,進門就指名要找她安然,還說是安然的大哥。楊芳芳和李菊花不敢慢待,給他們泡了茶水,一個陪他們聊天,一個追出來找安然。
安然一路上還納悶壞了,她哪個大哥?。恐饕?,她有大哥嗎?雖然出于尊重她會叫“石大哥”“嚴哥”,可這倆人要找她都是直接上家來的,怎么會找到單位去呢?再一聽楊芳芳說年紀和樣貌,她更奇怪了。
結果到辦公室一看,她差點沒認出來——居然是陳六福家兒子兒媳,她連名字都記不起,甚至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跟他們交換過名字。
“妹子你可來了,讓哥和嫂子一頓好等?!标愡M步說。
“哎呀說啥呢,咱們妹子貴人事忙,哪像咱們小工人啊,不會說話你就別說。”楊金鳳拐了丈夫一下,笑著滿臉討好的說,“一家子,不說兩家話,妹子你肯定不會介意的?!?br/>
安然一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遂只是坐下,客氣兩句,絕口不提他們來干啥,心想看誰先熬不住先說話,反正她已經跟楊芳芳說好了,十分鐘后假裝有急事找她,她就遁走了。
陳進步和楊金鳳今兒來,是有事相求的,尤其楊金鳳,早在安然回來之前就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現在正是尿急的時候,此時坐也坐不住,只能站起來,笑著問:“妹子咋也不去家里坐坐,咱們房子雖然比不上你們大,但兄弟姐妹就得多走動,不是嗎?”
安然不想母親日子難過,都是忍著脾氣敷衍:“最近一直忙著,以后有空再去?!笔窒聟s在筆記本上寫著。
楊金鳳轉了一圈,其實在她回來之前能看的都看了,不能看的安然肯定不會放在辦公室?!懊米影?,我和你哥這次來是有個事要請你幫個小忙,你一定能幫的對嗎?一家子不說兩家話。”
安然抬頭,笑著問:“嫂子說的是啥事?”
“就是你們搞得困難女工合作社,你把我加進來唄?”
“這事不是我直接對接的,你去找你們工會說唄,畢竟是你們單位內部的事,我也沒權利插手不是?”
楊金鳳一咬牙:“哎呀找他們要有用,我就不來找你了,我跟她們不對付?!?br/>
哦,原來是有私仇啊,安然了然,“那這事咱們總工會這邊也沒法說啊,畢竟那是你們單位內部事務,不如你再回去商量商量,要真有誤會就解開,如果是咱們不對的就主動認個錯,你說對不對?”
“哎呀不是我的錯,是……”楊金鳳話未說完,陳進步就忍不住了,“妹子你嫂子說不出口,我來說吧,咱們廠以前的工會主席是個男同志你應該還不知道,他跟你嫂子有點誤會,這好幾年了,他都退休了還不讓手底下的人跟你嫂子說話呢,有啥好事從來不給咱們,臟活累活才想到咱們?!?br/>
說著,他猛灌了大半杯茶水,楊金鳳趕緊自個兒提開水壺給他灌滿,“可不是,你哥都十三年工齡了,還拿著跟學徒工一樣的工資,你說不是欺負人是啥?咱們不說多能干吧,至少也是按時上下班的,從來沒出過任何生產事故,對吧?”
“是是是?!标愡M步附和道:“妹子咱們來,也不是要你幫咱們調動工作你別怕,只是你嫂子想加入這個互助會,就你一句話的事兒,這樣她每年也能領半斤白糖一塊肥皂了?!?br/>
安然差點笑出來,說了半天原來這是眼熱合作社的福利啊,只要不是讓她犯原則性錯誤,這點事情還真不算啥,她不想讓母親為難。
但是,對于這種類型的人,安然得讓他們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才把事情辦成,以后想要再開口的時候就會斟酌一下了。
只見安然皺著眉頭,十分為難的樣子,“進步哥,我這邊真管不了你們廠里的事,我跟他們也不熟,不然我倒是想幫你們來著,要不……我想想啊?!?br/>
兩口子的臉色先是一暗,接著又一喜,期待的看著她。
安然也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她只是上輩子吃過太多虧了,不會對誰都爛好心,尤其是陳進步這倆很明顯小市民嘴臉的人,可現在看來還是以前自己對他們偏見太重了,對于他們這樣的工人來說,自己這個主任大概就是他們所認識最大的官了吧,現在才“求”到跟前來估計也是做過一段時間思想斗爭的。
安然也曾是底層爬上來的,對這種事情也有點感同身受,“這樣吧,我中間托個人情,看能不能給你們說說情,但不一定能成啊,你們該干嘛還是干嘛,要實在不行……”到時候她以自己名義送他們點就是,不就點東西嘛,就當幫母親做人情了。
送走兩口子,安然往考點趕的時候正好遇上過來找她的爺仨。
“媽媽我全做完啦,我都會喲。”
“我妹還提前交卷了呢,除掉走出考場的時間,她只用了十分鐘就做完一整套卷子喲?!?br/>
安然大驚,“十分鐘?!”
對不起,她雖然也算成績優異,但她也不敢十分鐘就交卷啊,那么點時間她就是走馬觀花題目也讀不完呢,更何況是算術題,這可是要思考和計算的過程的。
“對鴨,你的小野今天超棒,我一定能考第一名媽媽。”
安然摸摸她腦袋,“咱們別驕傲,得等成績出來才知道?!?br/>
話雖如此,但說好的下館子,他們必須去啊,孩子盼了一晚上的,正好趕上飯店殺了一頭牛,從牛腿上片下來的牛肉還新鮮著,甚至有的肌肉還在跳動著呢,安然就點了四斤,讓爆炒了個干鍋,再加兩個小菜,吃法雖然不是飯店常見的,但大廚一聽她的要求就懂了,很快給端上來一個大銅鍋裝著的牛肉干鍋,有葷有素,那牛肉片得極薄,吃起來又鮮又嫩,香得倆孩子舌頭都快吞下去了。
***
到放榜這一天,一大早,一家四口穿得體體面面,開上車子,就往陽城市一中去了。學校大門口不是有一整面墻嘛,現在貼了一墻的紅紙,紙上用黑墨水寫著名字和對應的成績。因為報名人數實在是太多,沒有任何一個教室或者禮堂能容納下這么多人。
他們到的比較晚,其他以學校為單位參賽的已經早早的到了,廖星月遠遠的看見他們,“包文籃這兒,這兒!”
鐵蛋跑過去,小貓蛋也想跟過去,安然看了看,人家全是大孩子,她個小不點過去連墻都看不見,別被踩踏到?!白尠职竹勀悖瑒e去了。”
小丫頭今天穿著那身已經有點小的仙女裙,紅色小皮鞋,媽媽縫的花邊襪,還有向日葵頭花,騎爸爸肩頭那真是全場最靚的崽,看得最遠啦!
她眼睛下意識往最高最前面看,因為哥哥教過她,第一名都在最高最左邊的位置。
“廖星月,一百分,劉曉曼,一百分,張愛國,一百分……哎喲,這滿分可真多,并列第一名啊。”有人大聲念。
小貓蛋看啊看的,順著人家手指,黑漆漆一團團的她也不認識,只知道找她認識的,那就是自己名字,可一百分那欄里沒有她名字啊。
小姑娘有點沮喪,還說要給媽媽買皮鞋呢,看來只能等再大點啦。
“誒你們看,這是咋回事,咋有人考108分呢?誰寫錯了吧,哪有108分的?”忽然,有人指著右側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說。
那是一張單獨貼出來的紅紙,只有兩個名字。鐵蛋一眼看過去,“哎喲我妹,安文野108分!那是我妹!”
“你妹多大啊?”有人問。
他們班上的同學齊聲說:“那兒那兒,就是那小妹妹?!?br/>
“嘿,這還上幼兒園的吧,108分,肯定是寫錯了。”
“就是,滿分也才一百分?!?br/>
有人認出來,這正是那天在門口放話要考第一名的小女孩,大多數人都是很友善的笑:“你看看108分,滿意了吧?這下該高興了?!?br/>
安文野卻覺著自己太牛了實在是,都超過滿分了,就像泡麥乳精的時候都溢出來了,那不就是多上加多,最最多嗎?
安然其實也覺著有問題,就像大家伙說的,估計是謄抄的時候有人寫錯了,可看見那張單獨的紅紙上還有另一個名字,房明朝103分,她又有點疑惑了,不可能兩個都錯吧,而且都是她見過的孩子里挺聰明的倆……“滿分估計不是一百分。”
很快,一中大門一開,有個男老師走出來,鐵蛋第一時間沖上去:“老師老師,我妹的分數咋是108分呢?你們是不是把100分寫成108了呀?”
這老師不是別人,正是韓啟明的秘書小黃,他一愣,“你妹是叫安文野嗎?”
“對。”
“哦,那沒錯,她就是考了108分?!彼褪且驗轫n教授在里頭看見鶴立雞群的小姑娘,讓他出來請人的。
“那滿分到底多少分啊?”鐵蛋糊涂了。
“110分,你妹差兩分,就因為她最后一題沒寫具體的解答過程?!钡n啟明是見過的,知道她會做,只是不會寫很多字,也不會答題規范而已。
只扣兩分,是韓啟明的私心,怕她進不了復賽。因為這套題目除了最后一題真的不難,如果按以前的教學水平來說,四年級的學生就能全做對了,可這幾年學工學農,老師不好好教,學生不好好學,居然沒一個做出來的。xしēωēй.coΜ
因為簡單,所以考一百分的特別多,有五十多個呢!怕她年紀小,競爭不過,結果呢?人直接來了個最高分!哪怕那個叫房明朝的三年級孩子,也比她低了五分呢。
看來是個可塑之才啊。
可是,安然和宋致遠一聽有人要請安文野進去“單獨聊聊”,抱著孩子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一個四歲的小娃娃跟成年人有啥好聊的?他們不同意父母不在場。
“誒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我們韓教授說了,你們要是不同意的話,也可以跟著進去?!?br/>
宋致遠和妻子對視一眼,那這是請人的態度嗎?不去。
在眾人羨慕、贊嘆的目光中,安文野仰著她的小腦袋,騎她高高的爸爸肩上,就這么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一家子剛回到大院門口,劉寶英就“哎喲”一聲,“咱們小狀元回來咯!”
滿院的人,哈哈大笑,“小狀元”“女狀元”的叫,還說要讓她給自家那數學不及格的孩子輔導輔導啥的,安文野這孩子又聽不出別人的調侃,還以為是真要讓她當小老師,立馬說“好鴨”,“我不打人”,又是哄堂大笑。
安然不得不感慨陽城市之小,這才半小時消息就傳回大院里,這可是沒有任何通訊設備的地方啊,劉寶英這順風耳真是絕了。
不過,她今兒還真是想找寶英的:“你們先回去吧,我找寶英有點事?!?br/>
劉寶英眼睛一亮,熱情的挽住安然的手,高聲而不失親密地說:“走,上我那兒坐坐去?!狈路鹨屨麄€大院都知道她們是關系最好的一對。
安然順勢而為,跟著她來到家里。
沒想到這才兩年時間沒來,寶英家就大變樣了,原本擁擠不堪的小房子里幾張鋼架子的上下床一支,再用幾塊漂亮簾子一遮,就分隔成三個小空間,加上書桌正好給三個兒子夠用。
而原本雜亂無章的鍋碗瓢盆,也被她用一個五層的鋼架子放到了宿舍門口,盡量把東西往高處擺,往整齊劃一了擺,地面不就空出來了嗎?
收納做得好,不僅節省空間,看起來還特別賞心悅目。
“哎喲劉省長就是不一樣啊,我看看你是不是把宿舍墻給鑿了,不然空間咋這么大呢?”
“盡瞎說?!眲氂⒓傺b要擰她嘴巴,兩個人都笑了。
寶英家不僅收納做得好,吃穿用度也上了個新臺階,這不,劉寶英還給她泡了杯甜絲絲的蜂蜜水:“趕緊趁熱喝,香吶。”
“哎喲最近是不是發大財了呀,快跟我說說,也帶我一帶?”安然享受的喝了兩口,是真的甜。
這種原生態的野蜂蜜,不知道比以后的好喝多少倍,進了嘴里又甜又潤,還有一股植物的清香,“這是什么蜜呀?我咋感覺比花蜜還香吶?!?br/>
“我也曉不得,是我那天去黑市看見有個老太太賣,反正也便宜,就買回來給仨小子甜甜嘴兒?!?br/>
她一說老太太,安然就想起長平村的李翠珍,那真是個可憐人啊,一大把年紀還得撫養小孫子,沒吃的只能挖野菜來換錢,看到她,安然就會想起上輩子同樣無依無靠的包淑英,以前大院里的老太太常說,年輕時候吃苦不算苦,老來吃苦才是真的苦……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安然居然也覺著有道理了。
“我今兒來,是想問一下,咱們婦女同胞自己干點事,你還想干嗎?”
劉寶英眼睛亮得不像話,一拍大腿,制造出響亮得猶如過年放炮仗的“啪”聲:“哎喲姑奶奶,我就等你這句話呢!等了兩年了都!”
安然哈哈大笑,劉寶英還真是不含蓄,不過,找下屬的話安然就喜歡這種性格,畢竟她的生意頭腦和能干都不是演戲能演出來的?!斑@樣,你去把雪梅和銀花也叫來。”
這句話仿佛讓劉寶英成了一班之長,能幫老師辦事傳話,成為老師的代言人一般,她頓時歡天喜地昂首挺胸的去了。
趙銀花和邱雪梅今兒都在家,很快四個昔日的好鄰居就坐到了一起?!吧叮吭蹅円k女工食品廠?”銀花一愣。
“對,你們不是都會做好吃的嘛,咱就發揮專長,做吃的?!?br/>
“可是,可是,食品廠又是怎么回事?”邱雪梅以為的讓她們做吃的,就只是簡單地做點小吃食,悄悄拿出去賣。
“辦廠估計要過段時間,現在咱們先從小作坊搞起?!卑踩恍赜谐芍?,這事她已經計劃很長時間了,從困難女工互助合作社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她腦海里就已經在計劃了。
“啥小作坊,你倒是快給咱說說啊,急死人了都?!便y花給她腰上掐了一把,誰知她的肉軟軟的嫩豆腐一樣,其實一絲多余的贅肉也沒有。在座的同樣都是瘦子,可她們仨瘦是瘦,哪怕比小安瘦,她們腰上的肉也是松的,肚皮也是垮的,穿啥肚皮那兒總會鼓出一個包。
“咱們仨是生孩子生廢了,肚皮里揣過三個,我揣過四個,不比小安啊?!敝簧粋€,生的時候年紀小,現在恢復的特別好,跟大姑娘一樣。
安然心里酸楚,自己一方面是只生了一個,年紀小,另一方面也是她注重鍛煉保養,不用干家務的時候不是深蹲就是平板支撐,卷腹啥的,太重的東西她也不會勉力而為??伤齻冐聿灰粯?,她們月子里就得自己做飯吃,都是勞苦大眾,干起重活累活也不比男人差,這凸出來的肚子,松垮的肚皮想要再回去真的很難……要是有條件,世上的女人哪個不愛美呢?
不然看看五十年后,高齡產婦產后恢復得很好的也不是沒有,關鍵還是經濟條件限制啊。所以國家提出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那是真理,不僅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要如此,就是一個家庭,一個男同志女同志都需如此。
現在,安然要做的就是讓大家手頭寬裕的事,糊火柴盒是能掙點零花錢,可那都是血汗錢,熬油費火又費眼的,不適合長干。
“可要湊多少錢呢?”銀花有點緊張。
“每家頂多二百塊,大家覺著咋樣?如果拿不出來的話也可以少出點錢,多出點力,反正到時候咱們把資金投入和工時一樣折算成工分,到時候按工分分錢,怎么樣?”
趙銀花心動了,兩百塊她現在完全不成問題,只不過還要去廢品回收站上班,估計就兼顧不上,“到時候我沒時間來,我可以多出點本金?!?br/>
劉寶英呢,是屬于有點小錢,但不見兔子不撒鷹,舍不得下血本的人,忙舉手說:“好。我沒錢但我最多的就是時間,大家只管把事兒交給我,我一定辦得漂漂亮亮?!?br/>
眾人又笑,就這么商量好了,算上安然,她們四人,安然銀花每家出兩百塊,雪梅出一百,寶英出五十,但拿一樣的,到時候看記工本來分賬。
“那咱們做啥?怎么做才不會被抓呢?”
“就做梨膏糖?!?br/>
邱雪梅一喜,“這成啊,這幾天正好梨子上市,漫山遍野都是?!?br/>
“至于怎么做不會被抓,你們加入我的合作社就行,到時候給你們分個小組,只要是‘組\'那就不是個人,誰也挑不出錯處來?!卑踩涣粝逻@么句,就去找胡光墉。
她提出想要讓廠里幫助大院里的無業家屬們改善生活,鼓勵她們組織起來,用自己的雙手填飽肚子,需要廠里給她們創造一點小條件。
胡光墉是個很開明的老黨員,而且安然在他手底下兩年,清楚怎么說有用,投其所好,幾乎是毫不費力的,這位二分廠書記就同意給家屬們在大院左邊進門的地方蓋一套生產加工間,給她們焊接需要的各種鍋爐工具,以及把車間燒鍋爐用剩的還有溫度的炭火給她們用。
畢竟,解決好家屬的工作問題,也能讓工人們更放心的投入工作不是?
這不,他的要求是不僅僅局限于她們四人,還可以把范圍擴大到所有家屬,誰愿意都可以加入。
安然也倒是不怕別人來分錢,畢竟大家都困難,能多一分也是一分,也能少個孩子挨餓不是?不過,親疏遠近的度她心里知道就行,哪些人是朋友,哪些人是鄰居,哪些人是來打雜的,她心里有數。
而且,有書記發話,車間給她們焊鍋爐器具的工人也特別賣力,效率很高,幾天就全按安然的圖紙做好了。
聽說要每家投錢,大院里其他家屬頓時就打退堂鼓,都不愿加入了。見不到實打實的好處,她們可不敢跟著亂投。
等小屋子蓋起來,衛生打掃干凈,各種工具支進去,大家伙一看,嘿,還真動真格了啊,一個個沒事就在院里看著,看看這四個婦女到底能干出個啥來。
安然四人能成為朋友,那是心有有個共同點——都是說干就干,不會瞻前顧后啰哩巴嗦。
場地有了,工具有了,燃料也有了,安然抽個周末帶著三人出去探聽行情。這時節梨子棗子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她們對比副食品商店和黑市上,其實都差不多,因為這東西它就是薄利多銷。但黑市的話因為時不時會有公安去檢查,不能保證每天都有人賣。
“這樣吧,咱們去個地方問問?!?br/>
“哪兒?”
安然帶她們去的,就是長平村李翠珍老太太家。長平村分為兩個部分,原本老的村子所在之處已經被農藥廠覆蓋,只村尾的半山坡上,還住著三戶人家,其中一戶是李翠珍和小孫子。以前的長平村村民,現在成了是農藥廠職工,也沒有正式編制,沒有職工宿舍,住的是山背后一片民房,家家戶戶蓋得都差不多,紅磚青瓦。
“小安這地兒這么遠,你是咋找到的呀?”
“就是,看你路可熟吶,就像自家后院?!?br/>
安然笑笑,只說是工作需要來過兩次,才不會說其實她經常來呢。因為總覺著農藥廠不對勁,她經常借著工作啊啥的來,嚴厲安那邊也沒放松,一旦遇到任何跟農藥廠有關的事都會放心上。
畢竟,安然不知道,他和宋致遠卻清楚,去年那幾張油紙條上的數字還沒搞清楚呢。
雖然兩個對岸間諜是承認他們的犯罪事實,也供出了上線,嚴厲安也順藤摸瓜查出了一條華國和越國之間的走私暗道,可宋致遠找到的油紙條和一串數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一直記著呢。
甚至,她有個大膽的猜測,那倆瘦子,會不會其實是被人推出來擋槍的?
畢竟,雖然是安居樂業樂不思蜀的諜二代,可他們的智商實在是……不敢恭維。
況且,如果是一般人,怎么會想到在金條里藏紙條呢?那可是金條啊!沒一定的技術,誰能把紙條藏得進去?。恐灰菐讉€數字一天不查出來,他們就一天不能放松。
李翠珍老太太這一年來有安然的暗中資助,日子倒是好了一點,至少配上她挖的野菜,祖孫倆都不會餓肚子了。屋頂漏雨的地方,安然也請德寶大叔幫著換了新的瓦片,窗子漏風的地方裝上干凈透明的玻璃窗。
四個女人進去,可把老太太高興得很啊,忙著倒水給她們喝,“寶兒,給姨姨們拿梨子吃?!?br/>
寶兒今年跟鐵蛋同歲,在安然的極力(強行)勸說下,到附近的公社小學上了三年級,人很聰明,也很能干。一個人端出一個竹篾編的篩子,里頭是十幾個黃綠色的梨子,雖然都不大,只有拳頭那么大,顏色看著也不像很熟的樣子,可實際是熟透了的,聞著一股梨香味兒。
安然咽口水,拿起一個,洗了洗就啃:“我可不跟你們客氣啊,要吃自個兒拿。”
騎了半小時的車,又熱又渴,這清甜的梨汁兒入喉,能涼到心里!
其他人見她這么“自來熟”,也不扭捏,各抱起一個就啃?!斑@是寶珠梨,我有段時間沒吃過了,大娘家自個兒種的嗎?”
“以前老頭子和寶兒他爹活著的時候,種了一片,現在生產隊不管事,連著以前隊上的滿滿兩座山頭,隨便咱們摘,也吃不完?!?br/>
到十月份,熟透而沒人摘的梨子就掉了,落得樹底下都是,她實在是心疼,就給撿回家,洗干凈后搗成梨醋,去年還給安然送過兩斤。
梨醋跟工業釀造出來的白醋不一樣,不是純酸,而是酸中帶甜,有股天然的醇厚,酸得不倒牙,甜也不膩,拌涼菜特別好吃。小貓蛋可是能直接抱著“噸噸噸”喝的,因為她覺著這不是醋,是梨汁兒。
劉寶英一聽居然爛了都沒人撿,心疼壞了,“哎喲,那咋你們村的人都不吃梨嗎?”
“吃,但人看不上咱們這種害氣的?!焙馐顷柍峭猎?,說的是不成器的、形狀不好、身形瘦小的東西,可以指人、動物,也可以指植物。
因為沒施過肥,個頭只有小孩拳頭大,沒有打過農藥,蟲害不少,表皮上都有蟲洞蟲屎,確實看著不受歡迎。
可在大院里,只要是能吃的,不會中毒的,那就是好東西,孩子們哪管它害氣不害氣???劉寶英有點心動,想去撿點,帶回去給仨小子吃。
趙銀花倒是想得比較周到,也是最能領會安然意思的人。“這樣吧大娘,要不您賣一點給咱們吧?!?br/>
“對,咱們跟您買吧。”雪梅幫腔。
老太太嚇得“哎喲”一聲,“啥賣不賣的啊,山上多的是,要多少我去給你們撿就是了?!睂殐哼@就背著個背簍跑出門了,他知道哪兒的梨子最多最甜,還不受農藥廠污染。
說了會兒話,安然出門溜達,對這一帶也算相當熟悉了,這一帶崇山峻嶺,仿佛一座有一座金色的屏風,與外界隔開,要不是熟悉的人,進山肯定會迷路。
山里很安靜,不像小海燕,哪兒哪兒都有社員和動物的聲音,這里的人都進了農藥廠上班,有不錯的收入,只偶爾能遇到幾個瘋玩的孩子,看見陌生人會好奇一下,其他時候她連土狗也遇不上一只。
是該說這兒的人都安居樂業呢?還是說都為工作奔波得生活也顧不上了?
安然很喜歡這個時代,不僅自己年輕了,能夠陪小貓蛋一起長大,彌補上輩子的遺憾,也能有時間,有機會重新體驗一遍生活的美好。
以前忙著掙錢,她其實哪兒也沒去過,去外省甚至國外都是為了工作,來去匆匆,沒有旅游的機會。可現在,她不用為生活太過奔波,不用整天為孩子的病懸著一口氣,她能看到的美景就更多。
“那上頭是農藥廠的梨園。”老太太出來找雞,準備摸幾個蛋給她們帶回城里吃,看見她往遠處眺望,就說。
“什么梨園?”安然心頭一動,凡是跟農藥廠有關的,都是值得上心的。
“外頭不是傳,說他們農藥把咱們這一帶都污染了嘛,說咱們附近啥也種不出來,他們為了證明給外頭的人看,啥都種,今年種的就是梨,去年種的是苞谷。”
安然想起來,以前小石榴剛失蹤的時候,石萬磊來找過孩子,這一帶確實是長不出莊稼的。可她去年來的時候,到處都是成片的苞谷,那苞谷還跟小海燕的不一樣,株矮,葉子少,苞谷棒子特別大,有的一根桿上還背兩個苞谷棒子,而且兩根苞谷的大小相差也不大。
她記得以前插隊的時候,也見過會背兩根棒的苞谷,但不多,而且第二根特別小,幾乎是很難成氣候的。這不僅跟施肥有關,聽莊稼老把式說跟種子也有關系。
短短三年時間,土壤的變化真就能這么大嗎?怕是優選了種子吧!
“他們那個梨子啊,以后要真賣到副食品商店去,你們千萬別買,不好吃?!?br/>
“怎么說,大娘您吃過嗎?”
“我家寶兒看人梨子大,稀罕,就悄悄摘了兩個回來,哎喲喂,那大是真的大,有碗口那么大呢,顏色也好,黃黃的,看著就讓人咽口水,可吃嘴里不行?!?br/>
梨子區別于其它水果的特質就是水分多,潤,甜。但農藥廠種的梨卻水分不多,肉質粗糙,也沒啥甜味。
在從小種梨子長大的李翠珍心里,這還能叫梨嗎?
“分明就是長成梨樣的紅薯?!?br/>
安然啞然失笑,這個形容,真是絕了。
這樣的事其實她也聽到過,做阿飄的時候,她常聽一些老年人說現在的黃豆沒以前香了,醬油不香了,花生油不好吃了,苞谷不好吃了這類的話……但因為她無法感受到味道,也沒辦法評判。
而且不止一個人這么說。
那就是公認的,很多東西都沒有以前好吃了,難道真是因為農藥化肥雙管齊下,破壞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又或者,好吃的、可選的東西太多,挑花了眼?
甚至,是因為吃過見過的多了,口味養刁了嗎?
為了搞清楚到底什么情況,她摘(偷)了兩個大梨子,又找了兩根苞谷棒子準備帶回家,宋致遠最近不知道忙啥,讓他有空的時候幫看看,能不能看出點啥門道。
他看不出,就請農學方面的專家看看,她安然就是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