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當(dāng)然是投.毒啊。”安然咬了咬牙齒，冷笑，總不能拿去玩兒唄？
    上輩子的經(jīng)驗告訴她，沒有人是毫無目的的干一件事,尤其是從管理森嚴(yán)的實驗室里往外夾帶東西,既不值錢（很少有人知道其威力）,又不涉密,他冒這么大風(fēng)險干啥？
    肯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唄。
    宋致遠(yuǎn)好看的眉毛已經(jīng)擰得快解不開了，“那他……給誰投？”
    安然輕輕的往樓上客房努努嘴。
    宋致遠(yuǎn)一直只聽見女鵝的笑聲,偶爾夾雜著陌生女同志的聲音,還不知道家里來的是誰。
    “王鋒結(jié)婚了,你知道嗎？”
    “知道?！?br/>     但安然覺著奇怪的是,上輩子沒有他偷東西投毒這一節(jié),是不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問題了，才讓他對妻子甚至連同女兒一起痛下殺手？
    一定是有什么改變了他的打算。
    “他要毒殺的,大概就是他的妻子李小艾……或許，還有女兒。”即使不是直接把毒.物喂給孩子，剛出月子的奶娃娃吃了媽媽的毒奶，還不是一樣的效果？
    當(dāng)然，如果量足以當(dāng)場致死的話,那就兩說。
    安然重生回來,除了劉美芬和小白眼狼，王鋒是她第一個想直接弄死的人。利用岳父母的資源往上爬,榨干最后一絲剩余價值還傷了妻子的心,現(xiàn)在居然還想害命,一點生機(jī)也不給人留。
    剛才聊天知道,李小艾家就只有她一個孩子,再沒別的繼承人。而當(dāng)年李家曾經(jīng)是富甲一方的，光在法租界的洋樓都有四棟，更別說還有各種古玩字畫，金條M元，存在香港銀行的存款，以及在海城鋼鐵廠里的股份，當(dāng)時公私合營簽過合同的。
    當(dāng)年李父雖然是辦廠的資本家，但不是助紂為虐給反動派和侵略者當(dāng)走狗的買辦資本家，而是給解放軍提供過救命藥和槍.支武器的民族資本家，愛國資本家。
    他的階級成分不是他能選擇的，因為李家世代生意人，他不接也得接，況且在舊社會，這不該是他的原罪。
    當(dāng)然，這些家產(chǎn)，現(xiàn)在還是李父作為“資本家”的鐵證，尚未歸還和解封，可安然是知道歷史走向的，頂多再等三年，撥亂反正就會撥到這一批人頭上，恢復(fù)名譽(yù)，歸還財產(chǎn)是必然的。
    到時候，唯一繼承人李小艾死了，那外孫女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王鋒作為女婿，繼承人的監(jiān)護(hù)人，也就能順理成章接管大筆的家產(chǎn)了。
    所以，往最壞想，他的目的一定是毒死李小艾，又要讓女兒活著，量一定是非常大，能一招斃命，但又不至于讓公安能查出來。這個年代關(guān)于這種東西的危險性，還未達(dá)到五十年后的普及程度，所以除非有特殊情況，不然還真查不出來。
    這兩口子，安然都不知道說啥好了，妻子想燒死丈夫，丈夫想毒死妻子，真是……把這份智力和能耐用在建設(shè)祖國身上，說不定早有一番建樹了！
    “你等著，不要輕舉妄動，我有辦法。”
    妻子是有點急智的，宋致遠(yuǎn)相信，也就不說什么，回他書房干活去了。
    客房里，小貓蛋趴在床沿邊，踮著腳看床里的“妹妹”，還不忘小聲說：“阿姨，妹妹叫什么名字鴨？”
    “悠悠。”
    小貓蛋知道，這應(yīng)該是小名，因為只有兩個字，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除了她的媽媽，其他所有人大名都應(yīng)該是三個字：“那妹妹的大名呢？”
    李小艾的眼淚又出來了，大名還沒來得及取，父母說讓悠悠跟著他們姓李，可她知道丈夫不會同意，這樣會讓他有“上門女婿”的感覺，會讓他在同事里抬不起頭，所以她推說孩子還小，等以后再說。其實心里想的是，等她親自來陽城問問丈夫，叫個什么名字好。
    小貓蛋趕緊把自己的小手帕掏出來：“阿姨又哭啦，一點兒也不勇敢，我安文野就超勇敢，從來不哭噠?！?br/>     “你跟你媽媽姓嗎？”李小艾哽咽著問。
    “對鴨，我是我媽媽的女鵝，肯定跟我媽媽姓鴨。”
    本來是童言童語，可李小艾卻哭得更傷心了，是啊，連兩歲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還白費了父母的心血，她的拒絕他們沒聽出來嗎？她只知道王鋒傷了她的心，卻沒想到自己也傷了父母的心。
    “想想吧，你的父母，白發(fā)蒼蒼，或許走路都成問題了，你要是不能好好回去，你父母被傷的心又有誰來彌補(bǔ)？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說說嗎？”安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門口。
    她也不打算隱瞞了，但她需要編個謊話，先把小貓蛋支出去：“我說看見你第一眼就覺著眼熟，原來是我看過你的照片?！?br/>     “嗯？在哪兒看見的？”李小艾擦了擦眼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王鋒的妻子，我看見過他的結(jié)婚照，他跟我丈夫有過接觸?！?br/>     “是，不過很快不是了?！崩钚“瞾聿患跋胝婕?，至少她心里是明白了為什么第一次見面她就這么主動幫助她。
    安然嘆口氣，“你們的事情，其實他身邊人都知道，聽說他現(xiàn)在正對海城一位女同志猛烈追求，想要跟你離婚。”
    李小艾這才知道，原來她引以為傲的尊嚴(yán)，早早的在他的人際圈里成了笑話，他不把她當(dāng)回事，已經(jīng)連面子不愿給了。
    “那你怎么還愿意幫我？”
    安然反問：“女同志不幫女同志，誰幫？”
    “況且，我只幫有骨氣的女人，那種被人欺侮只會尋死覓活的，不管老父老母和幼.女的女人，我可不會幫?！?br/>     李小艾的臉，又白又紅。
    安然坐她旁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這是一個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沒吃過什么苦頭的女孩子，雙手細(xì)嫩無比，自己的跟她比起來真的……算了，她兩輩子都沒這個命。
    “你知道你們家，你父母現(xiàn)在還有多少財產(chǎn)嗎？”
    “除了香港銀行的，但那都是存在已移民親屬名下的，全都沒了。”
    “你們要相信國家，相信政府，以后這些錢都是會還給你們的?！?br/>     李小艾一愣，“真的嗎？”
    其實，他們一家人早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父母以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過慣了好日子的，現(xiàn)在雖然艱難，但也能接受，甚至因為以前過慣了，現(xiàn)在沒有，也不是那么稀罕和在意。
    人，總是稀罕自己沒有體驗過，經(jīng)歷過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好日子苦日子真沒多大差別……如果尊嚴(yán)能有保障的話。
    “真的?！卑踩活D了頓，“你想一想，如果你死了，你卻沒跟他解除婚姻關(guān)系的話，你們家的東西以后由誰來繼承？”
    李小艾本來就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只不過被丈夫的欺騙和傷害搞得心神不寧，崩了心態(tài)而已，現(xiàn)在被局外人一提，她瞬間就明白過來了，立馬恨得咬牙切齒。
    她恨的，不是家產(chǎn)被人謀奪，而是自己居然沒想到這一茬，差點就連累了父母也跟著傾家蕩產(chǎn)。他們是不在乎錢多錢少，可李家的家業(yè)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多少古玩字畫那都是她父親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刀口舔血掙來的，子孫后代誰也沒有資格代表祖宗舍出去。
    但不急，更讓她恨的還在后頭。
    “所以，能把你的想法跟我說說嗎？你是不是想帶著孩子一起死？”
    李小艾羞愧的點點頭，紅著眼說：“我也不會便宜他，我要讓他給我娘倆作伴?！?br/>     安然嗤笑：“看來你是沒死過啊，生的時候迫不得已看他那張臭臉，死了還要跟恨的人在一起，死也死得不清靜，你說你圖啥呢？”
    李小艾一想也對，她只想著讓他作伴，可這不是作伴，明顯是給自個兒找不痛快啊?！安贿^，我還有辦法讓他身敗名裂。”
    “說來聽聽，怎么個身敗名裂法？”
    到這個時候，李小艾其實已經(jīng)相信安然的好心了，大概是孩子教養(yǎng)體現(xiàn)的就是母親人品吧？安文野那么聰明又不會讓人不舒服的孩子，她的媽媽肯定也不是壞人。
    反正她滿腹心事和委屈，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也沒人可以訴說，干脆就當(dāng)傾訴吧?！拔医o陽城市教育委員會和革委會都寫了實名檢舉信，他的領(lǐng)導(dǎo)最遲明天就會收到?！?br/>     安然再也忍不住，笑了。
    這傻女人啊，她以為她的異常別人看不出來？她的計劃說不定早已在王鋒的掌控中，“你寫了兩封檢舉信是吧？投郵箱還是送去郵政局？”
    “郵箱。”
    “就投陽一中門口的郵筒吧？那你知不知道，他完全有可能看見你過去投信，也完全有可能把信取出來?！币酝蹁h的智商，要取出來其實一點也不難。
    果然，李小艾的臉色又白了兩分，“你的意思是……”
    “對，他已經(jīng)知道你想跟他同歸于盡的打算了?！彼圆畔胂认率譃閺?qiáng)，這才是他改變計劃，跟上輩子不一樣的地方。
    李小艾緊咬嘴唇，“那……那怎么辦，我，我……”
    “你現(xiàn)在還想死嗎？”
    李小艾看著睡得香甜的女兒，這是她顛沛流離這段日子以來睡過最干凈，最暖和的床，也是第一次吃得飽飽的……因為挨餓受凍，她的奶水少得可憐，一點也不像剛出月子的產(chǎn)婦。
    “不想了，我不能便宜他，更不能剝奪悠悠的生命。”說不定，她的小悠悠，也會像小野一樣，后年的這個時候她也能小嘴巴噠噠噠，天天說愛她，喜歡她，要把好東西留給她。
    這樣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美好未來的孩子，讓她怎么放棄？怎么忍心？
    “謝謝你，我不會再想不開了，以后我會找個工作好好養(yǎng)活悠悠和父母，大不了我就……我做回老本行?！?br/>     安然有點奇怪，“啥老本行？”
    “不瞞你說，我以前是學(xué)物理的?！辈粌H學(xué)物理，學(xué)得還挺好，曾經(jīng)是海城大學(xué)物理系年紀(jì)最小的學(xué)生，還是女生。
    按照大部分人的傳統(tǒng)觀念，數(shù)理化這樣的科目，男生更有優(yōu)勢，可她以前真是個無欲無求的千金小姐，對吃穿打扮真不感興趣，無事可做無聊透頂，忽然某一天發(fā)現(xiàn)物理課本還有點意思，認(rèn)真的看了一會兒覺著還挺有趣，于是就這樣越學(xué)越深。
    “我爸爸本來還想讓我好好學(xué)，送我出國留學(xué)?！彼α诵Γ皠e的干不了，但當(dāng)個物理老師應(yīng)該可以?！?br/>     她的階級成分，做正規(guī)公派老師做不了，但做個代課的應(yīng)該沒問題。
    安然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急忙問：“你覺得王鋒的物理水平怎么樣？”
    “一般吧?！崩钚“难壑虚W過自信和不屑。
    安然覺著并不簡單，“客觀的說，他是不是遠(yuǎn)不如你？”
    李小艾點頭，“前年他還拿回一份物理卷子，讓我?guī)退?，他大概也就會五分之一吧?！?br/>     “前年什么時候？”
    李小艾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問得這么細(xì)，但還是認(rèn)真說了，“就前年八月份，那時候我還沒懷上悠悠?！彼浶院芎?，而且因為有點特殊，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安然擰著眉頭，這就跟宋致遠(yuǎn)說的部委里給他派三十人的時間對上了，他收到確切消息是國慶節(jié)后，而上頭選拔人才，至少也要在一個月前。只是，他居然能把卷子拿回家，讓李小艾幫他做，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提前知道了選拔考核的題目？
    是誰把題目泄露給他的？
    難怪，她就覺著王鋒這人人模狗樣，說話做事卻目光短淺，蠢得就連蕭若玲也看不上。要是真的智商高，有真才實學(xué)，像人家宋致遠(yuǎn)和蕭若玲，雖然情商為負(fù)但至少說話做事不會讓人覺著蠢。
    一眼就看出來肚子里沒貨的蠢。
    安然覺著，自己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必須第一時間告訴宋致遠(yuǎn)，“你先休息一下，等我一會兒，待會兒我會告訴你一個很重要的事，關(guān)于他要對你和悠悠做的事。”
    李小艾雖然覺著奇怪，但也好奇，她有什么事是該知道還不知道的嗎？
    安然來到書房，發(fā)現(xiàn)宋致遠(yuǎn)正把閨女抱在膝頭，指著草稿紙給她說：“這是南極洲，在地球最南的地方，這是北極，跟南極一樣是距離赤道最遠(yuǎn)的地方，上次說的赤道還記得嗎……”
    小貓蛋乖乖聽著，也不插話。明亮的書房里，一整面墻都是宋致遠(yuǎn)的書，最底下放的則是一些地圖冊，小貓蛋偶爾會翻出來看著玩兒，安然還說想給她買幅華國地圖，既然喜歡就認(rèn)著玩玩唄，誰知人家宋大工程師說了：不用買，我來給她畫。
    安然看向右手邊的墻，上面掛著兩張完整的世界地圖，各大洲大洋，亞非拉大陸上的各個國家，就連梵蒂岡他都給畫出來了……他的時間很緊，緊到一天有時只來得及吃一餐，可只要是她提出的事，他都會去做。
    “媽媽！我知道赤道喲，你知道嗎媽媽？”小貓蛋得意極了，跳下地，跑到墻邊，在東西半球兩張地圖的正中間橫橫的劃了兩下：“就在這里?！?br/>     安然笑笑，她的閨女怎么就能這么聰明呢？不僅聰明，還好學(xué)，這樣的孩子真的很可貴。
    反正，安然覺著上天入地也沒有比安文野更讓她喜歡的孩子，她那好學(xué)的，渴望知識的眼神，真的讓她既驕傲又自慚形愧。
    “有什么事？”宋致遠(yuǎn)回頭問。
    安然怕小貓蛋聽到不好，又把她支使出去，“找哥哥去，看哥哥回家沒，我跟你爸爸說點事情，好不好？”
    “當(dāng)然好鴨！”
    只剩兩個人的時候，安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王鋒平時在實驗室表現(xiàn)如何？”
    “不行?！?br/>     “不行是什么意思？別說專業(yè)術(shù)語，就簡單概括?！?br/>     宋致遠(yuǎn)想了想：“他好像更擅長理論，對很多物理實驗操作不行，還曾經(jīng)犯過低級錯誤?！?br/>     安然也不再細(xì)問，因為再問她就聽不懂了，“我現(xiàn)在要跟你說一個很嚴(yán)肅的事，你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br/>     十分鐘后，宋致遠(yuǎn)鐵青著臉，外套也沒穿，就穿著件襯衫出門了。
    安然在心里祈禱，可千萬別出事啊，他現(xiàn)在手里最重要的項目就是二代輕型戰(zhàn)機(jī)，他已經(jīng)用性命和人格向副主席擔(dān)保過，一定要讓華國人的戰(zhàn)機(jī)飛上天的。
    不過，專業(yè)的事就要讓專業(yè)的人干，她擔(dān)心也沒用，只能替他守好大后方。安然來到客房，發(fā)現(xiàn)李小艾已經(jīng)等得睡著了，她雖然不是大眾意義上很漂亮的女同志，但鵝蛋臉很端莊，戴著眼鏡看上去很文氣，是讓人看了會覺著很舒服的女性。
    沒想到，居然還是個能把考核卷子做滿分的人。
    剛才宋致遠(yuǎn)說了，他們考核的卷子他后來也看過，是部委里特請每一個專業(yè)最頂級的專家們出的，尤其以物理卷子最難，他也只能做出百分之九十。當(dāng)初王鋒能被錄取，憑的就是這張滿分卷子。
    滿分的不是王鋒，而是他背后的女人。
    這就是一個被婚姻和渣男耽誤了的物理學(xué)家?。“踩滑F(xiàn)在看她，也多了一份崇拜和佩服……沒辦法，她當(dāng)年雖然成績也好，但數(shù)理化，尤其是物理，學(xué)得也很吃力。
    這樣聰明的女人，要是真想殺人，說不定可以做到悄無聲息，不留痕跡，之所以能上報紙，其實也是她想為自己討個公道。可惜啊，公道是給活人的，死都死了，再公道又如何？頂多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后談資罷了，熱度頂多維持十天半個月。
    在安然看來，想要公道，就必須自個兒好好的活著。她上輩子做了二十年阿飄，想死死不了，想投胎投不了，現(xiàn)在的她比誰都珍愛生命，什么名聲，什么金錢，什么愛情，都沒有生命重要。
    當(dāng)然，做阿飄久了，除了羨慕活人鮮活的生命，她還羨慕別人的美食。她曾經(jīng)飄到各個飯店小吃街食堂，趴在別人身后，甚至趴到桌子上，哪怕她都快趴到菜盤子里頭了，依然聞不到味兒。
    阿飄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她只能看著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暗暗咽口水。
    所以，她現(xiàn)在來到廚房，準(zhǔn)備犒勞自己。年貨備得足，雞鴨魚鵝都有，還有一塊二斤多的新鮮牛腩肉。
    又找了找，找到幾個幾天前買的洋柿子，當(dāng)時還只是青色轉(zhuǎn)黃，帶著淡淡的粉，現(xiàn)在已經(jīng)捂成了鮮紅色。她把牛腩切小塊，焯干凈血水，洋柿子熬成番茄汁，爆炒牛腩后，加上半鍋水，鍋蓋一蓋，就啥也不用管了。
    兩斤肉明顯不夠吃，她干脆又拿出兩塊嫩豆腐，半斤豆芽，土豆，門前屋后的綠葉菜長得特別好，掀開稻草，拔出一把嫩綠的菠菜和茴香苗，剛洗好切好，兩個“蛋”就回來了。
    “姨吃啥？”
    “媽媽吃啥？”
    兄妹倆異口同聲，就連黑花也使勁嗅了嗅鼻子，舌頭吐得長長的，尾巴搖成了小馬達(dá)。它哪兒也不去，就臥灶房里，大灶底下，通紅的火光印在它眼里，又香又暖。身體趴在熱烘烘的地板上，它聞著聞著，昏昏欲睡。
    五六個月的狗狗，其實跟三四歲的人類幼崽差不多，都是喜歡吃喜歡睡，一睡能睡大半天的。
    安然走路特意避開它，以防踢到小貓蛋的好朋友。正準(zhǔn)備把燉牛腩盛出來，李小艾抱著孩子下樓來了，說是她們準(zhǔn)備走了。
    “坐著吧，走啥走，我還有個大事沒跟你說呢。”安然手里忙不過來，“你把孩子放那個小床上，我家黑花幫你看著，你來幫我端一下鍋子。”
    黑花聽見女主人召喚，立馬睜開眼睛，走到小貓蛋的小床邊，搖著尾巴。
    那是一張只有八十公分長的，竹子打的小床，樊麗萍送的，可小貓蛋長得太快了，沒用過兩次就睡不進(jìn)去了，只能就這么放著。
    鐵蛋跑回房，拿來兩個小毯子，墊一層軟軟的，再蓋一層不就冷不著了嗎？說實在的，比李小艾本來的襁褓那是暖和多了，她也就不扭捏，去幫忙了。
    小悠悠是真小啊，放小床里還嫌小床太大了，小小的臉蛋青黃青黃的。
    “這咋跟我妹小時候不一樣?。俊彼脛偦丶业臅r候雖然也丑，但很快就白了，這個小悠悠聽說都一個多月了，還是跟鹵雞一個顏色。
    安然也有點奇怪，只是白天不好問，畢竟當(dāng)母親的都對別人說自家孩子不好這樣的話題比較敏感。沒想到李小艾倒是直說了：“悠悠有點黃疸，還沒褪好，我本來打算來到這邊再帶醫(yī)院看的，誰知道……”
    她都想著要死了，確實也沒多余的心思想著給孩子治病。
    安然一想，“也別跑了，待會兒我給你找個大夫來。”
    鐵蛋一聽就知道，肯定是要找陳爺爺，“好嘞小姨，我去喊吧……我能騎車去嗎？”
    一聽哥哥要騎車，小貓蛋忙舉起手來：“媽媽我也去，我喜歡坐自行車?！?br/>     安然肯定不同意啊，自行車平時安然都不許鐵蛋騎的，他才八歲，車太大了，把控不好容易摔跤，更何況再在大橫杠上加個小貓蛋，雪地里騎一段摔一跤。
    “不用親自去，上廠辦給市醫(yī)院掛個電話，你陳爺爺估計還沒下班，來得及?！?br/>     打電話啊，那不得了，鐵蛋哪還看得上自行車啊，他滿心滿眼都是那部白色的電話機(jī)，一圈圈軟軟的電話線，兄妹倆噠噠噠又跑走了。
    安然把炭換到小鐵爐子里，支上黑市里淘來的砂鍋，燉上牛腩肉，再切幾根小蔥和大蒜，準(zhǔn)備調(diào)幾份蘸料。她本來想直接煮麻辣鍋底，但怕李小艾跟蕭若玲一樣吃不慣辣椒，“你喜歡吃啥口味？調(diào)料你自個兒調(diào)吧?！?br/>     李小艾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吃法，但也不扭捏，“有糖嗎？”
    安然遞過白糖罐子，除了宋致遠(yuǎn)的不用蘸料，她和兩個“蛋”都愛麻辣，共用一個麻辣的就行，“你們海城人是不是都喜歡甜口？”
    “對呀，我小時候吃糖還把牙蛀壞了，后來好幾年沒長出來，你看現(xiàn)在門牙就有點飛。”別人蛀的都是后槽牙，她居然是門牙……安然說怎么看著有點奇怪，原來是門牙有點點飛。
    “我父親要帶我看牙醫(yī)，我怕疼，就一直這樣了。”
    要是一般女性，都會愛美，就是父母不帶去也得主動要求，她倒好，直接就躺平了，很坦然。
    安然覺著，這個李小艾其實挺有意思的。
    “對了，你要告訴我的是什么事？”
    “先吃完飯再說。”不然我怕你吃不下。
    很快，陳六福和包淑英來了，看了看小悠悠的臉色，舌頭和食指，又問了問她大小便情況，說這是胎毒濕熱導(dǎo)致的肝膽濕熱，皮膚發(fā)黃，他待會兒騎車回家拿點藥過來，母親喝一點，再熬水給孩子洗澡就行，頂多一個禮拜就能褪下來。
    天都快黑了，宋致遠(yuǎn)也沒回來，安然估摸著又是不知道哪個點回來，“算了，別等了，咱們吃吧。”
    她已經(jīng)把洋柿子燉牛腩盛了一碗出來，給他放櫥柜里，夜里回來熱一下就能吃。
    湯汁酸甜濃郁，牛肉和土豆軟爛，又是一鍋冬天吃不到的綠葉菜，大家伙圍著爐子，一面煮一面吃，別提多爽了。小貓蛋整個人熱得汗流個不停，黑鴉鴉的頭發(fā)黏在腦門上，小嘴還不閑著，又要吃又要說話，給李小艾介紹她們家的美食。
    沒辦法，媽媽說這位阿姨是爸爸的老鄉(xiāng)，爸爸家那個地方喲，都沒這么多好吃的，她就是這么自信的認(rèn)為：全華國全世界所有美食都在她安文野家餐桌上！
    飯菜是好吃，可李小艾心事重重，一直記掛著安然到底要跟她說什么，看樣子不像好事，那是王鋒又做了什么壞事嗎？
    終于肚子也吃飽了，孩子也喂飽了，鍋碗瓢盆也收拾干凈了，安然把她叫到門外：“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的事，可能會影響你一生，你準(zhǔn)備好聽了嗎？”
    李小艾沒想到，居然這么嚴(yán)重，靜了靜心，“嗯，你說吧。”
    “王鋒昨天偷拿了一部分氰.化.鉀回家，具體劑量不詳，但保守估計至少有300毫克?！迸滤龥]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安然又說，“氰.化.鉀是一種劇.毒.物。”
    “我知道，可以通過皮膚黏膜、口腔黏膜、呼吸、內(nèi)服和注射毒害人體細(xì)胞，造成細(xì)胞缺氧，全身器官衰竭，目前西方《毒理學(xué)》研究證明，最低致.死量是50毫克，最快一分鐘就會呼吸衰竭，對嗎？”李小艾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安然哪里知道這么多喲，她就是個門外漢，在真正的工科人面前都不夠看的，“我并不是很清楚?！?br/>     “二戰(zhàn)后計算機(jī)之父和導(dǎo)彈之父就是被氰.化物毒.殺的，據(jù)坊間傳聞，希特勒也是死于氰.化物?！崩钚“癖硶粯樱麄€人成了一臺沒有感情的機(jī)器。
    看到這個反應(yīng)，安然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就說明她已經(jīng)找回自我，對渣男是徹底死心了?？吹贸鰜恚@是一個很聰明，很優(yōu)秀的女同志，安然覺著，自己不用多管閑事，只要把危險告訴她，她就能完美避開。
    在對方有準(zhǔn)備的前提下，想要毒.殺一個頂尖的物理學(xué)天才，哪怕是用化學(xué)的手段，也不可能。
    “不管你做什么，先想想你的女兒和老父老母。”
    李小艾輕輕的笑起來，鏡片后一雙平平無奇的眼睛，忽然迸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放心吧，我不會弄死他?！?br/>     ＊＊＊
    陳六福和包淑英要回市醫(yī)院，順路就跟她們母女倆一道了，寒冬臘月，最暖和的就是被窩，鐵蛋貓蛋早早的洗漱完躺床上，嘰哩哇啦叫著，不知道玩的啥，安然把所有衛(wèi)生打掃完，還鬧著呢。
    她又抽空去書房看了會兒書，本來想看英語和數(shù)學(xué)，打算恢復(fù)高考后去考一個試試，就當(dāng)圓自己的大學(xué)夢了，誰知剛看了十分鐘整個人就昏昏欲睡，昨晚看到哪兒也想不起來，總覺著每天翻開都是全新的內(nèi)容。
    好吧，安然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rèn)，哪怕曾經(jīng)學(xué)習(xí)不差，可時隔五十三年，想要再撿起高中課本，真的太難了。哪怕現(xiàn)在的身體機(jī)能正處于人生巔峰，可心理上對知識已經(jīng)沒了渴求，心里裝了兩輩子的事，其實已經(jīng)野得收不回來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那肯定是試不成的。
    一直坐到十點，宋致遠(yuǎn)也沒回來，隔壁兄妹倆已經(jīng)鬧著鬧著睡著了，安然也就不把小貓蛋抱回去，讓她跟哥哥睡吧，珍惜現(xiàn)在兩小只親密無間的時光吧，鐵蛋已經(jīng)知道害羞，很快就不會再要她睡覺了。
    1976年春節(jié)前一夜，丈夫不在，女鵝也不在，安然真是孤枕難眠。可她不知道的是，接下來的事會讓她一輩子記住這個春節(jié)，終生難忘。
    第二天一大早，宋致遠(yuǎn)還是沒回來，食堂早關(guān)門了，他昨晚肯定沒晚飯吃，安然趕緊用昨晚的番茄牛腩給他煮了大大一盆面條，又提上一壺?zé)衢_水，來到實驗室門口。
    給她開門的還是蕭若玲，但臉色早沒了前幾天的從容，此時冷峻得不像話，跟宋致遠(yuǎn)簡直就是雙胞胎兄妹。而且，安然發(fā)現(xiàn)，實驗室四個門都站了守衛(wèi)，穿著軍裝，遠(yuǎn)遠(yuǎn)的就要攔住她，是她說來送飯，人才允許她走過來的。
    安然為了避嫌，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怎么，出什么事了嗎？”
    蕭若玲點點頭，“我們這一次怕是又要失敗了?！?br/>     安然心頭大驚，前幾天宋致遠(yuǎn)還興致勃勃說快成了，開春后等雪一化就要去附近農(nóng)場試飛的，怎么忽然就……莫非是昨晚她跟宋致遠(yuǎn)說的事兒？
    不過，因為周圍還有守衛(wèi)，蕭若玲也不是愛跟人說話的主兒，接過水壺和面盆就回實驗室了。安然只能帶著滿腹心事回家，年夜飯反正兩頭都沒多少人來往，陳六福和包淑英繼續(xù)來二分廠，勉強(qiáng)湊了一桌，熱鬧一下。
    大年初一，宋致遠(yuǎn)沒回來。
    大年初二，宋致遠(yuǎn)沒回來。
    年初三，初四……一直到初八，他都沒踏出過實驗室一步，安然每天給他們送飯，知道初二那天團(tuán)隊里其他人都從全國各地趕回來，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
    等到二分廠食堂開門，他們有了吃飯的地方，安然想照顧也顧不過來，因為她自個兒也得上班了。
    這個春節(jié)，就跟沒過一樣，別人萬家燈火熱熱鬧鬧，他們家卻因為缺了男主人，掛念這次失敗的原因和后果，一家老小雖然不知道安然愁啥，但也都跟著發(fā)愁。
    幸好，年初八，嚴(yán)斐一家子來玩兒，胡文靜給安然帶來個好消息：“聽說沒？年三十那晚，我家小斐他爸去出警，市一中出了個怪事兒?！?br/>     市一中，安然瞬間打起精神，“什么怪事？”
    “這么大的事兒你居然不知道？”胡文靜奇了個怪，這幾天陽城市都傳遍了。
    安然做夢都是宋致遠(yuǎn)的項目失敗，腦子里的弦繃得緊緊的，上班眼睛都往窗外看，那里能看見實驗室的一角。還真沒時間關(guān)注其他事。
    高美蘭不贊成的看了兒媳一眼，“可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吧。”
    “陽一中有個數(shù)學(xué)老師，年三十兒的喝杏仁鴿子湯喝成傻子了?！?br/>     嚴(yán)厲安也來插嘴道：“那天本來輪著我值班的，我看也沒啥事就先回家吃年夜飯，誰知剛把碗端起來，局里就來人，說是陽一中有人報案，有個數(shù)學(xué)老師一家三口喝杏仁鴿子湯，喝著喝著忽然就倒地下沒了呼吸?！?br/>     安然一怔，“死了？”
    “沒，那家屬帶著孩子很果斷，報案和找醫(yī)生是同時進(jìn)行的，搶救很及時，沒死，但……也成了傻子，大小便出來都不知道，可憐孩子還那么小……”
    安然松口氣，王鋒是該死，但不應(yīng)該搭上李小艾的后半生。
    她試探道：“查出來是怎么回事了嗎？”
    嚴(yán)厲安欲言又止，是胡文靜沒忍住，大聲道：“他活該唄！我說出來肯定嚇到你，他居然是跟外頭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著，準(zhǔn)備毒死自己妻子呢?！?br/>     “你怎么知道？”
    “他跟那個女人的通信，雖然藏得深，但全讓老嚴(yán)搜到了，女人在信里教他，他老婆不是哺乳期嘛，讓他把毒.藥加鴿子湯里給老婆下奶，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兩碗湯一碗有藥一碗沒藥，他自個兒倒把有藥那碗喝了個精光！”
    嚴(yán)厲安苦笑，因為這事，胡文靜可沒少數(shù)落他們男同志，好像全天底下的男人都成了王鋒的幫兇和同類一般。“外頭的女人還說，那種毒.物的氣味有股濃濃的苦杏仁味兒，混一起發(fā)現(xiàn)不了。”
    所以他們一開始也以為是杏仁中毒，本來這種東西就是有微毒性的。哪知道后來市醫(yī)院的大夫說杏仁中毒不可能那么快，那么劇烈，怕是某種氰.化物。
    當(dāng)然，這些他也沒跟家屬說，所以胡文靜知道的版本跟外頭流傳的差不多，都以為是某種不知名的毒.藥，有說是農(nóng)藥666，有說是砒.霜，也有說是耗子藥……反正不管啥，他都是咎由自取。
    想毒死妻子，結(jié)果自個兒喝成了植物人。
    “他妻子也怪可憐，他已經(jīng)在外頭不清不楚大半年了，直到丈夫自食惡果她也不知道他干的事兒……現(xiàn)在估摸著婚是離定了?！?br/>     胡文靜白丈夫一眼，“離，肯定離，不離還留著過年，明年再喝一碗鴿子湯嗎？”
    鴿子湯是王鋒當(dāng)著同事的面說體恤老婆，主動要燉的，鴿子和杏仁都是他主動買的，碗筷是他拿的，湯是他盛的。李小艾唯一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碗和他的碗換了一下，甚至在喝之前還試探過他，如果他能看在夫妻情分和孩子的面上放她一馬，她也會放他一馬，誰知他鐵了心一個勁勸她快喝，再不喝就冷了。
    一副恨不得快點送她見閻王的架勢，那她也就只能成全他了。
    安然大概能猜到，也就放心了。她沒想到，李小艾心細(xì)如發(fā)，不僅不費一兵一卒成功報復(fù)了渣男，沒弄臟自己的手，還把他截取的兩封信拿回來銷毀，掃干凈了尾巴，這一把是安然都沒想到的。ωωω.ΧしεωēＮ.ＣoＭ
    如果不把她的絕筆信拿回來，真有心要查，還是能懷疑到她身上的，畢竟她在信里白紙黑字的寫著她要報復(fù)，要燒死渣男，她有動機(jī)。
    去查案的還是嚴(yán)厲安，他的心思不是一般刑警能達(dá)到的，不然也不可能找到渣男藏起來的“毒信”。
    不得不說，李小艾這招，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