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安然一家三口,當天中午在京河那邊吃了一頓長達三個小時的豬頭宴,才悠哉悠哉的準備轉回603的家。
安然跟公婆小叔子喝了點酒,微醺。
老宋滴酒未沾,就他開車,一路上,母女倆窩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偶爾打量一下,也不知道她們說啥,反正倒是挺開心的。
“喂,老宋,你閨女說,今晚要跟我睡。”
宋致遠輕咳一聲,“嗯。”在這一點上,他倒是不會總“霸占”著妻子,因為他打心眼里認同她的身份不僅是妻子,還是母親,還是女人,那么她跟她的孩子,她的小友有點親密往來,他也是接受并樂見的。
但小野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我不要去你們那屋,媽來我的屋吧。”
“為啥呀?”安然今天喝的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主要是今天的酒是一支赤霞珠,她覺著味道不錯,大概是公婆在法國的什么朋友送的,她嘴饞貪杯多喝了點,所以腦袋暈乎乎的,要平時不會問這種問題。
小野有點害羞,紅著臉小聲說:“我是大人了,不能去你們那屋。”
“怎么就是大人了呢,你還是媽媽的小寶貝。”安然故意要去摟她,還把她按自己懷里,像小時候一樣rua她頭發。
小姑娘忙整理自己軟軟黑黑的頭發,“哎呀媽你真討厭,我跟你說……”她附耳過去,以更小的確保爸爸聽不見的聲音說,“我來例假了媽媽,我是大人了。”
安然怔了怔,“啥時候的事兒?”
“上上個月唄。”因為從小媽媽就會給她講生理常識,再加上她的同班同學都比她大,她剛上初中,班里就有人來那個了,耳濡目染之下早就知道這回事,跟媽媽講倒沒啥,就是不好意思讓爸爸聽見。
老宋豎起耳朵也沒聽清,還八卦地問,“你們說什么呢?”
“沒你的事。”母女倆異口同聲,兇巴巴地說。
好吧,老宋摸了摸鼻子,這家里就數他沒地位,文籃的地位都比他高。
想到文籃這孩子,他也挺想的,雖然孩子沒改口,但他知道情義在那兒就行。“文籃什么時候回來,說沒?”
“沒說,我剛又給他打電話,宿管說他已經回家了,你說這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安然知道兒子的脾氣,如果是干啥好事他肯定會大張旗鼓嚷嚷得眾人皆知,但如果是不聲不響,那絕對是憋啥壞水兒呢。
所以,“別問了,等著他給咱們的驚嚇吧。”
正說著,迎面碰上剛從603出來的一身警服的石萬磊,老宋停下車子,略帶挑釁地問,“你咋不開新車了?”
那輛桑塔納自從開進603就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男女老幼足足圍觀了三天才散,那轟動效果就跟當年安然家買了第一臺大彩電時候一模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油黑锃亮的小轎車,不銹鋼的四個大輪子,以及坐進去之后那種舒適的被包裹感,真的絕了。
他每天上下班都得開,平時他不得空開蕭若玲也要開,今天不開還有點奇怪。
石萬磊笑笑,“你兒子開走了,說是要回陽城。”
安然一愣,“啥?誰開?”
“文籃啊,他說要回老家找你們,你們不等等他就回去過年,他跟我借的鑰匙。”
安然的酒一下子就給嚇醒了,“他真開走了?”
“開走了啊,我親眼看著呢,技術是有點生硬,但確實是會開的,我記得那年領駕照還是我跟他去的……誒,你咋啦小安?”
咋啦,她想殺人啦!安然那個氣喲,包文籃這死孩子剛說他上大學后懂事了省心了,誰知道一回來就鬧這么大一出。安然知道他悄悄回來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可這哪是驚喜,分明是驚嚇好嗎?
一名出色的優秀的戰機駕駛員怎么能開汽車呢?這明明是兩個不同的駕駛系統,出了事怎么辦?回陽城還得開一段高速公路,車速可是很快的!
安然氣的當場就要老宋調轉車頭上高速,去追包文籃,但又一想,按照石萬磊說的他出發的時間,現在就是烏龜爬也給爬到陽城了,他們追個屁啊。“走,趕緊回家,給陽城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家沒,到就先讓人把他捆起來,把老娘的鞭子帶上,今兒不抽死他老娘不姓安。”
安然是真氣啊,氣得都要動家法了。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真打過這倆孩子,以前再怎么生氣也只是動嘴不動手,頂多擰擰耳朵背上拍幾下,但今天她也管不了了,只有一個念頭——文籃這壞脾氣不打他是不會長記性的。
他倒是輕輕巧巧開著就去了,可路上要是出點事這不是要她的命嗎?安然一想到這個可能,氣得眼睛都紅了,順便也怪老宋,“宋致遠你那張破嘴,我都說了開飛機不能開汽車,你偏要告訴他沒法律規定這樣,你看看他得了你的話可不就奉若金科玉律了嗎?根本管都管不住。”
宋致遠想說真不必要這么嚴格要求,如果文籃連這點辨別和應變本事都沒有,以后還怎么當最優秀的飛行員呢?但也知道現在的妻子正處在爆.炸的邊緣,他要是敢回嘴絕對是引火燒身。
“誒,媽你看,那不是我哥嗎?”小野眼神好,一下就看見不遠處走過來的青年,看著二十出頭的樣子,單眼皮,高鼻梁,不是安鐵蛋是誰。
不過,安然沒有立馬沖下去揍她,因為她們發現,他一直在跟旁邊一個小姑娘說話。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皮膚白白的,眼睛圓溜溜的,穿著雖然很樸素,但不難看出來還是有點好看的。
最關鍵是,那種圓溜溜的很可愛的長相,正是包文籃喜歡的,就像廖星月,幾乎是長在他審美點上的女孩子,難怪他會那么耐心呢。
小野是“醬油姐姐”的忠實擁護者,小聲說:“媽你別生氣,我哥肯定不是跟這個女孩子處對象,她比我哥小呢。”我哥才不會跟未成年談對象呢。
安然倒是沒想這么多,第一反應只會想到自己兒子,而不是對方女孩,在心里她已經能接受十九歲的文籃談戀愛了。
她想的是,要怎么在他的朋友面前克制情緒,雖然生氣得恨不得揍死他,但終究是成年人了,要面子的,安然第一個念頭是不能讓他在朋友面前丟面子,畢竟再不成器再討厭那也是自己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啊,總不能討厭就扔出去吧?
不過,沒等她想出來,包文籃就看見他們的車,大跨步走過來,依靠在車窗上,笑得很燦爛,那一口白牙啊,讓人一眼仿佛看到了春天白雪融化的一樣,寒冷中又透著暖意……安然再大的氣,也暫時沒了。
“媽,姨父,妹。”
“啥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安然壓著脾氣問。
“今早,本來想給你們個驚喜來著,我以為你們回……”眼看著他媽的臉越來越黑,他趕緊識趣的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媽我開石伯伯的車出去了,這我認,待會兒你想怎么收拾我都行,但現在有個人命關天的事兒,你想聽嗎?”
瞧瞧,他就是知道安廠長的七寸在哪兒。
“有屁快放……算了,回家再放。”
***
三個小時前,隨著“哐當”一聲,文籃也覺著自己要闖禍的時候,那一聲卻不是車子撞在人身上的聲音,而是他反應快,踩住了剎車,又打了方向盤,撞到路內側的一個石壁上,人被震得抖了好幾抖,直接懟車頂上。
但他第一反應顧不上管自己,而是先下車看看,剛才路上出現的那個女孩子怎么樣了。
至于車子有事沒事他也顧不上了,人命關天啊。
結果人剛下車呢,窸窸窣窣的聲音下,幾個青壯年勞力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將他圍住。
“死人啦,撞死人啦!”
“你小子撞死人啦,別想跑!”
包文籃一愣,很認真地說:“我不跑,我看看人怎么樣,你們快讓開,救人要緊。”
那女孩還趴在路中央,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真撞到了還是怎么回事。
聽口音,這幾個都是附近村民,此地位于書城和陽城的中間,以前他跟同學騎自行車也來過。雖然地理位置好,但因為山高路遠,水源不夠豐富,種莊稼產量都不怎么樣,包產到戶前這里就是最窮的生產隊,后來改革開放了,高美蘭曾經積極鼓勵大家出去自謀生路,還撥款給他們修了公路,讓他們與外界聯通起來,甚至給了很多政策上的優惠。
可惜啊,這里的人已經習慣了兄弟幾個穿一條褲子,政府給的扶貧母雞扶貧小牛犢,他們不是賣掉就是吃掉,真正養大的沒幾家,都說救急不救窮,這日子不就越過越窮了嗎?
這個地方,可以說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石萬磊和嚴厲安干公安工作,是真的怕這地方的人。為啥?
用老公安的話說,書城市內的案子,無論大案小案,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這個地方的人干的。嚴打結束后,這幾年正是社會治安差到一定程度的時期,因為有錢的暴發戶變多了,窮的人更窮了,貧富差距迅速拉大,這時候的案件跟剛改開時候的偷雞摸狗不一樣,搶劫、投毒、縱火、強.奸、殺人等惡□□件爆發式增長,這里的人就給外界留下一種“專出壞人”的感覺,就連租房子,書城市的包租婆們也不愿租給他們。
本來,包文籃是沒有任何偏見的,但他細心地發現有點反常——按理來說這個地方是很窮的,這些人穿的衣服褲子也是破破爛爛的,但他們的鞋子,卻有點不對勁。
一個個都穿著旅游鞋和皮鞋,穿布鞋的一個也沒有。
雖然穿得臟臟臭臭的,但他眼睛尖,能看出來鞋子原貌應該不錯,不便宜。
他包文籃從小抓了那么多間諜和壞分子,別的不敢說,但看人還是有點準的,再一聯想這個彎特別大,大得有點反常,明明可以完全避開的,怎么越來越往石壁上鑿呢?
他跟著媽媽這么多年,表面工夫是很精通的。只見大小伙面不改色,指著地上的女孩說,“我不跑,你們要擔心的話,大不了我把車子押這兒,來,這是車鑰匙,你們拿著,先看看女孩怎么樣吧。”
有人眼疾手快搶過他的鑰匙,有的摸著轎車贊不絕口,這可是桑塔納啊,看不出來這小子還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小肥羊一只啊。
而包文籃把他們的表現一一看在眼里,愈發確定心內的猜想,主動過去蹲下.身問那個女孩,“你還好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這聲音是又清脆,又有磁性,女孩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就一眼,就給驚住了。
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好看的哥哥嗎?他單眼皮高鼻梁,一張俊臉冷颼颼的,眉宇間卻有一股正氣,試問哪個女孩子不喜歡呢?
女孩也不好意思再趴在路中間,撐著慢悠悠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沒……沒事,你沒事吧?”
包文籃搖頭,“沒事,你要是有哪兒不舒服不要強撐,我送你去醫院。”雖然他可以確定,不是自己駕駛技術有問題,是她自己忽然跑出來的,本來彎道上就是視野死角,她忽然從里側這么跳出來,正常駕駛員的思維都是往外側打方向盤,可他因為把方向盤當飛機的用了,離著兩步的距離給打到內側去。
如果是外側的話……他剛才已經發現,路外側連蒿草都沒有,還有很多車輪滾過的痕跡,路下方是一片專門曬糧食的道場,足有百來平,周邊也沒個圍欄,翻下去的車子要是沒有圍欄或者樹木遮擋,很有可能在慣性之下直接往下翻。
那道場下面,可是山崖。
以他肉眼估計的高度,車子會摔成一包廢鐵,人嘛,就沒命了。
包文籃從小就是村里長大的,他知道石蘭省農村人喜歡在村子的公共用地上平一塊地出來做道場,上面糊一層牛糞,防蟲得很。但問題是,這附近沒有村子,最近的村子也在七八百米之外,把道場設在這兒,合理嗎?不怕曬在這兒的莊稼糧食被人偷走,被牲口糟蹋嗎?
要知道,糧食可是莊稼人的命。
從附近痕跡來看,這里出車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懷疑自己怕是遇上路霸了。
這不,村民拿到鑰匙不算,還叫囂著讓他賠醫藥費,“我家閨女差點被你撞死,你得賠錢。”
文籃裝作很害怕六神無主的樣子說:“賠……賠多少啊?我出門身上就……就只有……有……”
“到底有多少?”
“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吊起來了,到底有多少啊,看車子很新,穿著打扮也很不錯,是一只很肥的羊羔崽子,急得雙眼直冒貪婪的光。
“只有五十塊,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回家去拿。”
眾人一聽,五十塊確實不多,“你家里還有錢嗎?可不許騙咱們,不然把你送公安局,讓你吃牢飯信不信?”
“信,我信,你們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派個人跟我回家,但我爸脾氣不好,是開煤礦的,我怕你們去了會被他當成跟我合起伙來要零花錢,不僅揍我,連你們也得挨揍……”
他穿得不錯,開的車子又好,原來是開煤礦的暴發戶啊,那可真是一只肥羊,一家子肥羊!當然,這種暴發戶的脾氣確實不好,仗著有幾個臭錢,財大氣粗,不把老農民放在眼里。大家一尋思,派個男人跟著確實不妥當,容易激化矛盾,但女的就不一樣了。
“二丫你跟他去,得讓他賠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一共兩千塊,知道嗎?”帶頭的男人兇巴巴地說,“別忘了,你媽和你弟還等著你回家吃飯呢。”
“不行,賠你的兩千塊不算,他的車子撞咱們山神上,壞了咱們村的風水,還得賠償全村風水,再來三千塊。”另一個個子矮小一直笑瞇瞇的男人,指著撞碎的幾塊小石頭,言之鑿鑿地說。
文籃難為情,“叔叔這也太多了吧?我爸不會給的,說不定還會揍我一頓。”
“揍不揍你不關咱們的事,反正你要是帶不來五千塊錢,你這輛小轎車就別想開回去了,到時候你爹照樣要你狗命。”
文籃一想也是,好幾萬呢一輛車,一咬牙一跺腳:“那行吧,但你們不能說車在你們手里,我怕我爸會懷疑。”
“行行行,別啰嗦,趕緊去。”這群人占山為王這么長時間,估計還沒遇到這么個懦弱好說話的肥羊呢,心里都快高興瘋了。當場就用摩托車把他和少女送到書城市內,他隨便指了個地方,說那就是自己家,又帶著少女轉了好幾個圈,“走,帶你買糖葫蘆吃去。”
二丫多高興啊,一路跟著這個哥哥七彎八拐,眼睛就一路盯著他高大的背影、英俊的棱角分明的側臉看,等拿上糖葫蘆,又吃上糖炒栗子的時候,直到走了快一個小時,她腿腳有點吃不消了,這城里的路雖然比他們村的平坦,但奈何包文籃走得快啊。
他自個兒腿長,一步頂二丫走兩步,他一快,二丫就得小跑,他更快,二丫跑得氣喘吁吁,“喂,你慢一點,你平時都是這么跑著回家的嗎?”
“那當然。”當年603到八一學校的路,他可是用雙腳丈量過無數次的,有時候為了趕回家吃飯,他都是帶著妹妹跑的。
不過,他今兒不是為了回家干飯,一直到確保身后的尾巴甩干凈了,他立馬拐進不遠處的派出所去。
二丫雖然從小長在鄉野間,但也知道他帶自己來的地方是派出所,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大哥大哥你別害我啊。”
包文籃一改剛才的懦弱無能,冷冷地看著她,“知道嗎,你們攔路搶劫是犯法的。”而且犯罪事實不僅有攔路搶劫,還有可能涉嫌故意毀壞別人貴重財物(車輛)、傷人、殺人,這群路霸今兒遇到他包文籃就是他們的忌日。
二丫想不通剛剛還給她買吃買喝的好人怎么一瞬間就變臉了,但她知道自己要是不配合那群人的話,自己弟弟就要被他們斷手斷腳了,自己被抓沒事,要是那伙人……忙嚇得臉都白了,“噗通”一聲就跪地上,“大哥你行行好吧,別把我送派出所,這樣會害死我弟弟的。”
文籃真的就是那種不熟的人會以為他很高冷,很難相處,可本質卻是一個十分善良,十分容易心軟的人,冷著臉說:“我不管你弟弟死不死,反正他們做壞事就要接受法律的懲罰。”但腳步卻不知不覺放緩了。
“真的,他們該死,他們是路霸,但我弟弟是無辜的,我弟弟才六歲,就因為餓不住偷了他們一個饅頭吃就被他們關起來,說我和我媽要是不幫他們干活的話,就……就會……”二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文籃一路上已經試探過這丫頭,確實是個啥也不懂的丫頭,這一聽果然有隱情,也就不往派出所走了,停在門口,“你把事說清楚。”
原來,二丫家所在的村子名叫魚尾村,雖然名字跟魚有關系,但那里什么魚蝦都沒有,甚至連水都成問題,整個生產隊一直是公社里最窮的一個。二丫家只有三口人,她和媽媽弟弟,爸爸病死了,大集體時候吃不飽,后來包產到戶后許多人都出去打工掙錢,她爸也跟著村里其他人出去給人蓋房子,每個月能掙幾十塊錢。
但她爸不像別的村里人一樣好賭成性,也不會出去大吃大喝,掙到錢都是自己攢下來,攢到一百兩百就寄回家,眼看著沒幾年就能在村里蓋上新房子,弟弟出生了,全家人即將過上好日子,享受到改開的春風的時候,爸爸忽然就病倒了。
從工地上拉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就斷氣了。大家都說不清楚,只當是腦溢血死的,命不好。
這幾年,媽媽也沒改嫁,靠著爸爸留下的錢,房子沒蓋起來,但好歹也沒餓著他們。直到今年媽媽進山干活的時候摔了一跤,去縣醫院治病花光了錢,他們的生活才一落千丈,弟弟因為餓不住偷了村霸一個饅頭就被抓住,揚言要砍掉他一只手。她和媽媽連夜去求他們,才保住弟弟的手。
但村霸的要求就是讓她們配合演戲,通過訛詐附近路過的司機大發橫財。甚至為了增加出“車禍”的概率,他們還把公路改了點道,越來越往外側懸崖邊拐,但石壁又是拱出來的,這樣的話越發看不見另一端石壁后的情況。剛開始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拿人去碰瓷,都是用雞鴨狗羊之類的動物去,撞死就說是自己留種用的,祭祀用的,跟風水扯上關系,訛司機。
尤其是半夜里本就看不清,忽然一個大拐彎后跑出來一只動物,有的司機反應快能避開,但猛打方向盤,路又窄,很少有能穩住不翻下去的,一旦翻下去,運氣好就翻在道場里,壓壞莊稼糧食,賠錢。
運氣不好……那就是一出慘劇。
報警也沒用,因為確實是壓死了他們的家禽,壓壞了他們的莊稼,賠錢天經地義,警察能調解也就是把賠錢的數目降一點而已。
現在,經常開那段路的司機也知道這群路霸,要么寧愿繞道上百公里走別的路,要么就叫倆押車的,撞到貓貓狗狗給錢就是,甩下二三十塊錢當打發叫花子。
于是,這群路霸知道用小動物的命賺不到什么錢,開始把主意打到人身上來了。
這幾年二丫一家陸續也聽說過這件事,但孤兒寡母膽子小,也不敢往外說,只關起門來過他們自己的日子,沒想到壞人的屠刀終于是舉到了他們頭頂。尤其是聽說最近那領頭的路霸,他八十歲的老娘就是被他牽去路邊干這勾當,然后有個開大貨車的司機沒來得及反應,直接撞上去……把她老娘送上西天后,村里再也沒人敢去以肉.身碰瓷了。
所以,二丫母女就成了他們的首選,因為這村里就沒人敢幫她們說話。輪流逼迫她們出去碰瓷,然后再把二丫弟弟押手里做人質,這樣真有司機報警的話,二丫母女也不敢“亂說話”。
“以前每次都是我媽爭著去,她怕我去了就沒命了,我跑得沒她快,今天是我第一次出來……阿姨我再也不敢干壞事了,我怕,我知道不得好死,我……”
安然和小野摟著她,“沒事沒事,壞人不是你,是那些路霸。”這個詞在四十年后已經不多見了,可在這個年代卻是“新興職業”,反正不用自己付出任何代價就能掙到大筆的錢,以前雞鴨鵝狗不會說話,現在二丫母女不敢亂說話,算盤真是打劈啪作響啊。
安然氣得咬牙切齒,要是大集體時期,也有這么壞的人,但至少作惡的成本更高,有壞主意也只能憋著,現在真是……是啥,安然也說不清,任何一件事都是雙刃劍,這些壞人在任何年代都是壞人,可能作惡的形式不一樣罷了。
她今兒,就要這些路霸的狗命!
“你放心二丫,這些壞人一定會得到懲罰的。”安然拍了拍這孩子的肩膀,立馬給嚴厲安掛個電話,這幾年社會治安差,但各有各的差法,可讓安然如此出離憤怒的還是第一次,這么壞的人真的是可以直接槍斃了。
嚴厲安一聽也是氣得不行,廳里叫幾十號人,荷槍實彈的去,保準讓他們無處可逃。
“媽讓我給嚴伯伯帶路把,我還記得在哪兒,而且都把周圍路況和環境都記下來了,我知道怎么來個四面包抄,絕對讓他們逃不了。”
安然本來不想讓包文籃摻和,但一想也是這個道理,這才是最能節約時間干正事的,“那行,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得嘞,媽你就等著我好消息吧。”
安然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跟他啰嗦,只揮揮手,讓小野和老宋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出發回陽城過春節了。
父女倆對視一眼,怎么感覺小安又不開心了呢?
借著酒意好睡覺,安然躺床上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可惜睡眠質量不行啊,夢里都是跟包文籃這死孩子斗智斗勇,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為什么他就是不能好好聽點話呢?自己都明明白白告訴他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必須做了,為什么他還是偏要踩她的紅線?還是要讓她不開心呢?
安然隱約知道,自己這種狀態是不是掌控欲太強的表現,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解決,想讓她學別的父母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她真的做不到啊。
她就是看不慣他自大臭屁,明知道有些事情是危險的,是可以避免的,可他偏偏就是要撞上去,那種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吃虧吃癟,搞不好還有可能付出生命代價的感覺……安然覺著,自己總有一天要被孩子氣死。ωωω.ΧしεωēN.CoM
當然,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無數媽媽有這個擔憂,不僅她安然,也不僅華國的母親,女人一旦做了母親,所思所想所要承擔的就忽然數量級的增加。
她覺著唯一可以讓自己開心一點的,就是想想他們給自己帶來的快樂和美好吧,想想兩個小東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長大,最終變成比自己高大,比自己勇敢,主意比自己多的獨立的完整的人。
這,才應該是養育的最終的意義。
既然最終意義是要讓他們成為獨立完整的人,那現在他們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就是好事嗎?安然覺著,自己應該把他們去做這件事理解為他們堅持自己的內心,他們對世界的看法的不斷完善的必經過程,而不是單純的認為是與她這個母親的對抗,是明知不該做還要做。
對,想通了這一關節,安然也就不想再糾結這次他偷開車的事了,反正大不了就以后都不當飛行員唄,他自己的人生得自己負責任,她能在他未來的人生里永遠保駕護航嗎?明顯不能,也不愿。
她要把時間拿去看大好河山,看春花秋月,看帥哥美女,就這樣。
于是,等晚上回家來,包文籃已經想好三種辦法準備面對他媽的雷霆之怒的時候發現,他媽居然和顏悅色,沒罵他?
他走了一圈,把家里從姨父到小野到黑花都給煩了一遍,發現他媽依然和顏悅色,沒有像以前一樣罵他,這……不像小安姐姐啊。
于是,他腆著臉湊過去,“媽你就不問問,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安然和顏悅色笑:“不好奇。”看憋不死你。
果然,文籃立馬憋得慌了,抓耳撓腮猴子似的,“媽你就不覺得那些路霸壞嗎?我可是又協助我嚴伯伯干了票大的……哎喲媽你又打我。”
“好好說話,什么大不大的,人這是公安辦案,你以為跟你土匪似的?說說吧,咋回事。”
幸好,包文籃記性好,直接坐著警車去指路就行,至于二丫則留在安然家,等消息就是。
他雖然把跟蹤的人甩掉了,但都是不著痕跡的甩法,甩開也沒多久,那倆人還沒反應過來,也還沒往他們老巢報信呢,嚴厲安去得很及時,他們開著警車去到的時候,那倆狗腿子還在省城沒繞出來呢,正遍地找包文籃和二丫呢。加上文籃把地形要塞記得清清楚楚,在他指揮下來個四面包抄,將那群路霸困在村里,一步步收緊,一網打盡。
最后不僅救出了二丫的弟弟媽媽,還把二十幾名路霸王八蛋一個不落全逮回局里,也算是讓他們戴著銀手鐲來趟省城游了,幸好文籃提前說人數不少,嚴厲安開了好幾輛警車去呢,不然還不一定坐得下。
“怎么樣,你兒子沒給你丟臉吧?”文籃得意洋洋地問。
安然給他一巴掌,“抓壞人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但咱們一碼歸一碼,你偷開你石伯伯的車,這事我很生氣……但你是成年人了,自己反省吧,車子撞壞自己賠,別妄想老娘給你出一分錢。”
文籃收起洋洋得意,“媽,別的我也不多說,就以前你老跟我說什么操作系統不一樣,我一直覺著你也不懂你就是亂說的,今兒我算是徹底相信了真的不一樣,這教訓我接受了。”
哎喲喂,安然一愣,果真是她說一千道一萬不如他自個兒碰一鼻子灰有用嗎?
在這一刻,母子倆看著彼此,忽然都知道為什么以前總是相愛相殺了。這就是相處模式的問題,安然需要絕對的服從,而文籃需要不斷嘗試和親身體驗,這兩者之間很多時候是背道而馳的,不沖突才怪!
行吧,安然嘆口氣,她發誓,從這次以后真的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了,他包文籃就是把天捅破,當不了飛行員她也不管了,大不了就回歸一開始她的設想,當一名普通的工人,成為這部龐大國家機器上一顆默默無聞的螺絲釘唄,反正無論是雄鷹還是螺絲釘,都是她的兒子。
不過,想是這么想,當三年后包文籃以理論和實操均第一名的成績,依次用最短時間完成了飛行基礎理論、初教機飛行訓練、高教機和改裝訓練后,實現從一名普通高中畢業生到軍人,從軍人到合格飛行員,又從飛行員到空中戰斗員的完美蛻變,成功獲得了航空兵部隊戰術訓練的資格,并將在兩年的戰術訓練后,按照不同的飛行等級,定飛行員級別,享受不同的飛行等級補助金。
這些東西太專業,安然聽得云里霧里,這幾年研究院就在隔壁,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輕型戰機和其它類型的戰機不一樣,最大的特點就是輕巧,小,大多數時候是在爭奪戰區上空制空權、護航或者較小范圍內對地支援時,才會使用。通常駕駛艙只能坐一人,既是駕駛員又是武器操作員,墜毀的幾率也比一般飛行員大多了,沒有任何第二人的支撐和配合,在天上是真正的孤膽英雄。
那是1989年,安然剛要過三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忽然收到這么份禮物,她是又激動,又難過,她的兒子,莽撞,沖動,臭屁,可他總是在所有人哪怕她自己都不看好的條件下來個絕地反殺,將那些輕視他的人的臉打得啪啪響。
安然這臉被他打得太響,但她沒時間想那么多了,因為那小子又給她丟出一個難題——他!要!結!婚!啦!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安然正在廠里開會,經過三年的馬不停蹄抓生產,搞效益,促發展,現在的東風紡織廠(服裝廠)已經成為整個石蘭省有名的集原材料生產、加工、設計和銷售為一體的綜合國營大廠,是當之無愧的石蘭省輕工業領域的老大。廠房占地面積擴大了一倍不說,工人也成功突破千人,用不了多久就要突破兩千了。
最近,她操心的是廠里賬戶上錢太多了,固定存款已經達到千萬,這錢其實對一個千人大廠來說也不算很多,但在石蘭省這一帶,已經多到很多企事業單位都不敢想了,最近國企改制,三角債頻發,正式迎來了歷史上有名的第一輪下崗潮,石蘭省是重災區。外頭多的是舉著橫幅上市政府省政府討說法的工人,就是曾經輝煌一時的陽城鋼鐵廠,也不可避免地走上這條路。
很多耳熟能詳的兢兢業業一輩子的老熟人都下崗了,譬如趙銀花的男人,譬如小海燕陳大娘的兒子,聽說都是鋼廠改制后下崗的第一批。
雖然,他們現在的家庭通過發展藥材種植、食品加工等“副業”掙到不少錢,也不缺這點工資,但對于這些老工人來說,失去工人這種身份的認同,就是失去靈魂。
當然,他們這算好的,畢竟失去經濟來源的打擊還遠不止于滅頂,可其他絕大多數普通家庭來說,卻是相當致命的打擊。
安然正琢磨著怎么把廠子賬戶上的閑錢跟這波下崗潮聯系起來,做點什么有意義的事的時候,當年的老上司,現今的陽城市第一屆女市長賀林華親自登門,跟她商量廖星月和包文籃的婚事來了。
安然:“???”誰能告訴我,為什么我剛過完三十七歲生日,一覺醒來就要當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