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安然一起去特區(qū)的另外四名全是五六十歲的男同志,安然雖然是女性,但因為是年輕人,所以辦理各種登記手續(xù)就全靠她了。
幸好因為行業(yè)領(lǐng)域不同,四名叔叔輩的老干部也都十分好說話,一路上很是有話聊。其中一位是省醫(yī)院副院長,一位是省立大學(xué)校長,一位是書城市農(nóng)業(yè)局局長,還有一位是商業(yè)廳書記……無論是職級還是資歷或者年齡,都是安然的老師。
安然相信,高美蘭這次是真的在給她創(chuàng)造機會,這種以前從沒接觸過的機會。
一下飛機安然先去住宿酒店幫大家辦理好會務(wù)簽到、登記住宿,得益于她唯一的女性身份,她能單獨住一個房間,房間環(huán)境啥的也沒時間看,她得先給家里去個電話。
“媽,孩子們都聽話吧?”
“聽話聽話,才半天功夫呢,你著啥急。”
安然啞然失笑,自己這種保姆心態(tài)可真不行啊,好容易出來一趟學(xué)習(xí)的機會卻把整個家庭背在自己背上,接下來還有那么多天呢,要都這樣豈不是要寢食難安?
掛了電話,她把行李整理好,看著時間差不多,就下樓去吃飯了。深市商業(yè)廳配的有食堂,因為商業(yè)發(fā)展得好,招商引資搞得如日中天,就連食堂的飯菜也是很高檔的,不僅有葷有素營養(yǎng)搭配,還都是在石蘭省不容易吃到的魚蝦海鮮這些。
安然掏出剛才在簽到處領(lǐng)取的飯票,打了幾份海鮮,剛把飯菜打好準備端回房間里吃,另外四位“老師”就招呼她:“小安來這兒坐。”
安然只得端著過去,幸好位子也夠坐,不用擠。
老干部們一邊談?wù)撝@邊的飲食口味,一邊說這里的變化,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我七十年代來的時候,這兒就是個小漁村,人都沒有,當(dāng)?shù)厣a(chǎn)隊以捕魚為生,還有不少人削尖了腦袋要偷渡到對岸去。”
“現(xiàn)在啊,我都找不到當(dāng)初的小漁村具體在哪個方向了。”
安然連連點頭,可不是嘛,這就是改開的紅利啊,曾經(jīng)多少人冒著生命危險游也要游過去的地方,以后也將被這個曾經(jīng)的小漁村超越,到時候多的是對岸的人來這里工作生活。
因為都是一個省份來的,大家天然的有一種親密,說著說著,有倆人走過來,在大學(xué)校長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哎呀真是老王啊,我還以為看錯了。”
說話的是一個同樣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同志,據(jù)王校長介紹,這是隔壁省份工業(yè)廳的領(lǐng)導(dǎo),要在石蘭省,那就是安然的直屬領(lǐng)導(dǎo),她忙起身打招呼,慢慢地聊起來。
就這樣,每天吃飯時候,或者參觀,或者外出的時候都能遇到老熟人帶老熟人,老鄉(xiāng)帶老鄉(xiāng),很快安然就把全國這一批一百多人認齊了。
本來,安然也不是天生就對人臉和交際敏感的,但上輩子的工作是不允許她清高的,必須逼著自己記住人家的臉和各種稱謂,畢竟下一次見面能一下將對方認出并叫出的話是很加分的。這一輩子的工作經(jīng)歷,那更是,已經(jīng)把這種本事練就得爐火純青了,怎么稱呼,什么職位,哪里人,甚至連小習(xí)慣她都會記下來。
要說不累那是放屁,有時候她都覺著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些,可現(xiàn)實是不當(dāng)弄潮兒就會成為一朵小水花,甚至連水花都沒機會當(dāng)。時代在進步,她一個要學(xué)歷沒學(xué)歷,要過人的大智慧也沒大智慧的已婚已育有家庭的中年婦女,不自力更生力求上進,她想要的東西會從天而降嗎?
別人會對她的人生價值認同嗎?心里會有滿足感嗎?
她的母親她的孩子會得到別人的尊重嗎?
更別說她自己內(nèi)心最需要的那種發(fā)號施令、當(dāng)家做主的渴望。
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也非常不介意吃點苦,活得累一點,她只怕沒有這個能讓她付出就有收獲的機會!
退一萬步講,哪怕她認不齊大家伙,這些天南海北來的精英們,也會認識她的。畢竟這一期學(xué)員里本來就沒幾個女同志,就數(shù)她最年輕,最漂亮,進退有度,說話得體,確實有點賞心悅目的意思。所以,哪怕知道她的已婚身份,依然不妨礙她成為這一期的風(fēng)云人物。
畢竟,也不是所有學(xué)員都是老校長那樣的老干部,還是有好幾個青年人的。
當(dāng)然,安然也沒心思管那么多,她白天得好好學(xué)習(xí),認真做筆記,晚上回到賓館還得對家里那倆孩子一天一個電話的問著,結(jié)束后洗漱一下,再回顧一下白天學(xué)到的新知識新思路,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別人怎么看她了。
且說書城這邊,自從爸爸媽媽一走,小野家就成了孩子們的天堂,剛開始她還擔(dān)心朋友們來玩耍會不會打擾到哥哥,后來發(fā)現(xiàn)她哥壓根不在家里復(fù)習(xí),都是在學(xué)校自發(fā)的上晚自習(xí)。
文籃下午放學(xué)后就不回家,晚飯食堂吃,或者學(xué)校門口小吃隨便吃點,一直自習(xí)到十點半,再自個兒騎車回家,姥姥給他做一頓宵夜,吃過再看會兒書,一直到十二點半才睡覺。
既然不影響,那悠悠石榴可就不客氣了,呼朋引伴,把研究所和大院里幾乎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小女孩叫到小野家來,小野也很大方,給她們分水果、糖果和餅干,守在電視機前就不動了。
這兩年老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見的好過起來,603買了電視機的人家已經(jīng)不少,有的還是大彩電,所以小野家這臺就沒前幾年吸引人了。看電視的人也比較分散,不會專門集中在他們家了。
一會兒,李忘憂抱了一堆吃的過來,除了常見的鈣奶餅干外,還有各種巧克力,菠蘿豆,以及很多人都稀罕的幸福可樂水,別的孩子一天最多能喝到一瓶,那都能幸福得飛起來的東西,李忘憂這個款姐,居然是成箱成箱的請她們喝。
“大家快喝,趁我爸還沒回來,等他回來咱們就沒得喝了。”
房平西怕這種碳酸飲料對她身體不好,她卻很不以為然,她一直記著爸爸說的,做人快樂最重要。
最近熱門電視劇那可太多了,男孩子愛看《大俠霍元甲》,女孩們則愛看《一剪梅》和《武則天》,可兩個電視劇剛好幾乎是同時段播出的,廣告的時候兩個臺都廣告,又舍不得一會兒調(diào)這個臺,一會兒又調(diào)那個臺。
后來干脆就李忘憂家放《一剪梅》,小野家放《武則天》,孩子們一會兒看趙時俊心慈不得不忍痛割愛,一會兒又是武媚娘被打入感業(yè)寺被迫出家為尼,受盡□□……眼淚還沒哭干呢,新的眼淚又出來了,簡直淚流滿面啊。
高一學(xué)生安文野其實也看得十分投入,感謝老宋的發(fā)明,讓這里的孩子們比其他孩子早幾年看到本應(yīng)該幾年后才會在大陸播出的港劇和臺劇,這簡直就是電視兒童們的福音啊!
“哎呀哭啥呢,這都是演戲演出來的,我要是心慈我一定打得趙時俊滿地找牙。”李忘憂氣呼呼地說,剛想口吐芬芳,想到安阿姨的話,又給硬生生忍下來。
“對了小野,過幾天我給你介紹個好朋友,咋樣?”
安文野對交朋友沒有特別的期待,因為她自認為自己的朋友已經(jīng)夠多了,“嗯。”
“那人可是很特別一女孩,我還沒見過那么特別的,有點意思吧……反正,你見了就知道。”
小野依然還是“嗯”一聲,她覺著人類不是最有意思的,書本和符號才是。
李忘憂:“……”
晚上,包文籃回來,端著面碗坐在沙發(fā)上一面吃一面看試卷,“怎么不說話啊安文野?”
小野想了想,嘟囔著嘴巴說:“我有點想媽了。”
文籃一口面條差點沒噴出來,“這才五天你就想,還有三個月呢,咋整?”
小野低著頭,她長這么大也就假期離開過媽媽,可也不遠,就在陽城,她隨時想回來就能回來,這一次不一樣啊,媽媽去的地方可是隔著大半個華國呢。
平時看著再怎么聰明能干,終究只是十二歲的沒真正離開過媽媽的孩子啊,這一想,心里就很不得勁,再一看本來應(yīng)該跟自己“同仇敵愾”“同病相憐”的哥哥,居然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想,頓時冷哼一聲,“不理你了。”
文籃“呲溜呲溜”吃完面條。歪著腦袋看她臉色,他看左邊,她就往右邊轉(zhuǎn),看右邊她又往左邊轉(zhuǎn),只留一個側(cè)臉和后腦勺給他。
“真,生氣啦?”
“沒有,你快睡吧。”哼,等你考完我再跟你生氣。
包文籃嘿嘿一樂,想了想,把自己背心一撩,露出后背,豪爽地說:“來,你不是要擠痘嘛,來,讓你爽一把。”
小野眼睛一亮,等再看見他那背上通紅一片,跟火山巖,地球表面似的長滿青春痘的后背,頓時按捺不住手腳。
這包文籃說來也奇怪,別人長青春痘都是長在臉上,可他臉滑溜著呢,小麥色的臉上一個痘痘,或者痘印也沒有,難怪后來會被星探發(fā)掘,看臉真是個酷酷的大帥哥啊。
前提是,不脫衣服之前……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居然能長這么多痘痘。
而安文野呢,跟她爸一樣,有嚴重的強迫癥,看見這種痘啊坑啊包的,只要是不滑溜的地方,都想把它弄平整,她還挺喜歡給哥哥擠痘痘的。
這是個重口味愛好,安然很納悶,曾經(jīng)問過她為啥喜歡這么干,她說是解壓。
只不過以前包文籃嫌她羅里吧嗦不讓擠,現(xiàn)在為了哄她開心自然是只能犧牲自己的“美背”咯。
當(dāng)然,咱們小野雖然是強迫癥,可她是專業(yè)的,先用肥皂洗手,然后用酒精棉球把整個后背擦了一遍,這才開始邊擠邊擦邊消毒,疼得包文籃齜牙咧嘴,“你哥對你好吧?為了博你一笑,把自己的形象都奉獻出來了。”
兄妹倆一個擠得很開心,一個疼得鬼可狼嚎,包淑英看著就好笑,“小冤家喲,可別折騰了,這都快十一點了,趕緊睡吧。”
“明天是周末,姥姥你先睡。”
包淑英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又幫他們把白天剛洗的帶著陽光味道的鋪蓋換上,這才捶了捶腰,打著哈欠說:“行,那你們不許熬夜,啊。”
這一夜,小野一開心,就沒想起媽媽了。
至于爸爸,小野好像就沒對媽媽一樣強烈的期待,越長大她的記憶就越清晰,最近腦海里總出現(xiàn)小時候媽媽兜著她到海子邊洗白龍皮的場景,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按理來說“夢里”的場景是她只有一兩個月大,不可能有意識和記憶才對,可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得能聞見海風(fēng)的味道,能感覺風(fēng)吹起了蒙在她頭上的紗巾,更能感受到媽媽胸脯子里的奶香味。
她問過姥姥,姥姥說是真有這么一遭的。
她忽然就發(fā)現(xiàn),自己跟媽媽的交集實在是比她想象中的還多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為了哄妹妹開心,包文籃帶她上山去撿菌子,最近雨水多,山里冒出了不少蘑菇。
當(dāng)然,在石蘭省蘑菇不叫蘑菇,叫“菌子”,那種類可多了去了,他們以前在陽城市分不清楚,但來了書城這幾年,每年夏天總要上山淘寶,所以就對各種菌類十分熟悉,哪種是有毒的,哪種是能吃的,哪種是適合煮湯的,哪種是適合炒吃的,哪種必須焯水,哪種能生炒,他們幾乎是了如指掌。
兄妹倆提著籮筐,剛走到山腳,遇到小艾阿姨從研究所出來,“喲,你倆撿菌子去呢?”
“文籃啊,再有半個月你就考試了,復(fù)習(xí)得怎么樣?”
包文籃最怕別人問他高考的事兒,什么復(fù)習(xí)得怎么樣,有多少把握,想上哪個大學(xué),他埋頭往山上跑,“還行。”
“這孩子,這么早往山里跑,可別凍感冒,啊。”雖然是夏天,但早晚溫度很低,看他只穿一件海魂衫,跟不知道冷似的。
馬上就到高考的日子了,小艾也是一片好心。
“放心吧阿姨,沒事兒。”說著,他還回頭,特意虛空打了兩拳。
小艾笑笑,其實她自己也是學(xué)霸,在學(xué)霸的意識里,考試確實沒必要如臨大敵,平常心去就行了,所以也不多嘴,自己下山了。
兄妹倆沿著小路走了一段,路上還能遇到幾個往山下走的伯娘,籮筐里滿載而歸,都是各種顏色的蘑菇,還有野木耳,白木耳,也就是筆名叫銀耳的東西,小野看著就眼饞。
銀耳熬成粘稠的晶瑩剔透的湯,加點甜絲絲的冰糖放冰箱里幾個小時拿出來,那可真是太好喝了,比一般冰棍兒和冰淇淋都美味,她最愛啦。
夜里下過雨,路面泥濘不已,兄妹倆的解放鞋踩上去依然是滑的,得抓著小路兩旁的蒿草才能保持住不往下倒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爬到一塊稍微平坦的地兒,他們把鞋底的泥巴搓在小草上,感覺人都輕了好幾斤似的。
“這蘑菇可真不好吃啊,我看天還有點陰沉,估計一會兒還有雨,妹在這兒等著吧,我上去撿,隨便撿一籃,夠吃就行。”
小野想了想,正好發(fā)現(xiàn)附近有一窩銀耳,她就答應(yīng)了:“好,哥哥你注意安全喲,我在這兒撿銀耳。”
銀耳長在一堆腐敗的枯木上,一根一根的木頭壘在一起,看樣子是已經(jīng)砍得光禿禿的,能直接用來蓋房子的,小野估摸著是以前的誰砍來準備蓋房子用的,后來沒用上吧?現(xiàn)在木頭腐敗后,倒是給銀耳的生長創(chuàng)造了極佳條件,木頭兩端和中間的裂縫里冒出來白花花晶瑩剔透一大片呢!
她先摘了幾片樹葉墊在籃子底上,這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扒開落葉和灰塵,拔起幾朵銀耳來。這東西是一叢叢的長,一個根子上有好幾朵呢,長得像一朵朵花兒似的。
小野好奇地看著,欣賞著美麗的花朵,直到欣賞夠了,把根子上的泥土和朽木扒拉干凈放籃子里,正想在有限的唐詩宋詞儲量里搜尋一句貼切的詩句時,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
“怎么樣,想好沒你到底?”
聽聲音是個阿姨,小野還覺著有點耳熟,正想站起來看看是誰來了,她要打個招呼,忽然又有一把聲音傳來:“干不干就一句話,別浪費時間。”
這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很陌生,小野可以確定自己沒聽過,肯定不是大院里的人,至于是不是周邊的她就不確定了。
“對啊,干不干就一句話,你猶豫個啥?”一開始的阿姨又催促了。
空氣里有一瞬間的安靜,小野現(xiàn)在覺著自己不能出去了,出去多尷尬啊,萬一是人家正在說什么不好讓人聽見的事呢?到時候不是讓人尷尬嗎?所以她輕輕地挪了挪身子,蹲得更隱蔽些,準備躲好。
聽語氣有點著急,估摸著說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趁著姓宋的不在,你們也不用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就點個火、藥的事兒,這都不敢嗎?別忘了我可是送你們一個大院子的,養(yǎng)你們這么長時間,關(guān)鍵時候一點小事也靠不住,還不如養(yǎng)只狗……咳咳……”說急了,女孩咳嗽起來。
就像一只水雞卡在她喉嚨里一般,咳得狠了,直接從喉嚨里發(fā)出“吼吼”的痰聲,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肺葉子就像一只老舊的行將就木的風(fēng)箱,快拉不動了。
安文野的心提得高高的,她聽見女孩說“姓宋的不在”,這603一帶既姓宋,最近又不在的不就是她安文野的爸爸宋致遠嗎?這伙人莫非是針對爸爸的?她立馬將身子壓得更低,都快匍匐到草地上了。
她今兒穿的是一身綠軍裝,腳下也是軍綠色的解放鞋,匍匐著身子正好被朽木擋住,所以說話的人看不見她。
“怎么又咳起來了,最近雨水多,是不是淋雨著涼了啊?”那阿姨關(guān)心地問。
“不用你多管閑事,就告訴我,這事你們干不干吧。”
“我家男人怎么干,燒了研究所一層樓都要坐牢的,更別說你讓我們點火、藥,這可是犯法的事兒,我們?nèi)プ觯L(fēng)險也太大了吧?”
“行,你們要是不敢干的話,就等著下個禮拜姓宋的回來,我把你們這幾年干的好事兒全交給他,他估計很想知道,是誰把自己出國的消息出賣給外面,又是誰把模型泄露出去的,誰……”
“好,我干。”女人咬咬牙說。
于是,兩個人窸窸窣窣咬耳朵,安文野聚精會神想要聽清一點,結(jié)果實在是因為距離的關(guān)系,一個字也沒聽清。
不過,她已經(jīng)迅速推理出來,有人支使(威脅)這兩口子要去炸爸爸的研究所,而時間雖然不定,但至少是要在爸爸回來之前干的。如果沒算錯的話,爸爸還有一個禮拜回來……接下來一個星期,研究所將有大事發(fā)生!M.XζéwéN.℃ōΜ
一直躲到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好半晌,小野才從木頭后伸頭看,可惜人已經(jīng)走遠了,山里林深樹密,根本看不清背影。
她趕緊訊速地把所有銀耳扒拉干凈,裝了滿滿一籃子,等了一會兒,等到哥哥也提著一籃蘑菇下來,這才回家。
小野是個非常沉得住氣的孩子,雖然心里預(yù)感大事不妙,但她臉上一點也沒露出來,在門口遇到鄰居們,還禮貌地打招呼。
“哎喲喂,小野你這一籃子銀耳哪兒撿的?”蘭花嫂問,這銀耳也太大太肥了吧。
“山頂上,山頂上有窩草叢,我和哥哥一起發(fā)現(xiàn)的。”
文籃一愣,剛才他們明明沒去山頂啊,因為山頂大家都知道菌子多,去的人也多,她是留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的銀耳,她一個人發(fā)現(xiàn)一個人撿的,他妹不愛說謊,這么說肯定是事出有因。
所以,他也傻笑著附和,不拆穿妹妹。
蘭花嫂又過來看了看他的籃子,見也是滿滿一籃菌子,羨慕道:“還是你們小娃娃眼神好使,我們老咯,眼睛不行,明明也剛從山頂下來的,都沒撿到你們這么好的。”那菌子是青色和米黃色的居多,一看就是好菌子,不是雜菌子。
包淑英一個人在家也待不住,喜歡下來跟鄰居們拉家常,倆孩子在眾人的夸贊聲中往樓上走,走到家小野把門一關(guān),“哥我有話要說。”
“妹你為啥說銀耳是山頂上撿的?”
兩個人同時開口,還是小野比較理智,先解釋道:“我不能讓人知道我在半山草坪上撿到的,不然他們就會知道我聽見他們說話。”
“‘他們’是誰?”
于是小野把自己聽到的話說了,“哥你知道了吧,他們想要炸我爸的研究所,咱們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包文籃神情一斂,“自然,你還能認出是哪幾個王八蛋嗎?”
小野仔細想了想,搖頭,她連背影都沒看見,只聽見聲音,而且那女孩的聲音還怪怪的,因為咳嗽咳得喉嚨都沙啞了,這樣的嗓音一旦恢復(fù)正常后她還真找不出來,這是事實。
“不過,我總感覺那個阿姨的聲音我聽過,要是能再聽到,我一定能找出來。”
兄妹倆小聲說了幾句,就開始摩拳擦掌,分工協(xié)作。
小野去隔壁找房平西和小艾阿姨,把自己聽見的事告訴他們,讓他們提高警惕,注意著別被壞人鉆空子,尤其是小心研究所附近有沒有炸.彈,火.藥之類的東西。
房平西當(dāng)即說他會找人去排查,現(xiàn)在老宋不在,剩下的人就得死守好研究所,這是所有人,乃至整個國家在這一領(lǐng)域的結(jié)晶。幸好,當(dāng)年楊寶生縱火案后,研究所的結(jié)構(gòu)重新進行加固過,也進行過一些防火處理,應(yīng)該能耐住一些。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小艾得找?guī)讉€信任的人,把最重要的資料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這么大的實驗室,肯定是有應(yīng)急預(yù)案和應(yīng)急避難場所的,防點一般的炸.藥應(yīng)該不成問題。
至于包文籃嘛,當(dāng)然是騎車去市里找嚴厲安叔叔唄,那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本來石萬磊伯伯也早調(diào)來書城市工作了,但最近說是陽城老家的房子有點問題,他就回去處理了。
***
他們的姥姥,包淑英老太太對他們私底下的作為一無所知,剛安然打電話回來,她還拍著胸脯說沒事兒,孩子們聽話得很。
回頭一看菌子還真不少,“你們把人菌子窩都給端了吧?”
挑出同一品種的,用臘肉和青椒爆炒出香噴噴一大盆,香得能讓人鄰居孩子饞哭。
文籃聞著香味回來了,但不是他一個人,還有明朝和嚴斐,明朝已經(jīng)十七歲了,完全是大人模樣,但看起來沒有文籃那股子壯實勁兒,看著很是單薄。一件白襯衫,一條牛仔褲,一雙干凈的旅游鞋,十分干凈的打扮。
他現(xiàn)在不跟小野一個班,小野也挺長時間沒見過他了,自從陳靜壞阿姨回京市后,明朝哥哥家的日子好像又恢復(fù)了平靜……說實在的,小野有點同情明朝哥,他爸看人的眼光吧,不太行,不如老宋。
老宋雖然很多事都不會做,可他會找媳婦兒啊,她安文野的媽媽多好一人啊?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啦。
“有好吃的也不叫我。”忽然,小野正想安慰明朝哥幾句,腦門上就被彈了一下,倒是也不疼,彈的人很明顯是控制了力道的。
“嚴斐你真討厭,你就不能別彈我嗎,尊老愛幼懂不懂?”
“你哪兒老了?”嚴斐也是個大小伙模樣了,主要是五官精致啊,用文籃的話說“小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男子”,微卷的頭發(fā)就是他的標志,才上初中就有高中女生談?wù)撍?br/>
“我是你姐,叫聲姐姐來聽聽。”
兩個人斗嘴是常態(tài),大家伙都不當(dāng)回事,別看他們倆一見面斗嘴斗得兇,但和好也和得很快,幾天不見就要問對方怎么不來家里玩,就跟倆幼兒園相愛相殺的小朋友似的。
包淑英笑瞇瞇地,給他們把菌子端出來,又端出一籠新蒸的大白饅頭,還想再去加倆菜,明朝拉住她:“姥姥被忙活了,這些就夠吃了,您快坐下吃吧。”
嚴斐也遞過去一個熱乎乎的饅頭,“姥姥吃。”
這倆蹭飯的倒是很有自覺,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開口閉口姥姥姥姥,文籃皺著鼻子,心說:誰是你們姥姥啊?
當(dāng)著姥姥的面,安然不好直接問哥哥找著嚴伯伯沒,只用眼神示意,你來我往,發(fā)送著獨屬于他們的暗號:嚴伯伯也出差了,要好幾天才能回來。
其實嚴斐就是聽見文籃有要事找父親,他一問,問出端倪才跟來的,男孩子嘛本來就對這種事情好奇,更何況當(dāng)事人還是小野,那他更要來了,一吃過飯,幾個孩子就鉆進包文籃房間,開始商量起來。
一張報紙,一副象棋,幾支鉛筆,頗有種排兵布陣的架勢。
他倆的分析跟小野差不錯,都覺著現(xiàn)在要組織這場破壞活動,最關(guān)鍵的是找到那個小野覺著熟悉的阿姨,到底要怎么不露痕跡的找到呢?
明朝說:“咱們?nèi)ピ鹤永锝o你打掩護,你去一個個的聽聽她們說話?”
嚴斐下意識就反駁:“不行,萬一那個人今天有事,不在大院里呢?難道要每天都去聽她們拉家常嗎?又或者那是一個不愛出門的人呢,咱們這不就是做無用功嘛。”
明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怎么覺著嚴斐有點針對他的意思,不光是否決了他的提議,剛才一進門他就發(fā)現(xiàn)了。
不過,房明朝歷來是修養(yǎng)極好的人,無論別人怎么對他,他都不愛跟人計較。
“嚴斐說得有道理,但不去聽不去找,咱們就這樣干等著嗎?”包文籃在報紙上狠狠地畫了一個大“×”。
所有人下意識看向安文野,明顯她在這個團隊里是智多星一樣的存在。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出她,我只知道是個阿姨,應(yīng)該是在外頭有棟房子……對研究所的事情很了解,知道我爸出差具體去幾天,什么時候回來。”
嚴斐忽然說:“這說明她本人或者家屬是研究所的成員,或者是周邊人物。”畢竟,宋叔叔出差的事他們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足以見宋家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也足以排除603的人,因為他們壓根就不可能知道。
“對哦,一棟房子……要不咱們從這個點著手?”小野說,“咱們可以去核實一下,研究所或者大院里的人家,有誰是在外頭有一棟房子的。”
可是,這個又要怎么核實呢?住在大院里的人只是603廠的百分之十左右,更多的人他們連見都沒見過。
這個包文籃腦袋轉(zhuǎn)得就快了,“明朝去辦最合適。”
“為啥?”
“你爸不是在住建局工作嗎?”房平東自從陳家倒臺后對仕途也頗有點心灰意冷的感覺,轉(zhuǎn)業(yè)了,不想再一輩子在部隊待下去了。當(dāng)然,也有被陳家牽連的關(guān)系,畢竟這個案子可是震驚中外的要案,里外勾結(jié)的竊國賊嘛,他作為竊國賊的女婿,自然也落不著好,以后政治背景就不清白了。
當(dāng)然,他也想過離婚來著,可只是一瞬間,很快就打消念頭了,畢竟他確實看人眼光不行,不知道以后又會再找一個什么樣的,與其這樣不知道哪里會踩坑的忐忑,不如將就著現(xiàn)在這個唄,再怎么說他也干不出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陳靜再怎么作,怎么令人討厭,但她在自己和兒子身上花的錢不是假的,他曾經(jīng)提出要還她,她也沒要。
就這樣將就著吧,反正他也是個鰥夫,一個作女一個鰥夫,不也合適嗎?最終房平東就申請轉(zhuǎn)業(yè)了。
他的級別,即使轉(zhuǎn)業(yè)應(yīng)該是同樣高級別的干部,現(xiàn)在最熱門的的無非是商業(yè)廳和工業(yè)廳,但競爭激烈,他又無人依靠,想要空降也很難,糾結(jié)一段時間后還是決定放棄,隨上面安排吧,于是就到了省城的住建局,成為一名副局長。
但現(xiàn)在是沒正局長的,他的副局長行使的是一把手的職權(quán)。雖然這是個非常非常冷門的部門,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將看不到升遷的希望,但他也想開了,只要自己好好干,兢兢業(yè)業(yè)的,日子就能平安順遂,等明朝以后成人他就輕松了。像陳家,老爺子老太太再牛批又能怎樣,后代沒出息,擦屁股都夠他們忙的。
擦著擦著,還把自己也給擦進去吃牢飯了。
房平東現(xiàn)在忽然醒悟過來,自己也就這樣了,年紀不饒人,再上是上不去的,干脆就好好培養(yǎng)兒子,自己未完成的宏愿就交給兒子吧……
而陳靜呢,本以為自己也要完蛋了,雖然因為沒有直接索賄受賄,也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自己向外國人泄露機密,只是被帶去例行問了幾次話,但她覺著陳家倒了,丈夫鐵定得跟自己離婚。
誰知房平東不僅不離婚,還說要把這幾年她花在他們父子身上的錢還回來,還說讓她調(diào)整心態(tài)好好過日子,以后都別回京市了,就在書城好好生活。
東風(fēng)紡織廠也別去了,他會給她安排個清閑點的工作,好好生活就行。以前不是想要孩子嗎?兩個人努努力再生一個就是。
安然當(dāng)時聽小艾轉(zhuǎn)述這些話的時候,眼珠子都差點掉了,想說啥吧,自己好像也沒權(quán)利說人家洗心革面好好過日子的人,不說吧,又覺著實在是……算了,這倆啊,天造地設(shè)一雙,離婚就是禍害別人。
此時,房明朝很快明白文籃的意思,“行,我想辦法,咱們找檔案去。”
談好分工,小野就趕緊催哥哥看書做卷子去,雖然半個月也補不了所少了,但求個心里安慰吧……貓貓真是操碎心喲,媽媽不在家她得幫著做這么多事,而最重要的事就是管好哥哥。
想著,下午明朝就打電話來,說他騙到了父親檔案室的鑰匙,讓他們快去。
其實騙鑰匙這事吧,也不難,因為房平東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乖巧懂事的兒子居然會干這種事,而檔案室里也就是存著點全市居民的房產(chǎn)備案登記,這種事別說被一個孩子知道,就是一個成年人看見也沒啥,房子在這時候還是用來居住的,不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幾個孩子跟門衛(wèi)好說歹說,才給他們放進去,大家直奔檔案室。幸好這時候的檔案是按照戶籍來存放的,而無論是603還是研究所,里頭的工人和研究員都是集體戶口,只需要找到這兩個大集體戶就行。
大家兵分四路,每人找兩排檔案架,昏黃的燈光下,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幾個孩子緊張得手心冒汗。
有種做賊的緊張和興奮。
小野看了看左邊的嚴斐,又看看右邊的明朝哥,在心里比較著他倆,一個高一點,一個矮一點,一個已經(jīng)冒青春痘了,一個還是公鴨嗓,一個優(yōu)勢是文科,一個優(yōu)勢是外語……當(dāng)然,毫不意外的,都沒自家哥哥優(yōu)秀。
外面的哥哥弟弟再好,那也不是親的。她想起自家哥哥曾經(jīng)酸溜溜說的話,其實他不用吃醋的,她安文野可是很知道親疏遠近的,以后等這些“外面的哥哥弟弟”高考,她才不會管他們學(xué)習(xí),不會擔(dān)心他們考不到京市去呢。
嚴斐:又想給小野來個爆栗了怎么辦?
然而,還有個更現(xiàn)實的問題是,書城市有六個區(qū)八個縣,這么大的區(qū)域,檔案是上個月才從各個區(qū)縣匯總過來的,還沒開始按照區(qū)縣存放,大家要找就真是跟大海撈針一樣,密密麻麻的盒子夾子袋子,要一個一個看,甚至能找到一個區(qū)的,還得再分街道,分胡同……“難怪我主動說周末來給他們整理檔案,我爸一副見鬼的表情,原來是咱們低估了這項工作的難度。”
最近,房平東正在為這些檔案傷神呢,工作已經(jīng)安排下去了,讓檔案室負責(zé)整理,可檔案室的全是女同志,有的年紀也很大了,青光眼老花眼,在辦公室看會兒報紙都說眼睛難受,怎么可能來整理呢?于是工作就一直這么停歇著,沒人問,也沒人做。
即使是兒子,明朝也不得不說,這事要落安阿姨身上,她分分鐘就搞定,不僅能教員工重新做人,還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父親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不求上進了。
想著,文籃眼神好使,率先找到:“這兒,603的集體戶在這兒。”
嚴斐一心無外物……除了想給小野彈爆栗,也找到了:“研究所的在這兒。”
于是兩撥人分頭翻閱起來,前提是得小心翼翼,不能弄壞檔案,這些東西還要放幾十年的,嚴斐從兜里掏出四雙橡膠手套,那是他爸從法醫(yī)室里拿回家的。
這下,大家更興奮,就差嗷嗷叫了。
翻開檔案本,大家就按照“在外面有房子”這一條件篩選,先把只有單位福利房的除外,剩下也就八十多人。
這八十多個戶頭里,再把沒結(jié)婚的篩掉,因為那個阿姨曾說過“我男人”,現(xiàn)在就只剩六十多個戶頭了。
小野看著這些名字,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當(dāng)然有一些是見到人能認出來,但名字不一定對得上號的。
四個決心要干大事的少年,真的能大海撈針找到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