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一瞬間,時間過得很快,似乎又很慢,慢到所有人腦海里都出現一句——可惜了。
是的,可惜了這么個出眾的選手,那樣的金屬片沖著她飛過去,這必將是一場見血的意外。
這個選手還這么年輕,數學功底和應變能力就如此之強,以后不知道得做出什么樣的成就。
但人生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意外總是來得很突然,總是在你最高光最得意的時候來臨,打你個措手不及……有的人已經害怕得閉上了眼睛。
可安文野不是啊,她年紀小,但她腦袋的運行速度卻是旁人的幾倍快,況且一直留意著這個傾斜的電扇,早在它即將飛出來的前一刻就有了預判。
只見她身子輕巧地一挪,一歪,一蹲,雙手抱頭……
于是,只聽“嘭”一聲利響,金屬片撞擊在桌面上,把木制的桌子削鐵如泥一般削開一個口子,又反彈在地上,呼啦呼啦打了幾個圈,才堪堪停住。
最后,是停在了池上亮二身后不到一毫米的距離。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池上亮二嚇得兩股戰戰,臉色白得像一張紙,沒有人比他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安文野直到聽不見聲音才站起來,把身邊那個嚇傻了的考生護著拉開,還用英語安慰人家“別怕”。
眾人:該害怕的不是你嗎?
不過,看她躲得很敏捷,情緒恢復也很快,更能說明這是個了不起的小姑娘,不是嗎?
很快,就有人來把東西搬走,考試提前結束。這是第一屆亞洲杯數學競賽,也是唯一一次提前結束的考試但冠軍名字公布卻毫無懸念的一屆。
這個叫安文野的小女孩用她的行動證明,有些人不僅腦子好使,就是身子也好使,動作敏捷著呢!這事也不知怎么傳出去的,一直等候在門口的記者們蜂擁而上,都想采訪安文野。
處于風暴中心的小野,就淡淡地看了冷汗直流的池上亮二一眼,又看了看天花板,飽含同情的嘆口氣。如果不換位置,那張被削開口子的桌子,就是他的下場,毫無疑問。
安然在外面聽說里頭出事了,第一反應就——不會是小野吧?
本來家長是不被允許進入的,但詹姆斯幫她說情,把她帶進來了。
“媽。”小野對著她小聲叫了一聲,用嘴型說:“我沒事兒。”
因為現場還有點混亂,安然離得遠,不好過去,但看她神色平靜,還活蹦亂跳,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就在原地等著。
順便,她也把事情聽了個大概,注意力集中到跟女兒換座位的池上亮二身上,又看了看天花板,她不信好端端的電扇會掉下來,還好巧不巧沒換的時候不掉,一換過去就掉。
安然想了想,剛才在門口也沒看見池上兩口子,那他們是沒來嗎?還是去了哪里?
這可是在國外,除了自己出頭,沒人能為她們討回公道。一張桌子都能被削開,肉.體凡胎誰受得住?一旦小野沒能躲開,一旦她躲得慢一點……安然后背出了冷汗。
但這是國外,算是一個國際社會,潑婦那一套是不行的。安然當機立斷,過去找到詹姆斯,用不是很肯定的語氣說:“我看這個電扇是不是有問題?剛才我聽說一個星期前才檢修過的,會這么快就出問題嗎?”
其實是瞎掰的,她就是要說得模棱兩可不清不楚,不然怎么能吊起新聞記者的胃口呢?
不吊起他們的胃口,誰幫她們追查真相呢?
到時候查不出啥也就罷了,就當是意外事件,可要是能查出點東西,那不就有趣了嗎?
果然,詹姆斯忙追問:“是誰說的?”
安然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個工作人員,誒主辦方在那兒,我去確認一下,或許是我聽錯了。”
一個對新聞敏感度極高的記者,絕對是對一手資料天然感興趣的記者,哪里輪得到安然去“確認”呢?詹姆斯話筒一轉,拉住主辦方一名經理開問。
反正,只要有記者去糾纏,主辦方就不可能息事寧人,果然沒一會兒經理把主辦方負責人請出來,對著鏡頭說確實是最近才檢修過,這么快就出事他們也很意外,這事他們一定會仔細徹查。還承諾三天之內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向公眾公布事故原因和詳細的說明。
安然拿準了詹姆斯等人想要大新聞,沒大新聞也準備炮制的心態,幽幽來了句:“你們怎么保證調查的公正性?萬一是你們的工作失誤卻被定性為意外,公眾又怎么知道你們是否盡力調查了呢?”
“對!這事不簡單,必須警方介入!”
“是的,我們只相信警方調查結果。”
主辦方本想息事寧人也沒用了,只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報警處理。
安然摟著小野,摸了摸肩膀和胳膊。
“媽,我沒事兒,我跑得快。”小丫頭把怎么看見電扇要飛過來,自己怎么預判它會落在哪個位置,又是怎么閃躲的,說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安然卻聽得心驚肉跳。
這種情形,如果不是反應夠快,動作夠敏捷的安文野,換了任何一個普通人,那都是至少要見血的。女孩子,萬一傷到的是臉蛋怎么辦?
想到這兒,安然就疼惜地摸了摸閨女的小臉蛋,又軟又滑,跟摸在上好的美玉上一般,哪怕不看五官也是頂級的漂亮了。
安然又摸了摸她后腦勺,當年那個疤也沒了,頭皮很光滑也很平整,要不是親眼見過,誰敢相信那里居然曾經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呢?為了讓這個傷口長好,還剃了個小光頭……那年,也是她反應足夠快,才幸免于難。
這真是只貓崽崽啊,這反應簡直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
“媽你放心吧,電扇不對勁我一早就發現了,我都防著呢。”小姑娘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說。
安然一愣,“你早就發現了?”
“嗯吶。”
安然把臉一板,“安文野,媽媽生氣了。”
小野一臉懵,“怎么了媽媽?”
“你明明已經看見,并且知道有危險,為什么還要待在那個位置,你明明可以申請換開,甚至可以把發現的不對勁告訴主辦方。”
小野低頭,摳著手指,“我就想看看我的預判對不對。”
嘿,還有理了這孩子!安然心頭火起,“預判不預判,那都是有生命危險的,你怎么能拿自己的人身安全來證明自己的預判呢?萬一沒及時躲開你知道后果嗎?”
小野是個自信的孩子,從小就是。這跟她的鼓勵分不開關系,她總是鼓勵她去做一些在別的家長眼里看來是冒險或者不靠譜的事兒,即使錯了,那也就是一個小小的教訓。可這次不一樣,這次的意外一旦降臨,后果不是她們能承受的,安然也沒能耐替她兜底。
在她兜底能力范圍之外的冒險,安然真的生氣。她已經失去過一次她,她不能再次承受這種痛苦了,掉一根汗毛也不行。
可小野也很委屈啊,“明明我可以的,我已經提前算好,我的敏捷程度和……”
安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辯解,“咱們都閉麥吧,回去冷靜地想一想再說,行嗎?”
再說下去,安然怕自己會忍不住冒火從而演變為爭吵。
小野點頭。
于是,拿了第一名本該高興的場景,母女倆卻只是迅速離開考場,走之前看見警察來了,還專門把事發地圍起來,飛下來的電扇也作為證物被他們收走了,還有人用梯子支撐著爬上去,給原先掛電扇的地方拍照存證,還叫來負責人員和檢修人員詢問情況……這就沒她們啥事兒了。
但愿不是人為,但愿只是意外。
接下來的時間,文籃想出去逛街,安然也不大愿意了,總感覺萬一是人為的話,敵人藏在暗處怎么辦?鬼知道他們會在什么環節動手?也就是小野聰明,還知道把自己的搶答器檢查再檢查,還進行了更換,要是別的孩子說不定第一關就吃虧了。
沒一會兒,警察來敲門,說是需要安文野錄一下口供,安然陪著她下樓,到酒店大堂。
其實也很簡單,就看見什么說什么就行了,不需要加任何潤色,也不需要描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見,在這一方面小野很有經驗,因為以前遇到好幾次了,那幾年逮的間諜還少嗎?
倒是她的反應,很是被港城警方夸了幾句。
“媽,我咋覺著你跟我妹不對勁呢?”文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別瞎琢磨了,好好休息吧。”安然等著小野主動認錯,因為這件事很明顯是她太過自信,這是犯錯。
犯錯了就要主動認錯,這是安然從小對他們的教育,即使氣頭上不能當場認錯,但都閉麥這么久了,反省也夠了吧?
可小野呢,也是十歲的大女孩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是不愿服軟的,就這么直挺挺盤腿坐床上看書。
“嘿,媽你看我妹還生氣呢,你咋惹她啦?”
安然覺著,自己真是養了兩個棒槌,大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火上澆油,小的知錯不改頑固不化……哦不,算是棒槌她爹,她是養了三個棒槌!
“媽,你跟妹好好在房間里待著,要吃啥喝啥我給你們買回來,啊。”
安然把自己給氣得吃不下飯了。
“你也別出去了。”要不是第二天才公布名次和頒發獎品,安然真恨不得連夜回內地,飛書城去。
“我不怕,我有功夫。”他“哈”一聲打出一拳,差點把人酒店的墻砸出一個洞來。
安然對棒槌無語了,使勁打了他一把,“死小子你別給我惹禍,真砸壞了人家墻可是要賠錢的。”
文籃嘿嘿笑著跑遠,“就這么說定了哈,媽你們要吃啥?要不還給你們帶魚蛋粉和缽仔糕?”
小野想到什么,終于出關了,“哥去看看哪兒有咖啡,我聽人說這里可以吃咖啡。”她還記得,她很小的時候也就三四歲的一天夜里吧,媽媽說夢話提到這兩個字,她覺著一定是比麥乳精和油渣大包子還好吃的東西,不然媽媽不會做夢都想吃。
“那玩意兒啊,不好吃,就是外國人吃的。”
吃咖啡……安然心里暗笑,他們都以為咖啡就跟饅頭一樣,是用牙齒嚼吧的東西啊。
一笑,心里的氣也消了大半,論賭氣,就沒有能賭過兒女的父母。想起樓底下不遠處就有一家咖啡店,反正離得也不遠,來都來了就帶兩只小土鱉下去喝兩杯吧。
果然,等那幾杯灰不溜秋的東西端上來,兩只小土鱉看了又看,聞了又聞,“真香啊媽,以后咱們有錢了就天天喝咖啡。”
然而,下一秒,文籃差點一口給吐出來,“這也太苦了吧?啥玩意兒?”
就連小野,也皺著眉頭嫌棄,“香是香,就是苦,還沒巧克力好吃,更比不上麥乳精和牛奶。”媽媽果然是個暴龍媽媽,口味也這么“獨特”。
安然假裝沒聽到女兒主動示好,也不看她,只看著文籃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說錯吧?”
她上輩子最后幾年喜歡過,后來做了阿飄不知道為什么就不喜歡那股苦澀的味道。但她歷來奉行的是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她要是一個勁告訴他們咖啡不好喝,不適合咱們華國人的口味,他們還不一定信,可真正嘗試過、體驗過,不用安然說,他們都知道,以后就不嚎了。
不過,咖啡不喜歡,但店里的甜點還不錯,很甜很細膩,奶香味濃郁,這是他們從小就喜歡的味道。對于兩個正在長身體的青少年來說,盤子里連底都蓋不嚴的巴掌大一小塊甜點還不夠塞牙縫呢,安然大手一揮,讓他們挑想吃啥,吃到飽為止……于是,一張桌子擺的全是空盤子。
小蛋糕安然還從來沒做過,心想既然崽崽們這么愛吃,那回去就給他們做點,宋致遠做的簡易烤箱,也就只有過生日的時候會烤蛋糕,其它時候都是烤雞烤鴨烤肉之類的。
吃完看孩子們實在喜歡,而兩位隨行公安也覺著還行,不是很甜,于是就給打包了幾份帶回去。走到酒店門口,見到一個老阿婆賣花,有鮮紅玫瑰、黃玫瑰、桔梗、向日葵、百合,以及很多滿天星,可把安然美死了。
作為女人,她就是愛花,愛珠寶,上輩子的她就很喜歡,尤其玫瑰,黃的粉的都還行,但紅玫瑰絕對是她心頭好,沒有之一。只可惜宋虹曉對花粉過敏,她一直不敢在家里放鮮花。這幾年在書城,她時不時路邊看見小野花都會采兩把回家,用洗干凈的玻璃罐頭瓶插上,雖然看著土是土了點,但也是整個603大院里唯一插花的婦女。
安然問了一下價格,玫瑰居然是論枝賣的,一枝兩塊港元,嚇得咋舌不已——這也太貴了吧!
兩塊港元相當于她一天工資,這還是干部的工資呢,要是普通工人,那得上兩天班才能買得起一枝玫瑰,這啥概念?這物價,真的是港城賺錢港城花,一分別想帶回家嗎?
直到回到酒店,準備洗漱,安然心里又開始后悔了。她穿越回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玫瑰,石蘭省不產玫瑰花,她在省城這么多年就只見過一次鮮活的玫瑰花,那是去年胡文靜過生日的時候,嚴厲安給她送的,聽說是飛機空運來的,不便宜。這時候可不像五十年后到處是花店,在華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缺鮮花。
錯過這一次下次想再遇到賣花的,那得再等一二十年吧?
安然挺后悔的,早知道就管它貴不貴,兩塊就兩塊,就一枝,僅僅是一枝,也心疼不到哪兒去。
這次最大的感觸就是:以前在書城吧,百來塊工資已經是真正的站在金字塔端的高工資了,基本的衣食住行真的可以很體面,畢竟不用還房貸車貸不是?可自從來到港城,她發現錢就不是錢,這里啥都貴,對內地來的他們來說,這物價太不友好了。
正一面感慨著,一面進“大澡盆子”,忽然門“嘭”一聲被關上了,“是文籃出去還是小野出去啊?”
外屋不知道是有人回答還是沒人回答,安然實在是太累了,這一天到晚的又喜又驚還又氣的,尤其是想到一大清早被不好好當數學家偏要當小歌星的安文野氣醒,晚上要睡覺還在被她氣,安然就更累了。
養兒養女,真就是養來討債的。這倆臭孩子,可快滾蛋吧,上大學去吧,她看著就煩。
安然嘀咕兩句,不知不覺就泡了很久,久到她都快睡著了,水也涼了,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對面的鏡子。
鏡子里的女人一米六五,不高不矮,骨架纖細,身上沒啥贅肉,好看是好看,該細的地方細,該有肉的地方有肉,胸不算很大很挺,但至少還能看,屁股雖然沒有蜜桃臀那么漂亮,但至少也是有點點翹的……主要是皮膚常年不見天日,雪白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光澤,魅力還是有的。
但以她業余養生專家的眼光看,還是太瘦了,這一天天盡是累的。
世界上的女人,有幾個是不累的呢?不,不僅女人,男人也一樣,活著就得累。
安然也不是傷春悲秋,就是忽然被小野氣到,有點人間不值得,孩子會離你遠去,丈夫會老去,朋友也會慢慢減少,唯有自己,才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
安然決定,得對自己好點了。
抓住僅剩的青春尾巴,把自己拾掇起來,狗屁的省錢,狗屁的趕時間做家務,全他媽見鬼去吧!樂文小說網
剛把衣服穿好,忽然又是“嘭”一聲,安文野回來了,吊著腿挪到她跟前,從身后拿出一個東西:“送你,省得你睡不著覺。”
撲鼻的花香,真是沁人心脾。
那是一束鮮紅的玫瑰花,不是一朵,不是一捧,是很大很大一束,足有洗臉盆子那么大,三分之一是盛開的,大半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明亮的燈光下折射出艷麗的光芒。
“媽你快拿著啊,晚上你就放枕頭邊,聞著香味兒睡得更香,是吧?”省得眼睛都快長花上了。
雖然語氣很欠揍,跟粗聲粗氣又死貧嘴的包文籃有得一拼,可安然卻眼眶一熱,原來她的舍不得,她的歡喜,臭丫頭都看見了。
“死孩子你哪兒來的錢?花了多少買的?”
小野露出一口白牙,她就喜歡媽媽罵她死孩子,感覺特來勁:“我沒跟老奶奶買,半公里外有個花店,沒這么貴,也就幾十塊錢。”
安然心頭松了口氣,可幾十塊也是錢啊,“到底幾十?”
“哎呀三十,你不要我就送我哥了啊……嘿嘿,這才對嘛,女生就得花來哄。”
安然一把搶過來摟懷里,其實知道這丫頭手里應該是帶著點錢來的。她以前本來就有攢錢的習慣,這兩年包淑英和陳六福的醫館開得蒸蒸日上,每次見面都會給她不少,年底還有大紅包,要說手里的錢,她是好幾千的。
包文籃還沒見過這么漂亮的玫瑰花,抱在懷里使勁使勁嗅,“真香!比媽你的雪花膏還香!”
安然是真舍不得折騰啊,怕他粗手粗腳把花弄不新鮮了,只敢放在床頭柜上,靜靜地觀賞。可觀賞著觀賞著吧,門鈴忽然響了。
文籃正在衛生間刷牙,叼著牙刷和一口白白的牙膏沫子把門打開,“你誰啊?”
門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身筆挺的西裝,笑得讓人如沐春風。
文籃扒著門,把門一關,只留一條縫,身體還嚴絲合縫堵住那條縫,“問你話呢,你找誰?”
少年的語氣有點兇狠,有點不耐煩,可中年男人卻依然面不改色,“你好,請問這里是安然和安文野住的房間嗎?”
“你誰啊?”文籃可是跟著嚴厲安和石萬磊混的,別看平時咋咋呼呼,關鍵時刻很有警惕心,不承認她們是不是住這兒,只問他是誰。
他們說話的工夫,安然穿上外衣走到門口,讓文籃把門讓開,“我就是安然,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男人伸手:“你好,我叫宋明遠。”說的是一口有點拗口的海味普通話。
安然一聽名字,心頭一跳,定睛打量他的眉眼,跟宋致遠倒是不怎么像,但跟那個誰,宋清遠倒是有點像,尤其是臉型。宋清遠是宋母的那種鵝蛋臉,唯獨宋致遠是有點偏方的,但又不是很方,只是臉蛋棱角有點明顯,看著很英氣……估計是像宋父。
果然,小野和文籃也發現了,這個伯伯口音有點像當年來過603的那個壞奶奶,樣子長得也像,就是名字也很像,全都直愣愣看著他。
宋明遠輕咳一聲,很溫和地笑道:“你們好,還沒正式介紹過我自己,我叫宋明遠,是致遠的大哥,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但小姑娘的照片我見過。”
小野可不傻,“伯伯在哪兒見過我的照片?”
“你小時候,大概一周歲不到的時候吧,你爸爸給你爺爺奶奶寄過照片,我回家的時候見過。”
安然卻更疑惑了,小野周歲不到應該是1972—1973年之間,可按照宋致遠的說法他這倆大哥二哥一直在國外定居,那個時候正是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時候,他怎么可能回得去?
可能是看出她的疑慮,宋明遠溫聲解釋:“哦,不是那年看見的,是去年回海城看見的,媽媽說孩子跟照片上一樣,只是長開了,更漂亮了。”
安然心說:就那年鬧那么難看,宋老太太還好意思提?她好意思說自己被兒子五花大綁送上火車的事嗎?保不準又添油加醋哭訴一頓了。但宋明遠說話有股子真誠勁兒,不像是故意討好他們才笑的。
當然,經過今天這一遭,安然誰也不信,別說他是宋致遠的大哥,就是宋致遠他爹來了她也不信,所以只是笑了笑:“你好宋先生,孩子累了,我們想休息了。”
你要訴衷腸跟你弟弟訴去,她安然女士對宋家的事不感興趣。
小野跟媽媽一條戰線,很禮貌地說:“伯伯再見。”
宋明遠愣了愣,隨即又溫和地笑起來:“跟孩子奶奶說的一樣,弟媳婦果真是個很爽快,很果斷的人。”
安然回頭,似笑非笑:“老太太說的是‘潑婦’吧?”
宋明遠哈哈大笑。但音量控制得很好,不至于打擾到其他住客,他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進門,也沒往里窺探,看得出來是個很有涵養的中年男人,成功人士。
他這一笑,安然還真不好立馬轉身走了,因為她忽然好奇,這哥倆這幾年都在哪兒,“不是聽老太太說你們去了國外定居嗎?”
“二弟還在瑞士,我去年回國了,岳父母在港城,我們也住在這邊,偶爾抽時間回一下海城。”說完,他伸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坐下來聊聊?”
安然往房間里走,把門開著,將隔壁的公安叫過來守在門口,這才讓他坐在外間會客廳的沙發上。
宋明遠粗略打量房間,問還住得習慣嗎,飲食吃得慣嗎,“致遠最近忙什么呢,工作順利嗎?”
安然心頭一緊,沒辦法,她現在對凡是打聽宋致遠工作情況的人,無論男女,無論熟不熟,都有點戒備。“很順利,不過我好奇的是,宋先生是怎么知道我們住在這里的,方便告知一下嗎?”
他們來到這邊以后除了給宋致遠打過報平安電話,按理來說沒有人知道他們住在哪里才對。安然并不會因為他看起來好說話又是宋致遠的大哥就對他客氣,他都出國這么多年早就不是華國人了,對于不是同胞的人,她理該有戒心。
“海城的李老先生最近也在港城,昨天遇到他們,兩老說你和孩子也在港城,來參加數學競賽,我看今天比賽結束了,就冒昧來拜訪一下。”
安然這才想起來,他們出發前小艾確實說過,她爸媽也要來港城探親,順便看看能不能把這邊的房產處理掉,當時是落親戚名下的,怕以后年代久遠會扯皮,所以先來處理一下。
消息來源暫時沒嫌疑了,“宋先生現在做什么工作呢?”
原來,宋明遠以前在德國定居過十幾年,做的是機械設備進出口生意,也算是大生意了。自從去年回到港城后就一直做服裝外貿,當然主要是把港城當作廉價勞動力的輸出地,把這里生產制造的服裝賣到歐洲國家去。
安然因為自己就是干輕工紡織這一塊,倒是來了興趣,“不知道宋先生是否方便告知,您現在做的服裝主要是哪一個類型?”
“大部分童裝,少量女裝。”
童裝啊,安然更感興趣了,她這次出來,光給孩子買衣服就花了好幾百美金,這還是美金的購買力呢,要是換了其它幣種,說不定數額更大。之所以這點錢花得不是很心疼,那是因為得來也容易。
宋明遠看她很感興趣,于是問:“莫非弟妹也是做服裝這一塊的?”
“我媽在紡織廠當廠長喲,伯伯,是咱們書城市第二大紡織廠。”小野可自豪了,挺著小胸脯的樣子稚氣未脫,一點也不像能把媽媽氣到吃不下飯的十歲大女孩。
“哦?是叫什么廠?”
“東風紡織廠。”小野嘚吧嘚吧,把媽媽單位具體是干嘛的,成立幾年了,平時業績怎么樣都說了,因為這些東西她在媽媽書桌上見過。
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宋明遠是個生意人,而且是見過世面的生意人,一聽東風的規模,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說實在的,不大看得上眼,就連海城紡織廠他都覺著就那樣吧,更何況是內陸高寒山區的小廠,壓根不夠看。
但他涵養好,還饒有興致地順著小野的話題問了幾句,知道安然在廠里是有話語權的,倒是有點刮目相看。他記得去年回海城的時候母親還說這個弟媳婦“是個毫無見識的潑婦”,“老三被一個潑婦拿捏得死死的,真是給宋家丟人”。
雖然當時他并不贊成,但能讓母親這么貶低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優秀的女人。此時幾番來回,他漸漸發現,這個女人不簡單,貌似是小野在跟他聊天,可聊的都是她想知道的,她就這么靜靜地坐著,什么也不用說,就知道了自己的很多事,而他對她……知之甚少。
只能說,安文野真是安然的親閨女,媽媽一個眼神,甚至眼神都不用給,她就能知道媽媽想說啥,想聽啥。你就說吧,讓安然怎么能不愛她呢?
氣的時候氣死,愛的時候也是真愛。
“這樣吧,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明天邀請你們參觀一下我們的車間,怎么樣?”宋明遠說著,起身遞過一張名片。
安然雙手接過,“謝謝宋先生,我們商量一下,明天再跟您聯絡。”她只想在商言商,不想攀扯宋家的親戚。
果然,宋明遠又笑了一下,眼里頗有深意,看來上次母親和妹妹去把她得罪狠咯。
人都走了,小野還在好奇這個伯伯跟爸爸的關系,應該不太好?可伯伯人還好啊,很溫和,也很有禮貌,不像那個壞姑姑,只想占他們家便宜。小孩子嘛,都喜歡家里多幾個對自己家人好的親戚,媽媽這邊沒啥親戚,爸爸那邊她長這么大只見過這么一個正常親戚,安然能想象她會有好感。
“行啦行啦,趕快睡吧,好奇就明天帶你們去參觀一下這邊的工廠,也沒白來一趟。”港城的工廠,跟書城市的肯定不一樣,她覺著自己這一趟也是來對了。
第二天一早睡了個懶覺,照例是一頓自助早餐后,他們來到考場外,十點半,成績正式發布,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群人等候多時。
“嗨,密斯安!”詹姆斯在大聲跟他們打招呼。
安然笑著點點頭,發現他的注意力壓根不在自己這兒,而是小野。
“安文野小朋友你好,你能預測一下自己的成績嗎?”
安文野其實早就算好了,昨天沒結束她就知道成績了,只是她跟宋致遠有個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是已經篤定會發生的事,她不會去深究到底會怎樣發生,反正只要知道第一名妥了就行。因為這一次的獎金是由亞洲好幾個大型企業贊助的,尤其是港日韓這幾個發達國家和地區,隨便一個企業就能贊助幾萬甚至十幾萬美金。
姚老壓根沒說有獎金這回事,安然也不知道,小野想起昨天其他選手說的話,立馬拉著媽媽,小聲而不失激動地說:“有獎金呢媽。”
“冠軍是一萬美金,還有一個全額獎學金的留學機會哦。”
安然一愣,“你咋現在才說呢?”
小野吐吐舌頭,“你罵我我給忘了。”
剛開始是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拿到冠軍,所以也不在意這些身外物,可現在能確定了,那就是她該得的東西,自己的東西怎么能不上心呢?
安然當沒聽懂她想要得到安慰的“你罵我”,小丫頭片子還跟我耍心眼呢,激動倒是真的激動,一萬美金啊!這是能見光的錢啊!
后面那個啥全獎留學機會,她倒是沒放心上,因為她并不想讓閨女出國留學,目前國內的高等教育已經逐漸恢復生機,以后只會越來越好,更何況數學這一塊還有姚老坐鎮,去了國外還能有比姚老好的老師嗎?每個禮拜一天小灶開著,師兄們都是國內有名的數學系教授,或者數學家,真犯不著背井離鄉。
“密斯安,你真的不考慮一下讓你的女兒來我們國家留學嗎?她獲得的可是麻省理工的全額獎學金,你知道這在我們國家有多難得到嗎?”
安然一愣,麻省理工?別的她不一定知道,但這個嘛,確實是世界名校,她一個沒上過大學的人都知道。
“麻省理工的數學系世界排名第一,你們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安然心內有點激動,但面上一點也不表現出來,“哦,我們考慮一下。”
接下來,毫無意外的,第一屆亞洲杯數學競賽冠軍花落華國,在昨天之前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這個國家剛結束的浩劫誰都知道,都以為它的數學體系完蛋了,后繼無人了,誰知道還能派出六個選手來?這六個選手里,出了一個冠軍,一個第八名,一個第十三名。
而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冠軍的獎杯居然被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給捧走了!
冠軍安文野的第一個采訪機會被詹姆斯搶到了,她看著黑洞洞的攝影機,倒是一點也不膽怯,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幾乎是有問必答,而且對于語速很快的英語口語,她反應很快,就像是事先已經演練過無數遍一樣,沒有一句多余的話……當然,免不了還是有孩童的天真與懵懂。
當記者問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的時候,她居然俏皮地說:“把好消息告訴我爸。”
“你的父親對你的成績會滿意嗎?”
“還行吧。”這是真話,因為分數在爸爸眼里只有兩種,非滿分和滿分。至于冠軍,只要不是滿分拿到的冠軍,那就是矮子里拔高個,還行吧。
眾人大驚,紛紛同情起這個可憐的考試機器:“你的父親對你要求很嚴格嗎?你會因為考不好而被體罰嗎?”
安文野一臉愕然:“什么?我爸爸對我要求不嚴格啊。”只要我開心就好。
“那為什么這么好的成績他還覺得是一般呢?莫非你的父親比你還優秀?他不是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