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高興得她哇哇叫著飛奔過去,跳起來一把撲爸爸身上,宋致遠嚇得手忙腳亂趕緊托住她,大姑娘了他已經好幾年沒這么抱過她了?!肮载堌?你這么多同學看著呢?!?br/>
小野把頭埋他胸口,“不要,就不下去,你是我爸?!笔澜缟献詈玫陌?。
宋致遠那一顆心暖得都快變烤紅薯了,隨著孩子長大,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么親密過了,以前動不動就掛他身上,說不失落是假的,他也想閨女一直停留在三四歲的年紀,而不是這么一天一個樣的長大,大到他都不能再隨意親親抱抱舉高高了。
父女兩個真是,膩歪死了。
安然在旁邊看得哭笑不得,“你同學們看著呢。”別說,大多數都是羨慕,因為他們都比貓貓大好幾歲,這種快樂時光早幾年前就一去不復返了。
“明朝,你怎么回家?”
房明朝走過來,羞澀的笑笑,“我不回家阿姨,中午在食堂吃。”
安然一想也對,陳靜自從嫁過來后就把保姆辭退了,中午那頓要么下館子,要么有朋友請,哪里有工夫管孩子?明朝下午放學回家還得先打掃衛生才能寫作業呢,吃的也是隨便糊弄一下,但凡房平東回家來,都是下館子。
當然,如果非得拿放大鏡挑個優點,那陳靜唯一好的一點就是,她知道房平東沒幾個錢,下館子幾乎都是她掏錢,給家里和明朝置辦個啥也是她花錢,這一點還真是得感謝陳家,小閨女老疙瘩就是這么慣的,只要別闖什么大禍,陳家的錢隨便她花。
“那走,上咱們家吃去,今兒別吃食堂了?!卑踩徊挥煞终f讓他上車,雖然爹媽不靠譜,但孩子是個好孩子,不說現在對小野的照顧和幫助,就是以前在陽城,也是跟兩個“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她歷來奉行的是一碼歸一碼,大人有矛盾那是大人的事兒,禍不及孩子,小輩該怎么玩還怎么玩,所以她從沒在兒女面前說過工作上的煩心事,他們至今還以為媽媽上班就跟以前在陽二鋼工會一樣喝茶看報呢。
宋致遠的歸來,讓603的人們很開心,他們不知道他這段時間經歷過怎樣的生死考驗,但他們知道這是從京市公干回來的宋所長,肯定又能給閨女帶回好東西了。
樓梯里遇見房平西,那叫一個春風得意啊,眼睛不紅了,人也收拾得干干凈凈,抹點發油,那叫一個資本家打扮。
李忘憂正抱著一堆巧克力站宋家門口,顯然已經等候多時,見他們回來一股腦全塞安然懷里,“阿姨,送你的?!?br/>
“送我干啥?”一看就又是海城她的外公外婆送的,貴著呢,友誼商店都不一定有賣。
“謝謝你照顧我,接送我上下學,給我做飯吃……對了,你一定要狠狠收拾那娘希匹!”
安然的笑,就僵在了嘴角,說好不是,說不好又對不住這雙八歲小女孩期待的眼睛。
安然決定,今天,就今天,必須找房平西好好聊聊悠悠的事兒。
***
因為爸爸(姨父)回來,安然得做頓好吃的,油渣大包子加檸檬手撕雞,直接是按盆算的,悠悠小石榴也聞著味兒來了,死也不肯回家吃她們媽媽做的,還嬉皮笑臉說要給安阿姨當閨女。
安然可笑不出來,她歷來吃飯比較快,前腳剛放下碗后腳就去敲小艾家門。
開門的是頭發蓬亂的小艾,大白天的身上還披著件房平西的大衣……原來,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啊。
“小安等等,我們不急,有事你說?!毙“瑪n了攏頭發,紅著臉把她拉進客廳。
于是,安然就把悠悠的事說了,當然,聲音不小,主要就是說給隔著臥室門的房平西聽的。孩子主要是他帶,所以要說受影響,那絕對是受他影響。
悠悠這孩子她喜歡,懟人是沒錯,但這已經不是懟人了,是罵人,這樣毫無顧忌罵人,別人只會說教養有問題,說房平西李小艾沒教好她……別人拿準了她的脾氣,以后想要整她可就太簡單了。
趁現在才八歲,還能糾正過來,等到十幾歲,自己都習慣那樣說話的時候,就難了。
房平西在臥室里聽得哼起了小曲兒,“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好好教,安大教育家趕緊回去吧,別妨礙……”
“嗯哼!”小艾重重地咳了一聲,雙頰緋紅。
安然也是成年人,回家發現孩子們吃飽喝足跑下樓了,今天開心,不想睡午覺那就不睡唄。宋致遠早早的洗個澡,就在房間里躺著,一會兒叫一聲“小安同志”,一會兒又叫一聲。
剛開始安然還答應他,以為是有啥事,結果他就跟復讀機似的,安然都懶得搭理,被叫得煩了,就拿著個沒洗干凈的盤子出來,“老宋同志你要點臉行不?現在還大白天呢,一點半不到,幾個孩子還要上學呢。”
午覺是可以不睡,但學不能不上。
宋致遠躺床上,聞著熟悉的氣味,整個人舒心得不得了,其實他也想過如果回不來的話會怎樣。
不會怎樣,最好的結局就是一個干脆的死,他不會說任何秘密,不想遭嚴刑拷打,他就想求個死。當然,如果死后也能有小安同志的機緣,讓他能重生一次,他一定早早的找到小安,娶了她,生下小野,從她懷孕開始就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讓她娘倆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同志。
所以,他其實不怕死,他只怕死后不能重生,也看不見他的妻女過成什么樣,有沒有被人欺負……思來想去,還是得留條命回來。
終于熬到小安同志把孩子趕去上學,門一關,他立馬跳出去反鎖上,連拖帶拽把小安弄床上去。
“晚上吧,現在大白天的要不要臉。”
“晚上得等到幾點?”宋致遠擰著眉頭,等滿大院的孩子看完電視劇從家里戀戀不舍的離開,他都憋出火星子了好嗎?
要說這兩年,宋所長做過最后悔的事就是買彩電。這簡直是個害人精,每天只要電視一響,下頭的孩子和婦女就拎著小馬扎來了,不到看完屁股都不帶挪一下的……他還不能擺臉色,不然要被人說宋所長這人不好相處。
安然也想到這茬了,笑道:“我還沒洗澡呢,你起開?!?br/>
“不起,不用洗也香?!睘榱俗C明自己所言非虛,他鼻子嘴巴就拱過去了。
安然笑,嘿,這家伙出去一趟還會說點花言巧語了,雖然是最低級最直男那種,但有這個開端倒是不錯,她也得去洗一下,夏天出汗本來就多。
半小時后。
今天的宋致遠覺著自己在做夢,怎么就能那樣呢?他一直以為以前的極致快樂十幾式就已經是極限了,怎么還能兩個對調?不費一兵一卒的就雙方都快樂呢?這種事情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不信,除非是再來一次。
安然其實也是想的,畢竟挺長時間沒這么暢快過了,老夫老妻真的需要增加點情調才行,“今兒先緩緩,過幾天咱們回陽城過個周末吧,海子邊看看?我聽咱媽說海子邊現在想搞個什么旅游區,蓋了些房子……”
宋致遠眼睛一亮,這是要去鴛夢重溫?那好?。?br/>
不過,“今天的是今天的,周末是周末的?!彼硢≈ぷ?,又湊過來了,“還餓著呢……”
于是,安然今天又得請個霸王假了,白日宣.淫啊簡直是!
不過,高興歸高興,累得氣喘吁吁躺倒在床上,安然可不會忘記,“你們這次行動,查出來是哪個環節泄密了嗎?”
宋致遠點點頭,“我們飛機才剛落地,那邊就有特.工跟上來,甩了好幾次才甩掉,中途我們住的賓館周圍也是……所以,我們懷疑是出發前就已經泄密了?!?br/>
那意思就是有人已經提前知道他們要出國了,“你們內部自查過沒?”
“查過了,只有我跟你說過,其他人包括小艾在內,都沒跟任何人提起過?!?br/>
安然知道他不是懷疑她的意思,翻個身看著他的眼睛:“所以現在的結論是,只有可能是我這邊泄密,對嗎?”
宋致遠盡管不想承認,還是“嗯”一聲?!皶粫顷愳o?”
安然搖頭,她隱約知道是誰了。她在單位很低調,有人問起宋致遠怎么不在家,她都說是去京市開會,而他們系統內確實有那么一場會,宋致遠還做樣子做了個匯報,把戲做全套。
但為了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她繼續問:“你確定小艾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出國的事兒,房平西也沒有嗎?”
“沒有,她只告訴房平西自己要去海城出差順便看望父母。”
而且,還有一點,房平西是先于小艾出差的,他對書城這邊的安排并不是很清楚。
“行,那我知道是誰了。”
“誰?”
安然猶豫一下,還是打算實話實說,雖然知道他不會愿意接受這個答案——“楊寶生。”
果然,宋致遠眉頭一皺,直接坐起來,“小楊?小安同志你確定不是你的偏見?”
那幾年在陽城市,她就一直提醒他注意楊寶生,總覺著他才是真正的叛國者,可宋致遠觀察了好幾年,發現這真的是一個很上進,很努力的年輕人,也就沒再放在心上了,懷疑自己的同志,這不是他的作風。去年還幫他爭取到一個去海城學習的機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年之內會送他去德國升造,學成歸來后就是副所長的待遇。
其實宋致遠一直考慮過提拔兩名副所長,他優先想到的是蕭若玲和李小艾,但她倆都以無心仕途為由拒絕了,所以他就想提楊寶生,這才找機會送他去升造,以后好跟自己配合的。
“不是偏見,我覺得他自從海城回來后,似乎又變了個人?!卑踩蛔屑毣叵肽翘煅埶霞依镒鴷r的場景,以前在陽城的變化,可以解釋為求愛不成,自尊受挫,又被房平西刺激或者挑釁到,所以性情大變。
可這次回來后,他說他想開了,要好好過日子了,喝水的時候都是很正常的,直到聽見小艾兩口子的對話,忽然就臉色不太好看,起身離開之前還對她說“謝謝”,當時安然就覺著奇怪,謝什么呢?只是一直沒往別的方向想,現在看來是感謝她這么多年的關心。
安然作為所長夫人,大家口中的“嫂子”,經常給他們送吃送喝,夏天送酸梅湯綠豆湯和冰棍兒冰西瓜,冬天送烤紅薯烤土豆和餃子綠豆餅,這年頭誰家的日子都不充裕,這已經是安然能力范圍內最好的“關心”了。
因為跟他接觸多一點,安然自覺也更喜歡他一點,有時候送去他不在,安然還會特意用紙包出來,或者用碗盛出來,單獨放他位子上。
他謝謝她這么多年的關心,是打算要摒棄這種師兄妹和和睦睦的生活,打算找尋自己的未來了。
“他雖然不知道你的行蹤,但他知道小艾的。”
宋致遠有點不明白,安然也不戳破,去隔壁把小艾叫過來,三個人坐一處分析起來。
“那天他找我說調整宿舍的事,我沒找到鑰匙,然后說……”小艾艱難地回憶著,“我說我要出門半個月,找不到那間空宿舍的鑰匙,讓他要不就把鎖破開算了,等我回來會給他把買新鎖的開銷記到賬上?!?br/>
“他當時也沒就著話題問我要去哪里,只是答應一聲,就轉身走了?!边@幾句話,單拎出來是沒毛病的,可只要是有心人,尤其是心思縝密的科研工作者,就會展開推測。
按照研究所的出差制度,如果是三天之內的出差,可以不用所長審批,直接去,回來銷假就行,因為宋志遠不耐煩把時間花在這種行政事務上。而一旦超過三天,又不足七天的話,需要宋志遠親自審批,他辦公桌上一般還會留下審批單,用夾子夾成一沓,誰都能看,如果找誰找不著只需要去翻翻單子就知道去向。
而超過七天的,就不光宋志遠要批,還得去603辦公室批。這也是宋志遠嫌麻煩想的辦法,按理來說是應該直接省上批的,但行政單位辦事效率低,程序和規章制度一籮筐,有時候急等著出差就很麻煩,他干脆直接提出由603來代辦,只需要每年把這些單子交到省上去,兌算出差補貼就行。
而這一次,宋志遠和李小艾的“出差”走得匆忙,壓根沒去603審批,那邊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倆人有沒有上班,即使知道了也不歸他們管。所以只需要楊寶生去603打聽一下就知道兩邊對不上。
而出現這種情況,很可能就是有秘密任務。
楊寶生想要知道他們去哪兒出差,不能直接打聽,因為沒人知道,知道的人不會告訴他,而他只需要假裝辦事需要,去找一下他們的護照就行了。
按照慣例,研究所所有成員的護照都是統一保管的,這是為了防止出現叛國者,會把最新研究成果帶走,到時候損失慘重。而掌管護照的則是另一個部門,他利用的就是幾個部門之間的信息差,只要試探到知道他倆的護照不在,那就可以肯定他們出國了。
這時候,這個行業,有什么需要出國的呢?安然可能不清楚,可他作為業內人,比誰都清楚。
三人一對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安然心說這楊寶生挺聰明一顆腦袋,怎么就這么想不通呢?陽光大道他不走,偏要做叛徒。
而他叛變的動機又是什么呢?安然心里隱隱有個猜測,只是不好說。“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他,看還有沒有別的損失?!?br/>
三個人當即分頭行動,安然去找嚴厲安,宋致遠和小艾去找楊寶生,結果他們剛走到研究所門口就聽見有人爭執,仔細一聽不就是蕭若玲和楊寶生嗎?
好像是蕭若玲要攔住他,不讓他走,并大聲呵斥他。
而楊寶生氣急之下,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手.槍,宋致遠趕到的時候只聽見“嘭”一聲,楊寶生已經跑了。
蕭若玲倒在血泊里。
“小蕭?”
研究所的休息時間跟其他單位不一樣,不是休周末,而是休周三,今天正好是所有人都休息了,只有她一個人在,但凡多個人也能攔住他。蕭若玲氣得牙癢癢,“別管我,快去追,別讓他跑了!”
她回來拿東西,結果發現楊寶生鬼鬼祟祟在翻機要資料,問他干啥他吞吞吐吐,蕭若玲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就去拽他。
宋致遠看了一眼她的傷口,幸好是在胳膊上,讓小艾留下送她去醫院,自己從實驗室不知道什么地方翻出一支氣.槍來,拔腿就追上去。
安然剛進到603廠辦,拿起電話撥號的時候就聽見槍聲,也不敢回頭,只能忍著不知是誰開槍或者中槍的疑惑,讓嚴厲安快帶幾個人來,這事要保密。
等她上去到半山腰,研究所已經著火了,熊熊烈火從樓底部開始燒起,安然聞見一股柴油味兒……這是蓄意縱火,忙扯著嗓子往山下喊救火。
很快,家屬院里的男女老幼,有的提著水,有的拿著濕毛巾就上來了,大家伙排成長隊,不分你我,一桶又一桶往上遞水,邢小林直接披著濕棉絮沖進研究所,擰開那里的消防水管。
人力終究不如自來水管,尤其是消防水管的水力大,再加上有人去車間找了干粉滅火器來……原本需要專業消防隊才能滅下來的火勢,愣是讓這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們,五六歲的小破孩們,給滅了。
欣慰的是火滅了,可不幸的是,資料室在一樓,而最先起火的地方就是一樓,這時候全是紙質資料……被燒了七七八八。
安然不知道損失有多慘重,反正從后來的處理來看——后果挺嚴重的,宋致遠本來因為談判有功,應該被記一等功的,結果卻因為這場火災被抵消了。
就這,還是高美蘭和姚老四處奔走后的結果,如果沒有他們豁出老臉幫忙,還要受處分呢,聽說陳家在京市動用關系,準備把他的所長給撤職。
安然聽見房平西轉述來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去求高美蘭和姚老,當然是背著宋致遠的。那種人他只會覺著自己被撤職是罪有應得,可安然想的卻是,有他在,這個研究所未來可期。
要真的換成親陳家的人來,那以后絕對會烏煙瘴氣,別說能不能出成果,就是現有的團隊也會有人出走。
宋致遠在,就是一面旗子,能凝聚人心的旗子。WwW.ΧLwEй.coΜ
當然,這種效果只有經歷過兩世的安然能理解,宋致遠因為這事弄得人很消沉,整天在實驗室埋頭苦干。
而陳家為什么要這么為難宋致遠呢?事情還得從安然舉報陳靜間諜罪開始。小羅當場搜到了信件原件,又找到了陳靜平時一些不太妥當的言論,還挖出她高昂的消費水平與工資水平極度不匹配,以及各種“崇洋媚外”的穿著打扮和裝修風格……從旁可以佐證,她確實是有問題的。
可關鍵就在于,沒有找到她的親筆回信,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回答國際友人對國家機密的刺探,這事就難辦了。
當事人不肯承認,又沒有直接證據,陳靜頂多就是個政治站位不夠高,意識形態不堅定的事兒,這幾年不像以前了,思想上的事兒誰也不敢說啥,一說就是文Ⅰ革復辟。
所以,雖然小羅死死咬住不放,但最終也只是把陳靜從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弄下來,記了個不痛不癢的處分。
反倒是老羅,為了保兒子,徹底和陳家決裂了。
陳家已經放出狠話,他要這么忘恩負義,他們就當沒他這個舊相識。甚至,相比宋致遠和安然跟他們作對,更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老部下的“叛變”,老羅倒是替宋致遠分散了一部分炮火。
安然這把舉報,最大的收獲就是摧毀了陳家和羅家堅不可摧的結盟關系,相當于變相的清除了他們在東風紡織廠的爪牙。
而且,因為“引狼入室”,老羅最近很后悔,也很臊,在大事小情上基本不插話,都是安然說了算。
能換來這樣的工作環境,安然覺得也值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都是你割二兩肉,我挨一耳光,互相刺探,互相妥協,達到利益最大化罷了。
只不過,大招肯定是要憋的,只等機會。安然堅信主席老人家的話,把敵人的朋友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朋友爭取得多多的,總有一天得讓他們嘗嘗失道寡助的滋味。
***
“你說,他怎么就這么想不開?非要鉆牛角尖?”晚上,宋致遠躺床上輾轉反側。
安然知道他說的是楊寶生。
當時他追出去,把楊寶生給攔住了,他不想朝這個自己視為左膀右臂的人開槍,他只想問一個為什么。
他不懂楊寶生為什么在一切向好,已經看見光明未來的國家要做這種前功盡棄的事,而楊寶生怪他不懂他的痛苦。作為家里獨子,他是被父母勒緊褲腰帶砸鍋賣鐵供養出來的大學生,他做科研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有一份光榮的穩定的工作,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再找個賢妻良母照顧父母。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希望了,畢竟實驗室里就只蕭若玲一個女同志,還是個心高氣傲用鼻孔看人的海城大小姐,直到后來小艾的加入。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甚至很膽小,很內向不愛跟人說話的女同志,跟盛氣凌人,清高自大的蕭大小姐比起來,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因為他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只有這種普普通通的心地善良的不善言辭的女人才會尊重他的父母,孝敬他的父母。
再加上知道小艾是個單親媽媽后,他覺著這就更合適了。因為她這點嚴重的帶著“先天不足”的身份,那么她即使是海城人,在他父母面前也沒法腰桿挺直的過活,只要父母好好待她,她也一定會報以真心,而不是嫌棄和居高臨下。
可以說,他還是很清楚自身條件的,當時也不知道李家其實是海城曾經的首富,他以為這個普普通通的離婚女人肯定會答應他的追求。
可是,小艾那時候剛結束上一段婚姻,是真不想談對象,而他卻誤以為小艾嫌棄他的家境,當時還有點不服氣的。等再看見她的另一個追求者居然是宋致遠的好友房平西,那是個有權有勢的花花公子,而他眼睜睜看著小艾從一開始的沒好臉到后來慢慢開顏,敞開心懷,到最后心身相許……那個時候他確實是如安然想的一般,倍受打擊。
他再一次意識到權勢的重要性,沒有權勢,他連追求一個普普通通離婚女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幾年他確實很安分,一心搞工作,只是沒想到去年讓他去海城卻是害了他。”宋致遠痛苦地閉上眼睛。
安然也嘆口氣,一個剛剛因為自己努力過上相對好一點日子的年輕人,去到海城,見識過李家的富貴后,心理還能平衡嗎?他想的是,自己當年要是再堅持一段時間,或者小艾能對他多一點了解的話,兩個人或許就成了,現在李家的富貴他也有份……這種與改變階層的巨富機會失之交臂,讓他痛苦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恰在此時有境外勢力聯系他,希望能從他那里買一點“專業知識”,給的錢很多,他受不住誘惑……越賣越多,他以為自己掙夠房子錢就可以了,他買一套房子,娶一個賢惠的妻子照顧父母,他就收手。
誰知又看見那天聽見小艾和房平西的對話,聰明如他自然是聽出來了,房平西愛她居然可以愛到欺騙自己母親,甚至不惜絕育的程度。
他徹底瘋了。
為什么大家都是一樣出身不好,一樣普普通通,一樣木訥少言,他至今還孤苦一人,甚至為了一套房子做著違背良心的事?她卻能夫妻恩愛,和和美美?為什么明明她那么普通卻能得到房平西這樣男人的愛?人,總是覺著比自己優秀的人獲得幸福是天經地義,卻不能接受跟自己一樣“先天不足”的人幸福。
安然聽得唏噓不已,“就因為嫉妒心,他就想毀掉小艾?毀掉一個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同志?”
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宋致遠側躺,看著妻子好像沒什么變化的臉頰,“小安同志,你得承認,你看錯房平西了。”
“是,是我以貌取人,是我不對?!彼婚_始又何嘗不是覺著普普通通的小艾跟房平西在一起不是真愛呢?她總覺著房平西一定是有利可圖,甚至猜測過他是不是間諜故意接近小艾。
想來,其實她也跟楊寶生一樣,是個俗人。而一開始她對蕭若玲不也是這樣的偏見?仗著自己多活了一輩子就用有色眼鏡看她,防備著她,卻哪里知道她壓根不是什么叛國者,只是不巧撞見真正的叛國者縱火,她只是被誣陷的而已。
那樣心氣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這樣的冤屈,一氣之下遠走異國。
“對了,嚴厲安雖然把他抓走了,可他至今不肯吐露半個字,你看有沒有什么辦法……”對于這種間諜,牢底坐穿甚至死刑是必須的,只是目前還不清楚他到底賣了哪些秘密,帝國主義到底掌握了多少他們的工作進度和成果,所以必須讓他交代。
安然還真想到個辦法,很簡單的辦法。通過宋致遠的描述可以看出來,楊寶生是有點鳳凰男那味道的,凡事總是以老家父母為重,娶個媳婦都得先考慮父母,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愚孝又有點自卑的人格,讓他父母來不就行了?
幸好,楊家父母倒是還明點事理,知道自己兒子犯了很嚴重的錯,一個勁勸他坦白,不能有任何隱瞞。老母親甚至還以死相逼,說如果他不老實交代,老太太就要撞死在他跟前。
楊寶生雖然可恨,至少還是個孝子,再加上嚴厲安的進一步審訊,還真把所有事情吐出來了。
更妙的是,嚴厲安順著他供述的人和線索,鎖定一個境外間諜組織,境外的勢力動不了,但境內的代理人是抓到了。
同時,這幾個代理人又招供他們現在正在聯絡的,或者是已經給他們出賣過情報的人都有哪些。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他們招募的下線居然涉及到咱們國家的各個行業,有的是教師,有的是醫生,有的是軍人,當然更多的重點能提供有效情報的,居然是像楊寶生這樣年輕有為的科研工作者。
安然覺得,這是個大問題,像一些關鍵領域的科研工作者的待遇,是不是應該提高一下?很多時候并不是他們真的想要背叛信仰,而是走到絕路為五斗米折腰啊,一開始是有底線的只出賣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換點外快,可敵方有意引誘,只會越陷越深,等到想撤出不干的時候,對方就會拿住以前的把柄要挾……總是,這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絕路。
在加強思想道德教育,提高政治站位的同時,要能再把待遇提一提,就完美了。
幸好,她現在也算擁有一定的話語權,她把自己的意思描述一下,讓張衛東幫忙寫篇專題報告。
別說,張秘書以前在軋鋼車間干苦力,可現在居然寫得一手好文章,再請動秦京河來商量著修改潤色一下,就是一篇十分不錯的能達到出版水平的文章了,安然抽空把報告遞交給高美蘭。
***
今年小野的十歲生日有點特別,安然和宋致遠調了兩天休,車子一開,載著滿滿一車東西回陽城。
剛進大院所在的胡同口,兄妹倆就不愿坐車,要下來走路。
這可是他們長大的地方啊,雖然離開整整三年了,可心還在這兒,一草一木一塊石頭都是那么的熟悉與溫暖。
兄妹倆順著胡同往里走,沒走幾步看見一個守著小推車的老大娘,“哎喲我眼花了吧,咋看見安主任家那倆孩子呢?”
他們看過去,這不就是以前在街角當售貨員的張大娘嗎?退休后在這一帶賣烤紅薯,現在是夏天,烤紅薯不賣了,轉而賣些小孩子的玩具和吃食,都是市面上很受歡迎的品種,譬如嶗山可樂和奶油冰棍兒。
倆孩子都是心軟的,上前叫了聲“奶奶”,一人買了支冰棍兒叼著,大搖大擺走進大院。
“鐵蛋?是你嗎鐵蛋?”忽然,有人眼尖,站在樓上看見他們。
包文籃不樂意了,“我叫包文籃,誰還叫鐵蛋啊二華哥你真是,你現在還讓咱們叫二華嗎?”
二華在走廊上哈哈大笑,下來捶他一拳,“回來咋不提前說一聲,咱們兄弟幾個好給你接風啊?!?br/>
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身邊的漂亮姑娘一眼,只見她高高的個子,一米六出頭了,披散著剛到肩頭的短發,一雙大眼睛真是又圓又亮,高挺的俏生生的鼻子,雖然知道是妹妹,可他都不好意思看,太漂亮了。
小野第一次遇到因為自己太漂亮而不敢看自己的哥哥,但她不知道原因,還開玩笑說:“二華哥是不認識我了嗎?”
二華鬧了個大紅臉,“認識,這不差點沒認出來嘛,棗兒,棗兒,小貓蛋來了?!?br/>
這么大個姑娘還被人叫小貓蛋,安文野就是再怎么心智稚嫩也不好意思,但她的視線很快被下來的棗兒吸引了。姐姐現在比她還矮一點,但身形已經有點半大姑娘的樣子了,她手里還牽著個白白的走路不是很穩的小姑娘。
“棗兒姐姐?!?br/>
棗兒被眼前這個漂亮姑娘驚呆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驚艷,她和小野其實也就一年半沒見而已,怎么變化就這么大呢?當然,她倆可是保持書信來往的,一個月要寫一封信,所以對彼此的情況都非常清楚。
果兒幾年沒見都會走路了,現在棗兒成了她的小媽媽,每天放學回來就帶著她一起寫作業,可棗兒實在是聰明,即使天天帶孩子依然能考第一名,現在也快升五年級了。
幾個孩子說著,安然和宋致遠也是一路跟各種老鄰居打招呼,孩子鄰居們以前寒暑假還能看見幾次,這兩口子是真三年多沒見了,“哎呀,小宋廠長你咋就有白頭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