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蘇筱在食堂碰到吳紅玫,忍不住好奇地問:“你什么時候搬到五棵松的?”吳紅玫臉頰微熱,好在皮膚黑,沒有透出紅色。“就前幾天搬了,忘記跟你說了。改天等我收拾好了,你過來玩呀。”房子她昨晚剛在網(wǎng)上找好,今天一搬,就可以將謊補全了。
“哦,好的。”蘇筱認真地看她一眼,沒有再說什么,就埋頭吃飯。
“蘇筱。”徐知平端著盤子過來坐下,“晚上咱們有個飯局。”“跟誰的飯局?”“國土資源局的曾副局長。”一提起這人,蘇筱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位大神主管規(guī)劃,超級難侍候。“總經(jīng),要不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吧。反正一直是他跟你談的,我去也就是敬個酒。”“那不行,曾副局對你印象可好了。他說了,你必須得去。再說,你是負責地產(chǎn)公司的副主任經(jīng)濟師,哪有不出面的道理?”看蘇筱還是滿臉不情愿,徐知平循循善誘,“蘇筱,我知道你不樂意,我也不樂意。這幫人都這德性,再忍忍吧,好歹角門地價談到最后一步了,定下來就再也不用跟他廢話了。”“好吧。”蘇筱無可奈何地答應(yīng)。
“好,等一下我叫行政訂好飯店,晚上一起去。”徐知平說完,端著盤子走了。
吳紅玫看蘇筱還是耷拉著臉,一臉不情愿,好奇地問:“怎么了?”“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個曾副局。”“就是那個他出差,要你幫他買隨身用品,還非要你送他到機場的曾副局呀。”“還能有誰,一個就伺候不起。”“再忍忍吧,角門地價談妥就好了。”吳紅玫在地產(chǎn)公司,自然知道角門項目地價是怎么回事。這是個住宅項目,為了多建房子多賣錢,地產(chǎn)公司想提高容積率,這就涉及補交地價問題。一談大半年,還沒有結(jié)果。
飯局安排在香山腳下的一家私人會所里,說好聽點是幽靜,其實是偏僻。日式的裝修,描繪著櫻花的紙門,榻榻米,淺淺的燈光,服務(wù)員個個都作藝伎打扮,跪著迎接客人,輕聲細語,柔媚入骨。
蘇筱和徐知平到了沒多久,曾副局一個人來了。他四十多歲,長相普通,鼻子眼睛都在該在的位置,就是鼻孔有點朝天,看人時總覺得隨時會噴出兩道白氣。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打眼一看,還有幾分學者的味道,接觸幾次,就知道是個假道學。
一進包間,他的目光就粘在蘇筱身上:“哎喲,小蘇又長漂亮了。”蘇筱心里如同吞了蒼蠅,還不得不堆起笑臉說:“曾局您過獎了,就我這長相,滿大街都是。”“來來來,好久不見,握個手。”他不由分手,就拉過蘇筱的手握著,大拇指曖昧地蹭著蘇筱的手背。
蘇筱用勁縮回手,做出請的姿勢:“曾局您請坐。”曾副局坐下,又拉著蘇筱的胳膊:“小蘇,你過來坐。”“我不會喝酒,還是讓我們徐總經(jīng)陪您坐,喝酒方便。”蘇筱閃開。
“不行,不行,跟他喝酒沒意思,我要跟小蘇喝。”“蘇筱,難得曾局今天興致這么高,你就陪他喝一杯吧。”徐知平朝蘇筱使個眼色,主動坐到旁邊。
蘇筱無奈地在曾副局旁邊坐下,先發(fā)表聲明:“曾局,我先說一聲,我酒量不行。”曾副局笑瞇瞇地看著她,“小蘇,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蘇筱笑著說:“我就一普通人,哪有什么閃光亮呀?”曾副局伸出一個指頭點著她:“謙虛,太謙虛。我呀,最欣賞你身上這種知識女性的氣質(zhì),能干、獨立、知性。”徐知平輕笑一聲,說:“曾局很有眼光,我們蘇筱二十七歲就成為集團副總經(jīng)濟師,深得總裁的器重,不是一般的能干。”蘇筱蹙眉瞟了徐知平一眼,總覺得他這個稱贊有點陰陽怪氣。但是他厚厚的眼鏡片折射著燈光,把所有的表情都隱藏起來,只看到他嘴角輕撇,露出幾顆不太潔白的牙齒,縫隙間有些淺黃色的煙垢。
“來,小蘇,我們先喝一杯。”曾副局舉起一杯酒,遞給蘇筱。
蘇筱微微猶豫,曾副局有點不高興,沉下臉:“怎么了?小蘇,不肯賞臉呀?”蘇筱無奈:“哪能呢?曾局,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高升。”“這才像話,有小蘇這句話,我明年肯定得高升。”曾副局親昵地拍拍蘇筱的肩膀。
蘇筱微微側(cè)身避開,說:“曾局,吃點東西吧。”這時,“叮鈴鈴”幾聲,徐知平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滿臉歉意地說:“曾局,我先接個電話,先讓蘇筱陪你喝。”“行,你去吧。”徐知平拿著手機推開門走了出去,房間里便只剩下蘇筱和曾副局,她不動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曾副局已經(jīng)喝開心了,眼鏡片都閃爍著興奮的光澤:“小蘇,來,坐近點,現(xiàn)在就咱們兩個,不用避諱。”聽到這話,蘇筱的汗毛蓬地炸開了,賠笑著說:“曾局,看你說的,咱們有啥好避諱的。”“你知道嗎?我離婚以后,領(lǐng)導們對我的個人問題十分關(guān)心,給我介紹過很多對象,都是一些家境很好的良家女子,還有些文化團的臺柱子,都比你長得好看。不過我不是膚淺的人,不看中這些。我還是比較欣賞你。”“謝謝曾局的欣賞。”“哎,你坐過來,坐過來點。”曾副局見蘇筱不肯坐近,直接伸手一攥,蘇筱身子往后縮,兩人就這么僵持著了。曾副局的臉色頓時難看了,拉長臉說:“小蘇,這樣就沒意思了,角門地價我給你們多大的優(yōu)惠,你們也該拿點誠意出來,喝個酒而已,至于要搞得像階級敵人一樣嗎?”聽到角門地價,蘇筱微微猶豫,手勁一松,竟然被他一下子攥到身邊。跟著他手一伸,直接攬住她的肩膀。蘇筱連忙推了一下,沒有推開,頓時也惱了:“曾局,請你放尊重點。”曾副局笑了笑,金絲眼鏡框閃著冷光,特別像日劇里的那些中年猥瑣大叔:“小蘇,你就別裝了,你二十七歲就做到副總經(jīng)濟師,我就不信你是憑真本事。你放心,好處我不會少你的,角門地價就按你們想要的那個價補。”蘇筱吃驚地推他:“您弄錯了,我還就是憑真本事當上副總經(jīng)濟師的。”“得了吧,徐知平都跟我說了。”曾副局輕蔑地冷笑一聲,將筷子一扔,把蘇筱摟到懷里,就開始上下其手。蘇筱掙扎幾下,沒有掙脫,揮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啪的一聲,震得紙門都簌簌作響。
這一巴掌把曾副局打蒙了,先是盯著她不敢相信,然后就是眼冒兇光,口吐穢言:“你他娘的小婊子,給臉不要臉是不是。”蘇筱狠狠地踹他一腳,推開門,跑了出去。穿過長長的畫滿櫻花的走廊,在眾多服務(wù)員的驚慌目光里,跑進了院子。正在院子里打電話的徐知平,抬起頭,先是怔了怔,然后驚異地看著她。
蘇筱狠狠地瞪他一眼,跑到停車場,開車離開。
一口氣開出五公里,才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事情大發(fā)了。
不愧是做了幾十年預(yù)算的高手,沉著冷靜,心思縝密,不動則已,一動必是雷霆之擊。徐知平就像《孫子兵法》里所說的,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在他面前,她連菜鳥都算不上,分明就是個還沒有孵化的鳥蛋。這一次,估計很難過關(guān)了。回到家,她強迫自己定下心,把事情從頭到尾順了一遍,還是沒有想到應(yīng)對法子,看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可能是因為睡太晚了,一覺醒來已經(jīng)八點多了,她起床,對著鏡子照了照,眼圈有點發(fā)青,如果配上委屈幽怨的眼神,很像瑟瑟發(fā)抖的小白花。據(jù)說女人的柔弱是一種美德,它會激起男人打雞血般的保護欲望。平時,蘇筱在著裝上也刻意柔和,減少大家對她的戒心。但是今天她不想示弱,對徐知平這種眼睛里沒有男女分別的人來說,柔弱只是好欺負的代名詞。這可能是她在振華集團的最后一天,她要趾高氣揚地站在他面前,與他對質(zhì)。biquge.biz
她用遮瑕霜掩住了黑眼圈,又稍稍描粗眉毛,抹上寶石紅色的唇膏,穿上黑色的窄身西服套裙,綁上唇膏同色的牛皮細腰帶,踩上六厘米的酒杯根高跟鞋,雄赳赳氣昂昂。到公司,迎面撞上同樣雄赳赳氣昂昂的瑪麗亞。
瑪麗亞驚異地打量著她,說:“蘇筱,你今天穿得……很精神呀。”“謝謝,你也一樣。”蘇筱丟下這么一句話,擦肩而過。
到辦公室,屁股還沒有坐熱,收到總裁秘書的魔音召喚。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去,讓趙顯坤、何從容、徐知平都吃了一驚。徐知平看起來有點憔悴,有一綹頭發(fā)無力地耷拉在額頭,似乎在說我已經(jīng)操碎了心。顯然,他很早就來總裁辦公室,且已經(jīng)將事情添油加醋地說過一遍了。
“蘇筱,昨天晚上發(fā)生什么事?”“曾副局對我動手動腳,我打了他一巴掌。”“就一巴掌?”蘇筱平靜地說:“就一巴掌,沒多打,我挺后悔的。”坐在一旁的何從容忍不住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因為她的反應(yīng)太出乎大家的預(yù)期,所以氣氛變得很微妙,片刻,徐知平小心翼翼地輕咳一聲說:“蘇筱,曾副局住院了……”“呃?”蘇筱有點詫異,住院,至于嗎?
“說是,輕微腦震蕩。”“哦。”大家的目光落在蘇筱纖細的手掌上,就這樣的一雙手,能將一個成年男子打成腦震蕩,除非他是紙片核桃。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病的真實名字應(yīng)該叫刁難。
“蘇筱。”趙顯坤思索片刻說,“等會兒,你跟徐總經(jīng)一起去醫(yī)院,去跟曾局道個歉。”蘇筱眉毛一挑,嘴唇微啟,剛想說我才不去。看到趙顯坤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近乎惡狠狠地瞪著她,她不由得一怔,到嘴邊的幾個字又落回肚子里。
趙顯坤猶不放心,口氣凝重地補了一句:“必須去,這是我的命令。”徐知平憂心重重地問:“總裁,要是他不接受怎么辦?還有,角門地價怎么辦?上頭已經(jīng)有消息傳來了,說他明年指定升正職,以后咱們繞不開他。”“你先帶蘇筱去道歉吧,其他事情晚點再說。”“行吧。”徐知平不情不愿地應(yīng)承了一句。
“知平,你先出去,我跟蘇筱說幾句。”等徐知平走出去,趙顯坤嘆口氣說:“蘇筱,你讓我很失望。”蘇筱后背一挺,說:“總裁的意思,是為了角門地價,我應(yīng)該拿自己當人情送出去?”“別歪曲我的意思。”趙顯坤不悅地說,“我失望的是你缺少那種處事不驚的應(yīng)變能力,再怎么樣,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家。”蘇筱不服氣地頂嘴:“是他先動手動腳的,我的失敗之處在于沒有先把自己整成腦震蕩送進醫(yī)院里。”何從容終于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趙顯坤很無奈,擺擺手說:“你現(xiàn)在處于憤怒狀態(tài),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了。你現(xiàn)在這狀態(tài),也不適合去醫(yī)院,你要去醫(yī)院,估計得把曾副局掐死在病床上。”這下子蘇筱也笑了。
辦公室里緊繃的氣氛頓時緩和了。
蘇筱歉意地說:“總裁,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當時我腦袋一熱,手就直接揮出去了。”趙顯坤的神色也緩和了一點:“明白我叫你道歉的意思嗎?”“明白。”蘇筱點點頭。道歉是用來堵集團那些人嘴巴,而不是堵曾副局的嘴巴。
“去吧,不要再讓我失望。”蘇筱抿抿嘴角,退了出去。
趙顯坤手按著額頭,皺眉想了一會兒,說:“從容,把汪副總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