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從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不知為何，有點(diǎn)懶洋洋的。不是因?yàn)檫B夜從S市趕回B市的疲倦，倒好像是心靈被震動后的乏力。想起從英國留學(xué)回來時，父親說的那番話：“你這性格，不適合走仕途，去學(xué)做生意吧。我給你挑了個人，你跟著他學(xué)。別瞧不起他是洗腳上田的，他生下來的時候只帶來大腦，不像你什么都有。他能憑大腦，做成今天的格局，你一輩子都學(xué)不了。跟著他，等到有天當(dāng)你能看懂他的每一次出手，你就出師了。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攔著你。”座機(jī)鈴聲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懶洋洋地拿起，喂了一聲。
    “怎么樣？怎么樣？”瑪麗亞的聲音透出一種看好戲的熱切。
    “不怎么樣。那幫傻瓜逼太急了，晚一兩個月再提，可能總裁就要處理她。但是現(xiàn)在逼得這么急，反倒把總裁跟她綁在一起了。”“小白花真幸運(yùn)呀，自帶主角光環(huán)呀。”“幸運(yùn)，那倒未必。”“什么意思？”瑪麗亞不解地問。
    何從容感慨地說：“從此她就是明晃晃的靶子，所有的火力都會朝著她開。”“我怎么從你的聲音里聽出一絲同情？”“同情，也許吧，畢竟做總裁手里的一把刀，就要有下刀山下火海的覺悟。”何從容想起方才蘇筱勃然變色大聲說不同意的表情，剛烈如劉胡蘭，很可笑，但似乎也很有趣。
    瑪麗亞這回肯定了，笑嘻嘻地說：“你還真是在同情她。小白花還真是裂變中的鈾235，連我們的何二公子都被輻射了。”何從容切了一聲，掛斷電話。
    瑪麗亞看著話筒出了一會兒神，心情有種微妙的騷動，很想找人說說話。她抬頭看向人力資源部的大開間，正好看到吳紅玫起身，裊裊婷婷地走了出去，等等，裊裊婷婷，這是吳紅玫嗎？
    吳紅玫在她手下四年，兩個字來形容——正經(jīng)，為人正兒八經(jīng)，說話一本正經(jīng)，衣著永遠(yuǎn)是黑白灰三色，辦事很靠譜，是個絕佳的下屬，但不是有趣的下屬。現(xiàn)在這個絕佳的下屬，穿著一套她從前不會穿的米色套裝，踩著從前她不會踩的八厘米高跟鞋，扭動著她從前不會扭動的腰肢……好吧，瑪麗亞強(qiáng)烈地感覺到，這個世界變了。
    吳紅玫走過長長的走廊，敲響了蘇筱辦公室的門。
    “是你，找我有事？”蘇筱從發(fā)呆狀態(tài)回過神來，強(qiáng)打著精神問。
    “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嗎？”“沒事。”蘇筱聳聳肩膀，只是心里很震動，趙顯坤說的那番話，顛覆了她的一些認(rèn)知。
    吳紅玫審視著她，見她雖然有點(diǎn)心不在焉，情緒卻是放松的，知道自己猜對了，總裁果然力保了她。“沒事就好，剛才我一直在替你擔(dān)心。”她說著，還撫著自己的胸口吁口氣，這種動作她從前是不會做的，現(xiàn)在做起來，似乎也并沒有什么違和感。
    “謝謝你呀，吳紅玫。”蘇筱感激地說，這是今天第一個走進(jìn)她辦公室的人，其他人都還在觀望時，吳紅玫走進(jìn)來了，這讓她很感動。
    “說什么呢？你是我招來的，你是我的業(yè)績，我怕業(yè)績泡湯了。”蘇筱哈哈地笑了起來，沉重的心情稍稍舒緩。
    “行了，你沒事，我要回去了。對了，有事盡管找我，我在集團(tuán)四年，很多事情比你熟悉。”“好，謝謝你。”“還有，別叫我吳紅玫，叫我Helen，我們?nèi)肆Y源部，人手一個英文名字。”吳紅玫沖蘇筱眨眨眼睛，“瑪麗亞規(guī)定的。”“OK。”等吳紅玫走了，蘇筱也收拾東西，決定去醫(yī)院一趟。既然黃禮林醒了，她希望能給自己個清白，讓八百萬有個說法。
    黃禮林住的是豪華套間病房，七大姑八大姨已經(jīng)走人了，守在外面的是黃禮林的助理，他認(rèn)得蘇筱，沒有說什么，放她進(jìn)去了。
    一走進(jìn)里間，先看到一個苗條的背影，坐在床沿，正在喂黃禮林吃梨，很是溫柔賢惠的樣子。聽到腳步聲，她轉(zhuǎn)過身來，長得很漂亮的一個姑娘，歐式雙眼皮歐式高鼻梁，芭比娃娃一樣精致，是與蘇筱有一面之識的賀局女兒。哦，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叫賀局女兒了，因?yàn)樗指呱恕?br/>     千金大小姐也認(rèn)出蘇筱了，皺皺鼻尖，神情嫌惡。
    黃禮林的嘴巴還是歪的，眼神卻依然犀利。
    “黃總，好點(diǎn)沒？”蘇筱把花擱在床頭，因?yàn)榍Ы鸫笮〗悴豢辖印?br/>     沒人回答，黃禮林是因?yàn)樽彀屯崃耍Ы鸫笮〗阍谌褙炞⒌爻岳妗?br/>     蘇筱站了一會兒，很尷尬，但也沒有尷尬多久，因?yàn)楹芸焖鸵娮R到影帝影后教科書級別的表演了。
    當(dāng)腳步聲從她背后傳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黃禮林忽然費(fèi)勁地直起身子，抬起輸液的手指著蘇筱，犀利的眼神變成憤怒，歪嘴不停地抖動，嘶嘶嘶地漏著風(fēng)，口水吧嗒吧嗒。而千金大小姐動作也不慢，俯身按著他的肩膀，像是個深受壓迫的女主角般嚷嚷著：“黃叔，你別生氣，犯不著呀……”果然高手在民間，蘇筱由衷點(diǎn)贊，一萬個，不含糊。???.BiQuGe.Biz
    剛進(jìn)門的夏明飛快地走到床邊，將黃禮林按回床上，然后轉(zhuǎn)過身擋在蘇筱跟黃禮林之間：“對不起，蘇副總經(jīng)，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比較合適。”蘇筱抬起頭看著他，他的目光居高臨下，有點(diǎn)冷。
    “蘇副總經(jīng)，請。”蘇筱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多么愚蠢的決定，她是送上門來配戲的，還是免費(fèi)的。走到門口，她又不甘心地站住，回過頭說：“夏明，我想跟你談幾句。”夏明有點(diǎn)猶豫，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她走過來。在他身后，千金大小姐狠狠地瞪著蘇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說吧，蘇副總經(jīng)。”蘇筱凝視著他的眼睛問：“今天在總裁辦公室，我說的那些話，你不相信嗎？”夏明看著她黑黑的瞳仁，眼神有一刻的動搖，但是很快，動搖消失了。他將手插在褲子口袋，倚著門框，口氣淡淡地說：“這不重要。”蘇筱的心沉了下去：“八百萬更重要？”夏明搖搖頭：“那也不重要。”“那什么是重要的？”“立場。”“立場？”蘇筱看向他身后的黃禮林，他正用歪掉的嘴巴擠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立場。”夏明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明白了。”蘇筱轉(zhuǎn)身走了，腳步很快，沒有回頭。她一口氣走出醫(yī)院，站在馬路邊，看著人山人海的街頭，悵然地笑了起來。趙顯坤說得沒有錯，這是職場，沒有人在乎她是否清白。如果她死了，人們伸過來的手不會是為了幫她掩埋，而是為了讓饅頭蘸滿人血。
    哪怕是與她相交甚好的汪洋，也是選擇了利益。
    這就是職場。
    不算是菜鳥的蘇筱，在這一刻頓悟，像個多愁善感的哲人一樣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