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里,沈安瑜穿著淺藍色的病號服,額前垂著些碎發,臉色有些蒼白,卷翹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br> 連睡覺都這么不安。</br> 靳擇琛坐在床邊,幫她將被子輕輕掖了下,隨后忍不住將手伸進被子里,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br> 纖細柔軟,骨節分明到有些嗝手,瘦的讓人心疼。六月中旬的天氣里,手還是涼的。</br> 只不過一個多月沒見,人便瘦了一圈。</br> 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br>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抱回家,好好養著。</br> 沈安瑜這一覺睡的并不沉,即使她疲憊又缺覺可是在陌生的環境里,尤其是在醫院,聞著那濃烈的消毒水味讓她十分不安。</br> 睡著時,覺得有人在自己身邊走到了自己身邊,輕輕的蓋上了被子,可她眼皮太重睜不開。</br> 直到手被握緊,才陡然轉醒。</br> 靳擇琛正要抬手去摸她的臉,沒想到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便這樣猝不及防的對視上。</br> 他坦然的收回手,輕聲問,“我吵醒你了?”</br> 沈安瑜愣住了,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他。</br> 她這是夢魘了還沒醒?</br> 靳擇琛覺得她這個表情有點好笑,忍不住想去揉揉她的頭,最終卻也只是克制的抬起手,將她垂在臉上的碎發捋到耳后。</br> 隨后低聲問,“怎么了?是不是還有哪不舒服?”</br> 沈安瑜仍舊看著他,埋在被子里的手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br> 她用了狠勁,這一下掐的自己疼的差點飆淚。</br> 一種植物從腦子里閃過,不是夢?!</br> 他真的在這?!他為什么會在?!他知道了?!</br> 沈安瑜瞬間清醒,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她猛地坐了起來,卻因為起的太急眼前又是一黑,差點再次跌回床上。</br> 好在靳擇琛眼疾手快,即使把人扶住,人便順勢靠近了他的懷里。</br> “你想干什么?慢點,別亂動,我幫你?!?lt;/br> 靳擇琛獨有的低沉聲,透過胸腔傳進了沈安瑜的耳朵里。</br> 這話的意思是,他真的知道了?</br> 那他是什么意思?讓她打掉?還是留下?</br>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想因為任何原因在和靳擇琛糾纏。</br> 更不想只是因為孩子,兩個人在勉強在一起。</br> 沈安瑜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唇,示意自己冷靜,不能先慌了陣腳。</br> 她從靳擇琛懷里掙出來,慢慢的靠在床上。垂著眸子,低聲問,“你怎么在這?”</br> 靳擇琛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睫毛不停的輕顫著,明顯的不安。</br> 她在緊張?</br> 因為自己的出現,她很緊張?</br> 靳擇琛壓下心里的那抹刺痛,拿起枕頭墊在她身后,才滴水不漏的說:“有個朋友病了,我來探病。路過你病房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名字,就想著進來看看是不是你?!?lt;/br> 她的排斥太過明顯,如果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關注她,怕是會適得其反。</br> 沈安瑜聽到這個回答,忽的松了口氣,他應該還不知道。</br> 靳擇琛看著明顯放松下來點的人,連帶著自己也放松了不少。他故意挑起個話題,“怎么病了?”</br> 沈安瑜眼睛眨了眨,忽然說:“你能幫我倒杯水嗎?”</br> 靳擇琛自然沒有異議,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拿出個一次性紙杯,接了一半熱水,又接了一半涼水。</br> 沈安瑜看著他的背影,思索著應該怎么說??墒寝D念一想,他只是來看朋友,知道她病了夫妻一場進來看看?;蛟S只是客氣一下問問,才不會那么無聊的關系她真的怎么樣了。</br> 照實說就好了。</br> 此時靳擇琛也接好了水,手背貼在紙杯上試了下溫度才遞給她,“有點燙,你慢點喝?!?lt;/br> “謝謝?!鄙虬茶ば÷曊f了句,隨后小口小口的喝著。</br> 水才一入嘴,沈安瑜就忍不住腹誹,為什么六月的天氣還要給她喝這么熱的水?</br> 算了,他長這么大,確實也沒照顧過人。</br> 能知道幫她兌一點涼水已經很不錯了。</br> 沈安瑜是真的渴了,慢慢的喝完了一整杯才說:“工作太忙,有點低血糖了?!?lt;/br> 這倒和醫生說的差不多,靳擇琛滿意的看著她將一杯水喝完。將她手里的紙杯拿過來,十分自然的說:“你手太涼了,以后少吃冰,多喝熱水。”</br> “啊?”</br> 包治百病的熱水,這么直男的發言為什么從靳擇琛嘴里說出來,竟然毫無違和?</br> 是他平時真的太過無趣,還是直男本直的說話方式自己早就習慣?</br> 可是——</br> “我手不涼啊……”沈安瑜喃喃道,說著還不信的摸了下自己的手。瞬間她便愣住了,“……還真有點涼?!?lt;/br> 沈安瑜疑惑的看著他,“你怎么知道的?”</br> “……”</br>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靳擇琛輕咳了一聲,趕緊轉移這個話題,又問,“公司出事為什么不來找我?”</br> 他這個問題問的沈安瑜更懵了,坦然的看著他,“我為什么要找你?”</br> “我能幫你。”</br> 沈安瑜想都沒想的回答,“我不需要。”</br> 靳擇琛心口劇烈起伏著,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喉結微動,過了幾秒才低聲說:“你非要和我分的這么清嗎?”</br> 沈安瑜低垂著眸子,輕聲說:“我們本來就沒有什么關系了。”</br> 她說這話的同時,手不著痕跡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br> “沈安瑜!”靳擇琛低吼著,眼睛里寫滿著受傷。</br> 沈安瑜覺得好笑,側頭看向他,“你兇什么兇?我說的不對嗎?”</br> 最初欺騙的是他,目的不純的是他,離婚離的干脆的是他,現在又轉過頭來兇人。</br> 憑什么?!</br> 靳擇琛下頜緊咬著,眼睛直直的盯著她,隨后他閉著眼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br> 沈安瑜被他看得有點害怕,卻仍是不閃不躲的,手下意識的護在小腹上。</br> 也不知過了多久,靳擇琛全身那種緊繃的低壓氣場散去,聲音有些別扭道:“我沒兇你。”</br> 聽上去還有點委屈。</br> 行!你就是聲音大,你沒兇!</br> 沈安瑜被他這種詭辯的邏輯氣到,隨后轉了個身背對著他,冷硬的說:“你走吧,我要休息了?!?lt;/br> 等了幾秒,病房里除了兩個人交錯安靜的呼吸聲,再無其他。</br> 沈安瑜心里忽然莫名的難受,催促道:“你怎么還不走?”</br> “先別鬧別扭。”靳擇琛將她背后的被子壓緊了些,低聲帶著些哄人的意味,“我怎么可能放你一個人躺在醫院里?!?lt;/br> “又不是沒這樣過,我都習慣了?!?lt;/br> 她這話一出,房間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安靜到壓抑的讓人喘不上氣來。</br> 也不知過了多久,靳擇琛終于啞聲開口,聲音沉的像是背負不動要說出來的話,“對不起……”</br> 沈安瑜并不是那種揪著過去不放的人,她說這話也完全沒有任何給他難堪的意思,只不過是話趕話趕上了。</br> 他越是這樣,沈安瑜胸口就越發的悶漲難受,她是真的身體有點不舒服。不想再和他多說什么,只冷硬道:“那也不用你陪,你走吧?!?lt;/br> 接二連三的被她趕,靳擇琛又氣又急,在他轉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時,一股火忽然沖了上來。</br> 沈安瑜詫異于好久都沒有什么,剛想轉頭去看,就聽到靳擇琛聲音冰冷的說:“那你想讓誰陪,他嗎?”</br> 孔斯棲被炮|火莫名擊中,揉了下鼻子,有些茫然的說:“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br> “知道不是時候就趕緊走?!苯鶕耔⊙劬ξ⒉[,帶著十足的警告和敵意。</br> “該走的是你?!鄙虬茶げ恢朗裁磿r候已經坐了起來,滿臉怒意的看著他,“我想讓誰陪都和你沒有關系,你以為你是誰?”</br> 他什么時候變得如此不可理喻的?</br> 沈安瑜被氣的要喘不上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連帶著小腹都開始不舒服。</br> 靳擇琛看著面前的人,臉色蒼白,一雙清澈好看的眼睛此時滿是怒意,胸口一起一伏的,似乎真的被氣的不輕。</br> 他也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可是他忍不住,看到任何男人離她近一點,他都控制不住。</br> 又被他搞砸了,靳擇琛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無力來。</br> 他看著沈安瑜,輕聲道:“你別生氣,那我先走……明天再來看你?!?lt;/br> 靳擇琛說這話時,時刻觀察著沈安瑜的神色,像是在試探。</br> 果然他話音才落,便聽沈安瑜強硬到沒有一絲轉圜余地的大聲說:“不用,你明天也不用來,后天也不用來,什么時候都不用來!”</br> 沈安瑜說完這話,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上又白了幾分。</br> 場面一時間有些僵持。</br> 孔斯棲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個惡人最終還是要他來當。</br> 他走過去,剛剛形成的微妙三角形關系被打破,在距離靳擇琛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下停住。</br> 聲音也是不見不慢的,還帶著慣常的笑,“不如靳總改日再來和故人敘舊?你看她還病著,先讓人休息吧。”</br> 話語間全是維護,就像他是這間房子的男主人,替著生病的妻子送客。</br> 靳擇琛心中冷哼著,什么故人?這人從來都不是過去,他也不會讓沈安瑜成為過去。</br> 不過她的臉色卻是很不好,他轉身,走進了兩步,看著沈安瑜目光深深道:“你好好休息,別生氣了,剛剛是我語氣不對。”</br> 他說完,又轉頭看向孔斯棲,眼皮微壓著,聲音不緊不慢的卻帶著些說不出的警告,“那就有勞孔總照顧了?!?lt;/br> 孔斯棲從善如流,“應該的,安瑜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員工?!?lt;/br> 靳擇琛眉間一挑,冷哼道:“把員工累到住院,確實可以看出你對她的看中?!?lt;/br> 孔斯棲眼睛轉了轉,像是十分意外,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問,“你知道她是為什么住院的?”</br> 靳擇琛奇怪的看他一眼,眉頭微皺有微微的不悅,“孔總,資本壓榨員工還想不承認?”</br> “……”孔斯棲抓了下頭發,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過了會兒才訕訕道:“那什么……有的事我真不能認——”</br> “咳咳!”</br> 他的尾音還未落,沈安瑜便拼命的出聲給他使眼色。</br> 孔斯棲有些為難的看了她一眼,隨后又對著靳擇琛意味深長的說:“行,我認,就是到時候靳總別來找我打架就成。”</br> 靳擇琛看著他們當著他們的使眼色互動,尤其是自己還看不懂的情況下,心里實在是不好受。卻也只能威脅道:“如果你再把她累進醫院,你試試看?!?lt;/br> 孔斯棲連忙搖頭,“不敢,不敢?!?lt;/br> 靳擇琛回頭,又深深的看了沈安瑜一眼,“那我走了。”</br> 見沈安瑜并沒有要理他的意思,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br> 待靳擇琛走后,孔斯棲將手里提著的一袋子飯放到桌子上,隨后看著沈安瑜說:“這喜當爹還怪不好意思的。”</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