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殷婭姝抬著肩膀,脖子以一個十分扭曲的姿勢夾著手機,雙手拿著餐盤,看著餐廳人頭攢動,忽然覺得自己聽錯了。</br> 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說,你、爸和外公已經在去我家的路上了?”</br> “還有半個小時……”母親的聲音頓了下,似乎有人在旁邊說著什么,過了幾秒才又繼續,“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你公寓。”</br> 殷婭姝心里咯噔一下,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而過度緊張,讓她的脖子有些發酸。</br> 就在她清楚的感受到手機要滑落的時候,有個人忽然從背后出來,幫她將手機舉起,還十分貼心的放在她耳朵旁。</br> “好。”</br> 殷婭姝干巴巴的回了聲,整個人都有些茫然。</br> 忽然全家出動,總不是什么好事。</br> 不是叫她回去繼承家產,就是叫她去聯姻嫁人。</br> 想想爸爸最近的身體,并沒有聽說出現什么問題,半個月前還爬了一次華山。</br> 那原因,就只剩下了后面那個。</br> 其實,她的人生,從出生那天就已經訂好了。</br> 殷婭姝無聲嘆了口氣,耳邊的手機忽然被人輕輕拿走。她這才反應過來,也沒去刻意的收拾表情,反正她總是冷冰冰的,別人不會看出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br> 轉頭道了聲,“謝謝。”</br> 可她看見旁邊的人時,表情出現那么一瞬間的裂縫。</br> 她拒絕交朋友,因為身邊認識的人全都是塑料姐妹,沒有一個是交心的。可她在津城這段日子,無論是同事還是沈安瑜——這個算是唯一的朋友吧,她們都沒把她當成可以攀附的大小姐看。</br> 是真心的把她當成普通人去看,這種感覺令她很愉快,可是今天過后,她怕是又要失去了。</br> 她也拒絕去喜歡任何一個人,她總是要聯姻的,去徒增那些沒可能的煩惱干什么。</br> 孔斯棲輕挑了下眉,忽然伸出手來,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回事啊,這種地方都能發呆。”</br> 殷婭姝收斂了下心緒,她或許要辭職了。可是當她對上孔斯棲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時,一時間竟說不出口。</br> “沒事。”她的聲音里沒什么情緒,將沒吃的餐盤放到了桌子上。</br> 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忽然想到了什么,對著孔斯棲突然問,“你吃飯了么?”</br> 孔斯棲心念一動,唇角不自覺的向上勾了下,“還沒有。”</br> 殷婭姝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點——因為自己沒有白白浪費食物。</br> 她將自己剛打好的飯往孔斯棲面前推了推,然后說:“那你吃吧,我請你。”</br> 說完,也沒等他的反應,轉身便走。</br> 孔斯棲看著面前十五塊的員工餐,嘴角抽了抽,看著殷婭姝走的方向低喃了句,“殷設計師可真是大方。”</br> 他就值十五塊?</br> 可下一秒,孔斯棲卻低下頭了頭,隨手挑了個土豆塊夾進了嘴里。</br> 迎面走來個老員工,孔斯棲好說話,誰見了都敢鬧上幾句,“孔總怎么這么高興,是我們又要攬新項目了嗎?”</br> 孔斯棲挑眉問他,“你怎么知道我高興?”</br> 那人也笑了,“您都笑了還不是高興啊。”</br> 孔斯棲愣了下,又問,“我笑了?”</br> 那人猛點頭,夸張道:“您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br> “那我應該真的挺高興。”孔斯棲看著面前沒什么油水的土豆塊,點了點頭,說:“今兒師傅手藝不錯。”</br> 那人聞言,低頭趕緊吃了塊土豆,想看看能把孔總好吃的都笑了的土豆有多好吃。</br> 噗的一下,他差點吐出來。</br> 廚師今天是把糖當成鹽放了吧,這么甜!</br> 他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孔總,覺得他是這段時間加班熬夜搞壞了味蕾。</br> 這一看,正看見孔總又往嘴里扔了快土豆,又勾唇笑了笑。還扭頭問了他一句,“好吃吧?”</br> “好吃,好吃。”不容易啊,這年頭當總裁也不容易。年紀輕輕就把身體搞壞了,他忍不住關心道:“孔總您注意休息啊。”</br> 孔斯棲聞言點了下頭,這土豆真好吃啊。</br> 十五塊錢,挺值。</br> -</br> 殷婭姝回到自己津城的公寓時,父母和外公還沒到。</br> 她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最后還是放棄。</br> 這是她在津城買的一個普通的兩室一廳,自己一個人生活慣了,也沒了在家的那些規矩,以她父母那嚴格的標準,她收拾的再快也來不及的。</br> 所幸放棄,她給自己泡了杯茶。</br> 端起茶杯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br> 原來,她還是沒有準備好。即使二十來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結局,可是真的來臨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準備好。</br> 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br> 一杯茶喝完,門鈴也適時的響起。</br> 殷婭姝深呼了口氣,起身去開門。</br> 門打開,待看到母親輕蹙的眉頭時,她忽然覺得自己當時應該直接讓他們去酒店的。</br> 到家里來這是個錯誤的決定。</br> 可是轉念一想,她似乎沒有替他們做決定的能力。往往都是,他們決定,她只管聽就好了。</br> 果然下一秒,母親嫌棄的聲音響起,“你一個女孩家,家里怎么這么亂,以后嫁人會被婆家嫌棄的。”</br> 以往她只當沒聽見,可是今天她卻面無表情的淡淡道:“會有阿姨。”</br> 她嫁的對象,家里總會有兩個阿姨的,她連親自動手生活的機會都沒有,又談什么被嫌棄。</br> 即使嫌棄,也可能會是因為他們高攀吧。</br> 但愿,他們給自己挑選的,是個還算門當戶對,不會讓她那么難看的人。</br> 母親聽到她這么說,臉色瞬間變了變,剛想說她什么,外公便在不遠處輕咳了一聲。</br> 外公輕瞥了她一眼,隨后道:“小姝你在外面都瘦了,在家住多好,非要一個人跑出來。”</br> 在外面,這是她唯一自由的時間了。她怎么能,不爭分奪秒的去享受。</br> 這話殷婭姝自然不能說出來,只是笑了笑,“沒有,上個月體檢還胖了兩斤的。”</br> 外公給了個眼神,母親適當的接過。</br> “晚上去醉茗居吃個飯,順便見見你外公的戰友。”</br> 殷婭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這是開始了。嘴上也只說了句,“好。”</br> -</br> 晚上,殷婭姝穿著一身禮服坐在醉茗居。她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穿過了,腰緊的她必須挺胸抬頭,不然會喘不上氣來。</br> 這件衣服設計的真不合理,她心想。</br> 還是在AKOIO的日子快活啊,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這種自由今晚過后就要結束了。</br> 來的路上,殷婭姝得知了,今晚要見的是芮城孫家的人。芮城孫家地產起家,現在早已成為遠近聞名的地產大亨。</br> 殷婭姝本就白皙的臉上更加沒了血色,她看著外面閃著各種色彩的霓虹燈,放在腿上的手不由的緊了下。</br> 看了真的要被“婆家嫌棄”了,他們兩家現在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br>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再次被打開。</br> 殷婭姝眼睛里沒什么溫度的看過去,臉上帶著從小到大演練過無數次的微笑。</br> 可她見到從外走進來的人時,那些刻在骨子里幾乎是機械性的端莊微笑,竟然生生的僵在了臉上。</br> 孔斯棲?</br> 怎么會是他?</br> 孔斯棲顯然也沒預料到,今晚的相親對象會是自己。因為她看到孔斯棲臉上明顯的錯愕以及……</br>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錯了,她似乎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醒?</br> 那個表情變換的太快,她還未來得及確認便見孔斯棲已經恢復如常,臉上帶著他標志性的笑。</br>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卻又瞬間移開。</br>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br> 兩位老戰友聊著當年的歲月,說著好巧,孫子外孫女竟然在一座城市,也是有緣。</br> 話題自然而然的往他們身上引,而兩位當事人像是局外人一樣,端坐著,中間隔了一張桌子。</br> 孔斯棲的外公終于發話,“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別陪著我們了。看看一個個蔫的,趕緊走。”</br> 殷婭姝覺得自己像是打了場仗,雖然自己全程一共沒說過兩句話。</br> 一句是打招呼,第二句是禮貌道別。</br> 出酒店的時候,殷婭姝終于松了口氣,哪怕外面的風給她吹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也愛外面。</br> 她下意識的用手搓了下肩膀,誰知道才剛碰到自己的皮膚,一件帶有體溫的衣服便蓋了上來。</br> 殷婭姝下意識的看向他。</br> 孔斯棲歪了歪頭,笑著問她,“想去哪兒?”</br> 殷婭姝本下意識的想說回家,可她有一肚子疑問想問他,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里合適。</br> 給了她幾秒鐘的時間,見她沒有開口,孔斯棲便說:“要是沒有想去的地方,就跟我走。”</br> 殷婭姝便這樣的,跟他上了車。</br> 這其實不是第一次坐孔斯棲的車了,他們平時工作還是會有交流的,尤其是最忙的那段時間,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br> 一起工作,一起吃飯,一起在辦公室通宵。</br> 他們其實有過一段很長的革命友誼的,其中也似乎暗生過一些,除了革命友誼以外的東西。</br> 但是她太害怕了,再稍微出了那么一點苗頭的時候,便被她掐斷了。</br> 孔斯棲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腳下的油門又踩的緊了些。</br> 車子很快挺了下來。</br> “下車,到了。”</br> 殷婭姝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竟然是一家日式烤肉店。</br> 我們不是才從酒店出來么?</br>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孔斯棲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我們晚上誰都沒吃兩口飯,再補上一頓吧。”</br> 殷婭姝心下一動,贊嘆他的細心。</br> 他是真的很細心,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br> 其實,如果非要和一個人聯姻,孔斯棲其實是她最好的選擇。</br> 和他一起生活,應該會不錯吧。</br> 怔愣神,自己這邊的車門已經被人打開。</br> 孔斯棲挑眉輕笑著看她,“想什么呢,你不餓呀?”</br> 餓,簡直餓死了。午飯都沒有吃,可是剛剛的氛圍太過詭異,讓她一點胃口也沒有。</br> 現在車門打開,烤肉的香氣傳到鼻尖,她味蕾大動。</br> 殷婭姝是真的餓了,一口氣點了五份肉,外加了三份蔬菜才作罷。點好后,才轉頭問向孔斯棲,“你還要吃什么?”</br> 孔斯棲又隨手勾了點東西,便讓服務生下單。</br> 吃飯的過程中,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今晚的事。</br> 飯吃到差不多,孔斯棲才幽幽開口,“一頓員工餐換一頓烤肉,殷設計師賺大發了。”</br> “我一個小設計師,哪能和大總裁比。”殷婭姝擦著嘴,“我這才吃了多少,連隨便賣套房子的手續費都抵不上。”</br> 說完,兩個人都愣了下。</br> 孔斯棲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深。殷婭姝嘆了口氣,有的話題終究是繞不過的。</br> 遲早要面對,不如大家都直接點。</br> “你隨母姓啊?”</br> 孔斯棲點頭,等了幾秒鐘,見她又沒有開口的意思,笑了,“你就這一個問題?”</br> 不然呢?</br> 她有點茫然了,但是在看到孔斯棲飽含深意的眸子時,她忽然懂了這句話的意思。</br> 他是要,讓她問關于他們即將的聯姻,還想知道的問題。</br> 或者是說,對于自己未來的丈夫,還有沒有什么想問的。</br> 殷婭姝嗓子忽然有些發干,她確實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今天的突如其來實在是太多,無論是忽然的聯姻還是聯姻對象竟然是孔斯棲這件事,都讓她頭腦發懵。</br> 她手指無意識的緊握,臉上卻保持著一貫的自如,“你會繼續留在AKOIO還是要回芮城。”</br> 孔斯棲知道,她是問的他們結婚后。</br> 他嘴角微勾,看著她的目光又深了幾分,“你想繼續留在AKOIO么?”</br> 殷婭姝愣了下,這不是再問他么,怎么反問過來了。</br> 可她沒有猶豫,點了點頭。</br> “那就先在津城吧。”孔斯棲說的很隨意,就像是在說今晚吃什么一樣。</br> 過來幾秒,才又說:“老頭子身體健壯著呢,還用不著我回去。”</br> 殷婭姝有些好奇了,“你為什么沒經商,反而學了服裝設計開了AKOIO啊?”</br> 一般他們這種家族,機會是約定俗成的,子承父業啊。</br> 孔斯棲又笑了,他靠坐在椅背上,整個人都有些懶散,反問她,“那你又是為什么要跑到津城來呢。”</br> 殷婭姝冷靜的表情上,多了些意外以及不易察覺的驚喜。</br> 或許孔斯棲和她是一類人,不愿意被安排,努力的反抗著。哪怕自由的時間很有限,也不愿坐以待斃。</br> 她低頭喝了口果汁,再開口時周身的氣場似乎隨和了下來,隨口說了句,“閑的。”</br> 孔斯棲愣了下,過了幾秒大笑,“這不是巧了,我也是閑的。”</br> 他當然也是違背了家里的意思,跑了出來,所以即使AKOIO當時那么危險,他也沒想過尋求家里的幫助。</br> 因為家里,巴不得他折騰不起來,好灰溜溜的乖乖回家。</br> 殷婭姝心里安穩了些,如果還能繼續留在AKOIO當然好。那么她的人生似乎也沒有什么改變,只不過——</br> 只不過是老板變成老公了而已。</br> 她飛快的看了靳擇琛一眼,夜晚的等有些暗了。柔和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讓他的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溫柔了起來。</br> 她這才發現,孔斯棲真的很帥。</br> 殷婭姝輕抿了下唇,打著商量的說:“那能不能別告訴AKOIO里的人,把這件事保密。”</br> 孔斯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勾了下唇,隨后拖腔帶調的說:“原來你想玩辦公室隱婚,這是你的情趣么,未婚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