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早上醒來,第一眼是溫暖明亮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空氣中送來淡淡的花香,水聲叮咚遠遠作響,一個美好的早晨,一個愉快的假期,他在地上蹭了蹭,打算賴個床。
直到——
一聲啼哭。
艾森一個激靈坐起來,已經在帳篷口坐了不知道多久的安德烈聞聲轉回頭看,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顯得青白,簡直有些憔悴,濃重的黑眼圈在眼下,整個人非常疲憊。
“醒了?”
在嬰兒的哭鬧聲中,艾森移到他身邊,“你沒睡啊?”
“我也真的是佩服你,”安德烈指了指放在外面地上的嬰兒,“這么大聲音,你到底是怎么睡著的?”
艾森用食指撓了撓臉頰:“我心比較大。”
“……”
歐石南的哭聲撕心裂肺,音調很高,安德烈頹然地低著頭,躲也沒有地方躲。
“好吵。”艾森點評了一下。這句話莫名其妙地惹來了安德烈的火氣,他怒氣沖沖地看著艾森:“這不是廢話嗎?”
艾森被噎了一下,撇撇嘴有點委屈:“你火氣好大啊,還是休息一下吧。”
安德烈垂下眼,“不好意思。”
“不過真的好吵。”艾森站起來,“你把他放出去的嗎?”
安德烈點點頭:“反正外面也不冷。”他伸了伸腿,“太能哭了,肺活量很好,長大可以當游泳運動員。”
艾森走過去,蹲下來看著歐石南,伸手指撥了撥他的臉蛋,那里肉鼓鼓的,隨著艾森的手指撥過,像布丁一樣抖了抖。艾森抬起手看自己的手指:“這個觸感也太逼真了。”
歐石南不哭了,他睜大眼睛看艾森,手蜷在身前,目光炯炯地盯著艾森,輕輕嗚哇了一聲,大眼睛跟著艾森的手指動。
安德烈在后面眼睛瞪大,歐石南居然不哭了,他激動得手微微顫動,利落地鉆回帳篷,迅速躺下準備睡覺。
就在這時,那邊艾森卻疑惑地看著歐石南,戳了戳他的腦袋:“怎么不哭?”
歐石南放聲大哭。
安德烈一把將手里的枕頭扔過去,枕頭擦著艾森的頭頂飛過去。艾森疑惑地轉頭:“你砸我干什么?”
安德烈捂著臉十分無奈:“我要是砸你,會砸不準你嗎?”
艾森問他:“會不會是餓了?”
安德烈疲憊地拎著“育兒袋”走過來,在艾森身邊坐下:“你看看這里面有沒有什么能用的吧……”
艾森翻出一個奶嘴,站起來把包背在身上,另一只手拎著歐石南,把這個放聲哭的嬰兒拎起來:“你睡吧,我帶他去別的地方。”
安德烈已經睜不開眼了,其實沒怎么聽清,昏昏沉沉地往帳篷里去。
艾森在后面問他:“講道理,你確定你沒奶是吧?”
安德烈隨手抓起落在地上的書,朝艾森扔過去。艾森眼疾手快地接住,拎著嬰兒走遠了。
太陽升起,遠遠地掛在天空,暖洋洋地照著人,天高氣爽。
安德烈慢慢醒過來,看見艾森坐在外面的一個搖椅上,嬰兒在地上爬來爬去,玩一個塑料大狗,又咬又舔,艾森在搖椅上讀書,看都不看嬰兒一眼。
安德烈走過來,艾森抬起頭看,把眼鏡推到頭頂,“他確實需要喝奶。”
“奶呢?”
艾森指指遠處,那里架著一個木臺,遮著黑色的布,里面有個培養皿,正在往下滴奶狀的東西,被一個玻璃杯接住。
“啊???”安德烈愣在原地。
艾森站起來,騰出椅子,按著他的肩膀給他坐:“辛苦了。”
安德烈狐疑地望他:“什么意思?”
艾森在他身邊坐下,坐在地上:“有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首先,這里的時間流速比我們那里快……”
“是嗎,”安德烈若有所思地看歐石南,“我還以為他長得過快,現在都會爬了。”
“他確實也長得過快。”艾森合上書,那是一本《如何成為新手父親》,“第二,雖然這地方什么都沒有,但我早上檢閱了一下,盡管我長年抑制這里的生命,但其實這里已經有很多生命基礎。啊,總而言之簡單來說,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訴我,我去搞來。”
安德烈搓了搓臉:“我也有兩件事要說。首先,我餓了。第二,我們什么時候走?”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件事,”艾森猶豫了一下,盤腿坐好,“我們暫時走不了了。”
他看著安德烈的臉色逐漸暗沉,趕緊抬手,“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跟艾森出來就沒有一次順利的,就沒有一次省心的,我也太倒霉了’,但是這是有理由的。”艾森解釋道,“他的成長極有可能靠這個地方本身的能量來供給,因此暫時我無法在此地匯集足夠的能量讓我們離開。”
安德烈看了他好半天,才認命地嘆口氣,搓了搓自己的臉:“……那我餓了。”
艾森扔開書站起來:“想吃什么?”
“想吃酸的。”
艾森打量了一下他:“我往哪兒給你找酸的?面包行不行?”
“酸的,要酸的。”安德烈放空自我,盯著遠處。
艾森咬咬牙,點頭:“好。”說著又去實驗室背出了刀具,帽子和水壺,仿佛一個要去勞作的老農,轉頭向安德烈保證:“你在家里等著,男人現在就去給你找吃的。”
安德烈望著艾森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那在陽光下偉岸的背影,搖搖頭:“又演上了。”
他兩腿伸展靠在椅背上,準備等下去洗個澡,地上的歐石南又爬到了他身邊,拽住他的褲腿,用新長出來的指甲搓來搓去,沒什么力氣,癢癢的。安德烈低頭,對上他漂亮的綠色眼睛,艾森也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安德烈笑了一下。
他在地上掉落的東西里翻出一只橡膠鴨,扔給了歐石南,后者喜氣洋洋地接過鴨子,就往嘴里放,安德烈伸手去掰他的嘴,發現他居然開始長牙了,嘖了一聲把手收回來。
他又在地上翻出一本帶圖畫的書,講的是一個小女孩和一只斑點狗交朋友的故事,他翻開書,剛念了一句“從前”,歐石南就停下咬鴨子,抬頭看他,肉乎乎的手臂抱住他的小腿,等他說話。
安德烈翻了幾頁,念了幾句,把書遞給了歐石南:“你長得好快,試試看自己能不能讀?”
歐石南還沒有學會握書,書落在地上,他趴上去搓紙,毫無效果,也不好玩,他又抬頭看安德烈。
“別這么看我,你爸可是天才,你肯定也會的。”安德烈不會承認他是因為懶得念才當甩手掌柜的。
歐石南咿咿呀呀地發著聲音,不哭不鬧,就是抱著安德烈的腿,不一會兒就開始打哈欠,一個勁兒犯困,眼睛一直流淚,然后就蹭安德烈的腿,安德烈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口水和眼屎蹭到自己的腿上,嘆了口氣,彎下腰把他抱起來,抱到自己懷里。
在安德烈的胸口,歐石南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歸宿,手緊緊地揪著安德烈的衣服和下面的肉,臉貼在上面開始安穩地睡覺。
安德烈遠望著天邊,等艾森帶吃的回來。
他又有些犯困,昏昏沉沉地點著頭,但歐石南在他胸口摸來摸去,最后一口咬了上去,安德烈扯著他的小臉往后拉:“喂,咬什么?……我沒有……”
太陽大約移動了十五度,艾森從那邊扛著鋤頭回來了,走近還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發表豪言壯語:“男人回來了。”
安德烈懶散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艾森把手里的包遞給他,安德烈打開一看,是個蘋果。
“就吃這個?”
“你先嘗一下。”
安德烈咬了一口,然后呸了出來:“這什么?”
“酸的吧?”
“逗我呢?”
艾森坐在地上:“喂,我種這么一個酸蘋果用了很多培養液的好不好,已經沒有了,我還沒有吃任何東西哎……”
歐石南本來餓得要哭,眼睛都紅起來,但艾森轉回頭,他看著艾森的臉就不哭了,咯吱笑起來。
安德烈把歐石南遞給艾森:“我要沖個涼,哪邊?”
艾森指了指花海后:“洗手間和衛浴在后面。”
***
大約是中午十一點,一家三口吃上了第一頓團圓飯。
具體而言,是安德烈和艾森把本來帶來的食物精打細算地分了分,又把酸蘋果打成了汁,兩人都沖過了涼,舒舒服服地坐著,苦中作樂吃吃喝喝。
而歐石南在旁邊放聲大哭,因為培養皿的奶太少了,他沒奶喝了。
安德烈看艾森:“你想個辦法啊,能不能搞頭牛?”
艾森搖頭:“哪那么容易,我已經廢掉很多細胞原料了,沒有了。”
安德烈想了想,手伸出來比了個圓圈:“要不我再幫你……”
艾森趕緊伸手阻止:“不不不,牛不是我的精細胞造的,拜托,那成什么了?我在這里生物中提的,再說就算我造出什么看起來像牛,但其實也不是牛。就像這個嬰兒,看起來像個人類,但他肯定不是人類。”
歐石南仿佛通靈了,一聽這句話立刻嚎啕大哭,甚至在地上打起滾來。
安德烈盯著他,問艾森:“你有沒有發現,他變大了不少?”
艾森轉頭去拿“育兒袋”,“來,看這個,還好我們有準備,來看看10個月的小孩兒需要怎么教育。”他說著遞給安德烈一本《教你的孩子贏在起跑線》。
安德烈一看連連搖頭,從包里拿出《快樂童年》,“你得看這個,人的一生,只有這么一次童年。”
“就是因為你這種心態,你才在人生的賽場上節節敗退。”艾森把《寶劍鋒從磨礪出——1-3歲家長可以做什么?》放在安德烈面前,指著封面的博士兒童,“我有三個博士學位,聽我的。”
安德烈把一本《折紙與捏泥巴大全》拿出來塞進歐石南手里,跟艾森說:“你有博士學位又怎么樣?你幸福嗎?我一條命活三十多年,你遇到一點小挫折就尋死覓活,難道他也要變成你這樣嗎?”
艾森搖頭,拉住歐石南的一條圓乎乎的手臂,“人類高質量精子,起步就是高智高位,追求卓越不是錯誤,焦慮和心態失衡是高追求的標準配置,也是人生戰斗的一部分。”
歐石南左看看、右看看,愣了,還未干的眼淚掛在臉上,明明只想喝奶,卻放了個屁。
正在無聊爭吵的兩人驚恐地一轉頭,看了一眼歐石南,又驚恐地后退:“他拉屎了!!————”
艾森退得更遠,連連擺手:“這我幫不了,這我幫不了。”
安德烈也躺在遠處不起來,兩手往胸前一放,仿佛已下葬:“我恐屎。”
艾森一看,學著他躺平,和他成對角線,也兩手一放,類似下葬:“我也是。”
于是歐石南繼續大哭,又滾起來,把臟東西滾得滿身都是,還往這邊爬。
艾森和安德烈崩潰地坐起來,繼續后退,各自抱著腦袋,飯還沒吃幾口,覺也沒睡好,花草也不用欣賞了,空氣中彌漫著臭味,還有嬰兒撕心裂肺、震天動地的哭聲,這兩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艾森都想哭了。
“……我是來度假的啊……”艾森抱著頭,“救命啊……”
安德烈也很崩潰,用手指戳著艾森的肩膀,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我跟你說不要孩子,你非讓我給你……”
艾森撥開他的手:“怪我嗎?你一開始做好安全防護措施,還會有這種事嗎?”
“你的意思要怪我不小心?”安德烈看艾森,“不是你要我跟你過來的嗎?那要是沒有遇見你,我正在賭場里打牌,不知道多高興。”
艾森不耐煩地看他,再次甩開他的手:“那我們離婚啊!”
安德烈:“……”
艾森:“……”
安德烈:“……”
艾森:“……”
安德烈:“嗯??”
艾森一臉懵:“我剛說什么?”
“行了行了,別演了,你演戲上癮啊。”安德烈嘆口氣。
說話間,那團屎寶已經爬過來了,兩人機警地站起來,比誰跑得快,下作的艾森一把拉住安德烈,兩人糾纏在一起,誰也跑不掉。
歐石南,他過來了!
他們驚恐地看著歐石南,但他卻在兩人一步外停住了。
三人在此地僵持。
歐石南不哭了,望望艾森,望望安德烈,又看看艾森,看看安德烈。
開口道:“爹地。”
又對著安德烈:“媽咪。”
安德烈蹭地站起來,指著他嚴肅地說:“不準這么叫我。”
艾森坐在原地點點頭,摸摸自己下巴:“OK。”
歐石南又叫了一聲爹地,安德烈轉頭看艾森,艾森正盤著腿滿意地點頭,對上安德烈的目光大言不慚地說:“怎么了?我喜歡給人當爹地。”
話音剛落,歐石南沾屎的手已經放在了艾森的膝蓋上。
安德烈立刻開跑,還不忘跟艾森說:“爹地,你兒子要你給他洗澡,我先走了,有事沒事都別叫我。”
艾森一聽就伸手撲過去抓,但這句話說完安德烈已經消失在花海里了。
跑得可真快啊……
艾森低頭,看這個小孩。歐石南正伸出手要抱,被艾森拒絕,這個“便宜爹地”站起來拎著他,把他提溜起來,盯著他的臉上下打量:“嘖,還真的是綠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