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都懂……可我又做錯了什么呢?”洛斯靠著墻喘,他剛爬上十層樓,期間崴了兩次腳,滿腦子都是“王八蛋打架好人遭殃”,現(xiàn)在瞥著面前的艾森和安德烈,想一人給一巴掌。
安德烈給他們鼓了兩下掌:“辛苦了?!?br /> 艾森撐著墻笑了兩聲:“怎么會,我喜歡鍛煉。”
洛斯白了他一眼。
艾森還要說:“我們可以走樓梯,你年齡大,受不了很正常?!?br /> 安德烈頭靠著墻,把煙拿出來彈了彈灰,笑著看他:“是啊,你年輕,體力好嘛?!比缓蟀褵煼呕卮竭?,稍稍伸出舌頭,將煙放在舌面上,帶回口中。
洛斯心想,你又何必非得招惹他。
艾森正色:“注意你的言行舉止。”說完正氣凜然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塔的后門修建得比較奇特,據(jù)圖紙顯示,共有四層,第一層是地面,第二層就到了120英尺高的地方,約等于普通12層樓高。
他們現(xiàn)在在的這第二層,約有兩個足球場大小,除了兩臺巨大的機器,什么都沒有,盡頭那兩臺暗綠色的機器,一左一右,發(fā)著轟鳴的聲音,頭頂有十來盞明晃晃的大燈,清晰地照出機器的外貌。
安德烈問洛斯:“妖精呢?”
“在下面看著守衛(wèi)?!?br /> 艾森徑直朝機器走過去,很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他靠近機器,按了一下他的黃色眼鏡,鏡片上一點射出紫外線,將機器邊緣的某塊標牌掃了一遍,艾森點點頭,有點得意:“我就知道?!?br /> 安德烈看著艾森的眼鏡片又鍍上一層紅光,就感嘆道:“怎么這么喜歡五彩斑斕的東西?”
艾森趴在機器上眼睛都要貼上了,還有心思轉(zhuǎn)頭答安德烈問:“我色彩學(xué)造詣很高的?!闭f著他跳下來,拍拍手上的土,朝這邊走過來。
“上下各兩個球殼合起來,把這個小世界整個包成了一個球?!卑噶酥笝C器,“這一層地板下直通地殼,兩個機器是二分之一的力場發(fā)生器,還有一半在銀塔。”
安德烈點頭:“怪不得下面沒有修樓層?!彼麊?,“那上面呢?”
“簡單?!卑茏孕诺赝茢?,“三層應(yīng)該就是上下殼連接的地方,那里有某種頻率調(diào)節(jié)裝置。四層就是頂樓力場發(fā)生器,產(chǎn)生的是蓋在頭頂?shù)哪莻€殼?!?br /> 安德烈嘖了一聲:“是我錯覺,還是你今晚尤其興奮?!?br /> 艾森把眼鏡摘下來放進口袋,目光炯炯有神,“今晚,我就要抓到女巫了?!?br />
洛斯也湊過去看了半天機器,沒有看出任何門道,“所以我們現(xiàn)在需要做什么?”
“你下樓去。”艾森指示他,“從白塔前門進,去17樓廣播室,等我訊號,打開喇叭。”
“做什么?”
艾森挑挑眉毛笑起來:“叫醒大家?!?br />
他們和洛斯分開兩路走,電梯先送洛斯下去,此時安德烈和艾森站在電梯口,等。
沉默。
說起來,自從一場情熱之后,他們還是第一次獨處。
安德烈換了只手拿槍,手臂動起來時擦到了艾森的胳膊,兩人同時往旁邊移了一下。
電梯不知道為什么,來得非常慢。
艾森撓了撓臉頰,盯著面前的纜繩,突然問:“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么?”
安德烈也盯著面前的纜繩,回答:“……白色吧。你呢?”
“嗯……現(xiàn)在,黃色吧?”
“現(xiàn)在?”安德烈笑了聲,“愛好會隨時間變化嗎?”
艾森抿了抿嘴:“也不是。”便不再說話,等面前電梯停下,幫安德烈撐住門,欠欠身請他進。
三層著實讓安德烈有些吃驚,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越過空無一物的平臺遠遠地便望見了盡頭玻璃窗后的一道橫線,說是橫線,但這應(yīng)該就算艾森說的“上殼”和“下殼”的交匯處。走近些,便能發(fā)現(xiàn)這道線是由無數(shù)個纜線接口組成的,左右兩端各有兩個計量表,上面在飛快地跳著數(shù),而接口處的纜線便上上下下輕微調(diào)節(jié)高度,把兩殼維持在一起。
仿佛天和地相連的交界。
艾森解釋道,因為殼外部有氣流,且巨大的氣壓差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說是“密封殼”只是一個夸張的說法,實際上下間會保有一定的緩沖空間,通過精密調(diào)控連接的位置,導(dǎo)通氣壓差。當然,由于外部沒有氧氣,實質(zhì)上外部傳送進來的氣體也是經(jīng)過轉(zhuǎn)化的空氣。
安德烈雖然沒有太明白,但這直觀的一面還是令他有些驚訝,他初見這條線時,就好像看見宇宙中星球圍著的那條腰帶,這條線光芒萬丈,星光璀璨,盡管艾森強調(diào)這些光是普通的電子流,但在安德烈眼中,確實有些像在山上看地平線的感覺,寬廣無際的平原上,有道遠方的地面邊緣連著天。
艾森看著安德烈著迷的眼神,撇撇嘴:“這有什么好驚訝的,還有更好看的你要不要看?”
安德烈看他:“什么?”
“我有個最喜歡的世界線,冰天雪地,非常安靜美麗,白茫茫一片,要多純凈有多純凈,下次帶你去?!?br /> “你有‘最喜歡的世界’?”安德烈問,“假如你負責照料所有世界線,有一個最喜歡的,是不是偏心?。俊?br /> 艾森滿不在乎:“偏心又怎么樣,反正沒人管我?!?br />
他說著走到玻璃窗前,左左右右來回地走,走了好幾遍,安德烈問他在干嘛,他抓了抓頭發(fā),轉(zhuǎn)回身。
“有個問題,你數(shù)學(xué)怎么樣?”
“十以內(nèi)加減乘除可以口算?!卑驳铝覕倲偸郑斑@種程度?!?br /> 艾森為難地看了眼計量表:“這里有兩個計量表,要同時調(diào)速才能斷開連接。”
“怎么調(diào)速?”
“簡單,就選取中間某條纜線當下速度為參照物,依次推算相鄰纜線速度,直至兩端,在計量表上改變端速到計算值,共振可以一瞬間振斷大部分纜線連接?!卑嬖V他,“只不過會稍微比加減乘除難一些些,你三重積分學(xué)得怎么樣?”
“‘稍微’?”
艾森想了想:“其實也不止你,對很多人都比較難,只不過我計算快一些,但我也不可能左右開弓,這東西講究的是同時……”
他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艾森伸出手指點了點眉心,嘶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安德烈:“其實,也可以同時?!?br /> 安德烈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你要干什么?”
艾森偏開了眼,鼓了鼓一邊的臉頰,說:“雖然沒吃上宵夜,不過這段時間多謝你關(guān)照。”
“你要……”
話音未落,在這個艾森的身邊,豎起一道黑色的縫隙,縫隙擴張要比之前的那個更快,因為這個還活著的艾森彈了彈手指,加速了這個過程。
安德烈來不及上前,就看見一個穿著睡衣、戴著睡帽的艾森正在揉眼睛,手臂里還夾著一個藍色的海豚玩偶,哈欠打到一半,睜開眼看見了面前的艾森。
新艾森撓撓額頭,對面前的艾森說:“哦,這樣。那拜拜啦?!?br /> 艾森搖頭:“我還沒死呢。”
新艾森倒抽一口氣冷氣:“你要干什么?時間線可受不了這個。趕緊去死。”他轉(zhuǎn)頭看見安德烈,“安莉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們后來有見過嗎?嗨!”他又朝艾森抱怨,“喂,搞什么,我都沒換衣服哎?!?br />
艾森不耐煩地瞪他:“閉嘴。我們被女巫詛咒了,現(xiàn)在要殺女巫,你去站到那邊,算個數(shù),把這東西振斷?!?br /> “可是……”
“少廢話,沒時間了?!?br /> 新艾森嘆口氣,抱怨著朝左邊走過去。艾森趁此機會跟安德烈說:“我平時不穿粉色睡衣的?!?br /> 新艾森聽到就在強詞奪理:“我平時也不穿,這是時空偏差導(dǎo)致的色彩偏移?!?br /> 安德烈搖搖頭:“不是說你把一些詞語拼在一起就有道理的?!?br />
新艾森啞口無言,轉(zhuǎn)頭和艾森對視了一眼。
安德烈覺得有些頭暈,他轉(zhuǎn)頭四下看,發(fā)現(xiàn)周圍變得坑坑洼洼,空氣中出現(xiàn)了很多洞和漣漪,有些雜亂的聲音傳過來,并且有種隱約的撕裂和晃動感。
幸好,艾森的計算能力很強,兩位選定中間一根,觀察并對數(shù)之后,在計量表各自計算,然后同時調(diào)速,一瞬間中間纜線猛地一僵,接著根根崩裂。只是由于這殼龐大無邊,線崩完都需要很長時間。
艾森和新艾森走過來,安德烈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身體周圍散發(fā)出一股寒氣,是物理意義上的寒氣,他甚至覺得他們周圍的空氣在結(jié)冰。
新艾森把海豚換了只手臂拿,斜眼看艾森:“你在等什么?”
艾森聳了下肩:“這里的情況你不清楚,你死吧,我還有事要做?!?br /> 新艾森也沒怎么想就點點頭:“也是,什么女巫,不明白?!彼f著就剖開海豚的肚子,拿出一顆藥丸,又看艾森,“我決定用這個,口味和爆爆糖差不多,但是會炸死我?!?br /> 他仰著頭張開嘴,舉起手臂,準備把藥丸扔下去用嘴接。
新艾森發(fā)出拖長的“啊——”聲,然后又突然閉上了嘴,慢慢放下手臂,看著艾森:“該不會,你故意找了一個不清楚情況的艾森,因為不清楚情況,方便起見應(yīng)該去死,這樣你就可以活下來了吧?”
艾森冷笑一聲:“說什么?”
“我想也是,應(yīng)該不會吧。……我們不能想活的對吧,你總不會搞特別吧?”
“不會?!?br /> “哦,那好?!毙掳阉幫柽f給他,“那你去死吧?!?br /> 艾森沒有接,也沒有動。
新艾森盯著他,笑了一聲:“不會吧?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就要愿意了嗎?其他的艾森都愿意嗎?要不要把大家都叫出來啊?!?br /> 艾森握了握拳,抬起手去接,新艾森扔給了他。
“那你呢?”艾森問,“你不會是不想死,才編出這套理由吧,誰規(guī)定新的就一定要活,我找你來是有事要做,做完了你還想留下來,也是貪生嗎?”
“栽贓我?。俊?br /> “那你證明?!?br /> 新艾森點點頭,從海豚里肚子里翻出另一顆藥丸,“那就都死,這最方便?!?br /> 艾森看看手掌上的藥丸,又抬頭看了看空間里越來越多的漩渦,知道這時間線撐不了太久了。
“艾森?!卑驳铝医辛艘宦?,兩個艾森都停下了動作。
新艾森朝他擺了下手:“跟你沒關(guān)系,不管是哪個艾森,都會把你帶出去的。”
而艾森沒有轉(zhuǎn)頭看他。
新艾森有些不耐煩,他催促艾森:“喂,所以怎么樣?怎么做?”
艾森抬起頭看著他:“你跟我都死吧,會有新的來。”
新艾森臉上線條繃緊了一瞬,點點頭:“好。都死吧。”
安德烈這時冷得打了個寒顫,剛才一直沒有看過他的艾森,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旁邊移了移,將冷氣帶走了些,也示意對面的艾森做同樣的事。新艾森不耐煩地跟著動了動,兩人便換了個位置繼續(xù)僵持。
新艾森問:“準備好了嗎?”
艾森無所謂地聳聳肩:“雖然你剛來,我已經(jīng)感覺出你強烈的求生欲了。在過往的艾森里,你的求生欲可以排進前十。”
新艾森突然笑了笑:“那艾森間還是有些差別的。你就沒有求生欲?”
“我沒什么特別的?!?br /> “你這個心態(tài)挺好的嘛。”他舉起藥丸,放在嘴邊,看著對面的艾森做同樣的動作。
新艾森屏氣凝神,張開嘴,死死盯著對面的艾森,艾森只是低著頭,垂著眼,把藥丸放在嘴邊,然后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了眼安德烈,又轉(zhuǎn)回來,張開了嘴。
這一眼……
一直沒有發(fā)言,在旁邊看著的安德烈,突然抬起手,“等一下?!?br />
兩個艾森停了一下,一個轉(zhuǎn)過頭看他,問他要怎么樣,另一個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
安德烈說:“接下來,是我發(fā)言的時間?!?br /> 新艾森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安莉,我們現(xiàn)在沒有時間,下一個艾森聽你發(fā)言,好嗎?”
安德烈已經(jīng)點上煙,開始了他的發(fā)言:“我小時候過得比較顛沛……”
這時,艾森也轉(zhuǎn)頭看他。
“因為我爸總是想離開,周圍的人也來來往往很少停留,很多時候人們會問我,如果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只能救一個人,這個人和那個人,你會救誰?!?br /> 新艾森打斷他:“喂,安莉……”
艾森卻說:“他要講話,就讓他講,反正你和我以后也不會再聽到了?!?br /> 于是新艾森閉上了嘴,兩個艾森都看向他。
“所以我這個人,很沒有安全感。”安德烈說,“我總是覺得自己無家可歸,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有,我就像我爸一樣,總是做好了準備離開,做好了準備選擇?!?br /> 安德烈停了一下,吐出一口煙:“我這個人,時時刻刻都準備斷舍離,無論什么情況,都能做出選擇。說實在的,總是能做出抉擇,也是心狠的一種表現(xiàn)?!?br /> 他彈彈煙灰,朝二位笑笑。
時間線在晃動,空間在被壓縮,詭異的轟鳴聲從遠處逼近,四周變得空氣稀薄,時間線晃晃蕩蕩,空間里已經(jīng)有交疊的重影,其中生物怪異地變形,肉眼可見地搖搖欲墜。
新艾森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安德烈突然盯著他:“小鬼,快問快答,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么?”
新艾森愣了一下,狐疑地回答:“……藍色,干什么?”
安德烈叼著煙笑:“答錯了?!?br /> 接著掏出背后的槍,一槍正中新艾森的眉中心。
艾森瞪圓了眼睛愣在原地,旁邊新艾森撲通一聲筆直地倒下,空間在回歸原樣,噪音在退去,他周身的寒氣在消散,面前這個拿槍的男人抽出口中的煙,拂了拂西裝下擺,跨過另一個艾森的尸體,來到他身邊,輕聲問:“現(xiàn)在艾森,你有沒有覺得特別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