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決定于凌晨兩點,殺了安德烈。
一點半,費恩帶上最順手的短刀,套上兜帽,離開駐所,走最偏僻的路,一路來到旅店,行至樓下抬頭看,安德烈樓層的燈都已經熄滅。
他靈活地爬上窗,隔著窗戶看到了床上的被子,他輕手輕腳推開窗戶,腳尖踏到地面,朝床邊慢慢走去。
他抽出刀握緊,靠近床邊,迅速俯身,一手按住枕頭,一手連續捅刺床被。
其實第一刀,他就覺出不對。
身后一聲火柴響,費恩轉頭,安德烈正靠在窗邊點煙,點上后搖搖火柴,在費恩驚訝的目光下,慢慢掀起眼睛,平靜地看過來。
費恩甩手就是一刀,緊接著便跟上去一個橫踢。
不過刀被安德烈躲過,橫踢被阻斷,安德烈一腳踩在他的腳腕上,那一腳緊跟著就直奔他面門,踢翻了費恩,安德烈上前一步,又踩了一腳他的頭,蹲下來撿起刀插在他的手心,引起費恩一聲壓抑的嗚咽,安德烈把煙從嘴里拿出來,把煙灰撒在費恩手心的傷口里。
“我觀察過了,這一般就是你的起勢,所以,”安德烈又把煙放回嘴里,“要在起勢就贏了你。”
費恩臉色蒼白,手在顫抖,咬著牙抬頭看安德烈:“你知道我要來?”
“我暗示得那么明顯,你那位朋友還不逼你來做了斷?”安德烈站起身,后退了一步。“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費恩扶著自己的手坐起來,“他沒事。”
“哦,他沒事。”安德烈笑笑,“一到這種要你做了斷的時候,要不就殺別人,要不就娶別人,只要能證明你正常。這不好吧。明明是你們內部的事,要證明也好要了斷也好,為什么要不相干的人承擔代價?”
費恩看他。
“為什么你不閹了你自己呢,這才叫一了百了。”安德烈說。
費恩摁住自己流血的手,“你想怎么樣?要殺了我嗎?”
“也可以,不過這不是重點。”
“你想把他們怎么樣?”費恩瞪著他,“我不會讓你……”
安德烈不耐煩地抬手阻止他,“別說了,我對你們之間的事沒有興趣,我有事要問你。”
此時,躲在柜子里的洛斯終于按捺不住,對艾森說:“前兩天他還和那人情真意切你儂我儂,今天就互下殺手毫不留情,你怕不怕,我有點怕。”
費恩警覺起來:“有人!”
安德烈嘆口氣,走過去拉開了柜門,艾森和洛斯正抱著腿蹲在里面排排坐,像兩個幼兒園學童。
“我的問題是,”安德烈走回來坐在椅子上,“一般你們殺了人,去哪里處理尸體?”
費恩一臉懵地看著柜子里的人爬出來,兩個高個子站在原地拍身上的灰,
安德烈湊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聽到我的問題了嗎?”
費恩這次回過神:“你殺了誰?”
安德烈看他一眼:“現在是誰在問問題?”
費恩咬咬牙,把貫穿自己手心插在地上的刀拔/出來,拽下安德烈的床單,包在自己手上,因為失血,他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他的血沒有要止住的趨勢,腦子也有點發暈,強撐著看安德烈,“我可以告訴你們怎么處理尸體,但我相應地也有一個條件。”
“說吧。”
“今天之后,你當做沒有見過我。”
洛斯在旁邊冷笑:“想讓暗殺就這么過去?我偏不,明天就報給神教院,我們這里可有神教院的人,是吧大佬。”
安德烈倒是理解了:“你想逃?打算去哪兒?”
“沒想好,不過這是個好機會。”費恩看他,“我不會再留在獵巫犬了。”
安德烈坐回椅子上,翹起一只腿,朝費恩的方向抬抬鞋尖,“好。說吧,怎么處理。”
費恩因為失血,動作有些緩慢,他僵硬地掀開袍子,從袍下拿出一小瓶固體扔過來。瓶子滾到了艾森腳邊,艾森撿起來看。
“酸晶?”
費恩看向安德烈,“處理一個人肯定夠,你殺了多少人?”
安德烈拿過瓶子,“我一個也沒殺,我可是正派人物。”
他交代洛斯找些東西給費恩包扎一下,便要去艾森的房間處理上一個艾森剩下的一些碎塊,洛斯討厭做苦活,搬了把椅子坐在費恩對面,美其名曰監管,還很委屈地說自己頭粘得不牢,動一動就要掉所以不能動。
至于艾森……安德烈看他那小白花不愿沾血的扭捏樣子,另外也不想艾森繼續向自己兜售價值觀——聽這玩意兒很累的,所以安德烈也不打算叫他。
于是,安德烈自己,戴上一瓶酸晶、一包煙和一個背包,去清理死亡現場。
他站在走廊點了煙,吞云吐霧間,回憶起自己的薪酬水平,第一萬零九次,想當一個垃圾場的廢物混日子。
一小時后,安德烈拉開房門,把裝著融剩的骨頭和清理用具的背包咚地一聲扔在地上,房間里幾乎暈倒的費恩疲累地抬起眼看了看他,洛斯和艾森一個拉開椅子,一個端來茶水,殷勤地給他引路。
安德烈邊走進房間邊轉脖子,他剛才蹲地上又擦地板又融酸晶又掃地,真把他累壞了。
人們想到雇傭軍和殺手的時候,總是聯想起黑夜里矯健的身手,快刀狠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也不能說不對,只是很多時候不是只要完成任務目標就可以,還有反復的提前布置和事后清理。安德烈剛入行的時候也是一樣,他老子瀟灑一槍干掉某個王八蛋,又因為別的計劃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就讓安德烈清理現場。那年,幼小的安德烈戴著袖套,扎起頭發,穿上靴子,套上圍裙,從里忙到外洗洗刷刷,他老子三瓶白蘭地直接睡到第二天。
安德烈今夜憶當初,本以為行當里混久了,再加上已經金盆洗手,不用干這些了,沒想到還是逃不了,可能是行業宿命吧。
于是他決定,這單干完不做了。
“去哪處理?”安德烈開口問,他勞動了半天,心情不太好,叼著煙向后勾了勾手指,洛斯跑過來給他點煙。
“垃圾場。”費恩回答他,“有一些死的不太明白的,就送到垃圾場處理。”
“走吧。”他站起身,示意幾人跟上。
艾森嫌棄地看看尸骨包,不想提,又看看血流過多的蒼白的費恩,不想碰。
安德烈看著他:“小王子,選一個吧。”
艾森猶豫了一下,提起了自己的尸骨包。洛斯去扶著費恩。
安德烈拉開門:“請。”
洛斯問他:“你拿什么?”
“我什么也不拿,”安德烈咬著煙,“我他媽要休息一會兒。”
兩小時后,安德烈搖醒睡著了的艾森,告訴他到了。
要說艾森也是心非常大,抱著自己的尸骨袋都能睡著,不過他要是心不大,也不會自殺如喝水。
趕車的洛斯跳下來,摸了一把馬的頭,轉身對費恩說:“你這馬真的不錯。”
費恩慢吞吞地從馬車廂里下來,也摸了摸它,馬兒在他手下順從地低下頭。“是啊,獵巫犬配給我的。”
安德烈站在門口抬頭看。
垃圾場。
巨大的生銹鐵門后一片漆黑,月光隱隱照在其上,照出一望無際的鐵欄,其中面積難以估量,遠望能看見一堆堆垃圾小山,最高的那座在后面,頂端還有些什么生物在刨翻,里面傳來一些詭異的聲響,像是狼嚎又像是狗叫。
鐵門上有熒光棒拼出的幾個字母,似乎壞掉了拼不全,只能隱約看出原本的詞語:FUCKING WASTE。
安德烈自言自語:“有必要罵人嗎,已經是垃圾了。”
費恩站直看三人,“這地方地圖上沒有,我已經把你們帶到了。”
安德烈問:“進去之后呢?”
“隨便扔掉就好了,這里什么也出不去,不管是人還是別的什么東西,離城鎮也很遠。也不會有任何人追查,扔了就好。”費恩頓了一下,又摸了摸他的馬,“還有一件事。”
安德烈轉身看他。
“得殺了這匹馬。”
安德烈點點頭:“逃跑課程101——處理掉交通工具。”
但費恩接著又說:“我現在受傷,做不到,要拜托你。”
安德烈皺皺眉后退一步,“不可能。我不殺小動物。什么人會殺這種無害的動物啊,變態。”
費恩看艾森。
艾森后退一步:“我的手不殺生物的,我從來不親手碰這些事。”
費恩看洛斯。
洛斯后退一步:“我頭會掉哎大哥,我什么也干不了,我現在很嬌弱。”
安德烈一揮手就要帶人朝里走:“你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