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醒來的時候,太陽雖然剛出,但光已經曬到腳邊,他在床上動了動腦袋,朝窗外望了一眼,天上飛過一排烏鴉,吱哇哇的很難聽。安德烈數了數,共七只。
他昨晚倒是睡了個好覺,這會兒精神氣爽,轉了個頭,就看見衣架上掛的西裝。
安德烈有裸睡的習慣,清晨的天還讓人覺得有點涼,他掀開被子,腳踩在地上,站起來,陽光裹了他一身,拂過他勁瘦精壯的身體,長腿窄臀,緊繃的小腿肌肉線條流暢,還有幾道短短的淺疤,出自不輕不重的穿刺和不痛不癢的鞭痕,這些疤分布在平日衣服遮住的地方,落在胸部、大腿內側或臀下,倒給整個人多添了點說不清的污穢氣質,只是淫紋過于招搖,讓這“說不清”變得昭然若揭。
他走到衣架邊,翻過西裝看了看,是他常穿的牌子,按他的喜歡沒有配領帶,地上放了他穿習慣的鞋,是雙新的,鞋里有張卡片。
安德烈慢悠悠地把衣服穿上,又彎腰撿起卡片,上面寫了一串飄逸的字母,來自洛斯,說按厄瑞波斯的意思準備,祝他穿得愉快。
等他出門的時候,正好碰見對面出門的艾森。
安德烈昨晚睡了個好覺,艾森可完全沒有。
安德烈看到艾森就朝他笑笑,艾森只是警惕地皺了皺眉,安德烈走到他身邊,艾森就朝旁邊移了移,說:“你要自重。”
安德烈笑起來:“昨天的話嗎?公平一點講,這種不注意距離的話你也對我說過。”
“我什么時候……而且那不一樣,”艾森解釋,“我說的是很純潔的,沒有別的意思。”
安德烈盯著他,只覺得好笑:“我說的有什么別的意思嗎?”
艾森臉色很困惑,說不過就不說了,自己向前走,把安德烈落在身后。
“裝什么正經人,性本浪能藏得住嗎?”
安德烈聽見這聲轉頭一看,就看見洛斯靠在門框邊,造作地擺造型,眼睛從墨鏡上看過來,嘴里咬著朵沒刺的玫瑰,見安德烈回頭,就浮空摸了一把噴好摩絲的背頭,對著他眨了下眼睛:“早安寶貝,想我了嗎?”
安德烈嘆口氣點頭:“說得對,性本浪確實藏不住。”
洛斯哈哈大笑,走上前來攬他的肩膀:“你跟他一隊干什么,不如跟我下地獄去。”說著把墨鏡和玫瑰都隨手一摘,扔進垃圾桶。
“打扮成這樣,準備勾引誰?”
洛斯咧嘴一笑:“去大街上看看,能勾引誰就勾引誰。”
他們下了樓,艾森正在前臺站著,百無聊賴地聽另一個引導員在講什么,似乎講得差不多了,最后遞給了艾森一卷羊皮紙。
艾森見兩人走過來,就隨手把羊皮紙扔給安德烈,自己坐了下來,腳往桌上一伸,靠在椅背上,對著洛斯擺擺手:“羊駝,倒杯咖啡來。”
一副少爺做派。
洛斯畢恭畢敬,聽著就去了,安德烈翻著羊皮紙:“這是什么?”
“什么《應聘須知》。”艾森不太在意。
洛斯拿著一壺咖啡、一只杯子走了回來,安德烈一看就搖頭:“這地方就算有航空母艦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了。”說罷又開始想消極怠工:“必須要去應聘嗎?我已經在給你工作了。”
艾森表示不樂觀,“他們對這個事情很重視,要求每個來到的人都要去應聘,好像不工作會死一樣……”
“確實,”洛斯插話,“昨天我說我不工作,住兩天就走,他們的表情好像我瘋了一樣,纏了我一天交代我一定要去應聘。”
安德烈問他:“你昨天什么時候來的?”
“早上。”洛斯有點得意,“工作就工作吧,也不是不行,我花了一天,把這方面的事情打聽清楚了。”
洛斯坐到了兩人中間:“每十三天在議事廳會開一次應聘會,期間來到的人都算作一批應聘的。今天就是一個周期的應聘會,所有工作種類的負責人都會在,現場選擇。說是雙向選擇,不過據我了解,還是他們選我們。”
“所有工作種類?”安德烈咂舌,“豈不是很多人?”
“不是。因為一共只有五種工作。”
艾森看他:“哪五種?”
“首先,白塔,就是神教院。聽說是之前獵殺女巫的主要領導者們,是當時的功臣聯盟,說是用什么神諭的力量打敗了女巫,傳說是這么講的。地位很高,我還沒見過他們的人。他們應該是統治這個地方的人,因為什么事情都需要向他們報備。”
艾森和安德烈對視了一眼。
“然后,銀塔,就是玖資社。這個歷史沒有白塔長,但是現在幾乎能分庭抗禮,雖然明面上還是低白塔一頭,接受白塔管束,但他們自己已經轄管了很多機構和事物。銀塔的崛起是因為那個塔上掃來掃去的東西,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過自從有了那個,銀塔就威風了。還有我們用的健康掃描儀,城門的閘機……都是銀塔搞出來的。”
“除了這兩個,其他的基本都是做事的了。
獵巫犬,隸屬白塔的打手,除了殺病人,也管其他的事,總之不會讓鬧出什么亂。人數比現在看上去的要多,也是唯一接受從別的工作轉過去的機構。
筆墨吏,隸屬白塔,都是做雜活的,比如搜集健康指數資料,匯報管理近況。你們早上看到天上的烏鴉了嗎?那是報時的,幾只就是幾點,這些烏鴉就是筆墨吏管的,說是烏鴉是神教院的使者,所以要用它們報時,別的東西會被女巫控制……還有引導員,那些人也是筆墨吏,負責給你們登記,記錄監管,在系統里更新資料。總之筆墨吏就是干這些的。雜七雜八。
手藝人,隸屬于銀塔,是個統稱,干一行混口飯吃而已。比如開旅店的,賣飯的,做衣服的,一樣也就一家,到玖資社申請報備,他們同意了就能開起來,也再不會有第二家。一般能去申請的,都是要在這里待了足夠長的時間,且健康指數一直保持在90分以上的人。”
安德烈一聽就笑了,“夠壟斷的啊……”
艾森把咖啡喝完,放回了桌面,“一派主義,一派生意。”
洛斯往椅背上一靠,“哪能分那么清啊……另外說到最后一種工作了。凡是在應聘會上沒被以上幾種選上的,都會去那里。”
“什么?”
“垃圾場。”
艾森問道:“那是干什么的?”
“我猜跟垃圾有關吧,我也不懂。”
屋外烏鴉又叫了起來,他們朝外看,飛過了八只。
“羊駝,幾點開始?”
“九點。”
“你知道地方嗎?”
“當然。”
“那走吧。”
他們起身的時候,安德烈想起來,問洛斯:“你消息倒很靈通,哪里打聽的?”
洛斯正認認真真地把一縷頭發撥去頭頂:“還是用了點手段的。哎,為什么我這縷頭發總是放不上去……”
他撥弄著又跟在后面,看著前面艾森的背影就嘆口氣:“媽的,像那小子……雖然我很想讓他死,但說實話他還是挺有型的……他那個亂頭發是做過嗎?天生的?”
安德烈在旁邊笑:“你有個身體還不夠滿足嗎?”
洛斯嘖了一聲:“總想追求進步嘛。”
他們到的時候不過八點半,在入口刷了ID牌之后就被安排進了等待室。這議事廳還是和別的建筑不一樣,完全就是現代的辦公室,不像其他那些建筑,建材都是木與石,樣式也是老舊。
會議室里還有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正站在鏡子面前聲情并茂地練習自我介紹。他那身西裝就穿得筆挺,人非常精神,不過25歲左右,聲音洪亮,最后還練習了幾聲笑聲,又喝兩口水,在嘴里漱漱,吐進紙杯。據他自我介紹,此人名叫睿勒。
安德烈又煩了:“還要做自我介紹?”
艾森幸災樂禍地看他:“你當著人緊張啊?”
洛斯在旁邊搖頭:“他這種悶騷的呢,最不喜歡正規場合了。”
會議室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摳手,看見他們進來,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有個帶高禮帽的男人,那帽子有5英寸高,看上去十分滑稽,長了一雙對眼,呵呵笑著望過來,這雙對眼在他那傻呵呵笑著的臉上更顯滑稽;
還有一個女人,也25歲上下,正在對著羊皮紙仔細看,偶爾又拿羽毛筆蘸墨寫點什么,很專心的樣子。
這里的座位很多,先來的人大多坐了比較靠邊的位置,艾森一進門就直接走到主位坐下,又擺擺手讓安德烈和洛斯過來一起坐下,于是只有他們三人坐在了正中間。
艾森開口問道:“只有我們幾個人嗎?”
安德烈以為他在問自己,轉頭一看才發現艾森這話是問向全場的。
其他人聽到這聲,倒是都停了下來,互相看了看,才一起看過來。對著鏡子練習的男人徑直走到艾森面前,朝他伸出手,“您好您好,今天你也面試?我們應該是一組的,請多多指教。”
艾森沒起身,伸出手和他握了下,就又抱著手臂靠回椅背。
男人沒有介意,走到了他們對面,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于是就變成了,艾森、安德烈和洛斯在會議桌的另一邊,其他人在另一邊,由于艾森過于拽而放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側就是面試官。
那個女人笑了下,把羊皮紙放下,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應該沒有那么快到我們,不如大家認識一下?我叫芙里佳,是三天前來的。”
能言善道的西裝男坐在她旁邊,也跟著介紹:“我叫睿勒,是五天前來的。”
戴眼鏡的男人:“我叫高爾彭特,是十天前來的。”
對眼的男人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眨巴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扎了個馬步,左手打一拳,右手打一拳,口中大喊:“咦哈——!”
艾森足足愣了四五秒,才轉頭看其他人,眾人和他一樣,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洛斯翻了個白眼,揮揮手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我叫洛斯,昨天來的。這位是厄瑞波斯,這位是安德烈,也是昨天來的。”
睿勒從他們進來眼睛就挨個掃了一遍,出于某種直覺他認為艾森有點東西,否則做派怎么會那么狂妄?
于是他便朝艾森笑,“厄瑞波斯先生準備競聘哪個部門呢?我看您的氣質很適合沖擊白銀塔,說不定……”
“我姓愛得萊德,”艾森打斷他,“厄瑞波斯不是我的名字。”
睿勒愣了一下,又繼續笑:“噢,這樣,那愛得萊德先生要競聘哪個部門呢?”
艾森看了他一眼,有點不耐煩地咂了下嘴,看起來不太情愿回答,也懶得跟剛認識的人談天說地。
由于艾森不答話,場面便又尷尬了起來,倒是芙里佳再次試圖緩和氣氛,答了睿勒:“哈哈,等下就知道了,我看你剛才在練習講詞,肯定是準備應聘難度比較高的地方吧?”
睿勒馬上答話:“是的,我努力,希望運氣不錯。”說完就又清了清嗓子起身離開,繼續一個人到窗邊背些什么,只是聲音小了很多。
安德烈覺得好笑,他們進來的時候睿勒的備稿已經念到了尾聲,芙里佳手頭的羊皮紙也翻過了多頁,想來起碼此兩人同處一室時長已久,彼此倒是毫無溝通。芙里佳給睿勒遞了個臺階,睿勒有人接話面子上過得去,甩頭就走,不問芙里佳便是不屑對話繼續進行。雖說人都容易拜高踩低,但這么明目張膽,況且對著第一次見面的艾森,又是何必?
芙里佳好心卻碰了釘子,只能默默搖了搖頭。
高爾彭特推推眼鏡,笑了下:“所以說,調和氣氛這種事還是要女的來做,你們心思敏感,比較細心。”
芙里佳一聽這話臉色就有點變,但她還是擠出個笑容:“其實男生也有很多細心的。”
她這話說得很委婉,但高爾彭特笑著連連擺手:“還是比不上女的。”毫無緣由的,他突然又補充,“男的也有優點,當然是在別的地方,比如膽子大,所以需要魄力的大事上還是要靠男人。”他補充得這樣快,好像他屬于某個特別的組織,一旦他開口批評了自己的同性同胞,就會被當場擊斃。
芙里佳抿著嘴看他,她皮膚上泛起一層紅,那紅色時強時弱。高爾彭特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哎哎,別生氣,我看你健康指數都要下降了,可要小心啊。”
他說完貌若大度地笑笑,轉頭朝安德烈他們的方向聳了聳肩膀,“她們總是很敏感,也是優點,也是優點。”
他說“她們”,好像不需解釋大家都明白是誰們;他說“優點”,可還是對著安德烈笑得別有深意,好像話里藏著什么只有他們才懂的玄機。
安德烈搖搖頭,不愿意搭理他:“我覺得大家都差不多。”
洛斯倒是看得開心,只嫌不夠熱鬧,便又看向芙里佳:“他這話說得過分了吧,您覺得呢?”
芙里佳手里顯然有更重要的事,只是冷笑了下:“男的嘛……”
但這卻極大地沖撞了高爾彭特,不知道是因為她自信還是因為她笑了,或者只是因為她學會了歸納法。
高爾彭特坐直連連搖頭,即將高談闊論,芙里佳也甩開手里的羊皮紙,句句針鋒相對,對眼男又跳下來打拳。
“吵死了,閉嘴吧。”艾森無聊地嘆口氣,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翹在桌子上的腳敲了敲桌面。
七嘴八舌的房間安靜了下來,就連窗邊的小睿勒也轉回頭看。
艾森把腿放下,坐正,看著高爾彭特:“你講話有點陰陽怪氣,下次注意。”
不茍言笑的艾森身上是有點“Daddy感”在身上的。
興許是這發言過于突如其來,高爾彭特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嗯……好。”
安德烈:“……”
洛斯低頭忍住笑。
有個穿燕尾服的男人敲了兩下門,走了進來,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名單,抬頭通知他們:“到你們了。”
眾人站起身,跟在工作人員身后,走過一條長走廊。這走廊的風格倒更像19世紀,掛了幾幅海上巨輪的油畫,還有些抽象的焚火圖。
到了一扇褐色的雙開門前,那里已經等著一個嚴肅的男人,對著名單檢查了一遍,點點頭,為他們推開大門。
門口是一個巨大空曠的大廳,他們要走的路通往臺上,而臺下一層、二層及三層坐滿了人,大約共有三千出頭。
正齊齊朝這邊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