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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眾-1


  還有十分鐘。
  勒戈雷又看了一遍他的演講稿。這篇樞文院寫給他的稿件,中規中矩,無可挑剔。

  他坐在沙發上,禮儀小姐為他端來茶水,他立刻放下講稿,雙手去接,報以微笑,感謝她的服務。他人長得英俊,態度和藹,自然令人心情愉悅。
  靠著門框站的歐石南瞥了一眼他,沒說話,坐在另一側沙發的魯基烏斯笑了笑。
  等禮儀小姐離開,魯基烏斯才開口:“你的另一份講稿呢?”
  勒戈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不必拿。”
  歐石南在門關后也靠在門邊,似乎不大愿意跟他們的氛圍攪在一起。“確定就是今天嗎?”
  勒戈雷點了點頭。
  歐石南又問:“我什么時候去抓厄瑞波斯?”
  “再等等。”
  魯基烏斯插進話:“首先,得醞釀一下情緒。”

  ***

  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里,佩里·切斯頓也在讀他的講稿。這不是他第一遍看,但他仍舊邊看邊皺起眉,目光在某些字句上徘徊,最后他抬起頭看向對面的組織部長。
  組織部長立刻笑著搖起頭。“我們不會再改動了。你馬上就要上臺了。”
  切斯頓摘下眼鏡,揉了揉額頭,嘆了口氣道:“……我感覺像是個發言人。”
  “你確實是,這樣的榮譽你當之無愧。”
  “我不是這個意思。”

  組織部長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轉移了話題:“你聽說了嗎,巴倫·勒戈雷在區府很受歡迎,上個月他剛從休斯頓回來,又馬不停蹄去了大阪,我聽說他和天津的‘當地人’也常常見面。有消息說,他想競選總統。”
  切斯頓不動聲色地拿起茶喝了一口,才慢慢說:“如果聯眾憲法聲明人人可以競選,全民普選,那他就可以競選。”
  組織部長笑起來:“歷史上,當全球大融合的時候,華盛頓堅持加了這一條,才完成了聯盟的成立,不過事實上這條款的唯一用處就是在您這樣的社科學教授寫論文的時候用一用。國家不存在后,某些城市的榮譽感倒是急速上升,不管再怎么鼓勵離鄉、交融,總有些固執的‘當地人’咬死出生地……”
  切斯頓打斷了他:“所以呢,你想說什么?”
  “……哈哈,沒有沒有,是我太多話了。時間到了,您請吧。”

  禮儀小姐推開門,切斯頓站起身,跟在她身后走出,組織部長重又坐回去,交代旁邊人晚上接教授去吃飯。
  穿過這條方正嚴肅的長廊,切斯頓聽見他皮鞋跟敲擊地板的響聲,剛才講稿的字母一個個擠進他的腦海,現在他只能拼出‘偉大’、“生命”、“世界”和這些詞,也許因為它們出現了太多次。他聽見一個房間里傳來交談聲,他瞥了一眼門口的銘牌,那里是巴倫·勒戈雷的休息室。

  他走長廊,禮儀小姐為他讓路,他獨自登上紅毯、高階,來到演講臺前。
  他深呼吸。
  吐氣。

  ***

  “女士們,先生們,今晚由我向全體聯盟同胞匯報自987至990三年來對于‘厄瑞波斯’現象的追蹤情況。
  首先,讓我們向一月前被洗劫全部生命的TY-22生命線默哀三分鐘。

  默哀畢。

  654年前,地球送出的第198883號生命探測器檢測到了星系外生命,據那100年后,我們收到了來自遙遠宇宙外,生命的回響。
  自此,我們開啟了星系研究的新篇章。當我們邁出腳步,穿越星辰月光,跨越星系宇宙,找到世界外的生命,我們不再是浩瀚宇宙中的孤獨星體,在億萬光年外有同樣閃爍的光芒,與我們遙相呼應。
  此后幾百年,我們的科學技術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我們有能力加速獲取傳輸信號,這幫助我們獲悉了其他世界線的存在。我們是宇宙中第一個發現其他時間線的時空,我們也是第一個和其他時間線建立聯系的時空。截至本年初,我們已經累計和64條時間線建立了聯系,互通有無,其中包括被厄瑞波斯抹殺全部生命的TY-22.
  我們和其他的時間線保持著良好的溝通合作,我們輔助其他時間線建立的宇宙脈沖交流器使我們能夠就星系探索和守衛交換信息,近距離時間線通道連接已經初步實現,遠距離實物傳輸也在近年來取得了良好的進展。

  這些信息有力地幫助我們規避了星系侵害和戰爭。

  923年,一場被其他時間線預測到的宇宙爆炸迫在眉睫,這一場空前的災難在其尚未正式到來前就已經近乎摧毀了我們的時空:人們面臨的是地球劇烈的潮汐變化、日月顛倒、山川倒灌、宇宙輻射、人體異變。
  但幸運的是,災難并未摧毀偉大的人類。在末日到來時,政治分歧算什么、宗教算什么、戰爭算什么。世上最偉大的國家和政府們摒除萬難,組建了最后的聯盟,集中全人類的智慧和力量,對抗末日。在這時,人類中也涌現了新的勇士,他們就是體內流淌著‘紅血’的人類,那時他們尚且被稱為‘變異人’。他們在適當的條件催變下會迸發出超人的能量,在對抗末日的時刻成為人類的一大重要力量。

  我們從宇宙爆炸中幸存,而團結帶給人類的感動和力量卻永遠保存了下來。我們認識到,在面對浩瀚蒼茫的宇宙、未知神秘的生命、危險蟄伏的兇機時,人類的一切分歧都不過是內部的一場消化病;我們認識到,只有團結與合作,只有汲取勝利經驗,延續偉大的融合,才能為我們在這混沌的世界中尋得生機;我們認識到,全球同呼吸,必將共命運,我們有著相同的祖先、相同的形態、相同的骨骼,我們是由同樣的細胞形成的同樣的生命,當我們看到其他時間線上那些形態各異,從未見過的生物時,才更加體會到我們是如何運命一體。
  聯盟是一個獨特的概念,它是文明的載體,賦予公民榮譽和使命,因此我們繼承了國家的榮耀,讓聯盟成為我們的代名詞,在鏖戰得勝后,在百廢待興時,人類重整旗鼓,繼續邁向星辰大海,不折不撓地進行浩大的人類遠征。
  這次,我們結識了更多同樣有人類形態的世界線。

  首先是ARK-158。該時間線是聯眾國建立后第一個新增聯系的時間線,也是最先完成物物傳輸和人員傳輸的時間線。盡管由于技術所限,人員交流的數量和地點都有極大限制,但這也是我們的重大進展。事實上,我們的觀察使巴倫·勒戈雷先生就是來自于這條時間線。
  以及在勒戈雷先生幫助下發現的TY-22時間線。

  970年,我們探測到ARK-158有強烈的能量異動,故派出觀察團前往進行調查,本人曾任該觀察團隊長。971年,勒戈雷先生作為‘底巴登火星監獄’幸存親歷者之一,自告奮勇隨觀察團返回,并帶回一位異變的‘紅血’人員——米嘉。
  在‘非同時間線不能長留’的時空間第三準則的驗證下,勒戈雷先生于975年被證明生父母均為我時空人,父親來自格拉茲,母親來自維也納。

  自970年起,我們便在宇宙中搜尋異動能量的來源;980年,我們與TY-22時間線建立了聯系,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得以了解這股異動能量的虛擬形態——甚至也同為人類。它的代號叫作‘厄瑞波斯’,它在宇宙中自由行走,改造生命、改造文明、統治世界,并且企圖成為人類的神。

  985年,隨著能量異動觀測技術的提高,我們得以近距離跟蹤監測,987年的能量異動達到了一個高峰,我們發現厄瑞波斯‘途經’的時間線達到了想象之外的數量。此外我們也發現,厄瑞波斯在‘旅行’時間線時,許多次偏偏繞過了我們。在頂尖科研人員詳實的數據和穩健的模型證明下,我們認識到,我們所在的這條時間線實質上能夠對厄瑞波斯這股能量進行抑制,這正是厄瑞波斯‘避免’來到我們這里的原因。
  在長時間的檢測下,此次厄瑞波斯到達TY-22時,通過時空間協作轉播,我們第一次看到了厄瑞波斯的擬人化樣貌。因技術所限,我們未能達到全程監控,但在大多數直播中,尤其是其和凱恩的交談,以及最后它化身惡魔誘騙少女以至于摧毀世界的一切事跡,均被忠實地記錄并轉播。

  在文明之外,在生命之上,有這樣一種強大的力量,它能篡改文明和歷史,操控意志和命運,它曾摧毀蕩平過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現在它就在不遠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這是繼百年爆炸后人類面臨的最大危機,它是一場更殘酷的災難——它富有目的,目的純粹且邪惡:認他為神,成為他的奴隸,或者死亡。
  它對我們的欲望更加強烈,因為它深知,宇宙中能與它抗衡的力量唯有我們而已。事實上它也早已經躍躍欲試,它通過‘底巴登火星監獄’試探我們,又通過‘TY-22大屠殺’恐嚇我們,試圖讓我們停止追蹤和研究。

  一股未知的力量,在頭頂盤旋徘徊,它以為我們親眼見證過它毀天滅地的力量,便準備束手就擒,拜叩神明。
  如果它這樣想,那它無疑犯了大錯。人類的誕生與進步天經地義,人類的意志和自由與生俱來,世上沒有任何神可以要求我們讓出賴以生存的家園,宇宙中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指示我們做神下之臣。我們靠億萬年的演化,從一滴水、一條蟲、一攤泥中擊敗天敵、戰勝自然,靠著不及獅虎狼利爪的孱弱四肢、靠著不及鱷鯊鯨兇牙的兩排細齒,從爬行到站立,一代一代砥礪求生,生生不息,攀登食物鏈頂峰;我們將食物獻給大腦,讓它們傳承歷史和文明,我們遮身掩體,登堂入室,我們創造了音樂、詩歌、文學和舞蹈,我們賦予春花、秋雨、日月星辰浪漫和意義,我們擁有這片遼闊的土地、這浩瀚的天空和這璀璨的地球,生命是我們應得的獎勵,美好生活是我們應得的人生,這一切的一切,絕不能,也絕不會被一個狂妄的偽神奪走。
  為了成人我們艱難地與獸斗,與風雨斗,與天地斗,斗得我們族群代代進化,在前人的尸體上我們前進;現在仍舊為了做人,我們亦不會畏懼這與神的一斗。

  女士們,先生們,自我領命追蹤觀察厄瑞波斯以來,我反復思考,擔憂假如人外有神,我們如何自處。但在這恐怖的滅世之后,我反而更加明白,在這場神和人的較量中,真正該懼怕的是孤獨無助的它,而不是我們。
  女士們,先生們,對于厄瑞波斯,我們現知它是一種活動劇烈的能量體,以擬人狀態出現,與我們所在的時間線能量場相克。為了繼續完成追蹤和觀察,我們將保持跟蹤,甚至有望在完善能量場區域監控的前提下,將它擊斃或束縛監獄。
  以上是團隊的階段性觀察報告。

  最后,再次向TY-22時間線慘遭屠戮的生命表示沉重的哀悼。”

  ***

  “我老實說,其實我完全沒聽出來聯眾觀察團到底想說什么,與其說在報告結果,不如說是重述聯眾國家榮耀,回顧歷史,標榜今朝。
  謝謝,謝謝。
  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我是巴倫·勒戈雷。用時空監管會的稱呼,我是一個‘異線人’,來到這里的時候我15歲,那時剛作為一個‘救援對象’被接回家,我記得那時《年度時代》叫我‘奇跡生命’,大街小巷放著我的新聞,似乎風頭一度蓋過了熱門電視機《瑪莎阿姨秀》,抱歉了《瑪莎秀》的粉絲,我確信我只是曇花一現的新聞。
  開個玩笑。

  17年過去了,我在這里上學、參軍、入職,在無數正直且善良公民的幫助及注視下一路成長。也正是在這里,我真正尋找到了自己的根。
  我的母親,在她被流放前承家族的姓氏是:勒戈雷。沒錯,正是‘奧地利自由與民主解放黨’的副主席,我的祖父也是該黨派著名的贊助人。這個黨派一度被描繪成‘罪大惡極’的恐怖暴力團伙,直至近十年來在幾大包括維也納和格拉茲等主要城市的極力倡導下,才在歷史及公開資料中被‘去罪化’。

  這里想簡單介紹一下,對于不知道‘奧地利’是什么的朋友們,‘奧地利’是一個國家。在聯盟大融合之前,世界上共有201個國家,組建聯盟之后,‘國家’這個概念被抹除,部分城市保留了名字,世界按區域被劃分為幾大區,散落的城市被稱為城市群,但實質上我們擁有的是同一種貨幣、同一種語言、同一個政府,聯盟在彌合種族及國家差異鴻溝工作中付出了艱苦卓越的努力。

  不過關于剛才聯盟特遣觀察機構的報告,有個小小的錯誤我想糾正一下。
  他稱聯盟國家是一場‘偉大的融合’,這樣的輕描淡寫似乎暗示了‘融合’是個自然、民心所向的決定。誠然,在那場即將到來的浩劫面前,在地球多點頻發的極端氣候面前,在一場洪水引發的68萬人死亡的災難面前,似乎人類的確面臨著‘生存還是死亡’的終極難題。
  但是讓我們在剛才那宏偉夸大的演講中追問一句:災難如何消失,融合又為抵抗‘災難’帶來了什么。

  很多歷史雋永的城市群當地史志或許還記載有,那場所謂的‘災難’據統計其實共于全球103個地點爆發所謂的‘征兆’,真正將‘征兆’上升為‘災難‘的原因正是發生在奧爾蘭多、導致68萬人死亡的大洪水,巧合地是,奧爾蘭多是當時全球唯一沒有報告‘紅血’出現的人。另一個事實是,奧爾蘭多的洪水最后是被什么抵擋住的呢?紅血英雄。也正是在那之后,他們正式成為了法定的英雄。如果我們繼續追究下去,請問那個所謂的‘被預測的宇宙爆炸’,它到底是怎么預測出來的,它為何最后沒有發生。
  這些問題并不是今天才提出的,它們伴隨著聯盟的成立始終被問起,但提問題的人卻一個接一個地安靜下去。比如奧地利自由與民主解放黨的成員,被送去了一條新的時間線,在那里又被轉移到火星監獄。這是個有趣的嘗試,更精彩的部分在于,時間線通道的建造、火星監獄的建造,都是由一家叫作‘雅力多聞’的企業負責的,雅力多聞誰都不陌生,他就是首任紅血委員長,原聯眾議會庭長,農業部部長……他一生履歷豐富,名銜眾多,我在此就不一一細數了。
  ……
  別擔心,我們仍舊在直播。
  謝謝。

  當我們把這一切串聯起來,其實答案或許并不難得出。
  兩百年前,世界紛爭不斷,冷熱戰爭頻發,區域摩擦不斷,民間渴戰情緒升溫,山雨欲來風滿樓,軍事對壘直推前線僅兩英里之近,大戰一觸即發。
  這時‘宇宙爆炸’的危機適時地出現,在來自外太空的恐怖震懾下,人們的觀念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而那場‘不可避免’的68萬人大洪水更是幾乎擊垮了還留存非合作幻想的國家。順理成章,“融合”開始,紅血人登上舞臺,人民退而求其次,交出個人自由意志換取和平和生存。一場本該是即時的災難,人民希冀它終有一天會結束。

  但同胞們,怎么回事,為什么,‘危機’卻再也沒有停止?
  他們說“延續偉大的融合”。哦?融合是自愿的嗎?是偉大的嗎?是必可不少,是永無止境的嗎?
  那些在危機后反思融合必要性的人被捂上了嘴,那些用行動試圖帶領自己國家、城市脫離聯盟的人被送去了監獄。人們在迫不得已的條件下交出了自主權,卻只發現在啞炮放后、在風平浪靜時,竟然身不由己。
  這就是東方常講的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么多年來,盡管重重打壓,國家與城市獨立的組織卻從未停止過活動。三十五年前‘獨立聯盟黨’候選人競選總統以1區票惜敗;二十年前‘自由獨立黨’候選人競選總統與聯眾議院推舉人同票,前者三天后死于連環車禍;十八年前‘德克薩斯重建美國’候選人競選總統一票險勝,后因侄婿貪污被彈劾下臺,一年后吞槍自盡;十年前‘自由榮歸法蘭西’候選人競選總統再次落敗,同年憲法要求非聯盟推舉人只有一個提選名額,自此全球各地各派只能有一個代表人,而聯眾推舉人則被一路保送,直到最后一關;即便如此,八年前‘華夏’候選人仍舊擊敗聯眾推舉人勝選,同年災害事故頻發,森林大火燒盡亞馬遜平原,天外隕石擊碎長城,總統再次黯然下臺。
  ……噢,請別擔心,我們還在直播。

  自那以后,各地抗爭也告一段落,畢竟當教材明明白白重塑歷史時,一代一代后浪睜開眼見證的世界就是這么一個融合、和諧的世界,有什么理由去斗它呢。似乎沒有。
  剛才的報告強調了人類的‘成就’,倒是沒怎么提到紅血人。他們現在在哪里呢?他們是如此優秀,生意做得最好的,紅血人;科學成就最高的,紅血人,職場和學校表現最好的,紅血人;假如我們按人種統計財富,猜猜誰是最出色的?他們看起來和我們沒什么差別,無非就是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自己的神,不甚與我們通婚,往祖上數幾輩,似乎都能數出一些英雄。在官廳之中,到處都是紅血人,在法庭上,到處都是紅血人,在大大小小的議事院和行政廳,到處都是紅血人。
  在很多國家和城市尚且不能說自己的語言、紀念自己節日的時候,紅血人走南闖北,自成一派。現在他們以3000萬的人口,成為各行各業的‘精英’。
  有些人說,紅血人得到了太多的機會和偏袒。這種說法對嗎?
  對。
  他們自矜、排外且看不起普通人,盡管大多數現在也沒有任何能力,但似乎血里流傳下來的傲氣就在說‘人人欠他們一條命’。是這樣嗎?一場虛假的危機,一場洗牌的陰謀,我們交出了一切,到頭來欠了別人嗎?

  他們的自矜有理由嗎?紅血人有文化、有成就嗎?他們聲稱自己人中龍鳳,建造了巴黎的鐵塔、東京的廟宇、印度的鐘樓和埃及的陵墓。這一切怎么會是紅血人建造的?聯盟國家一遍遍強調‘人類文明’的時候把這些一并歸給在我們土地上作威作福的紅血人嗎?
  我自在學校接受教化、參軍報效國家以來,見過無數的紅血人,他們懶惰、貪婪、蠢笨、無知,見利忘義、蠅營狗茍,在食堂中偷前線士兵的口糧,裝病躲過集訓,甚至出賣同僚換一碗飯或是一雙鞋。
  同胞們,我們在那些光線靚麗的場合見過無數的紅血人,可是前線為什么看不到他們?深井鉆油為什么看不到他們?駐守邊疆怎么看不到他們?他們開著大商場、在酒桌上交換金銀財寶,而我們坐著艱苦的工作,卻還要被他們無故指摘。
  如同偉大的作家博利斯所言:‘我們必須知道,人類的生存的最高目的,并不在維持一個國家或是一個政府,而是在保存其民族的特性’。
  我憎恨家鄉的人種駁雜,我憎恨無盡的官僚和謊言,而最討厭而憎恨的,便是到處寄生的紅血人。
  如果紅血人的傲慢行之于宇宙之間,那么宇宙必定大亂,行之于地球之上,那么人類必同歸于盡。

  但或許聯盟不能理解,為什么總有人想說自己的語言,想保存自己的歷史,想傳承自己的文明,他們一遍一遍強調‘人類文明’,是在抹殺了我們的各異性后扔來的幌子,他們說在這浩瀚偉大的宇宙中我們共命運,是暗示我們乖乖坐好,收起手腳,去看黑板,等上等人指示。
  不要質疑,否則會入獄,不要亂動,否則會挨打,不要反抗,否則你和你的家人以及你的家鄉,都會被火燒、被隕石砸、被洪水淹。

  但同胞們,這一切毫無道理。在暗流涌動,人們自由雄心再起的今時今刻,一個叫‘厄瑞波斯’的威脅又重新出現。
  怎么會這么巧合?怎么會這么有效?
  ‘回到座位!規矩坐好!做個好小孩,給我繼續忍下去!’

  可是,不!
  我們厭倦了在這樣一個宇宙帝國中一切資源輸向首城,我們厭倦了在生養的土地上成為金字塔的底部,我們厭倦了被恐懼威脅,讓渡一切,擔驚受怕小心翼翼地活著。
  今日的反抗只有一個名稱,就是為民族而戰……
  沒錯,我們還在直播!沒錯,我們的聲音會被傳達至全球的各個角落!
  我的生命只為了一件事,為了民族自由。
  我今天在此宣布,我將代表奧地利自由與民主解放黨競選總統。
  我的訴求非常簡單,我將只做一件事,就是自由!自由!自由!
  解散這個聯盟國家!讓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讓密西西比河和尼羅河自由奔向自己的方向,讓亞馬遜和長江自由哺育自己的兒女!讓乞力馬扎羅和唐古拉自由唱先祖的歌,讓安第斯和喜馬拉雅自由地掛起國家的旗!讓幽谷上升,高山下降,自由閃耀人間,那時我們不再是恐懼的奴隸、不再是宏偉的俘虜,不再是誰的下等人,不再是一眼望不盡鄉愁的游子。
  我自遠方歸來又成長,深知為這自由的事業應當獻出一切,因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踏在前人拋頭顱灑熱血建造的路上,無數先輩為這一線生機付出生命,我只是他們意志的接棒人。
  我能否成功或者能否活下來,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自由之聲在世界響起,重要的是前仆后繼的后來者,我們億萬萬人的聲音只有一道,那就是民族自由!
  為了自由的這一天,這個訴求必須實現!讓自由靠我們的意愿誕生,靠我們的意志成長,在無數謊言和手段下,只有自由的渴望一日強過一日,沒有任何暴力可以使我們屈服,沒有任何痛苦和磨難可以打敗我們,我們的自由,我們的民族自由,將橫掃一切!”

  ***

  勒戈雷在人聲鼎沸中走下階梯,保鏢跟在他身后,為他擋住鋪天蓋地伸來的話筒和探燈,護送他進入灰暗的長廊,歐石南和魯基烏斯在走廊盡頭的出口等著他。他們倆頭頂的出口燈此刻幽幽地亮著,喧嘩和躁動在門外蠢蠢欲動。
  勒戈雷笑起來,拉住歐石南的手臂。“你得全天候跟著我,接下來有人要暗殺我。”
  歐石南點點頭,又轉向魯基烏斯問:“這就開始了嗎?”
  魯基烏斯笑起來,戴上墨鏡,瀟灑地拍拍歐石南的肩,“怎么可能,沒好處的事誰去做,傻逼才為個演講去死。”他把煙點上,跟在勒戈雷身后,攬住歐石南,“這才哪到哪兒,聽個響而已。”
  保鏢推開門,明晃晃的燈光如同白晝。

  ***

  威利摘下眼鏡揉了揉眼,換了個頻道,他11歲的女兒正在地上他腳邊玩火車,聽出電視聲音變了變,抬起頭抓住他的褲子腳。威利低頭看著她笑了下,把她抱上了沙發,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妻子布瑞爾從陽臺走回來,問道:“怎么了?大家都說出事了。”
  “奧地利人要競選總統。”威利回答。
  布瑞爾“哦”了一聲,坐到他身邊,看威利換了個臺,然后他們一起看一群單身漢流落荒島的相親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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