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打扮得人模狗樣,二十五六歲,梳著褐金色的大背頭,左耳戴鉆石耳釘,穿了件墨綠色的飛行夾克,墨鏡夾在口袋邊,黑褲短靴,年輕張揚,一張帥臉,笑得賤兮兮,不知道哪里搞來的身體。
一看見他們就走過來,就一把搭住安德烈的肩:“等你們半天了,怎么才來?看到我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吧,沒關系,慢慢問,我有的是時間……”
安德烈和艾森對視一眼,越過他朝前臺走。
羊駝在背后揮手臂:“別走啊,我可以大發慈悲告訴你們……”
前臺的侍應生迎接他們,朝他們欠欠身,請他們出示編碼牌,還掃錄了健康指數,都在60分以上才為他們辦理入住。
這個地方的科技著實令安德烈困惑。比如這位前臺侍應生,為他們辦理入住的時候還是敲電腦錄信息,給他們《應聘守則》的時候,守則卻是寫在羊皮紙上,另外還給他們了兩根蠟燭,照明用。
安德烈都不太想接《應聘守則》,因為他只想躺平,于是沒伸手,“一定要工作嗎?我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連試用期都混不完。”
侍應生回答道:“一定要工作的,不然只能被丟到垃圾場了。不管你在這里多久,一定要工作,這里不需要閑人。明天就是應聘會了。”
安德烈快憂郁了:“不讓當閑人?這社會也太可怕了……”
他們三人的房間不太遠,羊駝一路跟在兩人身后,看來有具人的身體讓他心情不錯,他口哨吹得都特別響,就是過于難聽。
安德烈為了不受這種折磨,決定跟他聊天:“你哪來的身體?”
“墓里挖的。”羊駝回道,“厄瑞波斯讓我過來,我就先過來了,他說我過來幫忙的話可以讓我用人的身體,我就去挖了一個……別這么看我,這是在遠郊荒地里挖的,沒人祭的,也不會有人追查,別擔心我。”
“放心,我不擔心。”安德烈笑笑,“你怎么過來的?也是調速?”
“噢噢,你看到他那招了吧。他那種就屬于高射炮,屬于為一趟行程就發個火箭,不過他有錢喜歡發火箭也沒辦法,我們的方法就比較土了——我把自己弄散了過來再重新組裝的。”
安德烈皺皺眉:“那你還是你嗎?”
“那肯定會有一部分不知道散到哪里去找不回來了,不過沒關系,本來也沒有多完整。”
“哦,怪不得你們想占領某個地方。你們那么容易散開移動,就說明不太容易扎根吧。”
“算是吧,厄瑞波斯驅逐獵殺我們,無家可歸,無枝可依,”他說到這里又攬著安德烈的肩膀,“滿宇宙追殺我們,我們好可憐啊我的朋友……”
安德烈握住他的手:“愛莫能助啊我的朋友。”
艾森轉頭看這兩位“濃情蜜意”地貼在一起,兩張臉都皮笑肉不笑,沖羊駝擺了下手,“你該去哪兒去哪兒吧。”
羊駝兩腳啪地一聲一并,彎彎腰做紳士禮,“當然,我的厄瑞波斯,明天見。”
艾森懶得理他,推門進房間,又在里面喊:“安莉,你進來一下。”
他一進門,艾森就把門關上,又把羊皮紙隨手一扔,盤腿坐在地上,把蠟燭放在面前。
“現在,我們來把世界要素總結一下,你有沒有什么特別留心的地方?”
安德烈也慢悠悠地坐下,把蠟燭放在地上:“我困了。”
艾森看起來為難了一下,又繼續:“行吧,很快結束,開個短會。”
“……”
加班,加班,加班。
艾森歪歪頭盯著安德烈:“怎么了?你在想什么,這么出神……”
“沒什么。”
艾森已經拿出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魔方大小,他左撥弄一下右扭動一下,竟將一個小壓縮方盒扭開,成了一個六英寸左右的方盒,接著拉起一邊的遮擋。
盒內部一片純白,里面有顆粗壯茂盛、色彩奇異,樹狀的東西,除中間一條褐色的枝干外,周邊延伸除無數枝條。說是樹,也只有形狀像,而實際上,那枝條并不是實物,只是條條流動的光,光枝在樹上生長,顏色無一相同,色彩斑斕地閃爍在純白的盒內。
有些光枝伸著伸著便停止生長,再也不向前延伸,而其自身光芒也在閃爍之后,或驟然一亮,或極速暗淡,最終這條光枝便消失了;有些光枝伸著伸著竟顫了一下,突地又冒出一點異光色,而那異光色點如幼苗一般,有的便逐漸伸長,成長,光芒越發耀眼,成為和原光枝亮度相似的新光枝。
安德烈看得有些迷了:“這是什么?”
艾森指著這些光枝,輕聲回答:“時間線。”
“哪一條是我們的?”
艾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指向一條克萊因藍的光枝:“這條。”
光枝透出的藍光深邃優雅又純凈無比,偶爾在其上閃過淡金色的亮點,光枝如水如墨,如悠揚的曲調,輕飄飄地生長。
艾森又說:“不同的顏色代表不同的時間線,比如這條橙色的時間線,線內所有的一切都是橙色的——對我來說,即便某個生物跳躍到了這個灰色的時間線,他仍舊是橙色的,假如橙色的時間線崩塌,不管他在哪里,都一樣隨之消散的。”
“時間線的崩塌是什么意思?”
“其實就和人生老病死差不多,是個很自然的過程。假如時間線發生了嚴重的扭曲、折疊等等,或是自身能量已經不足夠時間繼續延伸,好像人生病病死或自然老死,就只是結束了而已。”
安德烈盯了一會兒,才把頭轉開:“褐色的枝干是什么?”
“這個東西是我用來做標記的。”艾森回答,“枝干就相當于……坐標系吧。”
他說著伸手去碰一條提香紅的光枝,手指上那段藍黑色的刺青覆在他鼓起的血脈上,而柔軟嬌嫩的光枝隨著他的觸碰輕輕地飄著,似躲非躲。
艾森說:“這就是我們現在在的地方。”
“有名字嗎?這些時間線。”
“沒有,有編號。”
安德烈抬頭看他:“你之前和女巫在這里做生意,你來過很多次?”
“是的,可是我上次來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這里說不定已經過去了幾百年。”艾森搖搖頭,“資料要更新了。”
“那這樣豈不是很麻煩,你沒辦法及時更新,一離開情況就變的話,永遠也不能掌握全部資料。”
“那倒也不是。”艾森又指了指盒子,“這個基本就是資料索引,我有編碼自動更新探測植入在時間線里,這里沒有是因為女巫不準。我們在這里做交易,如果我植入探測器她們會懷疑我做手腳監視她們,因為是生意合作伙伴,我就退讓了一步。”
安德烈點點頭,發現時間線中有些顏色很暗,發黑灰色:“這是什么?”
“這些過于烏黑的時間線,就是臟東西聚集的時間線。”艾森的臉上露出嫌惡,“說明它們過多,占據了時間線,等我有空就去把這條時間線砍了,省得它們順著爬到別的地方。”
“一直想問,”安德烈看他,“你這么討厭它們,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嗎?”
艾森搖頭:“沒有,我看它們就像你們看到老鼠蟑螂一樣,天生覺得惡心,不會因為它們扮成人型就有什么改變,在我眼里就是大號的臟東西。”艾森厭惡地皺眉,“可能是基因里就討厭它們吧。”
安德烈托著下巴淺笑著看他:“所以你是世界管理員嗎,艾森?”
艾森立刻搖了搖頭:“管理員需要向上負責,我不需要對什么負責,我做這個只是因為……”他停了一下。
對面的安德烈挑挑眉看他,等他的回答。
但艾森看起來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停了一會兒才說:“我從小就知道我要做這個工作。哎,你就把我當神就行了,保護這玩意兒是我的工作。”
艾森回答完卻沒再說話,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德烈低頭看他們所在的時間線,問道:“然后呢,這里需要更新什么資料?”
艾森被他的話喚回注意力。
“首先,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科技發展違背了科技樹?”
安德烈贊同:“是有點像大雜燴,人們的打扮好像各個時代都有,但不會超過維多利亞時代,但即便穿著如你我,實際上也沒有引來太多注意。另外,東西上,公用物品似乎都還算先進,但發到我們手上的,或者說我們能接觸的,都是些落后的東西。”他說著指了指地上放著的蠟燭。
艾森點頭:“那兩座塔發射的東西我還沒有搞清楚,但那東西能量很強,我體質特殊,它掃到我的時候我腦子里都在轟鳴。”
“那如果沒猜錯,這一白一銀兩座塔,就是所謂的權力機構了?”
“當然,這再明顯不過了。權力機構壟斷科技,將先進科技掌握在自己手里,次一等的用作公共設施,最差的施給民眾。不過……”
“怎么?”
艾森皺起眉:“科技壟斷是很難做到的,我去過很多地方,遇到過很多獨//裁者,但封鎖科技實際操作起來比較困難,因為基礎原理是無法被封鎖的,除非民眾全都不認識字,還沒有腦子。你看我們剛才見到的那些人,不像是不識字的吧。況且光子能量掃描也不是什么頂端科技,不存在跨不過門檻這一說。”
“會不會和紅泥還有明天的應聘會有關?”安德烈問,“健康指數在這里似乎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基礎知識不能壟斷,就送部分人往上走咯。”
艾森慢慢點了下頭,端著下巴思考,風從未關的窗戶刮進來,吹滅了地上的蠟燭,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月色中。
安德烈低頭看自己的編碼牌上的危險數字,自言自語:“健康指數是命門嗎?”
聞言艾森抬起頭看他,直起身靠過來,月光照在他年輕嚴肅的臉上,給他的面容鍍一層清淡的光,他伸手拉住安德烈的四指,略帶點孩子氣似的,認真地說道:“你放心啦,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這對艾森來說只是很平常的保證,他沒有多想,但安德烈眼神上下一掃,調笑地看著年輕人,反正燭火都息了,月光作祟,就少裝幾秒正經人,浪子心癢得壞水向外冒。他朝前靠,湊近艾森,幾乎貼到對方下顎,又掀起眼朝上看,聲音嘶啞語氣輕柔,用他常在床笫歡愉間求饒的語調慢慢地說:
“喔。那就拜托你幫幫我吧。”
他退開,艾森愣在原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