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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魔-2


  全場的視線都匯聚過去。

  只頓了幾秒,擁擠的“人群”突然向兩邊退去,像是殺蟲劑噴到了蟲群,它們避之不及,正好為來人讓出一條路。那人看也不看,徑直朝講經臺前的老人走去,嘖嘖嫌棄:“衣服都不穿,太下流了。”

  他說話態度輕佻,音質有些沙啞,腔調懶洋洋。個子很高,身材修長,踩著一雙14孔馬丁靴,穿著黑色的修士袍。袍是中世紀基督僧侶制式的現代變種,正面打開,如同大衣,套頭帽很長,披在肩上像斗篷,整件修士袍仿佛一件厚重的長外套。袍里是件象牙色的襯衫,羅馬領稍有些松,脖子上掛了三條十字架項鏈,一金一銀一黑,隨著他的走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每響一次,安德烈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們’都會輕微顫抖一下。

  安德烈總感覺有說不出的熟悉感,更仔細地打量他。
  這位神父戴著一副小圓框墨鏡,款式如同東方的算命人,但鏡片是黃色的,銀色的眼鏡鏈垂臥在平直的肩上。他淺金色的短發扎在腦后,卷發稍稍有些亂,火光把發色照得發紅,臉看起來很年輕,現在沒有表情,顯得很冷漠;他的手指修長,手背及手腕處有文身,手背的那段青色紋路延伸到中指上。
  安德烈有種預感,仔細盯著他的側臉。

  果然……
  安德烈看著來人走向講經臺的背影,突如其來地感慨:“長大了啊……”

  那人走路很放松,不如說有些隨便,盯著那團篝火,朝老人越靠越近,在一步遠處停下,笑起來,指了指自己:“首先,自我介紹。”
  這個人似乎心情不錯,動作頗有些夸張,看出來是個肆意慣了的人,并不把在場的人放在眼里。

  “我為什么遲到了呢?”那人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把細碎的頭發攏到頭頂,露出光潔的額頭,更顯得眉眼精致,很鄭重地說,“因為我迷路了。”
  “那么問題來了,我為什么迷路了呢?”
  那人自顧自地講,老人剛想說話就被他抬抬手壓住,示意不要打斷他說話,毫無尊老意識。
  “這就要從上個月說起……”

  “安靜!塵世的泥土,骯臟的皮肉!”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的聲音也似混入了其他雜聲,轟鳴貫耳,安德烈身上起了一層麻。

  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壓制自己的脾氣,然后又接著說:“我叫艾森,不過聽你講話這么復古,你肯定剛從下面上來沒多久,不知道我。”
  艾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彎腰湊近老人的臉,盯著他腥黃的瞳孔,咧開嘴笑了,“這么說吧,我就是那個——‘厄瑞波斯’。”

  老人的臉色突變,這個名字顯然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沖擊,艾森很滿意地笑笑。老人臉面上突地鼓起密密麻麻的浮泡,好像要撐破皮膚。教堂的地面輕微晃動起來,擁擠的人群低聲念起同一種頻率的話語,聲音越來越大,從穹頂開始,玻璃顯出碎裂的痕跡,發出咔嚓的細微響聲,教堂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好像風雨前兆。地面上成群結隊地跑過一群老鼠,原地打轉,眼睛通紅,尖赤利爪,體格大得駭人,靈活地擠在一團,仿佛會涌動的黑霧,吱吱作響,看著就令人作嘔。

  艾森一把掐住老人的脖子,語氣輕柔得簡直矯揉造作:“不能跑哦,今天每個都要死。”

  老人仰起頭,放聲嘶吼,教堂的人群都像他一樣揚起臉,發出尖銳的喊叫,仿佛一千輛車同時鳴笛。老人的嘴張開到夸張的程度,撕裂了嘴角,裂痕一直開到耳邊,卻連血都沒有,一團黑煙從嘴里向外翻涌。
  安德烈撐不住,早就跪倒在地上,他覺得地板燙的如同火爐,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手臂上泛起燎泡,好像被沸水澆在身上。

  黑煙朝外跑,艾森低頭看了看腳下,早是地獄的一片紅色火舌向上舔。
  然后艾森盯著黑煙,開口:“回來。”

  黑煙向外的勢頭一停,之后突然轉了方向猛地塞回身體,勢頭之大撞得老人趔趄不已。

  艾森煩躁地嘖了一聲,不耐煩地朝后揮手:“都閉嘴。”

  全場驟然安靜下來。

  艾森朝篝火彈了彈食指,火便一下子熄滅,地板也重新回歸正常。他掐著老人的脖子,把人舉了起來,老人腥黃的瞳孔發著光,惡狠狠地注視著面前的年輕人,試圖讓黑煙朝遠離他的方向移動,但黑煙卻不受控制地使勁往身體里回,因為厄瑞波斯下了命令。
  艾森盯著他:“你的名字。”
  老人沙啞地回答:“薩列爾……”
  艾森松開手,薩列爾重重地砸在地上,而艾森繞過他,大步走上講布道臺,扶著邊緣跳上去,站定,一個人站在講臺上,俯視著全場。才清了下嗓子,展開手臂,面帶笑意:“現在,可以喊了。”

  滿場惡魔恐懼地放聲尖叫,玻璃震動地更加猛烈,裂縫逐漸加大,燭火劇烈地燃燒,無緣無故地從地面四角涌上鮮血,他們互相撕咬,擁擠成一團。
  艾森似乎很滿意,他拍了拍手掌,在這一片聲嘶力竭的呼喊中,他蹲下來,看著撕裂薩列爾身體的黑煙,輕聲道:“撒謊者,欺詐者,殺人者,撒旦的臣民,骯臟的蛇,聽我命令……”

  惡魔們突然一種詭異的姿勢開始折疊著自己的身體,安德烈眼睜睜地看著他右邊的女人將自己疊了七次,手腳折在一起,頭卡在手臂中間,眼珠越來越向外鼓,最后撲通一聲掉了出來,被神經吊著晃。

  艾森看著千奇百怪的折疊,繼續:“現在我……”

  薩列爾突然躍起,張著嘴惡狠狠地朝艾森撲去,他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紫紅色,像是一個隨時要爆炸的肉球。
  艾森淡定地看著撲來的薩列爾,把自己的話說完:“驅逐你們。”

  一瞬間,所有人身上發出一陣紅色的亮光,這亮光燃燒起來,把教堂映得一片通紅,仿佛一場爆炸,夾雜著痛苦的哀嚎,滿場人類紅通通地燃燒。
  安德烈被強光刺激地轉頭閉上了眼睛。

  隨后而來的,便是冰冷的安靜。

  安德烈終于緩過來,慢慢地睜開眼,便看見滿地的尸體堆在一起,只剩幾盞微弱的燭搖曳著輕飄飄的火,穹頂上有碎片零散地墜落,教堂安靜地如同墳場。
  他看見布道臺上的艾森似乎在對空氣說話。

  艾森轉頭盯著空中一個地方:“喂,不是說在這里嗎?你找死?”
  安德烈在那個方向什么也沒看見,卻聽見艾森繼續說:“要不我把你也驅逐了吧。”
  安德烈試圖動了動,艾森還在那邊說:“別客氣啊,我順手而已。”
  安德烈扶著椅背站起來,又很快失力跌坐了下來。

  他的動靜引起了那邊艾森的注意,艾森轉頭看過來:“啊……還有個人……”
  說著艾森從臺上跳下來,朝他走過來:“你什么時候來的?快死了嗎?那正好我在,我來給你現場念悼詞吧……”

  艾森嘴不停,并沒有要聽人說話的意思。
  安德烈看著他走過來,發現艾森比他遠看還要高。

  艾森走過來靠在他前面的椅子背上,抬腳踩在安德烈身邊的凳子上,硬質鞋孔摩擦著他的大腿外側,彎腰看他,“能出聲嗎?”
  “艾森……”安德烈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還能發聲。
  “能出聲啊。”
  “你……”安德烈咳嗽了幾聲,“長大了啊。”

  艾森才反應過來,懵了一下,伸手捏住安德烈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盯著臉看了一會兒。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然后艾森轉頭朝空氣皺眉:“不要吵。”
  艾森松開了手,終于換下了他懵了半天的表情,撇撇嘴笑了:“你可真是命大,從以前開始就是。”
  安德烈扯著嘴角笑笑:“好久不見。”

  年輕人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這個動作顯得他非常得孩子氣,然后他抱起手臂,無意識地晃著腳,似乎在思考什么,沒接安德烈的話。
  “你怎么會在這里?”安德烈繼續問。
  艾森仍舊沒有回答,他皺著眉頭,也沒看安德烈,盯著自己的腳。

  艾森今年十九歲,跟安德烈比起來還十分年輕。
  他低著臉,眼鏡卡在鼻梁上,眼鏡鏈輕微地搖晃。艾森的五官從小就長得很精致,張開之后更是發揚優點,他的五官立體,線條起伏明顯,額頭光滑,鼻子窄而挺立,眉骨高,眼窩深邃,是美男子的臉,眼睛大歸大,但眼神總是不怎么有活力,家族遺傳,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瞳孔更貼上眼瞼而不靠下,因此組合起來怎么看都是一張性冷淡的臭臉……安德烈倒是覺得小時候更好一些,雖然小時候就是一副臭脾氣的長相,但起碼不像現在,現在艾森的長相在面無表情的時候簡直可以稱為“厭世”,幾乎把“不好相處”、“生人勿進”寫在了臉上。
  艾森的左右手中指上都有文身,是希伯來語的經文,只有一小片,安德烈認識這句話,是“杜絕愛與悲痛”。

  安德烈試圖打破尷尬,再次搭話,卻聽見艾森突然抬起頭朝空氣說:“你怎么那多話。”

  安德烈朝那個方向看去:“那里有東西嗎?”
  艾森轉頭看他,看了一會兒才開口:“……沒什么。”
  安德烈發現他不想說,就不再開口,等著交談“自然”結束。

  但艾森一副沒話也要找話的派頭:“剛才那些是最低階的惡魔,只能占據死人的身體。”
  安德烈點點頭:“哦。”
  “我殺……”艾森換了個詞,“驅逐干凈了,應該沒事了。”
  “哦。”
  “看起來很難吧,其實也沒有很難。”艾森清了一下嗓子,“原理就是,磁場。”
  安德烈沒接話,但這并不影響艾森炫技。

  “非人生物和人類的磁場不同,特定頻率的聲波或輻射可以摧毀它們。”
  “我以為你們是念經的。”
  艾森抬眼看他:“我的話能對它們來說就是命令。那個東西,”艾森指了指還在懸空的扁圓盤,“是一種傳聲放大工具,能將離體的異磁場生物震碎,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它能浮在空中,因為它創造了一個小型磁場,當然,人是感覺不到的。”
  “哦。”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安德烈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突兀地出現,他循聲望去,看見一只長翅膀的小羊駝在空中飛,嘴巴一動一動地發言。
  然后安森轉頭不耐煩地看它:“別插嘴。”
  安德烈頗感好奇地笑了:“羊駝會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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