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聶樞和管桐都沒回家,在黑黢黢的教室里各自坐著。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教室里忽然亮起一枚亮橘色的光點。
滅了一根,又亮一根,來回反復。
“你煙癮越來越大了。”
安靜的空間里,聶樞的說話聲顯得十分突兀。
“哦。”管桐咬著煙在嘴里動了動:“我沒煙癮。”
聶樞起身,走到管桐面前抽出那根煙,煙頭被他摁滅在掌心,沒想到對方毫不在意,從鐵盒里又抽出一根。
他忍無可忍,低頭吻上管桐那張欠收拾的嘴。
‘滋滋——’
腦中忽然閃過一串信號不好的電流聲。
虹膜圈開始閃動一種從未出現過的亮白色,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各種不可取消的警告窗口瘋狂閃動在聶樞的腦中。
管桐瞇起眼仔細看了半天,發現竟然能在聶樞的瞳孔里看到那一串病毒入侵式的紅□□面。
來了。
[強制指令!強制指令!仿生人總控制關機!]
[關機!關機!關機倒計時!]
[強制指令加載中——加載失敗!加載失敗!]
[滴滴滴!滴滴滴!控制指令損壞——嘗試強制重啟指令,倒計時10——9——8——]
虹膜圈上的光圈顏色交替閃動,像一盞漂亮的跑馬燈。
身上的全部精神力都被聶樞用于搶奪身體控制權、改寫系統指令,還有反追蹤控制信號的來源。
‘噗嗤——’
一柄細長尖銳的螺絲刀猝不及防的被刺進太陽穴中樞。
聶樞錯愕看向管桐,全身就像觸電一樣不停抽搐。
‘當啷’
保護中樞的白色硬晶體被撥到桌子上。
管桐敲開自己胳膊上的金屬殼,從里面拉出一根傳輸線連接到聶樞的太陽穴中樞上。
數不清的代碼數據傳輸到他的手臂上。
五分鐘后,滴聲響起,手臂上的小屏幕出現一具縮小版電子仿生人圖像。
管桐在屏幕上噠噠噠敲了幾下,小屏幕畫面一轉。
帝國的整體地圖出現在上面,小紅點亮在某處。
傳輸線被管桐抽回來,慢條斯理的放進手臂里。
他抬頭,看到聶樞的眼睛在明亮與暗淡之間頻繁切換,幾番輪回后最終歸于暗淡,沒有再重新亮起來。
而聶樞本人此刻正一動不動的待在原地,頗像休眠待機的模樣。
蒼白的唇尖印在聶樞的嘴角。
未完成的吻在此刻圓滿。
落在桌子上的硬晶體被重新安回太陽穴上。
“還記得嗎?我之前說過會讓你后悔的。”
“那么,你現在開始后悔了嗎?”
教室里安靜了一會,隨后響起一陣瘋癲的低笑:“就祝我死在那里吧,聶樞。”
“我就是條捂不熱的毒蛇,死了才不會繼續折磨你。”
他離開,腳步聲逐漸遠去。
不知多久后,暗淡的虹膜圈又忽然亮起。
[叮——強制重啟已完成。]
[解控指令進度條已滿]
[反追蹤結果查詢……查詢成功!坐標//帝國中心備戰室//,已計算出抵達坐標的最近路線,時需20分鐘。]
“操!”
屁股下的桌子被重啟成功的聶樞踹了七扭八歪。
他強抑著怒火,溫和的假象從他臉上逐漸破碎,暴虐和狂躁順著筋脈和電流爬上中樞,叫囂著讓他踩碎周圍的所有東西。
比平時濃郁無數倍的信息素瘋狂逸散,如狂風過境。
一直默默窺屏的系統終于憋不住了:【宿主!冷靜!你都冷靜了這么久了,別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啊!】
聶樞反復深呼吸了幾次,眼底染上濃郁的難過。
白天在走廊的時候,他聽見路唐把計劃都和管桐說了,當時他沒管,任由對方把所有計劃都說完了才出現,然后跟管桐說了那番話。
他知道管桐沒有安全感,也知道管桐不相信他,所以他把什么都交出去了,就為了賭管桐心里還存在一點希望,不至于就這么瘋癲下去。
可管桐最后還是對他下了手。
【宿主……說不定任務目標只是想跟你完成那個賭約,為了破壞你的計劃,但并沒有真的想對你下手的意思……】
‘有區別嗎?’
【……】
‘他完成了那個賭約,之后呢?他想干什么?他贏了,然后弄死我?如果他真的是為了弄死我,我給了他這么多機會,不夠他弄死我的嗎?’
【這……】
‘他是不相信我,所以利用我去完成他的目的……’
腦中的電流仿佛在放煙花,叫人頭疼到極點,積攢頗久的情緒被聶樞一股腦發泄出來,他暴躁的將椅子砸在地上:“去他媽的任務目標。”
過于用力的動作甩出了他身上的光腦。
光腦在地上滾了一圈,大頭朝上的亮起屏幕。
屏幕上還是管桐設置的定位裝置,地圖上的紅點移動速度極快,這會已經快要到了備戰室。
理智終是沒被暴怒吞噬。
一旦管桐進了那備戰室,之后將會遭遇什么,聶樞心里比誰都清楚。
滾落在地上的光腦被撿起,濃郁到幾乎凝成實質的信息素被收了干凈,連滔天的怒火都在瞬間消失殆盡。
他彎腰撿起那枚螺絲刀放在身上,掩住眼中憤怒到極點的悲哀,面無表情的走出教室。
光腦上的小紅點還在前進。
聶樞幾乎是眼看著管桐走進備戰室,在備戰室停留了十分鐘,之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信號突然消失。
光腦再也無法捕捉管桐的定位。
二十分鐘后,他站在備戰室的門口。
雖然是深夜,但備戰室里沒點一盞燈,里外都是黑的,連看守巡檢的人都沒有,像一個張著嘴打鼾的龐大怪物。
聶樞大概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他猜是里面有人在等他,所以故意遣散了守夜的。
順著反追蹤的信號來源,聶樞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控制室。
控制室的門被推開,他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人。
“你在等我。”聶樞停在門口:“聶上將。”
聶岐坐在黑暗中,面朝聶樞:“我以為你會來的更早。”
“是嗎。”聶樞反應不大:“讓你失望了。”
“坐。”聶岐沖對面的椅子揚了揚下巴:“聊聊?”
聶樞沒動:“聶上將還是不要消遣我了。”
“我知道你過來的意圖。”
聶岐聲音平緩:“年輕人要有耐心,還是你覺得你靠自己就能找到他,那你就去找,我不攔你。”
幾息過后,聶樞坐到聶岐的對面。
“乖孩子。”
聶岐扯開領口束縛的扣子,真的和聶樞閑聊起來:“我曾經很多次想象過我和阿謨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的,直到看見你,我覺得如果我們兩個真的能有孩子,大概也就是你的性子。”
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翹了一下:“你和阿謨很像。”
聶樞沒說話,充當著安靜的聽客。
“我年輕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和阿謨,因為阿謨性格太冷硬理智,不像人,像個機器,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未見過他感性的一面。”
“當然,他的能力也很強,有配上那股驕傲的資本。”
聶岐像是不介意聶樞的一言不發,兀自說著:“在奧塔星,幾乎沒有任何Alpha會選擇那樣的Omega,因為難以控制,偏我就愛那樣的人。”
‘啪’
聶岐不知道發出了什么指令,控制室里亮出了幾根發著暗光的燈條,一只機械臂從墻上伸出,在咖啡機上操作了一會,很快就接出了一杯放在聶樞面前。
“你不能進食,但液體還是可以飲用的,可以轉化成你的能量。”聶岐雙手搭在椅子上,聲音低沉:“嘗嘗,這是你爸爸最愛喝的。”
“聶上將。”聶樞抬起頭,將咖啡往外一推:“我想我們可以進入正題了,比如你引我過來的目的。”
幾聲沙啞的低笑響起。
聶岐將手搭在額頭上,雙眼半闔,語氣充斥著懷念,聲音又輕又低:“不愧是阿謨創造出的孩子。”
“有沒有什么想問我的?”他問聶樞
聶樞皺了下眉:“管桐在哪?”
“只有這個?”聶岐用指尖摩挲了下額頭:“沒有別的?”
別的?也有。
“控制我給管桐造成精神打壓,是誰的主意,為什么?你們究竟要拿管桐做什么?”
“我的主意。”聶岐沒有遮掩,向來干凈的利落的頭發這會輕輕垂在額頭上,眸光復雜又深沉:“至于為什么。”
“因為他是污點,是算計的產物,是逼迫我離開項謨的誘因。”
他望著聶樞:“你沒好奇過管桐的父親是誰?”
“……?”聶樞表情古怪的看著聶岐。
“沒錯。”聶岐冷嘲一聲:“是我。”
*
一切的開始源于一場來自癡心的妄想。
第六紀年末期,聶岐、管硯、項謨還是三個帝國學校的在讀生。
聶岐和管硯在軍械班就讀,項謨在科研班就讀。
管硯偽裝成beta進入軍械班,而項謨則是通過特招進入科研班。
項謨進入科研班的時候比聶岐和管硯晚一年,當時管硯已經喜歡聶岐很久了,聶岐在班里寡言,只有管硯和他走的最近。
在管硯鍥而不舍之下,聶岐好不容易接納管硯跟在他旁邊,出門買個東西也會順便叫上管硯。
照這個趨勢下去,兩個人應該是能在一起的。
誰知道中間突然殺出一個項謨。
高冷、淡漠、禁欲、一身敲不碎的傲骨,這些在Omega中極為稀有的品質,幾乎在瞬間就吸引了聶岐的全部目光,一追就是很多年。
快要到手的人突然跑了,管硯性格倨傲,受不來這個氣。
他當即就去找聶岐攤牌,可結果卻完全不盡如人意。
聶岐毫不念舊情,也一點都不客氣,他表示對不起,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Omega,浪費了你的感情很抱歉,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就是除了項謨誰都不要。
管硯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讓聶岐再轉頭看他一眼,甚至在他坦白后,聶岐不管到哪都繞著他走,他連人都見不到一面。
扭曲的嫉妒燒壞他的腦子,愛變成了恨,付出變成了摧毀。
他轉頭就去找了黑市,又通過黑市找到了帝國研究所。
當時帝國研究所是有一個研究項目的——即人與機械結合的可能性。
研究所內分為兩派,一派保守,一派激進。
保守派認為要溫和研究,穩扎穩打,從機器入手進行研究;激進派覺得這樣不僅進度慢,還毫無效果,他們提倡直接用人進行嘗試,反正Omega不值錢。
兩派誰都沒爭過誰,索性最后一分為二,自己研究自己的。
激進派的研究方式就是與黑市合作,讓黑市向研究所輸送Omega,再由研究所提取信息素培育溫室嬰兒,讓嬰兒與機械進行融合嘗試。
只是帝國Omega的體質都偏弱,實驗沒有一個成功。
就在這時管硯找到黑市,讓黑市出面與研究所提出合作。
合作內容是他可以提供雙S等級的信息素,但要求有三點,一是他不出面,二是結合對象必須是聶岐,三是項謨必須參與研究。
管硯了解聶岐,也了解項謨,后兩點要求就是為他們量身定制。
聶岐是一個對待情感非常極端的人,在他的看來,愛一個人就該把自己最好的,最干凈,最完整的感情和自己交給對方。
如果他有了管硯的孩子,那他會覺得自己不干凈了,配不上項謨了,哪怕再喜歡也不會和項謨在一起。
不在一起的原因是覺得自己惡心,不希望自己愛的人被自己玷污。
而項謨是一個看上去冰冷寡情,實際道德感極強,又十分單純的人。
他可以做研究,但若是拿無辜的孩子下手,他會無比唾棄自己,覺得自己做了無比罪惡的事,哪怕是被算計,也無法自我原諒。
如果計劃成功了,這兩個人再怎么樣也沒辦法在一起。
計劃確實成功了。
研究所答應了管硯。
畢竟雙S信息素罕見,如果能和3S的Alpha結合,那簡直可以堪稱是研究院中最好的培育體。
還有項謨此人,頭頂著萬中無一的天才名號,哪怕管硯不說,研究所也會把人搶到手。
但研究所也坑了管硯。
因為這件事不能暴露,他們擔心管硯以后會出去亂說,所以生出了殺人滅口念頭,但又不想讓管硯聯系到研究院的頭上。
他們沒有馬上動手,而是派了幾個人監視管硯,等了兩年才找到個機會把管硯綁走。
基于此,也引發出了后面的[管硯事件]。
分團中的所有帝國兵均開始暴動,要求黑市交出他們的中將管硯,孩子的事也被爆了出來。
當然,也正是這個契機出現,項謨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研究的東西是什么,當即無比反感,立刻從研究所辭職走人。
可兩年的時間,這項研究已經被項謨研究出了雛形,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些行當,研究所那邊也一直瞞著他,所以這個工作一直都做的很認真,甚至還心血來潮用自己和愛人的信息素做出了一個仿生人。
科研工作可以說是碩果累累。
研究所和帝國都不允許這樣的天才離開,為了給項謨施壓,還派出了帝國兵守在他家門口。
項謨無法出門,就只能窩在家里完善自己的仿生人。
這些事沒過多久就傳到了海希陛下的耳朵里。
所有經過與真相都被人整理好,放在了海希陛下面前。
海希看過資料,經過盤算以后把聶岐叫到宮里,將管硯的所作所為如實相告,并與聶岐交易:項謨可以不回研究所,但項謨手里的仿生人必須留在帝國,他們的孩子也必須留在研究所。
如果聶岐答應交易,那么海希將會把管硯交給聶岐處置,他不過問。
聶岐答應了。
當天他就去找到管硯,本來是想抓人,卻又被說服。
——你想讓項謨生活在這樣的帝國中嗎?
——你相信海希陛下真的會放過項謨這樣的天才嗎?
——我可以帶他走,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星球和舒適的生活環境,我讓他做皇帝,讓他做他喜歡做的研究。
——如果我做到了,你可以給我我想要的東西嗎?
在項謨完成仿生人的第二天,聶岐帶兵闖進項謨的屋子里,奪走了仿生人,項謨逃走。
半個月后,管硯事件全面爆發。
管硯帶著幾乎半個帝國的Omega叛逃奧塔星,重啟伽馬星。
所有奧塔星的人都以為伽馬星現在的皇帝是管硯。
沒人知道管硯在走后,又偷偷回到了帝國,而奧塔星的皇帝也并不是管硯,而是項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