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舒躲在樹上頭,看著底下的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往遠方跑去。
結界隱藏在樹葉波動之間,裴云舒等那些人全都跑了個沒影之后,才靠著樹干解開了畫卷。
畫上有他的位置已經空處了一片,裴云舒看了下那三處裂痕,知道燭尤和百里戈能出來,但所需時間一定不少。
裴云舒在畫卷之上聞到了血腥氣,但卻沒有看到血滴,若是沒記錯,他出來時見到的那個花錦門的宗主正在擦去手中鮮血。
難不成是用他的血才將他放出來的?
裴云舒若有所思,收起了畫卷,聽到下方又有一批人穿過,低頭往下一看,這些人衣服上繡出的牡丹張揚高調,一下子就入了他的眼中。
“快!”
“速速通知各堂主,宗主下令不可傷人。”
裴云舒揉揉額角,分出幾縷神識跟著他們往各處而去。
自知道自己進了花錦門的老窩之后,即便知道清風公子不是那樣的人,但裴云舒卻只能懷疑是他將他們三人帶到了花錦門之中。
燭尤同百里戈與他都在畫中,唯獨在外的只有花月和清風公子,怎么能不多想?
探出去的神識將各種消息一一傳來,嘈嘈雜雜之間,裴云舒在其中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
“你說誰跑了?”
裴云舒表情一冷,握緊了青越劍。
是鄒虞。
另一道聲音響起,“回鄒堂主,小人也不知是誰,宗主只交代若是您看到什么古怪的人,千萬別傷了這人,將他押送給宗主即可。”
鄒虞:“本堂主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裴云舒悄無聲息地跳下樹,宛如一陣風般跟著這股神識而去,眨眼之間,他就來到了一處院落處。
他踩上了樹頭枝梢,從層疊樹葉中往著房中看去。
通知的人正在往外走,裴云舒的神識沒有跟著離開,而是留在了鄒虞的房中。
那神識化作了裴云舒的眼和耳,化作了他手中的利器。
裴云舒想殺了鄒虞,早在狐族秘境中就發誓要殺了他,而鄒虞對此一無所知。
他正蹙眉,表情怪異地出著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鄒虞的神情逐漸變得陰霾,手中的瓷杯發出不堪承重的碎裂之聲。
裴云舒的神識趁此機會,化作無形的利刃從鄒虞的后心口處沖去。
鄒虞心中猛然升起不妙的預感,他頭皮發麻,這種在一次次生死危機中歷練出來的直覺讓他下意識往旁邊一滾。
滾開之后,鄒虞朝著剛剛落座的地方看去,只聽一聲巨響,刻有漂亮花紋的石桌被憑空割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鄒虞臉色難看極了,他立刻掏出一個防御法寶,深目在周圍掃視,不動聲色道:“怎么,是哪位前輩想殺我?竟連面都不敢露嗎?”
裴云舒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是我想殺你。”
他的聲音冰冷如冬,其中的殺意絲毫沒有遮擋。
鄒虞一愣,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異之色,他轉身朝后看去,就見裴云舒提劍站在他的身后。
裴云舒手中的青越劍發出急切的劍鳴,靈氣如水紋般在這所房間中蕩開,每一下,都是對鄒虞的威懾。
“裴云舒,”鄒虞眉頭皺起,眉眼之中的陰郁之色濃沉,“你要殺我?”
裴云舒目光灼灼,他定定看著鄒虞,眼中的殺意也不再掩飾,直白白地展露出來:“我不應該殺你嗎?”
說完這句話,裴云舒不跟他多談,他的身上飛出一條捆仙繩,紅色的捆仙繩長而細,氣勢洶洶地朝著鄒虞而去。
鄒虞躲開捆仙繩,可是躲不開裴云舒的神識,他慢了一瞬,就被牢牢實實地困住,狼狽地摔落在地。
以往他用捆仙繩綁住裴云舒的那幕,現在徹徹底底地反了過來了。
裴云舒提劍走近,鄒虞面上有細汗泌出,但他唇角卻勾著笑。
“從宗主那跑出來的果然是你,”他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能讓你這么想殺我,也是我的本事。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的修為竟然變得如此高深。”
他挑挑眉,含著暗示的話在舌尖滾動:“和那個蛟龍上床了?”
“他的那東西怎么樣?”鄒虞大大咧咧地敞開腿,“有我這樣的能耐嗎?”
裴云舒狠狠皺起了眉。
鄒虞笑意更深,他舔舔唇,還想要說些什么,深目卻陡然睜大,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胸膛上穿心而過的利劍。
裴云舒抽出劍端,殷紅的鮮血順著利劍滴落在地,不久就積成了一個小水潭。
他垂眸看著鄒虞,眉目逐漸舒展開來。
鄒虞似乎沒想到裴云舒竟然如此利落,他直直看著傷口,又抬頭看著裴云舒。
他知道裴云舒想殺他,但沒想到裴云舒竟然會這么利落的殺了他。
鄒虞以為裴云舒會慢慢折磨他。
他口中溢出血跡,鼻息逐漸困難,“裴、云、舒!”
血腥味逐漸濃稠,鄒虞的眼中逐漸浮現出了最后的瘋狂,“我死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屋內的靈力開始躁動,裴云舒眉心一跳,隨即往后一躍,沖出了門朝著遠方飛去。
能有多遠就有多遠,青越劍變大飛到他的腳下,載著他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逃離此處。
好似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轉瞬之間,身后轟然傳來一聲巨響,洶涌的靈氣震蕩,裹著殺戮之氣如山崩海嘯一般往外推平。
無數的慘叫聲轉瞬即逝,又有另外一陣的慘叫響起,裴云舒的速度快極了,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回頭看一眼身后的情況,只知道要往前,要趕緊逃離這一片地方。
鄒虞自爆了。
一個元嬰期修士的自爆,能將這一處夷為平地。
他是真的要死也要拽著裴云舒一起死。xしēωēй.coΜ
不知道飛了有多久,身后的響動逐漸平息,青越劍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裴云舒站在劍上,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塵土在空中飄飄揚揚,有塌陷的地方便有死亡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有呼救和絕望的掙扎之聲,他們不是死于山石變動,而是死于鄒虞利刀一樣的靈氣自爆當中。
裴云舒也微微喘著氣,他盤腿坐在青越劍上,為自己罩上了一層結界,平息著氣息。
他探入識海,同小元嬰道:“沒想到你這般小,自爆起來卻是這么厲害。”
小元嬰拽著身上的葉子去遮住眼睛,掩耳盜鈴道:“我一點兒也不厲害,你不要自爆我。”
“我為何要自爆你,”裴云舒想不到自己的元嬰怎么這般的傻,“不要去拽葉子了。”
元嬰松開身上的葉子,又去拽頭上的四月雪樹,他長了一張同裴云舒一樣的幼兒面容,委委屈屈地嘟著嘴,“你在心中說我傻,我是知道的。”
裴云舒笑笑,吐出一口濁氣之后,他睜開眼,摸了摸身下的青越劍:“一鼓作氣,鄒虞搞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他們的宗主總不能坐視不管。我們趁火打劫,去借他血液一用。”
青越劍左右搖擺一下,就載著他離開了此處。
*
凡間有一句話叫做禍不單行,宗主還未收到鄒虞出事的消息,那邊就有人來稟報,說鳶二被人捉住了。
宗主稀奇,“被誰捉住了?”
“兩個正道修士,”屬下道,“看他們的衣著,是單水宗的弟子。”
單水宗的弟子,宗主若有所思,問身旁人道:“那裴云舒似乎也是單水宗的?”
隱藏在黑暗中的傀儡聲音無波動,“回主上,他以前是單水宗的弟子,現在已離開了師門。”
“有趣,”宗主道,“他們捉了鳶二是想干什么,莫不是還想用鳶二來換他們的師兄弟?”
宗主語氣里有笑意。
“屬下不知,”上報的人道,“但他們二人正挾持著鳶二往花錦門而來。”
“叛主的東西,”宗主,“等他們來到宗門,將鳶二帶去刑堂處死,那兩個正道弟子就先隨他們去。”
“是。”
等處理完鳶二的事,宗主剛剛坐下,便似有所覺,抬頭朝著南方看去,眼睛微瞇。
身邊的人奇怪,也跟著往南方看去,卻什么都未曾察覺到。等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猛然聽到了從南方傳來的巨響聲。
躁動的靈氣波動也開始往這邊涌動,宗主搖了搖頭,道:“沒用的東西。”
他抬起干凈蒼白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拍,此處就罩上了一層結界,結界將靈氣和塵土山石擋在外面,等一切靜止時,才有人上前來報:“宗主,鄒堂主自爆了!”
房中一片寂靜,人人都在屏息,生怕觸了宗主的霉頭。
宗主抬眼看著進來稟報的人,“你進來就罷了,怎么還把別人的神識給帶進來了。”
屋外躲在角落的裴云舒一驚。
他嘴唇緊抿,心口跳個不停。
他的修為是元嬰,神識比修為要了不得多了,只他自己估計,都有分神期那般的能力。自出了神龍秘境到現在,他的神識從未被別人察覺到過。
裴云舒一動不動,將那縷神識完全當做了自己,更加謹慎地藏了起來。
化實為虛,化虛為無。
裴云舒嘗試著去找當初在心魔歷練中的感覺,呼吸清淺,宛如自己也融入了自然氣息當中。
“眼睛”看到了許多,“耳朵”聽到了許多。
裴云舒看到了花錦門的宗主坐在書桌之后,面色露出幾分驚訝,“咦?竟然藏起來了。”
他周邊的下屬之中有了些異動,有人忍不住問道:“宗主,是有大能來襲了嗎?”
宗主:“對你們來說確實是大能。”
裴云舒心道,怎么才能傷了他呢?
若是他的神識修為真到了分神期,那么一眼就能察覺到他神識的花錦門宗主,究竟又是多高的修為?
為何以往從未聽說過花錦門中有這個人物。
裴云舒不敢妄動,他吐納呼吸越來越慢,打算跟在這個宗主身邊,總要找準時機取一些血來。
他這么想了,就這么做了,等宗主回房了之后,裴云舒就跟著站在房外的高樹上,在寒風黑夜中等候著時機。
宗主正在溫暖的房中悠然自在的看著書,他嘴角含著笑意,似乎書中有什么好笑的事,能讓他以這么玩味有趣地繼續看下去。
過了片刻,彎月高掛空中時,有人帶著一盒蓋著黑布的東西來到宗主的房前,往四處看了一眼,低聲道:“宗主。”
裴云舒振作起精神,這一看就是在干什么見不到的東西,他全神貫注,若是幸運了,沒準還能用這來當做把柄要挾花錦門的宗主。
話本中的這招百試百靈。
屋內的人給這一行人開了門,裴云舒的神識也悄悄跟著這行人的身后探了進去。
他提防著宗主,因此不敢離他太近,只盡力掩飾住自己,果然,宗主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只是問進來的領頭人,“有何事找我?”
領頭人恭敬地彎著腰,“這是在鄒堂主密室中發現的東西,屬下不知如何處理,便送來交予主上。”
宗主道:“拿上來瞧瞧。”
那蓋著黑布的盒子被人送到宗主的面前,宗主伸出手去解開,裴云舒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著看。
盒子中的上面放著幾朵開得萬分嬌艷的牡丹,看到這,裴云舒忽而覺出了幾分熟悉,這盒子和這花好像似曾相識。
到底哪里相識?
宗主拿出牡丹,牡丹大如臉盤大小,顏色鮮亮極了,裴云舒正在思索著,宗主就對著牡丹輕輕吹了一口氣。
牡丹倏地飛到了空中,不斷旋轉著變成了一個身著薄紗的人,那人唇角勾起,眼中好像蘊著牡丹香氣,眼角紅如嬌花,唇上猶帶仙露,靜悄悄地綻放在人眼前。
這花化成的人,面容和裴云舒極為相似。
裴云舒臉上一黑,竭力冷靜著情緒,他盯著那朵牡丹,忍住了想拿劍刺過去的沖動。
他想起來這是什么了,鄒虞也送過他這樣的一個盒子,里面還有一個一指厚的本子,那是個春宮圖。
他現在有些后悔讓鄒虞死得太容易了。
宗主看著這牡丹,不禁感嘆道:“鄒虞在這方面的巧思別人是比不上的。”
送東西進來的人直愣愣地看著這花,“宗主,這當真是只有牡丹能化出的相貌了。”
宗主卻是搖了搖頭,“嬌艷太盛,花意過濃,不美。”
在他的言語之間,牡丹美人又化成了花,飄飄揚揚的花瓣紛飛落在了地上。
“真是稀奇,”宗主道,“我不覺得裴云舒美,但倒是能分出牡丹花的不美了。”
他的下屬大著膽子道:“宗主是如何分辨牡丹不美的呢?”
宗主漫不經心道:“自然是拿裴云舒當標準了。”
他把盒子中的牡丹都拿了出來扔在了一旁,在裴云舒的瞪視之下,從盒子中拿出了一本書。
裴云舒認為這書八.九成又是一本把他當做主人公的春宮圖。
士可殺不可辱,鄒虞死了還能再來侮辱他。
裴云舒的殺意輕輕地涌了起來。
一定要毀了這個東西。
宗主正要翻開書上的第一頁,下一秒,他手中的書就忽的燃起了紅黃色的火苗。
火苗極旺,轉瞬之間吞噬了正本書,宗主卻不慌不忙,他一個轉身,書上的火苗就此消失,書上完好的頁數還殘留了大半。
“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想看看這里面是什么了,”宗主悠然翻過被燒成黑色的紙張,“給你半本書逃走的時間。”
裴云舒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他咬咬牙,卻是做出了與之相反的選擇。
他在宗主低頭翻書時,龐大的神識猛地朝他襲去,在他身上劃開幾道傷口后便猛得退開。
神識卷著血液,裴云舒腦子里也能察覺到心口的劇烈跳動。
“逃。”青越劍猛得動了起來。
宗主卻沒追上來。
他專心翻看著手上的書,對身上的傷口視而不見。
等這本書翻完了,他身上的傷口也已經愈合了。
已經追著裴云舒而去的人無功而返,跪在地上請罪:“屬下跟丟了。”
“你們要是跟上了,我才會覺得奇怪,”宗主張開雙手讓身邊人給他換衣服,瞇著眼看著被他放在桌上的書,“鄒虞倒是頗有些畫技功底。”
遺憾道:“只可惜死了。”
傀儡牢記他說的半本書的時間,已經追著裴云舒而去了,但半個時辰后也是無功而返。
花錦門之上,宗主的地界,裴云舒一個元嬰修士,竟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所有追查裴云舒的人,都被譴到了刑堂領罰。
已經在刑堂受盡折磨的清風公子,這才知道裴云舒逃出授神圖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也被人帶到了宗主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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