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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第 19 章

    他們在山崖下就這樣度過了兩日,燭尤蛇尾上的皮出乎意料的難蛻,但他卻沒有之前那副疼痛到失智的表現,以至于讓裴云舒認為,蛟龍蛻皮蛻到尾巴時,是幾乎沒有疼痛的。
    但是第三日的夜晚,裴云舒在睡夢中轉醒,忽聞外面有壓抑的低吼聲。
    這吼聲讓他清醒過來,等他從山洞中走出,還沒靠近寒潭,就看到了水面上翻騰的蛇尾。
    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裴云舒呼吸一頓,扶著石壁的手指用力到指尖發白,待他走近時,才發現寒潭邊擺放的丹藥和靈植已經不見,不少靈植被打翻進了寒潭中,藥性已經被寒潭吸去。
    水面下,蛟龍不斷翻滾。
    裴云舒往前走了一步,卻突覺腳下不對,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片漆黑的鱗片。
    一片片鱗片在水面上漂浮,一些被水波沖上了岸,這些長在蛟龍肉里的鱗片,此時卻好像隨處可見的雜草,打眼一看,哪里都是。
    裴云舒蹲下身,撿起這枚鱗片,鱗片觸手光滑厚重,他索性就地坐了下來,目光看著遠處出神,在岸邊陪了水中的燭尤一夜。
    蛟龍的痊愈能力如此之好,他先前為何沒有發現?
    直至黎明初現,水下的蛟龍才慢慢平息,水面漸漸恢復成從前的樣子。
    裴云舒起身,帶著一身的露水,回到了山洞中,也佯裝無事發生過。
    既然是秘境,必定有許多珍惜的靈植,他心中下定了決定,趁著白日,定要去尋一些能助燭尤蛻皮的靈植,若是這一日日疼下去,豈不會要把人折磨死?
    *
    燭尤浮在水面上,慵懶地靠在石邊。
    他漆黑的頭發披散在濕透的外衣上,人身蛇尾,深野山林,若是要被那些寫話本的人看到,恐怕要被嚇得屁滾尿流。
    若是沒有看到昨晚的那一幕,裴云舒還當真以為他無事發生,也不知他白日是真的疼懂稍緩,還是強行忍下,不論哪種,裴云舒都有些心生火氣。
    燭尤救了他不止一次,他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即便他現在是個廢人,也能去找些對他有益處的靈植,為何燭尤不告訴他?
    裴云舒直直朝著燭尤走去,燭尤看到他,尾巴開始在水中搖擺,蕩起一圈圈的銀色波紋。一雙黑色豎瞳,其中好似有紅意流轉,一眨不眨地盯著裴云舒在看。
    對著他的眼睛,裴云舒又說不出那些話了,他盡力平復心中的怒火,用平淡語氣說道:“我去林中找些靈植。”
    燭尤:“不許。”
    裴云舒只當沒聽見,轉身就要離開。
    燭尤卻突然游到岸邊,伸手拽住了他的腳腕,趁其不備將他拽到了水中,半個身子猛得入了水,裴云舒猝不及防,慌亂之中緊緊勾住燭尤的脖子。
    蛇尾垂著,興奮的搖擺。燭尤環著裴云舒,低頭看著他,“不許。”
    裴云舒濕發黏在臉側和脖頸上,雙目猶如綻著火色的花,胸膛氣得不斷起起伏伏,卻想冷靜和他交談,“為何不許?”
    燭尤擁緊了他,將裴云舒腰間的衣衫勒出一道細細的弧度,眉目不滿,“危險。”
    腰部被這人手一攬,裴云舒才反應過來他與燭尤的距離是如此親密,他連忙松開勾住燭尤脖子的手,想要推開他,但燭尤卻分毫不動。裴云舒只能盡力往后仰著身子,雙手推著燭尤的胸膛,“你松開手。”
    燭尤眼中忽的一閃,裴云舒只覺得他手下的皮膚忽然燙了起來,不止是燭尤,這一片的空氣好像都開始發熱,寒潭中的冷意快速退去,大片大片的水霧蒸騰。
    隔著這些水霧,裴云舒看到了燭尤眼中一閃而過的紅光。
    直覺叫囂著不對,裴云舒用盡了全力去掙扎,在燭尤松開手的一瞬間,他就朝著岸邊游去。
    雙手已經碰上了岸,心中還未送上一口氣,就有溫熱的水流纏繞住了他的手腳,將他重新拽回了水中。
    水中是燭尤的地盤,裴云舒被水流推到燭尤的身邊,他此刻已經全身濕透了,身上漫著熱流的霧氣,在偌大的湖面中,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兒。
    燭尤靜靜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紅從眼眸深處升起,他臉側的妖紋如此靡麗,只瞧上一眼,就會從心底生出恐懼。
    但裴云舒只看了一眼他的妖紋,就渾身發燙,意識也開始迷糊起來,好似那日喝過那枚黑蛋之后的感覺,只是困倦不再,唯有逐漸燙起來的皮膚。
    他心知不對,靠著最后一絲清明想要往岸邊游去,手腳卻軟綿,甚至只能靠著燭尤才能浮在水面之上。
    “燭尤……”他張嘴呢喃,卻連說什么都不知道了,“別……”
    燭尤打開他的儲物袋,從里面精挑細選地拿出一方白色絲帕,蒼白的手指拎著帕角,從眼前繞到腦后蒙住了他的雙眼,躺在水中的人,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黑暗襲來,五感反而更加敏感,溫熱的水波往身上沖去,裴云舒腦袋迷糊,半晌才想起來,寒潭為什么變暖了。
    蛟龍在耳邊壓低聲音,只聽這聲音,倒是顯出了幾分可憐,“難受。”
    當然會難受。
    裴云舒遲鈍地想著,你都疼得拔掉了鱗片,怎么會不疼呢?
    對了,我還要趁著天亮,去找一些療傷的靈植。
    裴云舒手指動了一下,絲帕蓋住了他的眼睛,卻蓋不住他茫然的神情,燭尤用手捧著他的臉,蛇尾纏上了裴云舒的小腿。
    他氣息越來越低,噴灑在裴云舒的唇上,這唇泛著水光,滋潤飽滿,瞧著比烤雞上的蜂蜜還要誘人,燭尤語氣壓得很低,“給我舔一舔。”xしēωēй.coΜ
    他歪頭想了想,“舔舔就不難受了。”
    *
    裴云舒被氣到了。
    他頭一次有這么大的怒火,從水中跑出來后,不顧一身的水跡,濕淋淋地往林子中跑。
    無數股水流在他身邊討好地為他擋去樹枝尖刺,他往哪個方向走,這些水流就往哪個方向開路,裴云舒往哪里看都能看到這些水流,最后氣到低著頭,看著地面,不管不顧地往前沖。
    水流不敢攔住氣頭上的他,只能把他身上的水吸走,跟在他的身邊保駕護航。
    不知走了有多久,裴云舒才恢復了些許理智,他原地抿唇待了一會,無視那些水流,打算先找一些能用的靈植。
    他在無止峰上的小院中就種植著許多靈草靈樹,在關在院中的那些年,每一株靈植的長相和習性,裴云舒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是附近一些藥性好的靈植已經被原先待在這兒的妖獸吃去,裴云舒走走停停,也只采了三四根可以加固靈力的靈草。
    行至斷崖盡頭,裴云舒一點點看去,突然瞧見半山腰上有一朵迎風盛開的白花。
    花如臉盆般大小,花瓣前端微粉,下部潔白,在寒風中冰清玉潔的招展,像冰雪雕刻那般的晶瑩剔透。
    這花有一個分外多情的名字,叫做白岺花。
    裴云舒格外驚喜,他小心上前,踩著一塊塊巨石,去摘這朵不易見的白岺花。
    水流想要替他摘取,卻被裴云舒搖頭拒絕,他認真看著水流,叮囑,“水不能碰的。”
    水流委屈的退下了。
    這花開的有些高,但并不是無法夠到,裴云舒爬得足夠高時,將自己外衫脫下,用衣角裹著手,去摘這朵挑剔十足的花。
    所幸這花的根部扎得并不深,裴云舒輕輕一拔,花朵就整根落在了他的外衫上,連帶幽幽的清香,也朝著鼻端竄去,只讓人神清氣爽。
    裴云舒抱著花,小心翼翼地下了山,腳剛剛落地,便趕忙看看懷中的白岺是否還完好。
    “師兄。”
    一道沙啞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裴云舒猛然一驚,他倉促轉身,就看到云忘端坐在滔天獸的背上,飛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云忘那張艷若桃花的臉龐此時卻像是經歷了不少風霜,他的眼中布滿血絲,唇瓣干燥得裂口,一身本該潔白的道袍也不知為何沾染上了不少塵埃,倒顯得比裴云舒還要狼狽了。
    云忘定定看了裴云舒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驅使滔天獸飛下,從滔天獸身上走了下來。
    “師兄,”云忘的聲音低低,“你到哪里去了?”
    裴云舒收緊了懷中的外衫,朝著他點了點頭,“小師弟。”
    卻避而不答。
    云忘的眼神暗了暗,他一步步走到裴云舒的面前,嘴角掛著笑,不過在看清了裴云舒之后,他嘴角的笑意就僵了,目光死死盯在裴云舒的唇上,“師兄,你的唇是怎么回事。”
    裴云舒蹙眉,抬手撫上了紅腫破皮的唇,刺痛感襲來,他輕輕的“嘶”了一聲。
    “……”云忘攥緊了手指,良久,他才重新笑了起來,面若芙蓉,眼含秋波,“原來師兄即使在斷崖之下,也能有良人陪伴。”
    笑容雖美,但這句話中卻說得刺耳。
    裴云舒冷聲道:“師弟慎言。”
    他轉身欲走,云忘卻陰沉著臉擋在他的身前,那幾股水流想要上前攻擊,卻被滔天獸攔住,滔天獸仰天一吼,金色豎瞳里興致滿滿。
    “師弟,”裴云舒,“你想做什么?”
    裴云舒不知他又是發了什么瘋,怕是周圍只有他們二人在,小師弟也不打算再裝成喜歡他的樣子了。
    他只穿著一身潔白的里衣,與在無止峰上時的模樣無甚差別,唯獨那紅艷艷的唇,看著就叫人戾氣橫生。
    云忘忽而輕輕笑了,目有波光流轉,情似桃瓣綿綿,他雙目靈動,滿是喜悅之意,“師兄,將你唇弄成這樣的可是那位將你帶走的蛟龍?云忘好奇極了,不若師兄帶著云忘一同前去,也好讓云忘認識認識傳說中的蛟龍是個什么樣子。”
    裴云舒靜靜地看著他。
    斷崖下明月清風,他與燭尤在這斷崖下待了三日,雖是無法動用靈力,卻覺得輕松舒暢無比。除了燭尤偶爾的……
    便有再多苦難,也是覺得自在的。
    再見到云忘時,卻只感到了滿腔的疲憊。
    裴云舒輕輕道:“小師弟。”
    滔天獸和水流搏在了一起,但水流不是燭尤,終究會在火屬性的滔天獸腳下化成煙霧。
    云忘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裴云舒道:“你既討厭我,又何必裝出這幅樣子。”
    云忘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師兄,我怎么會討厭你。”
    裴云舒勾了勾唇,不再和他多說,正打算繞過他原路返回,云忘卻從背后猛得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腰,云忘雖是比裴云舒矮,但力氣卻大得很,“師兄,你先跟我回去宗門,云忘會好好和你解釋的。”
    不待裴云舒說話,他便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丹藥塞到裴云舒的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幾乎不給裴云舒抵抗的時間。
    手腳發軟,逐漸沒了站著的力氣,裴云舒咬著牙,用最后的力氣將懷中衣衫扔給涓涓水流,“快走,不要讓水碰到花瓣!”
    燭尤還未蛻完皮,白岺花無論是對人對妖都有奇效。
    水流承擔起生平最重的壓力,捏著外衫的衣角,匆匆從枝葉中穿過。
    云忘抱著裴云舒,眼神卻盯著水流的方向,晦暗難辨。
    等到裴云舒徹底的昏睡過去之后,他才將裴云舒移到了滔天獸的背上,滔天獸盯著林中深處,高聲吼了一聲。
    隨即,山林中就傳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一股洶涌的波濤水流席卷一切樹木草植朝著斷崖下沖來。
    云忘立即翻身坐到滔天獸的背上,“跑!”
    滔天獸騰空一躍,朝著斷崖上飛躍而去。
    *
    山洞中,三位師兄不在,只有一只棕黃色的狐貍縮在角落之中。
    云忘把云舒師兄從滔天獸的背上抱起,輕輕將他放在石床之上。站在床邊,垂眸看著昏睡過去的裴云舒。
    聽師兄們說,帶走云舒師兄的是一只蛟,剛剛用水流來追擊他們的人,也必定是那只蛟龍。
    云忘伸出手,撥開裴云舒臉上的黑發,捏著他的下巴,那腫起的唇就格外明顯起來,云忘自言自語,“三月櫻桃,鮮如初摘。”
    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也跟著沉了下去。
    從儲物袋中掏出藥物,看著這被吮的好似稍稍用力就能裂口的唇,云忘冷著張美人臉,指尖抹上藥膏,肆意在裴云舒的唇上涂抹。
    他用的力氣很大,被親到成熟的唇瓣不堪重負,細小的鮮血從傷口中流出,染紅了一半的藥膏。
    云忘看著這血液,手上抖了一抖,他的動作開始放輕,乳白色的藥膏在不停的涂抹下逐漸變成了透明的色澤,等為裴云舒上完藥之后,云忘的手指上也縈繞了藥膏和血液的味道。
    云忘將這只手背在身后,眼中看著裴云舒。
    即便是暈睡過去了,云舒師兄的眉間也還在皺著,好似心中揣著事,連睡都睡得不安穩。
    云忘看著看著,他好似著了魔似的,彎著腰,低頭去靠近裴云舒,藥香味從床上的人嘴唇上傳來,縈繞在鼻端不散。
    敷上的那一層透明的藥膏,讓三月櫻桃成了剝了殼的嫩肉。
    墻角的狐貍突然一聲嚎叫,驚醒了還要往下的云忘,云忘猛得站直,他驚慌失措地看著床上的裴云舒。
    他剛剛是想做什么?
    云忘轉身跑出山洞,腳下踉蹌,猶如猛獸在身后追趕。
    滔天獸睜開眼看了跑出去的云忘一眼,也跟著從地上站起來,往外走去。
    待山洞中徹底沒人了,墻角的狐貍才往石床邊走去。
    “美人,”狐貍走到床邊,小聲喊著裴云舒,爪子推晃著他,“快醒醒啊,美人。”
    裴云舒呼吸淺淺,對他的呼喚沒有反應,花月眼珠轉了幾下,用好不容易剩下的妖力,從儲物袋中掏出一顆通體瑩白的丹藥,小心翼翼地放在裴云舒的唇中。
    這顆四月雪樹的內丹可是了不得的解毒療傷圣物,狐貍喋喋不休,“美人,你醒來之后可得把這內丹再還給我,三千年的樹妖內丹可不好找呢。”
    “當然啦,如果美人和蛟龍大人愿意讓我做小,四月雪樹的內丹送給美人也不是不可以。也不知道美人你何時能醒來,我們要趕快逃走啊,”狐貍幽幽嘆了口氣,真情實意道,“你的師兄們太嚇人啦。”
    他獨自說個不停,自己也不覺得寂寞,可見這幾日是憋得很了。
    狐貍說著說著,突然低下身在裴云舒身上嗅個不停,小小“哇”了一聲,“都是蛟龍大人的味道!”
    他順著這味道移動著腦袋,欣慰地點點頭,看樣子美人記住了他的話,懂得在這狐族秘境里,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元陽。
    蛟龍大人也真是了不起,面對著云舒美人也能守好自己的元陽,這等氣魄,真是他這等小妖怎么也比不過的。
    花月由衷升起了敬佩之心。
    *
    狐貍陪著裴云舒直到太陽下山,裴云舒也未曾睜開眼,眼見云舒美人的師兄們就要回來了,狐貍沒辦法,只能探頭在裴云舒的耳側叮囑:“美人,你記住了,醒來后千萬不要睜開眼睛。”
    他來來回回說了好幾遍,直到聽到有御劍聲音傳來,才從石床邊移到了墻角。
    下一刻,就有人飛至了山洞中,大師兄從劍上下來,一個抬眼,就愣在了原地。
    “師弟……?”
    石床上的人恍若未聞,大師兄屏息走進,直到走到床旁,這才真的相信云舒師弟回來了。
    便是云景一向沉默寡言,此時也不免激動,他定定瞧了裴云舒好一會兒,才克制地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層薄被,輕輕蓋在裴云舒的身上。
    為云舒師弟蓋好被子后,云景便坐在他的身側,為他撿去床上的枯葉。待枯葉撿完,他才緩緩道:“師弟回來就好。”
    裴云舒閉著眼睛,聽不到他說的話。
    云景卻不覺得傷心,他專心致志地用目光描繪云舒師弟的樣子,另一只手輕輕順著裴云舒的黑發。
    黑發散在身下,襯得師弟面色蒼白,一張臉上,唯獨唇紅如桃瓣。
    大師兄看到了,站起身道:“師弟喜潔,我去池中為師弟取些水來擦面,就在洞口不遠處,師弟且安心等著。”
    花月蹲在墻角,心中不禁嘟囔,這幾日還真沒看出來,原來云舒美人的大師兄也和他一樣,是個自己能跟自己說話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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