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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十三、一寸狂心未說,已向橫波覺</br></br>他們父女相見,自然有許多話講。別來種種情形,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靜琬本來有一腔的委屈,可是怕父親擔(dān)心,只略略一談就問:“爸爸,你怎么來了?”</br></br>尹楚樊道:“我昨天就來了,你走后你媽就病了,我只得在家里耽擱了好幾天,路上又遇上承州戒嚴(yán),昨天才進(jìn)到城里。”靜琬聽說母親病了,越發(fā)憂心內(nèi)疚:“媽怎么了?要不要緊?”尹楚樊板著臉說:“反正你想急死我們兩個(gè),你還問什么?我走時(shí)她的病已經(jīng)好了,只是記掛著你。我昨天在城里問遍了大小旅館,都沒有找到你,你真是要嚇?biāo)牢液湍銒尣鸥市膯幔俊膘o琬心中難過,叫了聲:“爸爸…”尹楚樊本來甚為生氣,可是見著女兒之后,馬上就心軟下來,況且女兒愁病之態(tài),更叫人心生憐愛。所以他雖然板起臉來,可是并不忍心大加斥責(zé),只說:“后來去拜會(huì)了余師長(zhǎng),才知道你在這里養(yǎng)病,你怎么好這樣叨擾六少?”</br></br>他說到這里,不由抬起頭來,望了慕容灃一眼,慕容灃倒是極為客氣,欠身道:“尹老先生不必見外,尹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斗膽留了尹小姐在這里養(yǎng)病。”尹楚樊本來滿腹疑惑,此時(shí)方覺稍解,哦了一聲。靜琬說了這許久的話,微覺疲倦,心中又是歡快,又是難過,攥著父親的手,只是不愿意放開。</br></br>靜琬見父親到來,自然覺得精神上好起來。她本來年輕,又有名醫(yī)良葯,復(fù)元起來十分順利。尹楚樊每日陪著女兒,見她漸漸好起來,一顆心才算放下。尹楚樊本來亦是乾平頗有名望的巨賈,與承軍中不少人物都有往來。尹楚樊此番來承州,諸多舊相識(shí)自不免盛情相邀欲盡地主之誼,靜琬傷勢(shì)漸愈,他才抽出功夫來去應(yīng)酬。</br></br>這天慕容灃公事稍少,中午就回來了,他每天一回家,總是先去看靜琬。靜琬本來有午睡的習(xí)慣,慕容灃剛走到房外,蘭琴正好走出來,悄悄笑道:“六少,尹小姐睡了。”他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走進(jìn)房里去。四下里窗簾都沉沉垂著,簾角墜著絨絨的小球,在風(fēng)中微微漾起,屋子里靜得連她輕淺的呼吸似乎都能聽見,她像是睡得正好,嘴角微微上揚(yáng),倒似孕著一縷笑意。他怕驚醒了她,走到床前就屏息靜氣,見到如此甜謐的睡容,卻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去。靜琬傷后睡淺,他進(jìn)來時(shí),雖然是輕手輕腳,但是衣聲窸窣,她朦朧就聽見了,隱約聞見清涼的薄荷煙草的氣息,便知道是誰,不知為何,一時(shí)并沒有睜開眼睛。</br></br>他俯下身子,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臉上,她的唇上已經(jīng)有了紅潤(rùn)的顏色,不像前陣子那樣慘白,這紅潤(rùn)如此誘人,仿佛是世間最大的誘惑。如此之近,觸手可及,他慢慢的更接近些,靜琬心中怦怦亂跳,本能般欲睜開眼來,就在此時(shí)他的氣息卻漸漸離遠(yuǎn),終于只是伸出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百味陳雜。她甚少如此煩亂,可是總覺得心底深處隱隱不安,只是不愿去深想,只裝作剛剛醒來,慢慢睜開眼來。</br></br>慕容灃見她醒了,不由微覺內(nèi)疚:“吵醒你了?”屋子里光線晦暗,他還沒有換衣服,一身的戎裝,腰帶與肩章都是一種冰冷的金屬色,可是他的目光溫和如斯。她搖了搖頭,他笑著說:“既然醒了,我?guī)闳デ坪脰|西。”</br></br>他總是想了千方百計(jì)博她一笑,她此時(shí)只是懶怠動(dòng)彈,說:“下午再瞧吧。”他本來是說一不二的脾氣,此時(shí)只是耐著性子哄她:“就在這院子里不遠(yuǎn),他們費(fèi)了偌大的氣力才拾掇出來,下午我還有事要出去,就是現(xiàn)在我陪你去看一看吧。”</br></br>竟是一間西式的玻璃花房,四面都是玻璃墻,天花板亦是大塊的玻璃,靜琬瞧著架上擱的一盆盆蘭花,不禁屏息靜氣,好半晌才道指著面前的花道:“這個(gè)竟然是天麗,如何得來的?據(jù)我所知,江北十六省,沒有一盆這種蘭花。”慕容灃但笑不語,靜琬環(huán)顧四周,那樣多琳瑯滿目的珍稀名品,每一本都是價(jià)值連城,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氣,慕容灃道:“你上次說過,花中蘭為君子,最令你所愛,所以我就派人去四處收集了一些。”</br></br>她知道花雖名貴,慕容灃權(quán)傾一方,花重金買了來也不算難事。難得的是自己隨口一句話,他就費(fèi)盡心機(jī)的布置出來。一直以來,他待自己都是一往情深,而自己傷后,更是溫存體貼。這樣出色的男子,這樣良苦的用心,她心中不覺微微一動(dòng),過了許久,悵然道:“這么多名貴的品種,這個(gè)蘭花房自然是天下無雙,可是這每一本蘭花都十分嬌弱,北地氣侯不宜,只怕是養(yǎng)不活的。”</br></br>慕容灃道:“我信精誠(chéng)所至,金石為開。只要花了心血,定然能夠養(yǎng)活這些蘭花。”他本來氣質(zhì)英武,但此時(shí)目光溫柔如水,直如能將人溺斃一般,她轉(zhuǎn)開了臉去,怔怔望著那本舉世無雙的天麗,便如同未曾聽到他所說的話一般。慕容灃見她望著花出神,亦不言語,兩個(gè)人立在蘭花叢中,只是默然。</br></br>尹楚樊此來承州,本只是想帶女兒回家,后來聽說靜琬與許建彰鬧翻,亦只以為是小兒女口角,一時(shí)意氣。后來見著慕容灃的情形,才隱約猜到了兩分,他在承軍中的幾位舊相識(shí),此番又格外客氣,這才知道靜琬與慕容灃相交已久,行跡親密,竟是盡人皆知。他心中氣惱,一早醒來,就又去看望女兒,那里本是極大的套間,這樣的清晨,外間屋子里就站著數(shù)名聽差,見了他都恭敬的問好,早有人替他推開房門,隱約只聽見慕容灃的笑聲。</br></br>原來慕容灃這天一早就過來了,對(duì)靜琬說:“有樣?xùn)|西送給你。”將嘴一努,沈家平笑嘻嘻的走上前來,手里卻拎著一只籠子。靜琬見那籠子里睡著一只大貓,正拿爪子扒著那鐵齒,嗚咽有聲,極是憨態(tài)可愛。她不由笑道:“好大一只貓。”</br></br>慕容灃笑著接過籠子去,說:“就知道你會(huì)當(dāng)成貓…”見她伸手欲摸,忙道:“小心,雖是沒滿月的幼虎,咬著也會(huì)疼的。”靜琬嚇了一跳,旋即笑道:“我還沒有見過這樣小的老虎,真是好玩。”那幼虎在籠子里呲著牙,不住的嗚咽,過了一會(huì)兒,伸出舌頭來舔著籠子。靜琬終究忍不住,大著膽子伸出手去摸它絨絨的毛皮,慕容灃突然嘿得一聲,嚇得她將手又一縮,才知道他是在嚇唬自己,他已經(jīng)忍不住炳哈大笑,靜琬將他肘彎一推:“你這個(gè)人怎么這樣壞。”</br></br>慕容灃含笑正欲答話,一抬頭看到尹楚樊正走進(jìn)來,于是很客氣的叫了聲:“尹老先生。”靜琬笑著叫了聲:“爸爸。”慕容灃就對(duì)靜琬說:“我還有公事,回頭再來看你吧。”又對(duì)尹楚樊道:“尹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必見外,只管吩咐下人。”</br></br>他走了之后,尹楚樊坐在那里,就摸出煙斗來,因?yàn)槁犠o(hù)士說過這里不能吸煙,所以只是習(xí)慣性的含在口中,靜琬瞧著那幼虎在籠中伸長(zhǎng)了爪子,去撓那地毯上的花紋,嗤啦啦的作響。尹楚樊望著那幼虎出了一會(huì)兒神,將煙斗在桌上磕了一磕,靜琬于是叫了聲:“爸爸…”尹楚樊嘆了口氣,說:“孩子,齊大非偶。”</br></br>靜琬雖然很大方,可是聽到父親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到底臉上擱不住,微微一紅,勉強(qiáng)笑道:“爸爸你想到哪里去了。”尹楚樊說道:“等你傷好些,我們還是早些回乾平去,我看你與建彰只是有些誤會(huì)。你們是訂過婚的,我們與許家,也是相交多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生談一談。”</br></br>靜琬也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父親這樣說,只是覺得十分生氣,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堪。說道:“怎么連您也不相信我?我跟六少之間,不過是共過患難,只是他待我特別客氣,我也沒有法子。”尹楚樊咬著煙斗,說:“你打小就聰明,我就不信你沒有法子推搪他的客氣,他待你特別客氣,我看你待他倒是特別不客氣。”靜琬本性十分好強(qiáng),嘴角一沉,賭氣道:“爸爸,那你等著看吧,我反正并沒有那層意思,或者他誤解了,我想法子叫他打消這念頭就是了。”</br></br>她既然說得這樣絕決,尹楚樊便不再追問。靜琬果然一意的尋著機(jī)會(huì),只是并沒有恰當(dāng)?shù)臅r(shí)機(jī)。這天趙姝凝過來看她,兩個(gè)人說些家常話。趙姝凝因見床前小幾上擱著一把西洋鑲寶小手槍,于是說:“聽六哥說,這種槍是國(guó)外特別訂做的,而且就訂了那么一對(duì),很貴重呢。”這槍本是事變之前,慕容灃與車票一起送給靜琬的,她本來是取出來打算還給慕容灃,此時(shí)聽趙姝凝說原來是一對(duì)中的一枝,心下微覺尷尬,更夾著一絲微妙的異樣,隨口岔開話說:“六少的槍法很好。”</br></br>趙姝凝眼底瞬間明亮,說道:“六哥的槍法,還是大帥親自教的。六哥從小就極為好強(qiáng),我記得六七歲的時(shí)候,大帥問他長(zhǎng)大后想不想當(dāng)團(tuán)長(zhǎng),誰知六哥說,他長(zhǎng)大了才不干團(tuán)長(zhǎng)呢,大帥問他那長(zhǎng)大了干什么,六哥頭一揚(yáng)就答:‘當(dāng)治國(guó)平天下。’后來大帥一直得意非凡,連夸六哥有志氣。”</br></br>靜琬見她言語之間,無限欽佩,見靜琬凝望自己,面上一紅,垂下頭去,說:“我就是這樣羅嗦,一點(diǎn)小事也絮絮叨叨講上半晌,只怕尹小姐聽了不耐煩。”靜琬道:“不,我很愛聽呢。”又問:“趙姐姐是哪一年的?我猜姐姐比我年長(zhǎng)。”趙姝凝說:“我比六哥小一歲零四個(gè)月。”靜琬笑盈盈的說:“我與六少是結(jié)拜的兄妹,那么我叫一聲姐姐,姐姐不要嫌棄我。”趙姝凝“啊”了一聲:“原來你與六哥是結(jié)拜的兄妹,我還以為…”說到這里,笑了一笑。靜琬有什么不明白,只是裝作糊涂:“我年輕糊涂膽大,反正高攀了六少這個(gè)大哥,姐姐與六少是中表至親,那么姐姐就也是我的姐姐了。”</br></br>趙姝凝聽她一口一個(gè)姐姐的叫,嘴頭既甜,心思又靈巧,如何不喜歡。兩個(gè)人越見親密起來,此后趙姝凝就常常來陪她解悶。</br></br>這天余師長(zhǎng)請(qǐng)了尹楚樊去吃飯,慕容灃每天臨睡前卻總是要來看一看她的,只是他晚上常常開會(huì)到很晚,回來時(shí)她總已經(jīng)睡著了,今天因?yàn)樯?huì)的早一點(diǎn),靜琬還沒有休息,他笑著說:“今天總算見著你了,前天昨天我來時(shí)你都睡著了。”</br></br>靜琬叫蘭琴:“去替六少拿宵夜來。”蘭琴果然拿小盤捧了一碗面來,慕容灃見是雞絲細(xì)面,寬湯清油,清香撲人,不由笑道:“勞駕,可真是多謝了。”蘭琴笑嘻嘻的道:“尹小姐老早叫廚房預(yù)備下了,又不敢下得太早,怕六少過來時(shí)面又糊了。”慕容灃接過筷子,蘭琴悄無聲息就退出去了,慕容灃胃口甚好,慢慢吃著面,笑著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個(gè)?”</br></br>靜琬含笑道:“我問了姝凝姐姐啊,姝凝姐姐真是細(xì)心,大哥你愛吃什么,愛喝什么,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姝凝姐姐都牢牢記著。”慕容灃神色微變,不由自主一筷子面就停在了嘴邊,靜琬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說,只笑著問:“你怎么不吃了?”</br></br>慕容灃笑了一聲:“你怎么不說了?”靜琬見他雖是笑著,眼里卻露出冷峻的神色,心中害怕,微笑著叫了聲:“大哥。”話音猶未落,慕容灃已經(jīng)將筷子一摜,那雙筷子上端本有細(xì)細(xì)的銀鏈子相聯(lián),只聽啪一聲銀鏈子斷了,一枝筷子斜斜的飛出去,另一枝落在地上,那碗中的湯水都震得濺了出來,他的眼睛如能噬人,只是咄咄的逼視著她:“尹靜琬,你不要逼我太甚,今天我就將話說明白了,我不當(dāng)你的勞什子大哥,我喜歡你,那一槍差點(diǎn)要了你的命,也差點(diǎn)要了我的命,我那時(shí)就下了決心,只要你活過來,你就得是我的,哪怕你惱我恨我,我也再所不惜!”</br></br>靜琬不防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只見他眼中一片灼熱,似是焚焚欲燃的火苗一樣,她本來坐在床畔,他卻伸手就抓住她的肩頭,她大驚失色,霸道而溫?zé)岬碾p唇已經(jīng)覆上她的嘴唇,她稍一掙扎,牽動(dòng)胸前傷口一陣巨痛,情不自禁“啊”了一聲,他卻趁機(jī)攻城掠地,輾轉(zhuǎn)吸吮她唇齒間的甘芳。她怕到了極處,伸手去推他,卻被他箍得更緊,他的氣息霸道的奪去她的呼吸,她無力的攀附在他的臂彎里,指尖劃過他的頸中,他吃痛之下終于松開手來。</br></br>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著,她本來是膽子很大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也像是慌亂到了極點(diǎn),只是輕輕喘著氣。他卻低低叫了一聲:“靜琬。”她微揚(yáng)著臉,他的目光滾燙一樣熱烈,他的聲音卻壓抑而暗啞:“靜琬,我希望你能夠留在我身邊。承穎只怕就快要開戰(zhàn)了,我不能讓你走,更不能和你隔著烽火連天。”</br></br>靜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安而惶恐,她是很少害怕的,所以這種感覺令她戰(zhàn)栗,唇上猶有他的氣息,這氣息如此霸道而熱烈,如同點(diǎn)燃她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她竟然不敢去想,只是恍惚的找最不相干的話來問:“為什么要打仗?”</br></br>他的眼里有幽然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來:“這一仗再所難免,承穎對(duì)峙多年,絕非長(zhǎng)久之策。我近年來早作打算,唯有平定這江北十六省,然后再與南方的姜雙喜、李重年一決勝敗,這四分五裂的天下,總應(yīng)該有個(gè)了局。”</br></br>靜琬駭然望著他:“你真是瘋了。北方有俄國(guó)人揮眈眈,而穎軍這些年來與承軍旗鼓相當(dāng),你若以傾巢兵力南下,以博一勝,那么北線兵力盡空,如何能夠防守?若是南北同時(shí)用兵,如何能有半分勝算?”</br></br>慕容灃凝視她半晌,忽然在她鬢旁輕輕一吻,靜琬一時(shí)怔仲,竟沒有閃避。他微笑望著她,說:“我可不是瘋了?才會(huì)這樣發(fā)狂一樣喜歡著你。戎馬倥傯是男人的事,本不該對(duì)你說,可是,我要叫天下人都看著,我要叫你知道,我有什么樣的抱負(fù)。靜琬,我要給你世間女子都仰望的幸福,我要將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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