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陷入緘默膠著。
周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沈兄,我都說了,此舉行不通的,你讓嫂嫂去引誘豫章侯,叔叔肯定不會答應的。”
“唉,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沈如白無奈地搖了搖頭。
“辦法都是人想的,你們倆就在這,給我想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了,當然——”
李惻擲地有聲地:“除了知歲”
周朗:……
沈如白:……
“我愿意去!”
清脆的女生打破了室內的沉靜,三人回頭,只見一襲寢衣的知歲倏地推門而入。
李惻見了她面色一緊:“別亂說,都這個時辰了,你怎么在這兒,快回去安置。”
“我不”
知歲一腳踏進李惻的書房:“別想趕我走,豫章侯的事我都知道,他殘害了那么多姑娘卻安然無恙,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知道也沒用,這兒用不著你。”
李惻加重語氣把人往外趕。
知歲抓住他的袖子:“我不走,我剛剛都聽見了我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我們不是夫妻么?你做這么危險的事,我當然要陪你一起。”
“這不一樣”
李側看著知歲,語氣斬釘截鐵。
“哎呀,有什么不一樣的,小嫂子,別聽我的,你快來坐下”
見二人膠著,沈如白起身笑著引知歲入坐。
說完這一句,他微微眨眼,暗中對周朗使了眼色。
周朗會意,立刻道:“不是說到時候由我來把美人引薦給豫章王嗎?叔叔你就放心吧,有我在,絕不會讓嫂嫂少一根頭發絲的。”
李側沒有說話,沉冷的眸光落在周朗身上,周朗立刻感覺自己周遭涼颼颼的。
“此事往后再議”
李側說完,沉著臉不由分說拉起知歲的手:“你過來”
知歲蹙眉:“你、你干嘛,不是要說豫章候的事嗎——”
李側拉著她往外走:“不說了,去睡覺”
知歲掙扎著:“我現在不困,真的,王爺……哎—李側……你聽我說啊……”
聲音愈來愈遠,眾人商榷終究抵不過李側一人獨斷專行。
周朗在原地無奈地嘆口氣:“你非要嫂嫂去干嘛,京都那么多好姑娘,找起來也不難啊!你要是換我,我也不愿讓自己的妻子去蹚這趟渾水,我的寶貝箬兒我可舍不得。”
“你懂什么”
沈如白輕敲桌面:“你們那是蜜里調油,可他們倆還沒互表心意呢,尤其是你這叔叔齊王,為人木訥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這不得借這個美人計讓他著急著急?”
“噢……”
周朗一臉恍然大悟地:“嘖,還是沈兄想得周到。不過……你這么為他倆的事打算,你自己的事難道就不打算打算?”
沈如白莫名其妙地:“我有什么好打算的”
周朗笑:“我可是都聽說了,北陵山莊之行,薛家姑娘和謝家二姑娘明里暗里地對你有意,你不說說到底心悅哪一個?”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沈如白淡淡甩開折扇。
周朗挑眉“你一個都不喜歡?不可能吧?”
“游子閑情寄山水,佳人摯愛難相托”
沈如白低吟遠去,搖頭晃腦的模樣似是吃了酒。
周朗站在原地,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
月色明朗,透過樹隙棲落一地碎金,風兒輕輕一吹,滿地碎金輕晃。
院落里,知歲站定在婆娑樹影下,募地甩開了李側的手。
“李側,我不走了,你拽疼我了!”
“不許摻和豫章候的事”
李側語氣冷冽,復又目光緩和落在她的手上:“哪里拽疼你了?我看看”
“不給!”
知歲小臉忿忿地,下意識地往后退,腳跟碰到碎石一個趔趄便歪倒在地。
李側下意識便要伸手去伏,奈何知歲下墜的速度太快,最終眼睜睜地看著知歲直接一屁股“咚”在了地上。
“哎喲!好疼!”
知歲疼得眉頭緊皺,萬分心痛地揉起了自己的腳:“李側,我的腿要斷了,都怪你!”
“你躲那么快干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李側無奈地蹲下來:“現在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把自己的腳歪了。”
知歲想反駁,可卻啞口無言,怎么也反駁不上來,只能憤懣地調轉過臉獨自生悶氣。
李側看著她,俯身輕言細語地:“這下……能讓我看了么?”
知歲仍舊偏著頭氣鼓鼓地,沒有理他。
李側長眉一挑,佯裝起身:“你不說話,那我走了?”
“我真走了啊……”
知歲神情松動,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可最終閉緊嘴巴倔強地保持著沉默。
李側步履不停地往前走,玄色的背影很快與夜色融合在一起,愈來愈小,最終湮滅不見。
知歲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一直到他消失,她才不甘心地回過頭來。
“這個李側!不說話他還真的就走了!真是一塊木頭!不對,是臭木頭!死木頭!”
知歲一邊氣憤地咒罵著,一邊嘗試著自己站起來。
“嘶——好疼啊”
知歲扶著樹干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鉆心的疼痛從腳踝傳來,疼得她眉頭緊皺,心里不禁又咒罵起李側來。
“都怪這個死木頭,讓本姑娘歪了腳。之前還說什么要盡力護我周全,騙子!謊話連篇!現在連個影子都見不著,死木頭——啊!”
知歲罵得入神,一時不查,腳下又踢到了石頭,募地重心不穩地往后倒。
“啊——!”
知歲下意識閉緊眼睛,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檀香,旋即整個人跌入了一個寬大而柔軟的懷抱。
知歲一點點地睜開眼,赫然是李側那張熟悉而深沉的臉,輪廓凌厲,眉目溫和。
“這一次,幸好沒來晚。”
李側貼在她的耳側,輕聲出口。
知歲訝然:“你、你怎么來了,你不是……走了嗎?”
李側抿唇:“我要是真走了,可不就錯過你罵我的好戲了?”
知歲回想到方才私下咒罵李側的話,一時赧然,遂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你偷聽墻角!”
“我可是光明正大聽的”
李側莞爾:“是你自己沒看見。”
“你躲在暗處。我定然瞧不見!”
知歲羞憤難當。
李側低眉:“那下次我不聽了”
“你還想有下次!”
知歲疾聲:“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好”
知歲料想李側會再駁她幾句,沒想到他竟微一頷首,波瀾不驚地應了下來。
乍然如此,知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側面上并無變化,他徑直俯身蹲在知歲腳踝一側,輕輕撩起她的裙擺去查看傷勢。
白皙的腳踝處赫然紅腫一片。
李側睫羽微動,眼中泛起一絲波瀾。
驟然被人這么直直地盯著腳踝,知歲心中不免有些羞怯,正欲往后退出李側的視線,眼前忽地天旋地轉,鼻尖馥郁檀香撲來,再一眨眼,她已再次落入柔軟的懷抱。
李側把人橫抱起,竟自往屋內走。
夾道來往的侍女小廝們見了,霎時間紅了臉,兩兩三三交頭接耳,私語低笑。
“王、王爺,我可以自己走的。”
知歲把頭埋在他的臂彎里,羞怯地小聲嘟囔著。
然而李側像是聽不到似的,一路把人橫抱到了屋里。
“長豐!去拿冰袋來,再拿一些跌打損傷的藥。”
李側把人放下,沉聲吩咐。
長豐手腳麻利,很快便把冰塊和藥拿了來。李側一手微抬起知歲的腳踝置于自己掌心,另一只手則用冰袋輕輕覆在知歲扭傷的紅腫處。
“嘶——”
知歲小臉慘白,疼得眉心抽動。
“我輕一點,你忍耐些”
李側垂眸溫聲。知歲應聲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李側認真的臉龐上。
腦中也不自覺地涌起一個念頭來:“好像……每次有他在的時候,他都在盡力護著我”
這樣一想,心中竟生出些許依賴來,可是很快她又敲打著自己那顆沉淪的心,驅散了這堂而皇之的依賴。
想什么呢謝知歲,你是你他是他,你們不過是搭伙過日子啊。是不是別人每次對你好一點點你就要多想啊謝知歲!忘記你從前吃過的虧了嗎?!
“好了,今日你且睡下吧,我交代了玉茉這幾日給你換藥。”
李側將知歲扶到床上,低聲囑咐。
知歲無聲地點頭,翻轉過身去,兀自隔絕心底萌蘗的那絲松動。
木門關合,四周靜謐。
知歲盯著的空空蕩蕩的上空,盯了許久,最終昏沉睡去。
五日后,周朗、沈如白與李側再度聚首玉泉館。
雅間內,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身著淡粉色衣衫的舞姬簇擁成圓,又隨著流水般的曲調層層散開,如初桃綻放,又如水中漣漪輕泛波瀾。
待初桃開盡,漣漪散開。
中心一抹櫻桃紅驟現。
櫻桃紅的輕紗隨舞躍動,此女身段窈窕,舞姿蹁躚,面罩鎏金面具,更添異域風情。
一舞畢,滿室寂靜,眾人沉浸在這舞姬妙曼的舞姿中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沈如率先拍擊雙掌開口。
“此女名為若水衡,你們以為如何啊?”
周朗嘖嘖贊嘆:“這這新找來的美人著實驚艷,不錯不錯,叔叔以為呢?”
李側抬首,不答反問:“若水姑娘知道我們為何找你么?此番兇險,需知你是否自愿。”
若水衡開口,聲如黃鸝般婉轉:“沈公子已同我講明了事情原委。我同那豫章侯有私仇,此番前行,求之不得。”
李側:“好,既然如此,若我是豫章侯,你現在有什么方法引起我的注意?”
若水衡愣在原地,似乎是沒有想到會有現場考驗,一時低頭不知如何作答。
周朗和沈如白面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豫章侯天生色胚,只需輕輕撩撥便可引起注意,可你李側是萬年冰山好不好?這兩者根本不好相提并論啊!
二人深覺此舉甚不公平,但又不敢反駁,只噤聲看著若水衡的舉動。
尤其是沈如白,他斂眉凝視,像是替若水衡捏了一把汗。
而那若水衡呢,也并未在原地啞聲太久,很快便柔柔起身,對著李側嬌媚一笑:“公子若屏退左右,若水衡定不叫公子失望。”
李側立刻脧了沈如白和周朗一眼 ,二人很快識趣起身,連同其他舞姬一起退出了門外。
走之前,沈如白還戀戀不舍地望了門內一眼,似乎是不舍錯過這場好戲。
但長豐“啪”地一聲就把門關上了,沒給沈如白過多窺視的機會,室內闃寂,頓時只剩李側與若水衡相對。
李側輕啜了一口杯中酒:“若水姑娘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