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矜就是墻頭草,誰對她好帶她飛,讓她痛快了,她就向著誰,和當初蕭若雪對她好,她就向著蕭若雪一模一樣。
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蕭若雪知道她脾氣差肚量小,所以不會教她做人,也不會懟她,說話從來溫聲細語,親近中雖然還帶著點距離,但在李矜眼里卻比那些只會一味討好她的人要強。不像李余和尚鳴,一個會直接吐槽她,另一個會在她的缺點上瘋狂蹦迪,摁著她的頭讓她把以前那些討人嫌的破習慣破脾氣給改了。
然而本性難移,又怎會因為一頓飯就改變,李矜這也是剛吃了點甜頭,才會如此好脾氣,乖乖容忍尚鳴和李余,待這陣過了,兩個姐姐要再想嘴上不客氣,李矜多半會不耐煩。
馬車離開端王府,朝公主府駛去。
李余提了一嘴李矜那脾性,尚鳴嗤笑:“不耐煩就不耐煩,別說她現在是個郡主,就算她還住在宮里,我要訓她那也是天經地義,她敢給我發個脾氣試試。”
李余想了想:“也對。”
半點不擔心倆人會不會因此反目成仇。
畢竟尚鳴的出發點是好的,就算李矜不懂,李矜的母妃也應該懂。李矜雖然過繼給了端王府,但每個月都能入宮去見她母妃,怎么也是能坐上妃位的女人,再怎么寵女兒,吃了之前李矜企圖射殺手足的虧,也應該意識到自己教育上的問題了。
皇室宗親住的地方一般都不會離皇城太遠,很快馬車就到了公主府,下車時尚鳴還問李余:“要不要進來坐坐?”
李余聽見街鼓聲響,知宵禁將至,便拒絕了。
尚鳴:“你年歲也不小了,無論嫁人與否,都會有自己的公主府,可要姐姐我替你留意留意?”
一般皇子公主的府邸都是皇帝賜的,但要有自己喜歡又無主的宅子,提前和皇帝說了,皇帝也不會小氣。
李余:“再說吧。”
能不能活到出宮建府還不一定呢,就不白操那心了。
李余乘著馬車回宮,下車后直奔紫宸殿,想找皇帝問些事,卻被紫宸殿的太監告知今日安郡王大婚,皇帝去了皇貴妃那。
李余看看天色,只能作罷,等明日再去找皇帝。
李余回到瑯嬛殿,洗澡后換上件單色沒什么花紋的衣服,散著頭發坐在桌前趕作業。
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像是墨義策論之類的已經難不倒李余了,李余唯一不太行的就是寫詩作賦。
作為一個沒接觸過多少古代書生的現代人,又作為一個教書先生不是朝中官員就是當代大儒的公主,李余很容易就產生了一個錯覺——寫詩作賦是古人的天賦技能,他們每個人寫起詩來都很牛逼,因此李余經常覺得自己寫出來的詩句丟人現眼,卻忘了那些能跨過長河歲月的作品自然都是從平凡中脫穎而出的瑰寶,那些大儒是專業人士,官員們更是闖過了科舉的人才,李余按照經典和他們來要求自己,自然就容易自卑。
李余并不知道是自己要求太高,功課里頭就剩一詩一賦,磨到開學都沒作出來,還得借著安郡王大婚再拖出一天來趕作業。
桂蘭為她研墨時問她:“殿下方才去找皇上,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一邊咬筆桿,一邊回道:“嗯,想問問先前在山莊那抓的刺客怎么樣了,可有審出什么沒。”
桂蘭的視線朝緊閉的窗戶看了看,告訴李余說:“奴婢聽聞,那些刺客都死了。”
李余好險沒把牙磕碎:“死了?!”
這是李余沒想到的,李余在安郡王府的時候還想,會不會皇帝已經知道了林之宴的真面目,出于某些目的才按兵不動,如今看來是她想多了。
但那可是秋水營關押的犯人,竟就這么死了?
李余忽然想起,書中李文謙繼任帝位后,也曾往自己母親身邊派過秋水營的暗衛,但林之宴還是接觸到了太子妃,并在李文謙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蠱惑太子妃用毒害死了李文謙……
秋水營里有林之宴的人?
可惜書中并未說明李文謙派去的秋水營暗衛是誰,不然就能精準定位了。
李余心浮氣躁,一個字也憋不出來,索性把筆一摔,不寫了。
她踹掉鞋子,抱著膝蓋縮進鋪了軟衾的椅子里,思考明天去找皇上,該說些什么,才能讓皇帝因李矜這事對林之宴起疑心。
正想著,外頭宮女來報,竟是海公公奉皇帝口諭,叫李余到紫宸殿去面圣。
桂蘭嬤嬤趕忙替李余換好衣服梳好頭發,因天冷風大,還給李余叫了步攆,免得耽誤時間。
路上李余問海公公,皇帝找她什么事。
海公公隱晦道:“應當是與今日衡陽郡主出現在安郡王府一事有關。”
李余明白了,皇帝找她是想問李矜差點被人擄走的事情,這事兒因為尚鳴壓著李矜,所以沒鬧開,海公公也不好明說。
李余抵達紫宸殿,殿內同平日有些許不同,不僅沒有伺候的宮女太監,連禁軍侍衛都沒有,只在殿外有神武軍站崗把守。
皇帝也沒跟李余廢話,直接就問了李余一些細節,大致上同秋水營報上來的差不多,只是偏重不同,秋水營的匯報更加客觀也更加冰冷,李余則會描述李矜的狼狽與凄慘,言辭中帶著對李矜的同情與恨鐵不成鋼。
李余還拿出早就想好的話,說:“小十是沖著蕭若雪去的,動手的人也把自己假扮成了蕭若雪,衣服發式俱都一模一樣,定是早有預謀。敢如此對待皇室宗親,他們夫婦倆肯定有問題。”
皇帝面上看不出情緒,像是還在思考什么,沉聲道:“衡陽追著東平侯夫人為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你如何能肯定今日之事是東平侯夫婦一手策劃,而非旁人消息靈通,蓄意嫁禍。”
李余完全是上帝視角,知道林之宴的正面目和野心,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林之宴,覺得這都是林之宴的手筆,不可能有其他人,因此理由也是脫口而出:“除了他還能有誰?”
御座之上的皇帝微微前傾上身,看著李余:“你為何如此篤定東平侯居心叵測?”
李余猛然回神,愣了幾息才發覺皇帝剛剛是在試探自己。
李余不閃不避地望著皇帝,把今日之事在心里重新復盤了一遍,又回想了一下自己過往的言行,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并因這結論,聲音發飄:“今日出手的秋水營,是父皇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嗎?”
不然為何她一到,秋水營的人便救了李矜,還問她如何處置那江湖女子。
皇帝靜靜地看著李余,沒有回答。
李余咽了口口水,又問:“那是不是我平時說什么做什么,對林之宴有多大敵意,父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帝終于開口:“是。”
唯一留在殿內的海公公內心升起擔憂,若是旁人,即便知道皇帝派人暗中監視,也不會敢有絲毫怨言,只會擔心自己私下里的言行舉止是否不夠謹慎,惹皇帝不喜,但李余不會,她敢言敢怒,海公公怕她會因此心生不滿,與皇帝離心。
果然,李余強忍怒火,咬著牙問:“秋水營那幾個不都是男的嗎?他們不會連我洗澡都看吧?!!”
海公公:“……”
李余生氣的點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但又好像沒什么毛病。
皇帝也做好了李余不滿的打算,還想借著李余生氣,理所當然地把人轟出宮去住,好方便他之后的安排,誰知李余的反應和他的想象有些出入,導致他原本設想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過了會兒才罵道:“胡說什么!”
秋水營的暗衛是他在李余險些出事后才派去李余那的,主要任務是保護李余,且還有桂蘭把李余的一言一行匯報給他,他又如何會讓一群暗衛占他女兒的便宜。
李余聞言稍稍放心:“還算你有個當爹的樣,不然真的太喪病了。”
皇帝氣得掄起桌上的硯臺就朝李余砸了過去,因為本就沒瞄準,所以李余站著不動也沒砸中。
李余撇了撇嘴:“說回正題,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瞞你了,林之宴狼子野心,你小心他點,我被弄瘋和文謙遇刺,都和他有關,你愛信不信。”
皇帝:“我為何不信?”
李余:“沒證據啊。”
不然她能憋到現在。
皇帝:“誰說沒有。”
李余:“嘎?”
皇帝也不知道李余為何如此瞧得起林之宴,他抬手向海公公示意,海公公朝皇帝應了是,走到李余身邊,壓著聲告訴李余:“殿下您的事,是奴婢去查的,奴婢帶人抄了與此事有關的前掖庭令——明全德在宮外的府邸,又親自去了他的家鄉,得知明全德在家鄉的爹娘兄長早前就被人接去徐州,奴婢一路走訪到徐州,卻只在義莊找到他們三人的尸身。
“奴婢本以為線索會就這么斷了,后來才知明全德還有一個妹妹,早年就被賣給了當地鄉紳做小妾,因是用賣女兒的錢送二兒子入宮來當差,怕別人說閑話,對外只說是那個女兒溺水死了。
“奴婢輾轉找到那鄉紳的小妾,得知她與明全德曾有聯系,并從明全德那拿到了一封信,說是要她好好留著。
“經奴婢仔細查證,那信出自尚宮局蘇尚宮之手,信上蘇尚宮授意明全德假傳陛下口諭,隱瞞您得了瘋病的事情。”Xιèωèи.CoM
海公公為這事好一番奔波,李文謙因落馬一事來見皇帝的時候,他才剛剛回京,故而臉上滿是風塵仆仆的疲憊。
李余:“那個蘇尚宮……”
海公公:“與東平侯私下有往來。”
李余:“那文謙遇刺你們又是怎么確定和林之宴有關的?”
海公公:“刺客死前就招了,這事兒就秋水營指揮使知道,刺客死于非命,指揮使大人猜是秋水營有內賊,便瞞下了此事。”
李余一臉恍惚地看向皇帝,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自己這只蝴蝶到底把《母儀天下》這本書改成了什么鬼樣子。
以及,她還是自大了。
自大到仗著自己看過書,就以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卻也不想想,書里宮斗高手宅斗高手政治家陰謀家一大堆,一旦打破了書中作者為主角賦予的光環和恰到好處的“運氣”,總有人能憑借自己的實力發現林之宴的野心——
比如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坐擁整個江山的皇帝。
牛逼,太牛逼了。
李余嗓子干澀:“那你為什么……為什么還放任林之宴繼續當他的侯爺,直接抓起來弄死不好嗎?
“他的手太多,又伸得太長。”皇帝說,語氣冷得掉渣:“總得一只只剁掉,才好收拾他。”
林之宴畢竟是他曾經信任過的人,和太子妃背后的袁家不同,林之宴幾乎掌控了大半個朝堂,他若不想因林之宴把整個朝堂血洗一遍,在史書上留下什么不好的名聲,就只能慢慢來,一點點拔除林之宴的黨羽。
這也是皇帝縱容軒王和林之宴分庭抗禮,還一定要促成談和的原因,他知道了林之宴的算盤,為了以防萬一自然就不許聞鷲離京,同時又得保證邊境的安寧。
可皇帝的做法并非一點風險也沒有,比如今日,如果不是李余眼尖,李矜已經被林之宴的人帶出京城了。
李余:“就不能,直接鏟了他嗎?”
不是不能,是皇帝不愿意。
皇帝考慮得比李余更多,側重點也和李余不同,甚至還愿意冒險去賭,去犧牲。
李余急切道:“可今天發生的事情與他有關,不都打草驚蛇了嗎,還有什么好慢慢來的?”
皇帝:“今日之事,他若要裝作與他無關,只需一切如常,再暗中推出一個‘元兇’來頂罪便可,還不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李余手腳發涼,另一種意義上的無法直視皇帝那張和她爸一模一樣的臉:這就是政治家的耐心嗎?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能暫時置之不理。
皇帝和林之宴,都好可怕。
李余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回去后她洗把臉就去睡了,反正不管怎樣,今天既救下了李矜,又知道皇帝已經把林之宴當成了必須鏟除的人,他們想怎么斗都和李余沒關系,因為李余不擅長這個,想參與也不知道從那插手。
最重要的是——
她可以安心回(去)家(死)了。
……
安郡王在大婚第二天,帶著他的王妃入宮請安。
皇帝把安郡王留下訓話,讓安王妃自己先去向皇后以及皇貴妃請安。
皇帝想要先把林之宴的爪子砍掉的思路不能說是錯的,因為宮里確實有不少林之宴的人,他們沒辦法經常聯絡林之宴,因此很多時候,林之宴都會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們,讓他們靈活調整計劃實施的時間和場合,因此他們具有很強的自主能動性,一旦林之宴出事,他們也不會群龍無首,只會出于各種目的,去暗殺宮里的貴人,讓林之宴就算是死,也能把大祁弄得一團亂。
在皇帝留下安郡王后,林之宴的人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去了冷宮。
之后安郡王趕去鳳儀宮,半路撞見了從冷宮偷跑出來的泠貴人。
那泠貴人就是曾經用綠火嚇小十一母妃的泠嬪,她慌不擇路撞進安郡王懷里,衣著雖樸素,頭發也披散著沒梳,但襯上泠貴人那張冷清如月的面龐,竟顯出幾分獨特的驚艷之感。
四目相對,安郡王下意識扶了她一把。
泠貴人回頭望了眼,接著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有追來的太監和宮女慌忙向安郡王請安,安郡王知道他們是去追泠貴人的,回想起兩人方才的接觸,怕傳到皇帝耳朵里惹皇帝不高興,就為那幾個宮女太監指明了泠貴人離去的方向。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