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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李余并不知道,因為她離琉璃盞最近,所以她那張面無表情且還有些蒼白的臉龐在鬼氣森森的綠火映照下,顯得有多滲人。
    小十一聽見李余的聲音,將視線從綠火轉移到李余臉上時看到這一幕,喉結滾動,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沒人注意的李文謙則趁著光線昏暗,毫無顧忌地盯著李余,他眼底映著綠色的火光,兼之年紀小,眼黑的部分比眼白多,看著竟比李余還要嚇人些。
    桂蘭最先回過神,她低聲呵斥被嚇到瑟瑟發抖的掌燈宮女,并迅速叫人在亭子里重新點上燭火,用暖橙色驅散了滿亭的陰間氛圍,然后才去問李余:“殿下,這綠火……該怎么熄滅?”
    酒精燈是怎么滅的?反正不是用嘴吹。
    李余想了想,道:“拿個空碗蓋住,它自己就滅了。”
    桂蘭依言拿來空碗,將琉璃盞扣上。
    綠火被隔絕,李文謙垂下眼簾,小十一也驀然回神,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引得眾人朝他看去,就見他胸口起伏不止,目眥欲裂,半晌才從口中擠出一句:“你方才,往酒里灑了什么?”
    也不怪他如此憤怒,如他這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親嘮叨掉眼淚的人,知道自己母親多年來的夢魘并非是思慮過多,而是有人惡意設計嚇唬,不氣瘋就怪了。
    “曾青。”李余心想小十一貴為皇子,多半不知道曾青是什么,遂又補充了一句:“一味藥材,不難得。”
    一旁的李文謙狀似無意地添了句:“藥材是不難得,但能燒起來的酒卻非常見之物。”
    不僅不常見,想要弄進宮也不容易。
    小十一轉身要走,李余叫住他:“等等!”
    小十一回頭看向李余,模樣像極了一只暴怒的獅子,大有誰敢在這時候勸他息事寧人,他就咬死誰的架勢。
    結果李余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壇蜀州酒,道:“把這個拿去。”
    小十一頓住,回來拿走了那一小壇蜀州酒,壓著戾氣對李余道:“六姐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人來找我。”
    就是欠了李余人情,日后一定會還的意思。
    李余本就有事想和小十一打聽,因此也沒跟他客氣:“好嘞。”
    小十一拿著酒走了,李余轉向李文謙:“晚飯吃了嗎?”
    李文謙搖了搖頭,他從十一叔出宮后就一直在瑯嬛殿附近等著偶遇十一叔,哪里有時間吃晚飯。
    李余剛才沒吃幾口,還餓著,就邀李文謙留下和她一塊吃了頓晚飯。
    待月上中天,離開瑯嬛殿的李文謙回西山閣,一直都沒什么存在感的海溪走在他側前方,提著燈籠為他照亮腳下的路。
    李文謙雖貴為皇長孫,但因沒有親近的長輩照料,他身上很少戴花里胡哨的佩飾,腰間的香囊還是李余前陣子給他的,說是包了些草藥在里面,能驅蚊。
    李文謙單手握著香囊,沒看腳下的地面,而是看著海溪,半晌才問出一句:“桂蘭嬤嬤說,那壇蜀州酒是皇爺爺賜給姑姑的,你知道這事兒嗎?”
    李文謙這趟只帶了海溪一個太監,一來是怕帶的人太多,會被發現他是故意堵十一叔的路,二來,他想知道,海溪的主子到底是他,還是皇爺爺。
    海溪沒有讓李文謙失望,他告訴李文謙:“奴婢不曾聽聞此事,但奴婢知道,今年上貢的蜀州酒陛下只賜給了兩個人,一個是出身蜀州的泠嬪,另一個是聞帥。”
    李文謙握著香囊的手緊了緊,他明白了,桂蘭是皇爺爺的人,皇爺爺仗著姑姑什么都不記得,假借舊日賞賜之名,給姑姑提供了她想要的烈酒。
    李文謙無聲地吐出一口長氣,沒有繼續問下去。
    海溪見狀也不再多嘴,想著日后再慢慢表忠心也來得及。
    如皇上對他養父海公公的信任,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三言兩語就建立起來的。
    翌日,李余并沒等來放她出瑯嬛殿的圣旨,她找桂蘭要說法,桂蘭說淑妃這事還在調查中,等塵埃落定,皇帝必會下旨解了她的禁足令。
    桂蘭說得肯定,李余只好耐心等著。
    期間她通過李文謙的描述,得知自己這一手操作再次將原劇情改了個面目全非——
    小十一不管不顧沖去皇帝那,要給淑妃討回公道,皇帝順水推舟下令徹查,最后得出的結果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幕后指使竟是泠嬪。M.XζéwéN.℃ōΜ
    而泠嬪之所以這般費盡心機折磨淑妃,是因為她和淑妃的妹妹林貴人關系好,覺得是淑妃害死了林貴人,所以才想用這法子逼殺人兇手自己認罪。
    皇帝問她可有淑妃害死林貴人的證據,她拿不出來,只說是自己的猜測。
    還說若真有證據,她早就為林貴人報仇了,焉能讓淑妃活到現在。
    按說泠嬪初衷不壞,也沒傷及誰的性命,偏偏她的做法牽涉了皇帝最厭惡的鬼神之說,皇帝翻臉無情,半點沒有顧忌往昔對她的恩寵,直接降了她的位份,并將她打入冷宮。
    李余聽完沉默良久。
    怎么說呢,這個泠嬪……是林之宴的人。
    書中泠嬪會越來越得皇帝寵愛,給皇帝下毒,讓皇帝纏綿病榻,來不及替李文謙安排好一切就駕崩。
    泠嬪給皇帝下毒的法子也特別狠,飲食就別想了,無數雙眼睛盯著,沒人能在皇帝的吃食上動手腳,且因為海公公十項全能精通香道藥理,在香料或衣物上下毒也是行不通的,因此泠嬪把毒下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皇帝死后沒多久,泠嬪也死了。
    如今泠嬪出師未捷入冷宮,不能再以身下毒,皇帝也算暫時逃過一劫。
    李余低聲呢喃:“命硬還帶傳染的?”
    書里李余死后就是皇帝死,這下可好,兩人都巧妙地避開了原定的死亡結局。
    李文謙知道李余又在說旁人聽不懂的“瘋話”了,可他非但不覺得怕,還挺喜歡聽的。
    淑妃一事塵埃落定,皇帝總算解了李余的禁足令。瑯嬛殿外的黑衣門神被撤走時,李余非要皮那一下,在黑衣門神走前把人叫住,當著他們的面踏出瑯嬛殿的大門,然后才解氣地揮了揮手:“行了走吧。”
    李余身后的桂蘭抬起手,擋了擋唇邊的笑意,桂蘭身后的宮女則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黑衣門神眾:“……”
    這六公主雖沒傳聞中說的那般刁蠻任性惡毒狹隘,但……但怎么這么欠呢。
    “姑姑!”
    李余恢復自由的頭一天,恰逢旬休的李文謙一聽消息就來了。
    他表面對此感到高興,實際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與排斥。
    因為他還記得,姑姑之所以會叫他常來瑯嬛殿,是因為姑姑被禁足在瑯嬛殿里覺得無聊。
    如今姑姑能出來了,會遇到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事情,明白他李文謙在宮里就是個不受寵的透明皇長孫,沒準要不了多久,就會像以前一樣將他拋到腦后。
    他不喜歡這樣。
    李文謙不自覺地將手搭到了腰間的香囊上,正思索該怎么辦,李余突然就走到他身旁,彎腰攬住了他的肩膀,小小聲道:“跟你商量件事兒。”
    李文謙眼底浮現疑惑:“姑姑你說。”
    李余:“你看啊,在這宮里我最熟的親戚就是你了,所以你以后要去哪,能不能帶上我?”
    想要的東西就這么落進手里,李文謙很不習慣地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他張口想說“好”,卻怎么也發不出聲,最后只能艱澀地“嗯”了一聲。
    李余沒覺出半點不對,直起身看了看左右兩條大道,問:“行,那你現在有空嗎?先帶我到處走走?”
    李余想參觀參觀皇宮,上回她從瑯嬛殿偷跑出來,光顧著躲開禁軍巡衛,根本就沒好好看過皇宮里的風景。
    李文謙趁李余沒看見,快速低頭深呼吸了一下,再抬頭,依舊是那個靦腆又正經的小少年:“好!”
    李文謙應得痛快,卻忘了自己也很少在宮里閑逛,熟悉的地方除了曾經的東宮和現在居住的西山閣,也就只有平日里上課的求索齋。
    李文謙不想露怯,便暗示海溪帶路。
    海溪不聲不響時存在感極弱,關鍵時刻卻有用得很。他帶著李余和李文謙,把宮里他們能去,離得不遠且景致不錯的幾處都逛了一遍。
    末了他怕李文謙和李余累著,又帶兩人到扶搖池附近的一處亭子里坐下歇腳。
    桂蘭讓隨行的幾個宮女去拿吃的,自己執扇給李余扇風祛暑。
    但李余嫌她扇扇的力道太輕太斯文,就把扇子拿來自己扇,順帶還調整角度,把身旁的李文謙也納進風力范圍內。她一邊豪邁扇扇一邊感嘆:“這就是有錢人花一天都沒法把自己家全逛遍的感受嗎?愛了愛了。”
    李余知道自己拋的現代梗會被他們當成瘋話刻意無視,遂說完就轉了話題問李文謙:“你平時能見著聞鷲嗎?”
    李文謙微愣:“聞帥?”
    李余:“昂。”
    李文謙想了想:“我出不了宮,一般也就聞帥進宮來講學的時候能見著他。”
    李余意外:“他還來給你們講學?他不是武官嗎?給你們講什么?兵法?”
    李文謙搖搖頭:“他不講那個,皇爺爺讓他講邊境的事,說是讓我們好好領會民生疾苦,莫要因為身處京城,就被眼前的繁華安逸給迷了眼。”
    李余笑道:“居安思危,不愧是皇帝,挺有遠見哈。”
    李文謙注意到李余對皇帝的稱呼,正覺奇怪,就聽李余又來了一句:“那下回他給你們講學,我能去聽嗎?”
    林之宴每次設計李文謙,都會故意挑聞鷲在場的時候,那反過來講,只要聞鷲和李文謙同框,發生危險的幾率就很高。
    李文謙:“啊?”
    李余:“行不行嘛?”
    李文謙傻了,求索齋歷來都是皇子皇孫上課學學問的地方,還真沒公主去過。
    他一時間拿不定注意,好奇問李余:“姑姑怎么想要去聽聞帥講學?”
    現代人思維的李余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她說:“就是……想去唄。”
    李文謙為難:“可你若去求索齋,還只聽聞帥講學,傳出去,怕是會惹來一些不好聽的風言風語。”
    李余啞然,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古代,不是大學里沒事就能跑別人教室蹭課的現代。
    且她還是個女子,一個稍有不慎就能被毀了清譽的女子。
    說起來,這也是她堅定不移要作死回家的原因,即便她現在已經擺脫了書中的劇情,不會再被送去和親,也不會客死他鄉,可她還是想要回家,越快越好。因為她不喜歡這個時代的氛圍,不喜歡這個時代對女子的約束和苛刻,更不喜歡留下后幾乎可以預見的未來。
    在這個時代,女子嫁人是比餓了吃飯還要天經地義的事情,繼續留下,她一定會被皇帝做主嫁出去。
    李余不是不婚族,但她討厭為了結婚而結婚。
    且這個時代的男子,除了《母儀天下》的男主林之宴會因為作者安排只娶女主一個人以外,其他男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受環境熏陶把三妻四妾視作尋常的人。
    李余作為一個聽朋友被父母催婚說“女孩子不結婚就是不圓滿”都會覺得惡心暴躁的90后,一個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經濟獨立不依賴任何人的社畜。
    她絕對接受不了這樣的人生!
    李余閉了閉眼,許是叛逆勁兒上來了,她嗤笑道:“讓他們傳,就當是我對聞鷲芳心暗許愛慕不已好了,左右毀的也是我的名聲不是他的,怕什么。”
    她要是把這點閑言碎語放在眼里,她名字倒過來寫!
    不遠處,親自領著聞鷲去見皇帝的海公公壓低聲音,喚道:“聞帥?”
    聞鷲像是沒聽到李余的豪言壯語,垂眸道:“沒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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