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期回國, 蕭然回學校上課。四年的時間, 他居然一休再休,到今天還在念大二。我手指點著他的額頭,嘆氣。
“再休學的話, 估計學校怎么也不會放我畢業了。”他感慨,“虎落平陽被犬欺。”
“蕭然……”我想說話, 蕭然阻止了我。
“別說,什么都別說。誰讓你就是這樣的你。而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他幫我整理了一下衣領, 微笑, “真的很好了。三年對不對,你陪了我三個月,我等你三年。”
“蕭然, 我……”我低下頭, 努力擠出一朵微笑,然后抬起臉。
“你到時候不許嫌棄我學歷沒你高。我還記著呢, 你說我沒文化。”
“嘻嘻, 沒文化不要緊,關鍵是哥哥你有素質。”我故意笑得輕松。又是別離,是我始終自私。
蕭然說那是他前世欠我的。他幫我收拾行李,身體背對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我鼻尖一陣酸楚。
“沒關系。”他轉過身體,把我的頭靠在他的胸口,“乖, 不難過。”
“不難過才怪。看你,衣服都疊的亂七八糟的,我不在,你怎么辦。”我借故去重新整體衣服,沒讓他看見我泛紅的眼睛。
他也不說話,把卡魯喚過來跟我告別。大狗情緒不佳,轉過頭去不肯理睬我。它應該生我的氣,連蕭然的那份一起生。我拍拍大狗的腦袋,對不起,卡魯。
我安靜的上課做實驗,我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快樂。我知道有一個人會因為我快樂而快樂,所以我會努力的讓自己更快樂。
閔蘇說,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去資本主義世界紙醉金迷你不要,干嘛又跑回來搶占我們國家的教育資源。這個女人點兒比較背,研究生面試的錄取率是1:1.02,她非常湊巧的屬于那0.02。不過福兮禍兮,福禍相依,她慌亂之下到處遞簡歷。結果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n有一家三級甲等醫院婦產科正好缺婦產科醫生,稀里糊涂的,她就順利進去了。真叫人吐血,那家醫院是出了名的眼光高,南醫的本碩連讀平常它都不上眼。
“你以為我樂意,誰讓我的學歷在k國根本不受承認。真是郁悶,好歹我也辛辛苦苦讀了五年。”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她意味深長的看我。
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不說我的事情,說說你。據偶所知,唐逸晟也在這家醫院哦。你說,這是不是千里有緣一線牽。”我瞇起眼睛,爪子不安分地挑起我家閔蘇精致小巧的下巴。
閔蘇只有面對帥哥的時候才會考慮溫柔二字,對我,自然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拍下。
“任書語。”她咬牙切齒道,“要不是咱們一個碗里吃過,一個窩里鉆過,我一準劈死你。”
我畏葸的一縮腦袋,心里嘀咕,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都不帶我開一下你的玩笑啊。何況唐逸晟真的不錯啊,還是我最哈的那款帥哥呢,要不是我早有了蕭然,我還不稀罕當紅娘哩。
蕭然有空的時候會回國看我,但絕大部分時間我們只能通過網絡聯系。我喜歡拍各種各樣的照片傳給他看。我攛掇他把卡魯拐來視頻,大狗虎著臉,神情極為倨傲。唉,完了,得罪我們家卡魯了。
天黑了又亮,葉落了又抽出新芽,似曾相識燕歸來。多情東臺柳,煙籠十里堤。白鳥飄飄,綠水滔滔,草長鶯飛四月天,雜花生樹,縹緲見梨花淡妝。
曉諭在明媚的春光里穿上了嫁衣。
藍洛擲色子輸了(我堅持不肯石頭剪子布),伴娘的角色落到了我身上。新郎也是n人,兩人在n生活了二十年不曾認識彼此,兜兜轉轉到了大洋彼岸反而住在了同一個屋檐下,不可謂不是緣分。
中西合璧的婚禮,通俗點講就是折騰兩次,忙的腳不沾地。此刻曉諭一身紅衣綠裙,鮮亮的色澤,俗磣的喜慶熱鬧。婚姻就是奇怪,好好的閨密儼然成了包租婆,跑的我小腿肚子直抽筋。
“云曉諭,要不是看在你第一次結婚的份上,我理你才怪!”我揉著我可憐的腿,無比哀怨。早知道這樣,就不跟藍洛爭了。
“嘻嘻嘻,你也知道我是新手上路,多多包涵啦,多多包涵。”地主婆大概考慮到婚禮才進行過半,我還有被榨取剩余價值的潛力,笑里藏刀的打人情牌籠絡我,“hony,我這輩子就打算嫁這么一次啊,如果婚禮不來的萬眾矚目點,將來四世同堂的時候,我拿什么給我重孫們吹噓。”
“切,你少來。你早就不是我的hony了,現在還想讓我顧及舊情,是不是有點遲了。”我瞇起眼睛,一派女流氓的德性深得閔蘇真傳。
“哦,親愛的,我錯了。我本想在異國他鄉也為你守身如玉的,所以第一個追求者,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第二個,也遭受了同樣的待遇。”曉諭言之鑿鑿。
“那么第三個第四個呢?”
“嘿嘿,沒來得及有第四個。”
“事不過三,你還沒過三就背叛了我。我不要理你了,你這個見異思遷見了新歡忘舊愛的女人。”我做捧心西子狀,一臉悲憾。
“hony,你要理解,女人的抵抗力也是有限的。”曉諭坦白從寬,“關鍵是他最帥。”
“哦,上帝,你這個女人。哦,我是如此的心如刀割。哦,那個,帥哥你是怎么釣到手的。”
曉諭翻白眼,一點也沒意識到這跟她幸福嬌羞待嫁娘的形象非常不符。
“那時候我一個人在國外,很孤單,很孤單。女友拉我出去玩。在跳舞機前,我們看到一個男孩站在上面手舞足蹈了半天,屏幕上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們都覺得奇怪,后來才知道,跳舞機并排放了兩臺,這個笨蛋把幣投到另一個投幣口里去了。你不知道,當時他在上面跳的有多一本正經。我笑的肚子都疼了。后來就這么認識了。其實在國外,我們的交際圈子是非常窄的。你知道嗎,他對我非常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他照顧我,方方面面。我家還以為我一個人在國外這么久肯定什么都逼著學會了。可是被他給慣的,我到現在連洗衣機都不會用。在我最難過最無助的時候,是他陪在我身邊。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活著只有痛苦,既然如此,我為什么要勉強掙扎折磨自己。明明惟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永恒。”
“曉諭——”我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我愧疚自己的失職,自詡她最好的朋友,卻從來沒有意識到她的痛苦。
“放心,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有過自殺念頭的人不計其數。那時候他一直陪在我身邊,帶我去看心理醫生,安慰我,努力的講笑話給我聽。他的笑話,夏天空調都可以免開了。有一次,我無意間看見他在網上發帖尋求新鮮的笑話。他趴在電腦旁睡著了,他的報告才開了個頭。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又充滿了。就是這個男孩子,竭盡所能的讓我快樂。書語你知道嗎,在我們家里,他甚至常常趴在地上給我當大馬騎。他就好像一顆綠色的無污染的蔬菜。只要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他在我旁邊,我的心就一下子安定下來了。仿佛我尋找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要疲憊放棄的時候,他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告訴我,我可以好好的休息了。真的,書語,我覺得這樣平淡的快樂也很好。有些人你認識了一輩子也未必了解,有些人你看到的第一眼已許下平生。”
“你當年為什么要離開?”也許不離開就是另一番景象。
“不離開怎么重新開始。”她閉上眼睛,猛的睜開,盈盈一水間,“這個城市沾染了太多他的氣息,多到發酵腐敗了,我只有走,才能重生。”
我寂然無語。
那一個季節,曉諭選擇離開選擇重新開始生活。本來林風是要尾隨她而去的。可是爺爺忽然中風臥倒在病榻,作為長孫和唯一的孫子,除了停留,他別無選擇。命運就是如此的陰差陽錯,如果,如果,那么會不會我所有的朋友都能夠得到幸福。
我想說,林風也會努力逗你開心。
我想說,林風也愿意給你當大馬騎。
我想說,林風會用他的一輩子去疼你寵你。
可我終究什么也沒有說。就好像林風留下賀禮后離開時所言,看到她幸福,我也就安心了。
人生啊人生,哪來的那么多如果。
我想起林風坐在小酒館里,微笑著,我查過那小子的底,很不錯的人。把那個傻丫頭交給他,我放心。他的旁邊東倒西歪著酒瓶;他手指間夾著的香煙燒到了皮肉也渾然不覺,那灰白的煙灰跟他頹敗的臉色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再回首已百年身,誰也回不到最初的原點。
“其實我從來沒有后悔我愛過秦歌,真的,他滿足了我少女時代對男生的全部幻想。我努力的去愛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夠愛我。可是這始終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夢想。”曉諭笑笑,比起從前,她多了一份淡然。
“好在老天爺還是喜歡你的,把一枚更好的帥哥送到了你面前。”
“這叫人紅沒辦法,人見人愛。”她自鳴得意。
“你就美吧你,厚臉皮的女人。”我眼白向她,“我才不稀罕呢。”
“知道你家蕭然眼神不好,一走眼居然走眼了這么多年。k國這么盛產美女的地方都沒把他的審美觀給糾正回來。年少的陰影對人一生的影響大的超乎常人想象。”
“哼哼,叫苗紅根正。咱給他從小底子打的扎實,所以沒被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給侵蝕。”我自鳴得意的吹噓,“這就告訴我們,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后面傳來笑聲,蕭然跟新郎走進來。蕭然哭笑不得地拍了下我的腦袋。
我立馬發揮老母雞的護雛精神,把新郎往外面趕。
“出去出去啊,現在你不可以看到新娘子的。”
新郎企圖賄賂我。不要這樣子啊,要知道我的意志力是很薄弱的,禁不起糖衣炮彈的侵蝕。
瞥見蕭然正饒有興致地盯著我,咱那殘存的浩然正氣立刻全部迸發出來。
“干嘛干嘛呢,行賄是違法的知道不知道。”我道貌岸然,儼然于謙重生,“不能進就是不能進。”
曉諭目瞪口呆,對新郎做了個愛莫能助的手勢。可憐的新郎倌只好悻悻離開。
“你也出去。”我指指蕭然,一本正經道,“女子閨房不可亂進懂不懂。”
無辜被殃及的蕭然眨巴眼睛,又好笑又好氣地指自己的鼻尖。我不由分說的就把他推出去。不能看到你,一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剛剛差一步就到手的紅包。
我心痛。
“曉諭,蕭然送的紅包分我一半。”
“憑什么?”曉諭眼睛瞪得老圓。
“因為我是伴娘,不需要送紅包。蕭然送的錢不就是我跟他兩人送的,那錢自然得劃出一半來。”我振振有詞。這頭腦,沒去念經濟學真是損失。
“那是蕭然送的,跟你有什么關系?”
“他的不就等于我的,我跟他本來就是一體。”
“一體?”曉諭眼睛瞇的像偷雞的狐貍,賊兮兮的靠近我,“嘿嘿,咱兩家結娃娃親吧。”
“去,一邊去。”我啼笑皆非,“胡說八道,沒有的事。——娃娃親,說,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嘖嘖感嘆,我說呢,為什么選那種婚紗,為什么不等到五一長假,原來是這么回事。
曉諭心虛的低頭笑,嘟囔,誰知道一不小心就中獎了。
我冷哼,手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
“放開放開,不許這么欺負我老婆。”新郎倌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這家伙,委實欠管教。
“你老婆?”我眼皮撩也不撩,老神在在從兜里掏出一疊字據攤開,“看好了,你老婆n年前就典當給我了。這次我是來收貨的,不錯,還買一贈一。”我別有用心的摸了摸她的肚子。
新郎白凈的臉上泛了層紅暈,疑惑的目光投向老婆。他老婆可憐兮兮的點點頭,年幼無知時犯下的錯,當年她為了讓我陪她去買東西寫了無數張“這次是我最后一次讓任書語陪我去逛街,如違誓言,就賣身為奴為婢”的字據。這些字據居然一直夾在我高中的周記本里沒丟。
我手拿字據,典型的黃世仁嘴臉。
“看著辦吧,新郎倌同學。這人哩,我是要帶走的。”
“別啊別啊,小姨子。姐夫我給你包個大紅包成不,數目你說話。”新郎倌看著白紙黑字,那字還儼然是自個兒老婆的真跡,臉上開始冒汗。
“姐夫你可別后悔。咱要求也不高,你覺得咱姐咱侄子值多少就給多少成了。”我得意的沖站在門口的蕭然眨眼,咱會當家吧。
“好!”姐夫迅速掏出兩枚大頭塞我手里,“曉諭是我心里的100分,兒子也是我心里的100分,加起來就是兩百分。”
我瞠目結舌。
“好!”我重重的點頭,“就憑你這智商,俺就把俺姐放心地交到你手里了。”
牙齒咬的咯咯響,新郎倌,我記住你了。
“書語,書語,別這樣。”曉諭看我笑的比哭還難看,出口寬慰我,“說起來你跟他還是熟人,很有淵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