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我的手在顫抖, 有笑聲。
“丫頭, 你至于被嚇成這樣嗎?”
捂住眼睛的手抖抖索索地松開一條指縫,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蒼天,為什么今晚星月無光, 我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影子。
摸摸,不錯, 手有溫度,是恒溫動物。
氣也順了, 膽也壯了, 我開始惡人先告狀。
“老師,你為人師表怎么可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道理。”
“對不起,我是怕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沒想到卻嚇著你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沒事吧。”唐逸晟對我歉意地笑笑,態(tài)度謙卑的讓我赧顏。
“呃~沒事, 沒事。”我干笑, “老師,不必麻煩了,你看反正也沒兩步路。”
“反正我也已經(jīng)到這兒了,順便把你送回去,這樣我也好放心。”他微笑, “以后晚上還是不要單獨夜行的好。你知道,最近的治安不太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想起了這兩個月鬧的沸沸揚揚的廁所色魔事件。
現(xiàn)在的廁所都是單個封閉式的, 雖然保障了使用者的個人隱私,但也給某些性心理變態(tài)者提供了躲藏的空間。近幾個月,學校先是圖書館發(fā)生了好幾起女生如廁遭遇色魔從后面的坑位伸過手來襲擊的事件,后來那個色魔的作案地點居然也擴大到了教學樓的衛(wèi)生間。女生臉皮薄,碰到這樣的事情也不好聲張。后來事情實在是鬧大了,學校保安處介入調(diào)查,說是抓到了作案者。其實當時事情根本沒有完,因為我們學院設(shè)有成教班,進出校園人員比較復雜,最初的調(diào)查工作根本無從下手,所謂結(jié)案不過是校方用來安撫人心。此后又陸續(xù)發(fā)生了好幾起這樣的事情,害的我們上廁所只能跑回宿舍的衛(wèi)生間去。最后這件事的結(jié)局也令人唏噓,那個真正的案犯因為心理壓力過大,從主校區(qū)十一層高的教學樓上跳了下去。
這些都是后話。
唐逸晟的話一出口,我就開始后怕了。這里幽深僻靜,要真發(fā)生什么事,我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救命。
“老師,謝謝你。以后我一定不這樣。”我的臉都嚇木了,手摸上去,僵僵的。
“走吧,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他點點頭,示意我一起走。
“丫頭——丫頭——任書語,你在哪兒,聽到了你應一聲啊。——媽的,怎么又關(guān)機了。”有人咒罵了一句,“任書語,你給我出來。沒事的話別嚇人。你聽到了沒有?丫頭,你別嚇唬我,丫頭,你在哪兒啊你。丫頭——”
“蕭然,你怎么跑到這來了。”我聽出了他的聲音,詫異的走過去。
他一把抱住我,仿佛我是失而復得的寶藏。
“嚇死我了,你不折磨死我你就不高興是不是。還好還好,你沒事。”他勒著我的胳膊在顫抖,胸腔起伏的震動傳遞到了我身上,過了好久,他才松開手,撫摩著我的臉,“丫頭,你沒事吧。”眼睛略有些慌亂地打量著我,然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沒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我茫然,盯著他的胳膊,皺眉,一病號還敢到處亂跑,再動著了骨頭怎么辦。
沒等到我發(fā)火訓他,他先行一步發(fā)作。
“你能有什么事!這么大的人都不會照顧自己,大晚上的還敢一個人亂跑。要遇上壞人怎么辦?這么大的人了,不把人嚇死就不甘心了是不是。手機為什么不開機?!不知道要二十四小時開著嗎,別人有事要找你怎么辦。你以為手機就是讓你玩游戲用的?有了比沒有還叫人不省心。手機拿來——怎么又關(guān)機了,不知道帶塊電池版在身上備用嗎?……”
知道什么叫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嗎?我灰頭土臉地站在這里被他劈頭蓋腦地罵就是最好的例證。本來那個威風凜凜,盛氣凌人的角色由我來扮演才對。
“是我不好,大半夜的把你叫過來又把你氣走。乖,以后不跟我慪氣了好不好。”他忽然又把我抱進懷里,呢喃著,“乖,不生氣了,以后我再也不氣你了。我不逼你,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你別再躲我了行不行。”
我四肢僵硬,身體肌張力急劇上升。拜托,大哥,有你這樣冰火兩重天,前后陰陽臉的嗎?這變換的也太叫人反應不過來了。
“你怎么呢。”他察覺到了我的怪異,拍拍我的臉,笑道,“又犯傻了?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期期艾艾,“那個,那個,老師——”我指了指邊上剛才一直站在陰影里不言不語的唐逸晟,“他送我回去。你趕緊回醫(yī)院吧。剛才這么一折騰,也不知道動了骨頭沒有。都還沒長好呢。”我擔心地看了看他受傷的那只手臂。
“果然是長大了,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了,知道找護花使者了。”蕭然好象笑了,夜色太黑,我只看見了他眼睛里流轉(zhuǎn)的光芒。暗沉的光芒,像狼的眼睛。
“蕭然——”
“自我介紹一下,蕭然。”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唐逸晟。”唐逸晟也伸出手。
我傻眼了,這兩個人玩什么把戲。唐逸晟啊,蕭然他一病人腦子也許受到了影響,你好好的心腦血管科青年才俊也跟在后面湊什么熱鬧。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該先回去了,不然那個負責看我的小護士又該急的哭了。”蕭然又恢復了再見面時的淡漠,轉(zhuǎn)身離開。
他始終是這樣,掌控著全局的人永遠是他。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牙齒下意識的咬住下唇。急急忙忙地轉(zhuǎn)身,低聲叫喚唐逸晟,走吧。
唐逸晟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終于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不愧是青年才俊。
第二天我去八樓送報紙的時候,那個跟我同一屆,以前住我們對門宿舍的護士許藍(護理專業(yè)是四年制,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畢業(yè))拉著我的手直倒苦水。
“任書語啊,昨天真嚇死我了。那個蕭然,就是那個帥的慘絕人寰的k國明星,你說我們中國的帥哥資源已經(jīng)很匱乏了,他沒事不好好在國內(nèi)呆著,干嘛出國去服務番婆子的眼球。好好的跟我說著話,眉頭一皺,開始趕人打電話。我出來以后,他又一聲不吭就跑出去。幸好后來又回來了,否則他要少了一根頭發(fā),我就成千古罪人了。即使我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也要被全亞洲的雌性生物千刀萬剮泄其憤。哦,帥哥的爆發(fā)力真叫人心驚肉跳。”
我哭笑不得地白了許藍一眼。按照規(guī)定,以她的資歷是不可能在高干病房區(qū)當護士的。可是,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跟衛(wèi)生局局長的侄女強調(diào)資歷。是不是很不公平,我們還在為謀得一個飯碗第二次過獨木橋去考研,享受特權(quán)的人就已經(jīng)高就了。可是我們還得慶幸,起碼,我們還有擠獨木橋的機會。
“噯,你跟他說什么了,他會反應這么激動。”
“沒什么,不過是說在這個jp(極品)男層出不窮、wsn(委瑣男)暗潮洶涌、御宅男嶄露頭角的時代,像他這樣的好男人,尤其是俊帥好男人是多么的彌足珍貴。為了佐證我的話,我例舉了最近學院里的色魔事件。嘿嘿,咱在帥哥面前不好意思說到不文雅的詞語,所以就沒提廁所的事。”
我心中微微一動,垂下睫毛,我笑著反問許藍:“好男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好男人。”
“呵呵,這不重要。帥哥才是王道!你想想看啊,好不好,天知道,帥不帥,看的到。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許藍高中念文科。當年她動不動就上我們宿舍晃悠,跟大姐談論詩詞曲賦,不亦樂乎。最夸張的是有一天晚上,她留宿在我們宿舍。五個學醫(yī)的女人,討論了大半夜的紅樓女子,說到興奮處,大有相識恨晚之意。倘若不是那天晚上太冷,我們也不排除一時沖動爬起來義結(jié)金蘭的可能。
“偶的圭臬是,寧愿被帥哥甩,也堅決不要跟委瑣男有任何交集。書語你是不知道,跟wsn坐在一起看電影是多么的痛苦。上次我們大學同學聯(lián)誼,來了一個同一屆的好象是水利學院的男生,據(jù)說還當過學生會主席。完了以后他說要請我去看電影。我想他長的雖然磕磣點,但好歹也是個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人吧。哦,我錯了,我后悔當時的淺薄和無知。嗯,接著說完這件事。我原本以為他會請我去電影院,結(jié)果你知道這個家伙有多絕。他把我?guī)У綄W校放電影的大禮堂,兩塊錢一張的電影票他也好意思要我去買爆米花。我當時也是身陷遇到這種高層次jp男的震驚中,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居然真乖乖地去買了爆米花。四塊錢,好大的一袋。那次電影放的是《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我本來還看得津津有味,結(jié)果不小心瞥到那個男人盯著莫尼卡胸部的眼神我就胃口全無。拜托,你好歹是在跟女生一起看電影,那委瑣的樣子還能收斂一點呢。裝也得給我裝出點人模狗樣來!最恐怖的事情是到最后,出了大禮堂,他一本正經(jīng)地跟我講,大導演的作品竟然也存在這么明顯的漏洞,最后明明是那個小男孩扶起了摔倒的女主角,應當是女主角說謝謝,怎么反而是小男孩說得謝謝呢。我頭也不回就走了,一路走我一路心疼我那袋爆米花。那個惡心的男人一邊看一邊吃,全然沒有意識到他請我的電影票只有兩塊錢!”
我在旁邊“吃吃”的笑,可憐我們家藍丫頭,遇上了這么經(jīng)典的男人。
“唉,這一對照,越發(fā)覺得蕭然是多么的難能可貴。你想啊,k國人是出了名的自大狂,從來都看不起外國人,蕭然能夠在那里打開一片天,是多么的不容易。何況,英俊瀟灑的蕭然gg還那樣謙遜有禮……哦,他的存在完全是為了讓女生能夠?qū)ι畛錆M希望。”
謙遜?他那叫欠訓;有禮?他那叫疏離。
我看了眼他病房的方向。那個美麗的k國女子剛好出來。看見我,她宛若秋水的眼睛盈盈地一撩,兩排長睫毛如點水的蜻蜓。
“美女啊美女。”許藍做捶胸頓足狀,“我打98分,剩下的兩分我承認我是嫉妒。”
我笑了笑,善良的擰擰她吹彈可破的小臉,眨巴眨巴眼睛。
許藍還想說什么,目光如炬的護士長已經(jīng)抓到她正在摸魚。倒霉的許藍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向我比劃了一個揮淚惜別的手勢,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我吁了一口氣,準備推門進病房。美女對我急急說了句什么,她的k語太快,我沒能聽清楚。就是聽清楚了我也不會理會。她要伸手拉住我,我立刻避開。爭執(zhí)之間,病房門打開了。蕭然看了我們一眼,安靜的吩咐,讓她進來吧。
美女看了我一眼,不甘心的對蕭然說,醫(yī)生說過要你好好休息,這樣才會好得快一些。
“沒關(guān)系。”
蕭然的k國話說的多流利啊。當年他那么不喜歡外語,可是他現(xiàn)在卻能把k語說的如此純正地道。我就知道,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沒有什么得不到。
如此優(yōu)秀而出色的他。
嬌媚動人的k國mm手在門緣上停留了片刻,蕭然看了她一眼,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拿定主意走到外面去了。
“你昨天睡的還好嗎?”蕭然淡淡地笑,周遭似乎彌漫著一股我初見他時的霧氣。
“挺好的。你的胳膊有沒有好一點,還會不會痛。”昨天,他抱著我的時候,我的身體,壓著的就是他受傷的胳膊。
“已經(jīng)好多了,過不了幾天,應該就能夠出院了。”他身體稍稍向后退,我的手指滯留在了半空中。
我抬起頭,對他微笑。除了微笑,我不知道我該怎樣才好。
他回復我的也是微笑。
終于有一天,我們也如此生疏客套。
我的眼淚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一滴,兩滴,潔白的床單上落下了一圈不斷擴大的半透明的水漬。等到水漬大的讓我失神的眼睛也無法視而不見的時候,我猛的跳起來要逃開。他抱住我,不放我走,呼出的氣體噴在我脖子上。
“你還會因為我難過對不對,你還是會為我流淚對不對,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對不對。”
我不說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的胸口悶悶的,好象肺不張一樣,身體輕度缺氧。
接下來的日子冰河期似乎已經(jīng)打破。我每天除了上班外就是跑到蕭然的病房里去看書。樹葉一片一片落下,天也一天天的冷下來,然而病房里還是很溫暖。我坐在床邊一頁頁的翻著書。不能坐遠,得空的那只手正被他抓在掌心里玩。這是他的惡趣之一。
“這么短還這么粗,你的手可真夠難看的。”他圈出我手指的周長,嘖嘖的咂嘴。
“難看?祖國的璀璨文化你都丟到哪去了!紅酥手懂不懂,說的就是咱這樣的手。”我鄙薄地掃了一眼他的手,“你這樣的豬蹄自然會妒忌。”
“紅?哪里紅了。我怎么覺得你的耳朵比較紅,好象一只小白鼠。”他的指尖是涼的,碰上我滾燙的耳垂,先是一陣瑟縮的機警,然后整個耳朵就燒了起來。我苦笑,我的應激反應未免來的太大了些。
我有些尷尬,想站起來。他也沒有阻攔,因為沒有料到他會這么快松手,我預備的力量太大,幾乎是跳了起來。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陰鷙一掃而空。我在邊上氣的七竅生煙,不住地給自己做思想建設(shè),他是病人是病人,你一準醫(yī)生不能跟他一般見識。好女不跟惡男斗,咱要從精神上鄙視他,無視他,忽視他,藐視他。
哼!我鼻孔朝天,繼續(xù)看我的書。
一會兒,他又閑不住了,動不動就撩撥我一下。我不動聲色。一次,好,我忍;兩次,行,我認;三次,成,我任;四次,ok,我刃。手起刀落,我手刀劈向他不安分守己的蹄子。
“哎喲喂,你也太狠了吧你。”蕭然吹著被我砍紅的手背,可憐兮兮地哭訴,“你一白衣天使,怎么可以置我一病人的死活于不顧。”
我冷笑:“咱一婦產(chǎn)科醫(yī)生,不負責拯救你一大老爺兒們的靈魂。”
“你還考慮過拯救我的靈魂?”他似笑非笑,烏黑的眼珠里斂著三分精芒。
“是啊。”我嘆氣,“我曾經(jīng)考慮過接我爸媽的衣缽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可你也知道,世上審美疲勞這回事。我還沒有來得及感受桃李滿天下的喜悅,就先見識到了披星出戴月歸的苦楚。所以我就不想老師了。”
“覺得辛苦,那么,我養(yǎng)你好不好?”他的眼睛很認真,他的聲音是笑聲。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要,有利益沖突的就不可能毫無罅隙。我不能跟我們家卡魯較高下。”
他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又笑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
除此以外,我們相處的真的很好。我會時不時燉點補品去給他養(yǎng)手,(上次的雞爪煨板栗就免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產(chǎn)婦的家屬經(jīng)常用這個來給產(chǎn)婦催奶。)他會非常自覺地知道投桃報李,給我準備好看書時吃的零食。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整個豬圓玉潤。”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一面躺在床上吃著我給他燉的東西,一面還超級見不得忙碌于書本間的我抽空給自己補充點能量。
“珠圓玉潤好啊。”我故意當作沒聽出來此豬非彼珠,“我爸說了,看到我吃東西,所有人都會覺得幸福。他就尤其喜歡看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哭啊,我的腰圍就是在父輩們奇特的嗜好中充實起來的。)”
“你爸那是怕你容易對人生絕望才說這種話來安慰你。多不容易啊,老爺子辛辛苦苦養(yǎng)了一遭女兒,沒等上女兒拍馬屁,先得自己溜須逢迎上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過月球的狗也一樣!
我忿忿地大口吃巧克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