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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紡織夫婦臥談的夜晚~

    江織掀了被子躺下去,沒關燈,支著下巴側躺著:“徐紡。”
    “嗯。”
    “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今晚乖巧得讓人心疼。
    她說:“沒有。”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不喜不怒。
    不想說呢。
    江織挪過去一點,快要挨著她了:“困嗎?”
    周徐紡:“嗯。”
    他把臉湊過去,隔得很近,燈光在他頭頂,將他輪廓的影子剛好投在她臉上。
    “周徐紡,要不要抱著睡?”他說,“我想抱。”
    周徐紡也想。
    所以,她立馬滾到他懷里去了,兩只手也乖,就抱在他腰上,他親親她的臉,拍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安靜了一會兒,他以為她睡了,剛要關燈,她突然抬起頭來:“身份證上的生日是假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一天出生的。”
    她又埋頭在他胸口蹭。
    “應該是被丟掉的。”
    江織沒有說話,聽她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這是頭一次,她跟他講她的身世。
    “他們說我的染色體跟普通人都不一樣,排列很奇怪,基因突變的誘發(fā)因子也很多。”
    他們是誰?
    她自言自語似的,又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我才被遺棄了。”
    就是說,她的異常是染色體和基因所致。
    這是江織完全陌生的領域。
    她有點困了,聲音越來越小:“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一個人。”眼皮一眨一眨,合上了,“遇到過幫助我的好人,也遇到過害怕我的壞人。”
    江織是個陰謀論愛好者,在他看來,這世上只有極少一部分人能稱作好人,當然,壞人也不是大多數(shù),最多的那些稱不上好但也不壞的人。而往往就是這部分人,在舒適圈和安全范圍遭到破壞之后,就會豎起滿身刺了,就會變成那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人。
    也正常,普通人都會有很強的自保意識和利己主義,所以他能想象得到,異于常人的周徐紡,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成長會受多少罪。
    她啊,是個沒人疼、自己摸爬滾打長大的的姑娘。
    “江織。”
    “嗯。”
    她迷迷糊糊了:“我要睡了。”
    他抱著她換了個姿勢:“睡吧。”
    她咕噥了一聲,睡了。
    不一會兒,呼吸就平穩(wěn)了,江織關了燈:“紡寶。”
    她沒有答應,睡著了。
    江織親了親她的額頭:“以后不會一個人,你有我了。”
    屋外電閃雷鳴的,可就是不下雨,月亮星辰都躲進了云里,夜色昏沉。樓下,福來又在叫喚了。
    江川披了衣裳起身,模模糊糊看見個人影,拖著行李箱,他走近了才看清是誰。
    “五小姐。”
    江維爾回首。
    江川走上前:“這么晚了,您這是要去哪?”
    她剪頭發(fā)了,很短,不過耳的長度。
    她說:“去機場。”
    江川不放心,便說:“我去喚老夫人來。”
    他剛轉頭,江維爾叫住了他,神色沒什么異常,沉心靜氣的:“別擾了母親睡覺,只是出去散散心,又不是不回來。”
    “五小——”
    她擺擺手:“走了。”
    “汪!”
    “汪汪!”
    福來又叫喚了,沒完沒了。
    江維爾走了,凌晨三點的飛機,誰也沒告訴,故意挑得這個點。
    這個點,機場人不多,大概因為是深夜,往來的路人不自覺放輕了聲響,倒顯得冷清靜謐。
    廣告牌擋住了燈光,后面大片陰影里站著一個人,駐足很久很久了。
    “肖哥,”
    助理在身后,說:“很晚了,回去吧。”
    人還沒有動,他在看登機口的方向。
    飛機早就走了,那里哪還有人,助理不禁嘀咕了:“您既然舍不得,怎么不留她呢?”
    他像沒聽見似的,在自言自語。
    “維爾穿了黑色的衣服,剪了短發(fā)了。”
    聲音很低,助理沒怎么聽清,湊近一些:“您說什么?”
    他說:“很好看。”
    前言不搭后語的,助理沒聽明白:“什么很好看?”
    肖麟書搖頭,沒再說什么,轉身看見了薛冰雪,他站在柱子旁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四目相對,皆是淡薄,皆是無言。
    肖麟書走了過去,他臉上戴了口罩與墨鏡,看不清他神色,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旁邊的候車椅上。
    袋子里全是藥。
    “她胃不好,還不好好吃飯,出門也總是不記得帶——”
    話到了一半,戛然而止。
    可笑了,他在做什么呢?
    他又把袋子拿起來,攥緊在手里,一言不發(fā)地轉身走了,墨鏡下的眼睛,終是潮濕了。
    來機場之前,肖麟書去過警局了。
    判決還沒下來,他廢了一番功夫才見到林雙,她比他想的要平靜,他也差不多,塵埃落定之后,是心如止水。
    “我問過律師,不會判很久。”肖麟書先開了口。
    林雙隔著玻璃看他,沒有出聲。
    他一個人再說,口吻像交代后事一樣:“你父母那邊,我會幫你照看。”還說,“華娛現(xiàn)在是薛寶怡在管,你帶的那幾個新人都會轉簽寶光,薛寶怡公私分明,不會苛待她們。”
    他語速很慢,聲音輕。
    “你的合約——”
    林雙打斷了:“別說我了,說說你吧。”
    說他啊,他有什么好說的。
    他默了一會兒:“記者招待會在明天下午。”
    林雙平靜的眼波起了漣漪:“一定要隱退嗎?”
    他點頭:“我不能讓維爾聽到任何有關于我的消息。”
    說到江維爾,他目光才稍稍有一點神。
    “那你呢?”林雙問他,像質(zhì)問,語氣重了、急了,“你就什么都不要了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結束后,我會帶我妹妹的骨灰回樟鎮(zhèn)。”
    樟鎮(zhèn)是肖麟書的老家。
    那是個有花有橋、有山有水的小鎮(zhèn),他的父母就葬在那里。
    林雙又想起來了,她在樟鎮(zhèn)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眼眶不爭氣,又紅了:“你還回來嗎?”
    肖麟書說:“不回來了。”
    她低頭,自嘲自諷,笑了。
    后面便無話可說,他坐了一會兒,起身:“林雙。”
    “嗯。”
    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把他從樟鎮(zhèn)帶到帝都的是她,把他引薦給靳松的是她,利用江維爾的是她,撞江織的也是她。
    他做什么了?
    他就落了一身傷而已。
    “對不起什么?”她哽咽著,笑笑哭哭,像個瘋子,“肖麟書,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即便是江維爾,你也不欠她。”
    他就這么點東西,前途、自尊、還有余生……已經(jīng)都給出去了。
    還能給什么?
    老天不公,把他埋在泥里,給他的不多,他就這么點東西……
    他又說了謝謝,說:“我走了。”
    他就這么走了。
    林雙喊住他:“你怎么辦啊?”
    他回頭,問什么怎么辦?
    “沒有江維爾,你怎么辦?”
    他笑,在笑:“就這樣吧。”
    就這樣,半生飄零,孤獨終老。
    他這輩子啊,就這樣了。
    “麟書。”
    他停下腳,沒有回頭。
    林雙淚濕了眼睛,看著他筆直消瘦的后背:“我后悔幫你趕走她了……”
    打了一晚上的雷,卻沒有下雨。
    翌日,天晴了,太陽從窗外漏進來,鋪了一地金黃色的光。
    江織睜開眼就看見了周徐紡的臉,她靠墻坐著,頂著一窩亂糟糟的頭發(fā),身上還穿著她的老年款秋衣。不像他拍的電影,男主角醒來,女主角一臉溫柔在地凝視。
    周徐紡臉上沒什么表情,非要找的話,是嚴肅。
    “周徐紡。”
    他剛睡醒,氣泡音很重,沙啞,有點慵懶。
    周徐紡答應:“嗯。”
    江織從被窩里爬起來,頭發(fā)比周徐紡還亂,呆毛肆無忌憚地亂翹著,臉上也不知道是手還是什么壓出了印子,睡衣扣子松了幾顆,松垮垮地滑在肩上,左邊的鎖骨露出來,又白又嫩,他抓了一把頭發(fā),睡眼惺忪:“你什么時候醒的?”
    周徐紡說:“六點多。”
    他可能沒睡夠,桃花眼像蓄了水似的:“怎么醒那么早?”
    周徐紡看了一眼他的鎖骨,就一眼,然后趕緊把眼睛挪開,伸手過去,小心給他把睡衣拉上去:“被你踢醒的。”
    睡美人這下可算徹底清醒了。
    “我踢你了嗎?”
    周徐紡點頭,不看他,把他隨意搭在腿上的被子拉上去,腰以下……全部捂住:“嗯,你昨晚踢了我十一次。”
    江織:“……”
    “江織,”把他都捂嚴實了,她才敢看他,“你睡相好差。”
    不是抱怨,她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踹被子踹人還不算,他喜歡拱枕頭,拱來拱去……周徐紡昨天晚上下床撿了八次枕頭。
    后來她怕他再拱枕頭,就按住了,然后他不拱枕頭了,他拿頭拱她……
    周徐紡現(xiàn)在覺得后背有點酸。
    江織有理由,他理直氣壯:“我沒跟別人睡過,只是不習慣,等習慣了就不會踹人。”
    周徐紡不信。
    他不踹人,他也會拱人。
    她揉了一把腰:“我以后不跟你睡了。”
    她就是隨口一說,江織就發(fā)散思維了:“那我們結婚后要分床睡嗎?”
    “啊?”
    她沒想這么遠。
    “不行。”被子是黑的,他睡衣也是黑的,襯得他膚白賽雪,更像個嬌貴的小少爺了,有脾氣呢,“你把我弄老實就行,總有辦法,分床,”他翹著一頭呆毛,頂著個紅印子,“想都別想。”
    她沒想啊……
    怎么就聊到結婚后去了。
    這時,屋外有腳步聲。
    江織聲音壓低:“有人來了。”
    周徐紡立馬鉆進被子里,像具尸體一樣,趴好。
    下人敲了幾聲門:“小少爺,早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屋里沒聲音。
    “您起了嗎?”
    “沒起。”房間里頭傳來懨懨無力的聲音,伴隨著幾聲咳嗽,“我要再睡會兒,別來吵我。”
    “知道了。”
    下人這便退下了。
    等腳步聲遠了,周徐紡從被子里出來,扒拉了兩下頭發(fā),指著床頭一幅畫,問江織:“你畫的是什么?”掛在床頭的話……她猜測,“是辟邪的畫嗎?”
    江織:“是你。”
    周徐紡撓撓頭,重新看畫,用力看、使勁看、認真看:“仔細看看,還是像的。”她再用力看、使勁看、認真看,“顏色用得真好。”都是一坨黑。
    江織已經(jīng)不想跟她交流畫了,腳在被子里,泄憤似的蹬她小腿。
    有點癢,周徐紡躲了躲:“我要回家了。”
    “別回去了,待會兒直接帶你出去。”
    周徐紡不要:“我要回去刷牙換衣服。”她直接從江織大喇喇伸著的腿上爬過去,又怕壓到他,姿勢像只缺胳膊少腿的螞蚱,“今天要跟你的朋友吃飯,我要回去穿好看一點。”
    江織被她后面一句話哄到了,手一伸,摟住她的腰,整個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下去,也不穿鞋,他赤著腳踩在地毯上,把她的衣服撿起來,一件一件幫她穿好。
    “我九點去你家接你。”
    “好。”
    周徐紡用圍巾把后腦勺和頭蓋骨都包起來,包完就走。
    江織拽著她的袖子:“你也不親我一下再走?”
    她正經(jīng)的表情:“不親,沒刷牙。”
    “……”
    他交的不是女朋友,是鋼鐵。
    這塊鋼鐵在翻窗的時候,身段可柔軟了,輕輕松松上了防盜窗,就用一只手扒著,另一只手沖他揮手再見。
    江織看得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別摔著了,你小心——”
    她一躥就上了屋頂。
    江織把頭伸出窗外,已經(jīng)看不見人影了。
    這種感覺……
    怎么形容,就好像她是尋花問柳的恩客,他是紅鸞帳里的美人,她嫖完就走,嫖資都不給。
    江織抓了一把頭發(fā),笑了。
    下人又來來敲門:“小少爺,老夫人讓我把早飯送過來,您要不吃了再睡?”
    江織開了房門:“擱著。”
    端著托盤進來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叫小天,是江川的遠房親戚,來江家做事沒多久,不是很懂規(guī)矩,他一驚一乍的。
    “呀!這窗戶怎么了?不是進賊了吧?”
    天吶,防盜窗都被掰扭曲!
    好喪心病狂的小賊!
    江織拿了件外套穿上,漂亮的眼睛沉著,里頭睡衣扣子沒扣好,欲遮還休,三分禁七分欲:“哪個小賊敢來江家偷東西。”他道,“是被雷劈的。”
    “……”
    昨晚是打雷了,不過——
    “雷會把防盜窗劈成這樣子嗎?”
    江織吹了一下額前擋眼睛的碎發(fā):“那要不要我去問問雷公?”
    “……”
    “不用驚動老太太,盡快找人弄好。”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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