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風火火回到鴻雁山,張逸山那匹心愛的大黑馬差點兒累了個口吐白沫。一回山就倒下了,哼哼了半天才站起來,蔫頭耷腦的讓人牽著回了馬棚。
張逸山這里急匆匆的往聚義廳走,老遠就看到金燕西被吊在旗桿上,好像是一個吊死鬼似的被凜冽山風吹的直擺動,不知道是死是活。
“把人放下來,快把人放下來?!睆堃萆揭贿吷吓_階一邊大叫,就這一路,便因為急火攻心,讓嘴上都起了一個燎泡。
守門的土匪不知道大當家的這是怎么了,但是聽著那聲音,明顯是扯著嗓子喊的,當下眾人也不敢怠慢,連忙七手八腳的把金燕西放下來,這時候張逸山也到了,一探鼻息,發現還有微微的一絲氣息,心口還有點兒熱乎氣,不由得連忙將人抱起,一邊大吼著:“準備熱水,快?!?br />
“大當家的是要救阿金?”一個土匪試探著問,心想這都是怎么回事兒???人都快凍死了,這怎么又想起要往回救了呢?
“廢話,老子這回丟人丟大發了,他媽的這小子差點兒冤死在我手里,趕緊……趕緊預備熱水。兔崽子,怎么就不肯說實話?平時骨頭和面團兒似的,這會兒偏又這么硬,一句口風兒也不漏,你就說一句能怎么著?難道我會逼你……”
“大當家的,不能用熱水,千萬別用熱水。”
老黃,也就是山上的草藥郎中黃風子腳步匆匆的奔了進來,見張逸山要把金燕西往熱炕上放,不由得連忙攔住了,一邊道:“老大,他已經凍成這樣兒了,你要是把他往熱水里放,冷熱一交替,這條小命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來,現在要緊的是趕緊預備涼溫水,讓他在水里慢慢緩過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彼f完看了看人事不知的金燕西,搖頭道:“唉,總之……老大你也做好心理準備,這小子有沒有命睜眼,那是老天爺說了算,不是你我能左右的?!?br />
張逸山一瞪眼:“媽的老黃你別給我說喪氣話,我就不信了,幾十鞭子,凍半天,就能死人?要是這樣,老子我當初早死他媽七八十回了。”吼完卻聽老黃苦笑道:“老大,你拿他和你比?你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子?這還是在山上呆了幾個月,好歹筋骨強了些,要是在剛擄來那會兒,這些夠他死七八回的,更何況,你沒看他這肩膀上還有槍傷呢,幸虧后來傷口凍住了,不然只是一個流血不止,就夠要了他的小命。”
張逸山這才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往金燕西肩膀上開的那一槍,不由得沉默下來,上前撥開皮襖,只見肩膀處一大灘觸目驚心的紅色血跡,他嘆了口氣,慘笑道:“老子看出來了,這輩子我就是個沒兒子的命,親兒子死了,連面兒都沒見到。好不容易看著這小子還不錯,心想認個干兒子,更他媽離譜,竟然差點兒死在我手里。”
老黃心里咯噔一聲,張逸山從沒和大伙兒提過這件事兒,但他也知道這不是追問的時候,正要再說話,就見趙老爺子讓兩個土匪扶著,氣喘吁吁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問:“怎么回事?我聽說大當家的回來了,怎么這么快?可是因為阿金的事兒?”
“是,老爺子?!睆堃萆脚闹X袋:“我他媽犯渾,冤枉了這小子,唉!等以后再和你細說?!彼匆妰蓚€土匪抬了大木桶來,連忙止住話頭,上前試了試水溫,涼絲絲的,不由皺眉道:“有點兒涼了吧?這他媽是溫水嗎?連點熱乎氣兒都沒有?!?br />
黃風子也上前試了一下,笑道:“就這個水溫正好,得慢慢來?!闭f完指揮兩個土匪將金燕西的皮襖扒了,為了讓金燕西受罪,這皮襖是后來又給穿上的,但因為里面褂子已經和皮肉粘在了一起,所以根本不敢揭下來,不然金燕西就真的要脫一層皮了。
郭西北等人也都趕了過來,這時候魯文華也回來了,手里拎著個大夫,急著叫道:“大哥,大夫我給請來了,阿金那小子怎么樣?還有口氣兒吧?”原來他半路上就被張逸山支出去找大夫了,所以這會兒才回山。
張逸山看著魯文華手里那胡子頭發都白了的小老頭,就覺得眼角一陣抽抽,咬牙問道:“這就是你請的大夫?怎么這么老?他能干什么???”
魯文華撓著頭道:“大哥你糊涂了,人家都說大夫是越老越好嘛,沒事兒,讓他等會兒給阿金把把脈,開兩幅藥吃了,保準過幾天還是活蹦亂跳的。”他說的高興,所以沒看見黃風子在一旁撇嘴,倒是張逸山看見了,氣的一刮魯文華后腦勺:“你他媽失心瘋了?要是喝草藥,還用得著你請大夫?我是要你找能開刀把子彈取出來的大夫,你找這么個老頭,手都顫的寫不上字兒,能開刀嗎?”
“???”魯文華也懵了:“取子彈???那還用大夫干什么?讓我來,前年和大麻子他們干的那一仗,我大腿上中了一槍,就是自己個兒把子彈取出來的,嗨,這不是小菜一碟嗎?我以為大哥……”他說到這里,看見自家老大臉色都變的有些綠了,這才訕訕住了口,指著一旁嚇得抖啊抖抖啊抖的老頭兒道:“那……那這老家伙怎么辦?送下山嗎?“
“送下去吧?!?br />
不等張逸山說話,趙軍師也開口了,平靜道:“多給兩個錢兒,畢竟驚擾了人家一場。”
“軍師,可是這小兔崽子還昏迷著呢……”張逸山開口,卻聽趙軍師從容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要是命不該絕,怎么也死不了,若是陽壽盡了,你請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回來。老三說的沒錯,咱們當土匪的,還用得著取顆子彈也要去住那些西洋醫院嗎?何況還有老黃在,他雖不是郎中,可他的醫術,比這世上大多數的郎中都不知道好多少倍,大當家的,你不必太過焦心,盡人事聽天命吧,何況這事兒你沒做錯,是這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混,竟然死不開口,才弄到這么個地步?!?br />
張逸山嘆了口氣,揮揮手,于是魯文華不滿的咕噥了一句,又把老大夫拎小雞似的拎了出去。
水溫慢慢的疊加,換第五道水的時候,一直像死人一樣動都不動的金燕西忽然舒出一口氣,喃喃說了一句:“冷……”
“???說話了,是這小子說的話不?”一直在旁邊盯著的張逸山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旁邊的黃風子和幾個土匪,見大家都點頭,他這才露出笑容,嘿嘿笑道:“算這小子命大,還好還好……”
黃風子也高興,上前在水里試了試溫度,站起來道:“老大,可以把他放被窩里暖著了,趁他這時候昏迷著,就把子彈取出來,別等他醒過來,這辛辛苦苦救了命之后,再讓取子彈給活活疼死,你說冤不冤?”說完,幾個土匪已經把金燕西給撈了出來,這時候他身上那些血跡和褂子讓水泡了這么一兩個小時,也都淋淋漓漓的往下滴著血水,張逸山知道就得這個時候脫了那衣服,不然真的就和皮肉長一塊兒了,于是讓兩個土匪小心的向下一點一點的把衣服脫了下來。
“啊……”
劇烈的痛楚終于刺激的金燕西恢復了意識,睜開眼,就看到張逸山關切的老臉,他使勁兒喘了幾口氣,眼皮也沉,虛弱的道:“別折磨我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你想讓我說誰是幕后主使,我說就是了……疼死了……”一邊說著,就從那雙大眼睛里滾出一串淚水。
張逸山最瞧不起的就是軟骨頭,可是看著金燕西這時候的軟弱模樣,聽他說話連嗓子都啞了,想想昨天這身嬌肉貴的大少爺在鞭刑下嘶聲哭叫著,他心里就覺得像針扎一樣疼,,大手伸出去,猶豫了下,才拍拍金燕西的額頭,黯然道:“忍著點兒,疼過就沒事兒了?!?br />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那件看不出本來顏色和形狀的褂子扒了下來,土匪們七手八腳的把金燕西抬進暖和被窩里捂著。就見魯文華又走了進來,黃風子便上前笑道:“三當家的,勞您駕,剛剛你可說過了,取子彈這事兒,您自己就能辦好了?!?br />
“啊?真……真讓我給這小子取子彈???”事到臨頭,魯文華也有點退縮了,湊上前只看了一眼,就嚇的一蹦三尺高:“我操怎么醒了?什么時候醒的?大哥,小兔崽子醒了,拿眼看我呢……”
張逸山和黃風子連忙回頭,果然,就見被大被捂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個腦袋在外面的金燕西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徹底清醒過來,正拿一雙眼睛戒懼的看著他們,好像一只讓獵狗追的跑不動了的兔子似的,既無力反抗又不想被宰,內心充滿了戒備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