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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9章

    作者有話要說:</br>莊郁:1999年淮江市虹場路富華家園41號聯排桑家滅門案兇手
    41號新鄰居
    2002年秋。紐約。
    vacationhouse度假別墅天在舉行“白衣典禮”慶祝會。
    別墅被艷麗的彩旗和飄帶包裹,年輕人擠擠攘攘。
    隨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攀談,跳舞,尖叫,笑鬧。
    他們都是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的學生。
    兩支香檳猛烈搖晃,白色的酒沫向上飛濺而出。
    落在扭動的腰肢上,蓬亂的發間,紅艷的唇齒中。
    一排排寬口酒杯中都頂著小杯蘇格蘭威士忌。
    在教授的彈指下,威士忌像多米諾骨牌依次掉入寬口杯,發生著化學效應。
    雪白的cupcake占了桌子大半,上站都站立著一個白衣天使。
    別墅外是開闊的草坪和湖面。
    從屋里走出一個喝著深水炸彈的外國中年男人,舉著望遠鏡看向遠處草坪,他是莊郁的醫學教授osborn。
    “lookslikesoerns”【看來某人是看了太多西部片】
    湖邊一輛貨車里,莊郁臥姿無依托姿勢,帶著黑色大耳麥給“巴特雷”上膛。
    osborn先看莊郁,然后將望遠鏡移向被射擊物,“yeah,day……”【一英里(1600米)?呵,想我最厲害的時候也沒……】
    一聲巨響!
    南瓜被高速射出的子彈打得稀爛!
    osborn驚得被酒嗆住了喉嚨,咳得滿臉通紅。
    莊郁上膛,再一聲巨響。
    1600米外的第二個南瓜瓤汁飛濺。
    第三個南瓜用馬克筆畫著笑臉,戲謔地對著一英里外黑洞洞的槍口。
    20多天后,莊郁坐在淮江市惠愛醫院急診樓女廁的馬桶上,手腕靈巧地用水果刀沿著馬克筆畫下的輪廓挖著一個南瓜。
    窗外淅淅瀝瀝落雨,一陣惶急的跑步聲傳來,緊接著是急促地拍門。
    “莊醫生!腹瀉患者的化驗單出來了,鉀含量太低了!才235mmol/l。”
    莊郁的刀一錯,脫離了筆跡輪廓,將左邊的眼睛挖大了。
    她將南瓜舉起正對著自己,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低鉀血癥,你多看著點她,開四支氯|化|鉀。葡萄糖加維c、維b6,氯化鈉配蘭索拉唑。鉀上來了再驗次血,安排做ct。腹瀉用左癢氟沙星氯化鈉。”
    門外護士口中喃喃默念,溜煙跑了。
    門里莊郁將南瓜拋進垃圾桶,起身摁沖水建。
    她手插白大褂衣兜,走在幽幽暗暗的走廊,突然看到了什么,意外地停下步子。
    走廊連著急診大廳的光亮處,14歲的她渾身是血的被一群護士和醫生擁入搶救室,緊接著第二張擔架床是沒有意識了的莊書陽。何萍跌跌撞撞跟在擔架后,沾滿血污的枯手像只雞爪攥著小莊郁掉落的紅色涼鞋,癱坐在地磚上失聲痛哭,“你們救救我女兒,我女兒啊!”
    走廊中,莊郁的眼睛定格在那雙紅色涼鞋上,神情頗為動容。
    惠愛醫院的人事專員曾問過她,“哥倫比亞大學,醫學系本碩博連讀,這么好的學歷,為什么來我們這?你這學歷去淮江首醫,去盛和,去任何一家三甲醫院都綽綽有余吧。”
    何萍哭喘的幻像被推著擔架車奔跑的護士破體而出。
    她為什么選這?為什么?
    莊郁朝護士的方向迎了過去。
    因為它讓她幸存下來。
    下午莊郁請了假,她母親前天腸癌走的,今兒15點20在淮江善寶山殯儀館舉行告別儀式。
    告別廳空蕩蕩,就莊郁一人站在何萍照片前。
    她母親瘦得脫了形,就是骨架上繃著一張皮。
    今兒雨打,天暗,燈光斜照在何萍臉上,呈現一種渾濁的灰白。
    莊郁一身黑風衣立在陰影中看不出悲喜。
    隔壁的告別廳極熱鬧,雄厚的慟哭聲繞梁不歇。男人哭完女人哭,女人哭完小孩哭。
    “您聽聽別人的,再瞧瞧您自個兒,一個人都沒來,人活成這樣,多悲哀。”
    莊郁掐了把大腿,還是沒哭出來。
    “這次回來,不準備走了。我入職惠愛了,也租了房,朝南。是……一棟好房子……里面有個鐘,我特喜歡,一到整點,就會飛布谷鳥,飛就罷了,還唱,唱得可好聽了,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您要是看見了,也喜歡。”
    莊郁把手續辦完。
    回了趟小營口胡同,把院落里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打包搬至虹場路的富華家園。
    這兩地中間途徑了西城分局,她讓的士在那兒停車,去報亭買了本雜志。
    老板正嗦粉嗦得驚天動地,一看莊郁的眼神停留在《淮江周刊》,忙嘬干凈筷子上的酸菜葉,用筷尾點了點。
    “就一本了,其他全買走了。”
    “誰全買走了?”
    老板神神秘秘指分局,“開大會檢討呢,人手一本,擱誰身上面子都掛不住,多少年了,正批評與自我批評呢。”
    分局一層大會議室,密密麻麻坐著面色嚴峻的警員,鴉雀無聲。
    老殷斜著身,鐵青著臉,盯著手里的保溫杯。
    孫隊神色渙散地立在黑板前沉默不語。
    幻燈片上是一本媒體雜志,碩大的黑體標題:【三年未偵破,富貴一家魂歸何處】
    孫隊因長時間沉默,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哽住,“順了幾千遍……沒結果……”他停頓了很久,手指摳著馬克筆筆蓋,“我不知道我要上來說什么。”
    孫隊頹,老殷也喪。
    全隊上下的臉都被摁在這城市的地上揉搓。
    更何況,不單單是臉的問題。
    老殷想起前天晚上在客廳,掃開殷天的作業本。
    一張數學試卷掩藏在下面,血紅的27分尤其扎眼,分數旁是殷天模仿他筆記的簽名。
    他內心的二踢腳剛要燃炸,就注意到了些蛛絲馬跡。
    將試卷貼向眼前,老殷注意到每一道選擇題的正確答案上都有極淺的鉛筆痕跡。
    他突然就記起了張瑾瀾的話,“她所失去的會隨著年齡成倍增長,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和認知。”
    老殷聽著響動抬頭,殷天端著碗炒飯從廚房出來。
    “為什么要避開所有的正確答案?”
    殷天漠然上樓,根本不予理睬,他臉霍地一沉,“我問你為什么要避開所有的正確答案!”
    老殷脾氣暴,受不了這憋屈勁兒。
    霍然從會議室座位上彈起來,下顎抑制不住的抖動,“三個孩子五條命。這些人就該吃一輩子牢飯,爛死在監獄里。”
    三年了,殷天與他冷戰了三年。
    老殷走向黑板,眼神卻細膩流淌,突破白墻投射至遠方。
    他看見桑淼淼騎著“鳳凰”自行車在胡同里迎著風張開雙臂,飛馳而去,消失在胡同盡頭。
    背著綠色畫夾的桑國巍踢著路邊石子,朝桑淼淼消失的方向奔跑。
    閆朔笑容燦爛,舉著糖葫蘆,跟著他們的步伐,紅領巾明朗飛揚。
    “殺了人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因為聲音太大,老殷的太陽穴上青筋暴突。
    孫隊隨著他的話,臉上的渙散逐漸凝固。
    “殺了人的,你一個都不會放過。殺了人的,我也一個都不放過!”孫隊突然聲嘶力竭,“殺了人的!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話要是讓殷天聽見,保準又會鄙夷一笑。
    她最近癡迷起張瑾瀾在公|安大的講座,每周四下午四點開始,她逃課裝成教師家屬混進來。
    階梯教室座無虛席,黑壓壓一片。
    張瑾瀾優雅地站立在屏幕前的光芒里。背景是濃煙滾滾的雙子塔。
    “近年來心理學家在針對各類創傷事件的研究中發現,有一部分經歷過長期的羞辱或虐待……”
    階梯教室的后門輕輕推開,殷天握著淌水的雨傘,穿著皺巴巴的校服落座在最后一排,褲腳濕濕嗒嗒地貼在腳踝。
    稚嫩的面龐和周遭成年人形成了強烈反差。
    她瘦了,高了,好看了。
    “……絕癥、至親離世、戰爭、恐怖襲擊等創傷事件的人們,反而從這些經歷中獲得了積極的個人成長。這些人被稱為‘幸存者’。”
    這是在說她,殷天現在還時常做夢,但不再是漂浮于空中。
    她落地了,強大了,擁有無限力量度過負面事件。
    她會在夢境里悲憫地看著八歲的自己,會撿臺階上的珍珠,串起來把玩,會撫摸桑國巍的面頰和身體,會抱住焦急等待電話的自己,會從一個屋子流竄到另一個屋子,會舉著桑淼淼的長跑獎杯說感謝詞……
    張瑾瀾說,“一部分人在和具有高度挑戰性的生命境遇抗爭之后,發展出了比原先更高的適應水平、心理功能和生命意識。
    她做到了!
    下課了,張瑾瀾夾著文件,騰出手用方帕擦拭著濕透的衣裙,有些狼狽地推開辦公室。
    殷天已經等了她很久,立在有霧的玻璃窗前,用指尖勾勒出了一個小男孩,打著一把傘。
    “8歲,我那時還小,沒有辦法去抵御創傷特異性的重演。錯覺幻覺太多,所能做的就是將他們和自身融為一體。”
    玻璃上的小男孩鮮活起來,他踩水,踢水,跳進水坑里咯咯直笑。
    殷天用手掌擦去男孩,“所以這不是治愈,是自愈。”
    張瑾瀾甩著水,從第三個抽屜拿出了另一套衣裙,“為什么避開所有的正確答案?”
    殷天從書包里抽出兩本書放在辦公桌上,一本是《民法判例與學說研究》,一本是《法理學》。“因為我,厭惡眾星捧月的日子。”
    張瑾瀾聽得心酸,留她吃了晚飯。
    兩人去的教職工食堂,肚皮都快撐破了。
    回虹場路已是九點。
    布滿水霧的長街,枝杈光禿,盡頭暗淡。
    殷天踢著石子緩慢前行,一抬頭,依稀能辯出遠處有個黑影出現在院門的石階上,黑影懷里抱著一個黑漆漆的圓球。圓球極像人頭,殷天眼皮一跳,身子一悚,她辨認出黑影手中有把長刀。
    殷天走進暗處,充滿戒備地行于林木后。
    她走過了40號聯排,距離黑影越來越近。
    終于,她長吁一氣,認出那團影子,這個清秀的女人跟她打過一次照面,是41號聯排的新主人。
    “怎么走在里面?都是泥。”新主人坐在黝黑地41號前直勾勾瞧她。
    殷天聽這聲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她沒聽過電子音,覺得怪異,不舒坦。
    扭捏地從林木中出來,在街道邊沿蹭著鞋底。
    莊郁注意到她看南瓜的視線,“蠟燭放在鏤空的南瓜里,小孩一幫子一幫子披著斗篷,床單,畫成妖魔鬼怪,敲門要糖,trickortreat,不給糖就搗蛋——”
    “萬圣節,我知道。”
    莊郁提起一購物袋扔給她,挺沉。
    殷天一拉開,一支馬克筆,一個小南瓜,一把細刀。
    殷天愣住,“你在等我啊。”
    “這兒不過洋節,就一家亮著實在有點傻。”
    殷天的眼神不受控地瞥向她喉嚨,莊郁淺淺笑了,“沒聽過這樣的聲兒吧。”
    殷天忙歉意低眉,搖了搖頭。
    她把南瓜拿出來,坐莊郁身側,琢磨著鬼臉造型,幾次想開口都憋住了,直到畫完大嘴和牙才詢問,“你一個人住啊?”
    “我爸被車撞死了,我媽積郁成疾,前幾天走了,就我一個人。”
    莊郁如愿看到殷天撼動的神色,指了指喉嚨。
    “這也是車撞壞的,我媽想走賠償,50萬一條命。可我想走量刑,一命抵一命,哪怕抵不了,受受罪也好。結果,因為我,什么都沒了,50萬沒了,我爸沒了,我奶奶沒了,我媽沒了,只有我了。”
    “那報案了嗎?”
    莊郁明朗一笑,“這里以前也死過人,報案了嗎?”
    殷天雙眉一挑,聽出了她的弦外之意,譏諷之意。
    偷偷瞟她一眼,正好對上莊郁居高臨下的目光。
    殷天飛速移開視線,不知怎的,她全身發緊。
    她怵她,殷天明顯能感覺出身體的機警反應,本能地捏緊了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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