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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每個人的夢魘
    老殷和張乙安拍婚紗照的影樓是莊郁推薦的,薇薇婚紗攝影。
    莊郁有打折卷,索性就訂了兩對新人同一天拍攝。
    閃光燈一亮一滅。
    晃得張乙安眼睛疼,她和老殷站在幕布前,肢體都極不協(xié)調(diào),笑容僵硬。
    攝影師不滿意,指導著兩人反反復復地站位,還是顯得刻意。
    “近一點嘛,摟過去,您過來一點,開心,笑起來,笑,拍的是婚紗照啊兩位!”
    莊郁和陳銘探頭探腦的在門外看著,抿嘴偷笑。
    張乙安瞧見了他們的神情,更加拘謹了。
    老殷在拍婚紗照時,殷天正悄然摸進西城分局三樓,空蕩的走廊頻頻傳出叫好和笑鬧。
    警察們端著飯碗聚攏在電視前,正轉(zhuǎn)播2004年雅典奧運會。
    評論員慷慨激昂,“110米欄決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八個選手已經(jīng)站在起跑線上,我們現(xiàn)在確實非常的激動,也是希望能夠在比賽當中保持一個平和的心態(tài)。因為技術(shù)性要求這么高的110米欄比賽,當中比的就是誰不犯錯誤……”
    殷天在所有人都專注于比賽時,躡手躡腳找到了壓在箱底的41號聯(lián)排滅門卷宗。
    卷宗抽出,上面一層浮灰。
    老殷曾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過,會給她想要的真相,也一定會抓住兇手,
    殷天嗤鼻一笑,“就卯著勁兒騙,就騙吧,也不知道是在糊弄誰呢。”
    殷天蹲在地上翻卷宗,用手機逐頁拍下。
    她在桌后觀察著旁人是否注意到自己,一看絕對安全,便趁著喝彩與尖叫的剎那,快速扯下桑家泛黃的全家福和桑國巍死亡現(xiàn)場的照片。
    老殷和張乙安的婚宴在聚芳樓舉行,那是個粵式酒樓,在西城經(jīng)營了幾十年。
    晚上7點30分,一片金燦燦的火紅中,張乙安和老殷胸前別著俗氣地塑料花被圍在中央,他們在起哄聲中羞紅了臉。
    張乙安接過小劉敬酒的杯子局促地擺手,老殷一把搶過一仰而盡。
    杯盤狼藉中,老殷揪著小劉步履蹣跚,酒氣直噴,亂嚷著,“音樂呢?音樂哪呢!”
    迪斯科音樂聲震耳欲聾地響起,五彩斑斕的射線擾得人眼花繚亂。
    老殷身子一沉,扭著腚,踮著腳,哼著音樂擺著胯,隨著節(jié)奏劃水,他跳得忘情肆意。
    老殷不過癮,還拉著張乙安踉蹌起舞,光芒閃爍中張乙安冷靜地看著他近乎失常的表現(xiàn)。
    老殷喊,“跳啊,你快跳啊。”
    張乙安跟隨著老殷的拍子勉強地動著身子。
    姚隊在一旁捧著孫隊的遺照旁若無人的閉眼扭著恰恰。
    龐法醫(yī)沒有起身,他坐在紅布圓桌前大口吸|允著醬腔骨。
    老殷扭著扭著,眼淚滑了下來。
    殷天從西城分局回來就沒再出家門。
    她沒參與關(guān)于婚禮的任何活動,擺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
    凌晨1點30,她睡得迷迷糊糊,渴了,下樓去廚房接水,涼水沒了,得燒。
    爐子上水壺噗哧噗哧地響,壺嘴涌出的蒸汽濡濕了蓋在上面的白紙。
    殷天蓬頭垢面地等水開。
    隨著熱流涌入,玻璃杯中水霧升騰。
    稍頃,零零碎碎地喧鬧聲飄入廚房。
    殷天循著聲音走向門廳,41號聯(lián)排里的燈暈中人影幢幢。
    她撩開窗簾,看到酷似老殷的身影張牙舞爪。
    殷天愕然瞇眼,“老殷?”
    41號聯(lián)排內(nèi),穿黑色中山裝的老殷胸前掛著俗氣的紅色塑料花,發(fā)間還點綴著七彩亮片。
    臉部因醉酒而油光通紅,手里捏根鐵絲。
    他一把從姚隊懷里扯過孫隊遺照,用指頭戳孫隊腦袋,“你對,你都對。她是從二樓的窗口把巍子薅下來,她最后動手的是桑國巍……”
    姚隊帶著怨氣爭搶著老孫遺照,“放屁!桑國巍只是最后一個斷氣,她最后動手的是桑玨!”
    “桑國巍!”
    姚隊厲聲,“桑玨!”
    老殷不甘示弱,“桑國巍!”
    姚隊瞪眼,“桑玨!”
    孫隊遺照的相框在兩雙油膩的粗手間跳躍,最后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啪”摔在地上。
    姚隊跪下來,發(fā)愣地看著碎成五瓣的玻璃,撲向老殷扭打起來。
    張乙安在一旁神態(tài)游離,對老殷和姚隊的爭執(zhí)充耳不聞。
    她著迷地看著吊頂?shù)乃簦虼萄鄱鳒I。
    老殷注意到她的情緒,從姚隊的鉗制中掙脫,搖搖晃晃摟住她,俯身親吻她眼窩。
    張乙安被老殷口中的酒氣熏得嗆咳,眼淚淌得更猛。
    龐法醫(yī)帶著揶揄地笑意步履蹣跚地圍著客廳一圈圈打轉(zhuǎn)。
    小劉咂著煙仰躺在沙發(fā)上,口齒不清地絮叨,“我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葉絨和桑淼淼的,神態(tài)那么鮮活的坐在這兒看電視。我隔了一年多還是忘不了,有天進門看我家那口子敷著面膜坐在沙發(fā)上看韓劇,嘴咧得閉都閉不上,笑聲那么大。”
    “然后呢?”龐法醫(yī)背著手,停在門廳看莊郁的藝術(shù)照。
    “我吐了,她追著我打,我跑,還吐,吐了一地……我吐,”小劉一陣干嘔……,“不行我要吐了!”他狼狽得沖向衛(wèi)生間。
    龐法醫(yī)和姚隊哈哈大笑。
    老殷想扭身嘲笑小劉,但雙腿打顫沒立穩(wěn),直直坐到地上,骨頭生疼,他呲牙咧嘴緩了半天,不疼了,就用手輕輕握住張乙安的腳踝,摩挲著,張乙安身子一震。
    老殷粗手順著向上,揉捏起她小腿,“第一個殺的是桑玨,我看見的,在衛(wèi)生間門口用兇器捅的桑玨。她殺了他兩次,第二次頸上出現(xiàn)扼痕。”
    他仰頭,邀功地沖著張乙安憨笑,“對不對?”
    “你們干什么呢!”陰澀的女聲忽地響起。
    伴隨著衛(wèi)生間里高亢的嘔吐,四道灼熱的目光齊齊射|向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的殷天。
    “莊郁呢?”她看了眼門鎖,看了眼老殷手中捏著的鐵絲,“都喝大了是嗎?還記得起來自己什么身份嗎,要我提醒提醒嗎!
    殷天閉眼平息著胸|口涌上的邪火,“姚隊長,你剛升調(diào)到總隊,你要干什么呀,你們一個西城,一個市局總隊,倆隊長要干嗎呀,都不想干了是吧,都他媽瘋了是吧!”
    老殷仿佛料到她會來,想起身卻使了幾次力都爬不起來,張乙安和姚隊連拉帶拽。
    殷天沉臉看著他笨拙地肢體動作。
    “來了,來了也好,來了也好。我告訴你……我今兒就在這兒告訴你,你看我這個刑警隊長有沒有用。”
    老殷大力將殷天往屋里拉扯,殷天死死摳著門框,用腳抵住門檻。
    兩人僵持著。
    殷天突然撕心裂肺地哭,“我不進去!你放開我!放開我!”
    老殷捧著殷天的臉,似小心翼翼捧著一新生兒。
    “你連這兒都不敢進,連這兒都不敢面對,還有臉天天說我們廢物,你他|媽最廢物!”
    他帶著戾氣拎起殷天睡裙,睡裙卡住腋窩,殷天被提進屋內(nèi)。
    “看這扇門,我讓你看這扇門!兇手從這里進來。她應該裝作老師,不是桑淼淼的老師,不是桑國巍的老師,她裝的應該是你的老師!是葉絨和桑玨都沒見過的你的興趣班的老師!”
    殷天被老殷的言辭驚呆了,循著他的目光悚然回頭。
    她看見大門外暴雨傾盆,一個穿綠皮雨衣的女人立在門口,瞧不清面目,正禮貌地向桑玨介紹自己。
    “您好,向您打聽一下42號的住戶還沒有回來嗎?我是住戶女兒殷天的興趣班老師,我教英語的,我叫方槐。”
    殷天臉色僵白,她發(fā)狠地掙脫出老殷緊握的大手,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靠上張乙安的身子。
    張乙安淚流滿面,神色凄迷,“提取尸體容物后經(jīng)檢測是河豚毒素,我說過每個人身上毒素計量完全不相同,應該是他們攝入的食物計量有差別。她不是空手而來,她提著水果,他們愛吃的水果,可能是藍莓,可能是櫻桃甚至是進口超市里非當季的,需要用水來浸泡沖洗的水果。”
    殷天看見了一盆在水中起伏波蕩的草莓。她顫聲,“是草莓,是他們愛吃的草莓。”
    龐法醫(yī)走過來,高大身軀擋住了光源,幽暗剎那間叢生,“極輕微的河豚毒素,只是想麻痹他們。”
    姚隊,“她和桑淼淼在廚房洗水果,葉絨回來了,桑國巍下樓了,桑玨和桑淼淼貪鮮,提前吃了。然后經(jīng)她手端向餐桌供葉絨和桑國巍食用。”
    殷天順著眾人的敘述,看到了桑淼淼囫圇吞棗地將草莓塞進嘴里,邊嚼邊笑,“真甜真甜。”
    葉絨看著手機,手不自覺地將一顆顆草莓送入口中。
    只有桑國巍皺眉盯著綠皮雨衣的女人,他不喜歡草莓,不情不愿地吃了一顆。
    女人微笑著從衣兜里掏出長鐵針,扭頭看著黑森林布谷鐘,秒針緩慢地“嗒、嗒”滑過數(shù)字。
    小劉從衛(wèi)生間出來,口齒含糊不清,“那時,桑玨是在衛(wèi)生間覺察不對,四肢開始有麻痹征兆,打開門她就等在門口,上去直插左胸肋間,反復的,不停,反復……你們說他叫沒叫?”
    老殷指著廚房,“這時傳來桑淼淼在廚房倒地的聲音,葉絨警覺了,可惜沒用啦,跑不動了。桑國巍吃得少,葉絨讓他跑,他跑上了樓。”
    殷天恍恍惚惚,仿佛見著一道閃電打過,葉絨瞠目趴在樓梯上,腳在高處,頭在低處。
    她站在黑暗中的樓梯旁看著兩條歪歪扭扭的血痕爬出葉絨眼眶,她還沒有死透,蠕動地向下爬行,身體神經(jīng)性地抽搐。她扭頭畏怯地仰視著高處一個穿綠皮雨衣的黑影。
    殷天也看著黑影,眼里涌出淚來。
    老殷拽著殷天,“她在樓梯上捅完葉絨就向桑國巍的房間走。桑國巍一腳已經(jīng)邁出窗臺,被她一把薅下來。”
    張乙安喃喃,“她騎在桑國巍身上捅。耳道,左胸肋間,兩個地方來回捅。”
    殷天哀痛得不能自已,她蹲下抱著身子抖似篩糠。
    嚅囁著“不要說了,都不要說了……”
    老殷居高臨下藐著她,“你今天去局里干嗎?給卷宗拍照嗎?那本卷宗被壓在最底下,你生氣你不開心,你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他突然爆發(fā),“那你問啊!問我們卷宗為什么被壓在最底下!你問啊!”
    殷天抖著牙,“為什么?”
    老殷面頰的肌肉一顫,“因為這里所有的人都能將卷宗里的每一行倒背如流!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過得那么辛苦你懂嗎?你不懂!你每天橫眉豎眼地對著誰呢,我是你父親。”
    他老淚盈滿,“我是你父親!你父親!只有桑家對你好是嗎!我就對不不好嗎!我沒有愛過你嗎?我沒有嗎!
    殷天被震蕩得近乎崩潰。
    她又哭了起來,遲滯的眼神掃過老殷,掃過張乙安,掃過小劉,掃過姚隊,掃過龐法醫(yī)。
    他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像一尊尊煞神聳在她面前。
    殷天無助地向后挪移坐上臺階,再一抬眼,不由一怔——
    敞開的大門外,有一雙眼睛隱在黑暗中,那是莊郁的眼睛,正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殷天失聲脫口,“莊郁……”
    呼嘯的警笛由遠而至,急停在41號聯(lián)排大門外。
    兩個民警下車。
    姚隊和老殷此時已徹底醒了,張乙安扭頭看著小劉依舊迷離,抬手懟了他一巴掌。
    莊郁進退兩難,很尷尬,“我不知道是你們,這里前幾天差點遭了賊,我以為他還惦記著又回來了。”
    民警一進門就撞上姚隊和老殷的嚴峻面色,一愣,忙伏小笑著點頭。
    “哥嫂子今兒大婚,還沒道喜,恭喜恭喜!你們這么快就到了,醉酒鬧事這種事兒,小!交給我們就好,哥嫂子回家還有事兒不是。人呢,鬧事兒的人呢?”
    老殷拉臉,“這呢。”
    民警顯然沒明白,“啊,哪?”
    姚隊咬牙,“這兒!”
    殷天還沒從驚嚇中脫離,抱臂目送著五人灰頭土臉地上了警車。
    姚隊從車里探出身看著41號聯(lián)排的輪廓,目光遼遠。
    凝眉認真地想了很久,慨嘆一聲,“不知道兇手現(xiàn)在站在誰的背后。”
    殷天一悚,她和莊郁同時抬頭,兩人臉色在月光下如皎皎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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