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看著顧曄在遠處操練士兵，即使有那么多人，他也依舊是最挺拔的那一個。
是啊，他一直都是這么顯眼的，從前是，現在也會是。
她想到了從前他獨自烹茶飲茶的模樣，他一人看書入神的姿態，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沒有一點煙火氣，清冷得很。倒是景逸，二人雖然位份不同，年齡也差得不小，但卻能談得來，之前總見著他們二人在一道。說起來，她和他結識，也是托了景逸的福呢。
如今見著，他成了顧曄，倒是多了幾分人氣。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帶著一絲陌生，又帶著一絲新鮮。
“小五！小五！”
顧曄都喊了好幾聲了，這小五怎么就是沒反應呢？
“小五！”顧曄又喊了一聲，還朝她招了招手。
小五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喊我嗎？于是起身邊走邊問到：“怎么啦？”
顧曄也往她這邊走，“走，吃飯去了！”
“哦！”望望這個時辰，也差不多是吃飯的點了。哎，還真是不想走出這片陰涼地啊。
“怎么了，飯菜不合口味嗎？”顧曄見小五自坐下來就沒怎么動過筷子，想著夾點菜到她碗里，又想著男女有別這樣做怕是不太合適。
“不是”，倒也真不是不合口味，只是這伙食實在簡陋，出乎預料，和她在府中的膳食完全不能比，她沒想到他平日里就吃這樣簡單的飯菜。
“嫌飯菜簡陋？”
小五偏過頭去看著他，沒想到他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這么驚訝做什么，軍中伙食，能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可是你是將軍啊。”將軍的伙食不是該好點嗎？
“將軍怎么了？和士兵一樣，都是人啊！他們吃得，我就吃不得嗎？”
“可是你不必日日在此練兵啊。”
顧曄放下筷子，“我不在這，我去哪？”
顧曄冷不丁的提高聲音，周圍的將士們都看過來了。
小五扯扯他的衣袖，“喂，你這么大聲做什么。”
顧曄又拿起筷子，擺明了不理她。
“我這不是...我又沒說別的。”
“你說來說去不就是想問我為何不在府里待著嗎？”
小五愣住了，雖然她是想問，可是他這么大反應做什么啊！
這么大動靜，旁人不可能看不見，雖然都不敢直愣愣地盯著看，但也耐不住好奇的一個勁兒地往這邊瞥，還有人竊竊私語。
小五覺得有些難堪，轉頭就走了。
“吃飯！”顧曄吼了一聲，也離開了。
小五真是越想越氣！
明明就是覺得軍中的伙食太過簡陋，他常駐軍中，吃不好可不行啊，府里的伙食明明就要好很多啊！回府怎么了，府里有什么洪水猛獸不成？還是說府里有什么他不想見的人啊！
不對！
想到這里，小五的腳步慢下來了。
府里不是有什么他不想見的人，是有太多他想見而不能見到的人。
難怪呢，難怪他寧肯天天待在軍營里，也不愿在府里待著。
顧家滿門被殺，獨留下他一人，他若是待在府里，難免不會觸景傷情。
“阿曄！來，跟我比試比試！”
“那大哥你可要小心啦！”
顧曄獨自一人坐在樹下，想著往日和大哥在府中比劍的場景。
“哈哈哈，好！庭兒，你可得好好練習啦，在這么下去，曄兒可就要超過你了！”
顧庭白了他一眼，“好小子，功夫長進了不少嘛！”
“是大哥讓著我！”
顧霄看了看他的這兩個兒子，“好，都好！你們二人都是可造之材！往后可要繼續為國效力啊！”
顧庭和顧曄都抱了抱拳，“是！”
“走吧走吧，去前廳吃飯去！”
顧庭拍了拍顧曄的肩膀，“走，吃飯去！”
想著往日的場景，顧曄還是咧開嘴笑了笑。
回府，以前在外征戰，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打完仗回府了！
可是現在，物是人非，空空蕩蕩的將軍府，沒有一點人氣，他回去做什么？
大哥長他四歲，如今也該二十四了，想必已經娶了妻子，說不定他都能有個小侄子或是小侄女了。爹要是報上孫子孫女兒了，肯定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保不齊啊，這仗都不打了，就在家抱孩子。他肯定會被全家寵著護著，一點委屈都不會讓他受，不對，練武這塊可不行，爹一向嚴格，怕是大哥心疼也沒辦法，嗯，他就更說不上什么話了。
還有他，今年也二十了，還沒成親呢，爹和大哥指不定怎么催他呢。
“曄兒，你也不小了，什么時候成親吶？”
“就是啊，阿曄，大哥我什么時候才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我還等著抱孫兒呢！”
“您這不是抱著呢嘛？”
顧曄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笑出了聲。
如果，如果這些都不是如果，該有多好啊。
“將軍回來了嗎？”
明月往外看了看，“還沒呢。”
“奇怪了，平日里這個時辰他不是該回來了嗎？”
“或許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吧。”
希望真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吧。小五有些心虛地想著。
又過了一會，明月恭恭敬敬地說道：“苑小姐，要不您先吃吧，將軍今日應該是被什么事情耽誤了，怕是要晚些回來。”
“沒事，我在等他一會。”不會這么小氣吧，這就不回來吃飯啦？
“將軍，你回來啦。”
“嗯，廚房還有吃的嗎？”
“有有有，這就給您熱去。”
顧曄梳洗一番，換了身衣服，今日軍中有些事情，耽誤了時辰，回來晚了些，再加上中午沒怎么吃飯，著實有些餓了，飯菜上桌就忍不住開動了。
“怎么了，有事說事。”吃到一半，管家的神色實在有些不對勁。
“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要是真不想講我也不會問你了，說吧。”
管家有些汗顏，但還是開口了，“苑小姐今日沒有用膳。”
“她沒回來？”這是顧曄的第一反應，據他所知，府里的吃食應該還是比較符合她的口味的，下人們從來沒說過她哪頓沒吃好的情況，更別說沒吃了。
“回來了。”
“哦？那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在等你回來一起吃。”
“等我？”
“嗯。”
倒是有意思，平日里從來沒有一起吃過飯，今日怎么想起來要喊我一起吃飯了？
“知道了。”
顧曄用完飯后去了小五的院子，院子里空蕩蕩的，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想著許是在房間里吧，可是也沒見點燈，難不成這么早就睡了？
回想起中午的事情，顧曄覺得自己也有錯，小五也沒說什么，人家一個姑娘家，被他這么當眾吼了，臉皮薄，可能面上掛不住。但她也不像是那般小氣之人啊，怎么這就生氣了？
雖然挺想知道現在她是什么情況的，但畢竟已經是晚上了，還是不去打擾她了。
顧曄又回了自己的院子，不經意間看向屋頂，看見月光下那個人影，突然就笑了。
“顧曄！”小五看到他回來了，朝他招了招手。
顧曄飛身上屋頂，“你怎么在這？”
“在等你啊，不是，在賞月！”
“這是什么？”
“這個是五芳齋的糕點，你不是喜歡吃嗎？”
下午想通了，小五覺得都是自己不對，想著要做點什么跟他道歉才好，想到他說喜歡吃五芳齋的糕點，就去買了一些回來，想要跟他賠禮道歉的，沒想到他居然還真的生氣了，晚飯都沒回來吃！
“給我的？”
“嗯，中午是我不對。”
顧曄接過糕點的手就這么愣在了半空中，有多久了？
自從爹和大哥去世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了。
“你怎么這樣啊，我都道歉了，你還生氣啊！”
小五有些不高興，伸手就要把他手上的糕點搶回來。
“沒。”
“什么？”
“我說，不必道歉。”說著就打開了糕點，遞了一塊給小五，“嘗嘗。”
小五接過糕點，咬了一小口，“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本該道歉的。”
“本就不該是你考慮的，又何必道歉呢？”
看著顧曄大口大口地吃著糕點，小五竟覺得這糕點也沒有那么難以下咽。
“不好吃嗎？”顧曄又拿起了一塊，看著小五手上那塊糕點，她就吃了一小口。
“好吃，好吃。”小五又咬了一口。
“君上那日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就放你回來，他同你說了什么？”
“咳咳...”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還真是讓人不知道怎么接話呢。
“別咳了，你就咬了一小塊，嗆不著。”
不是，方才不還好好的嗎，怎么這一下子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沈鈺他沒和我說什么啊。”
“明月說你問她我是否有心儀的女子。”
“啊...”這個明月，怎么什么都說啊？不對不對，真是失策啊，這明月可是將軍府的人，自然是什么都要與他說的。可是，這...這怎么也說啊！
“她沒告訴你對吧，我來告訴你。
有。
王宮里的舒妃，就是我曾心儀過的女子。
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直接問我吧。”
若不是定力好，手上這大半塊糕點此刻定是要掉了。
“宮里？舒妃？”小五此刻的聲音顫顫巍巍，半是驚訝，半是心疼。
“日后有機會的話，你們說不定還會見面呢。”
“你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風輕地說出這番話？”
糕點一塊接一塊，“不然呢？你覺得我該如何？”
是啊，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你至少該去質問他，你們不是很好的玩伴嗎，他，他怎么可以這樣做？”
“他連我爹和我大哥都殺了，你覺得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我猜，他放你回來的條件是要你看著我吧？”
“你也不必如此驚訝地看著我。如果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的話，這兩年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小五咽了咽口水。
“現如今你能坐在這，聽我說這些話，說明你答應他了對吧？”
小五沒有說話，就只是看著他，可是不知不覺，眼淚卻出來了。
“這糕點吃多了，竟還有些噎，噎得我難以下咽。今日就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顧曄轉身離開了。
其實我也并不能確定我說的是否都是對的，可是從你的反應看來，我是說對了，呵，我倒寧愿我沒有這般聰敏。
小五看著他的背影，，他一個人走過這間庭院，月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啊。沈鈺不僅是王君，還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殺父殺兄，還搶了他心儀的女子入宮為妃，他卻依舊要為他鎮守疆場......顧曄，你這半生，好苦啊。
“笙歌...你還好嗎？”
“他這半生，真的好苦啊。”
丹青來了有一會了，只是顧曄在，她不方便現身罷了。
“我都聽見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丹青同她一道坐在屋頂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此行的目的不就是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幫到他嗎，我一定要幫他！”
“可是笙歌，你要知道，若是一帆風順又怎么能叫歷劫呢？”
“但是...”她不是聽不懂丹青在說什么，可是，情感上她辦不到，至少，就這么一句話，她辦不到，她不能說服自己。
“雨夢仙子特意讓我來告訴你，在凡間你是不可以亂用自己的法術的，不然你會遭到反噬的。”
“反噬？”
“嗯，很嚴重的反噬，輕則休養幾日，重則傷及根本。”
事情發生的時候，顧曄還在外征戰，他肯定什么也不知道，那了解事實真相的突破口就在沈鈺身上了，她原本想用自己的法術去查看一番，看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到底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可是...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笙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時常來看你的。”
小五扯出一個笑容，“好久沒有人喊我笙歌了，你放心吧！”
想當初，在錦華宮初見的時候，他也是這么喊她的，只是他的語調淡淡的，沒什么起伏，也沒什么感情。她還只是一個聽過他的大名，卻從未見過他真人的小仙，雖不知為何有一種熟悉感，但她把這歸為有緣，說不定她和這上古的神君還就是緣分頗深呢！
神君似乎不怎么管這外界的紛紛擾擾，最愛的就是烹茶煮茶，雖然他選擇待在鯉族，可是鯉族的大小事務他貌似也從來不曾理會，倒是景逸同他交情甚好，時常跟他說說笑笑，其他的人，他好像都不怎么搭理。
這其中，也包括自以為與他緣分頗深的她。
蓮族和鯉族向來交好，景逸將要飛升上仙，蓮族理應派人過來瞧瞧，她和景逸從小就玩得好，所以她就主動請纓，攬下了這么一樁事。父君還差人備了禮，她自然也一同帶過去了。
“景逸，我父君還為你準備了禮物，你可得爭點氣啊，不然這禮物我可就私吞了啊！”
“我倒是不怕你私吞，只怕你回去了不好交差啊！”
“你不說，我不說，我父君怎么會知道？”
“我就不信你來我這以前沒見過我父君？”
她既是代表蓮族來的，到鯉族以后自然是先去拜見了世君，這禮物也早就送出去了，不過是跟他玩笑玩笑罷了。
“你這都要是上仙了，就不能讓著我點嗎，非得要說贏了我不成？
“不能，一點也不能讓！”
“哦？是我來得不巧了？”
這是笙歌第一次見到他。
笙歌覺得景逸算生的好看的男子了，但是眼前這位比他還要好看。
“神君。”景逸朝他拜了一拜，見笙歌沒有反應，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笙歌學著景逸的樣子行了個禮。
“今日你既有客，那我便改日再來。”
景逸還沒來得及開口挽留，他便已經走了。
“景逸，他是誰啊？”
“陌離神君，你即使未曾見過也該在史書上讀到過他吧？”
“傳說中的陌離神君？”
“傳說中？哈哈，是的。”
“你跟他認識？”
“我？豈止是認識啊，我們關系還不一般呢！”
看著笙歌莫名其妙的眼神，景逸覺得不太妙，“你可別瞎想啊！神君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這么說...那你是了？”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景逸，上回讓你幫我做的東西做好了嗎？”說話的是方才就離開了的陌離神君，此刻正倚著門框，神色悠閑。
景逸將東西遞給神君，“神君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嗯...剛到，對了，下回你與我還是保持一些距離的好。”
景逸的臉色很難看，“哈哈哈哈！”笙歌笑得肆無忌憚。
“苑笙 歌 ！”
這就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笙歌從未見過生的這么好看的男子，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雖然看向她時很冷淡，可是和景逸說笑的時候是有溫度的。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雖然平淡卻很溫柔。
以前都是在書上看到過對他的描寫，今日一見，書上那些文字根本不能描繪出他十分之一的樣貌，難以想象這樣一個人居然是上古神君。
沒錯，笙歌以前還是挺崇拜他的，也想著要見他一面，她從前只知道這位神君選擇待在鯉族，卻不知這位與她交好的玩伴景逸同他的關系居然這般要好，真是奇怪啊，他們倆之間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