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午,雷振東突然走過來說:“曉佳,我出去一下,二十分鐘后給我打個電話,如果我沒有回復,你就立馬打110啊。”
曉佳愣了一下說:“老公,你要干嘛???”
雷振東笑著說:“開發商約我在小樹林那談判呢,我怕他們?;ㄕ校蕴岱酪幌率呛玫??!?/p>
曉佳蹭地站了起來:“老公,我陪你去?!?/p>
雷振東一把按她坐下了:“不行,現在你就是我的后臺,你去了,反倒把咱倆都置于危險中了,你在這兒,時刻等我的信,或者按約給我打電話,這樣他們才不敢魯莽?!?/p>
“記住,十分鐘的時間我走到地方,最多也就是談十分鐘,結果是啥就有眉目了,然后你就給我打電話,也就是十點二十分給我打,如果我沒有接,或者三分鐘內三我給你回復過來,你就打110,之后立馬通知董舒,讓他最快速度帶人過去,知道么?”
曉佳依然不放心:”這個事兒是大家的,為什么要你一個人去做?董舒為什么不陪你去啊?“
雷振東嘆了一口說:”是我們大家的,可現在人家只找我一個人談。再說了,前幾天我們集結了十幾個人去找開發商,到了地兒其他人都不吭聲,就我一人跟開發商周旋。今天既然他約我,說明他們已經認準我這個人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躲著是不行的。”
曉佳還是不放心,但是也沒有辦法,只好說:“你去吧,我看著時間呢。說著看他出去了?!?/p>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曉佳盯著手機上的數字,手心微微出汗,一動也不動。雷振東走近了小樹林,遠遠看到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他心里有點怵,可還是穩了穩心思,走了過去。
車后排的臨路的門開了,雷振東猶豫了一下,彎腰鉆了進去,但刻意開著車門。開發商是一個年齡與他相近的圓臉胖的男人,只是身體更壯實,個子高點,穿了一身的黑衣,他看到雷振東后,就帶著商人特有的粗放笑容說:
“兄弟,今天我找你來,是想單獨跟你解釋一下這個事。你看哪,這個費用其實周邊小區都收了的,只是當時我們擬制協議書的文員疏忽了,忘了寫明確一點了,你也可以打聽打聽,看看其他小區是不是也有這項收費?!?/p>
雷振東冷冷地說:“簽協議就是為了約束雙方。照你這么說,想補充就補充,想修改就修改,這協議書還有效力么?疏忽是你們自己的責任,法律條文也很清晰,該怎么辦你們自己清楚,沒必要跟我解釋吧?!?/p>
開發商圓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凍結了,他過了一會兒,沉著嗓子說:“兄弟,我當你是明白人呢。既然你這么說,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雷振東卻笑了,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咱倆是一個縣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表哥劉大鵬高中時候跟我一個班。這也是你拿到的第一塊地皮,靠的是咱們那屆同學孔明他爸的關系。你老家就在我們隔壁村,跟我一樣,你也是父親早亡,阿姨一個人拉扯你們兄弟三個也不容易吧......”
隨后雷振東拿出手機瞟了一眼,不再多說一句。開發商臉色陰沉,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半天,雷振東明明知他在看自己,卻眼神駑定不動聲色的看著前方。
開發商停了一會兒,說:“雷振東,行!咱們是老鄉,也算知根知底了。要不這樣吧,我把你的那份幫你解決了,其他的你不要管了,成不?也算給老鄉一個面子?!?/p>
雷振東這才扭過頭來,看著這個跟他年級相近卻比他財大氣粗的男人,心思沉重。在內心深處,他很想血性一把,不管不顧地鬧翻天,就當是扇這個勢利社會一耳光,把他這些年遭受的冷顏白眼還回去,好長舒一口胸意。
可他還是壓下了那份任性的沖動,尤其當他想起前天談判時,他跟開發商據理力爭口干舌燥之際,同行的十幾個人卻龜縮一旁,連個屁都不放一個。
對手未必兇殘如熊,可隊友卻精滑如狐,世風如此冷漠,即使再滿腔熱血的人,兩面受敵下,也未必有勝算的可能。這時,手機響了,他趕緊接了:喂。
曉佳在那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雷振東也沒吱聲,倒是開放商先笑了,說:“兄弟,就這么著吧,你媳婦還在家等你呢。這大冷天的,回去吧。”
雷振東掛了電話,扭過頭來點點頭說:“行!說話算話!”說完他就從開著的一側下了車,然后頭也不回的走了。開發商看著他急速的腳步和筆直的背影,舒了口氣,隨后也離開了。
到家后,曉佳立馬跑來抱著他亂看:沒事吧?雷振東淡淡一笑:能有啥事?!
曉佳不解地問:“老公,你就不怕么?”
雷振東還是笑:“其實我也是假扮老虎而已。他是個小開放商,和我正好一個縣的,底細我剛好都知道。如果是御龍那樣的外地大開發商,人家壓根就不會搭理我的,我這也是賭一把而已。有時,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曉佳還是后怕地落淚了,說:“干嘛要賭呢?不就是五千塊錢么?御龍小區那個挑頭的晚上十點時陽臺上被開了兩槍,窗玻璃全部被打爆了,子彈都飛進屋里了?!?/p>
雷振東笑笑說:“我也是算準了他應該不會怎樣的,沒啥大事,他要是想弄我,就不會約我出來談了。這不好好的呢?!”
曉佳擦了擦眼角說:“錢是次要的!以后還是不要這樣冒險了?!?/p>
雷振東抱著她,輕輕拍了后背說:“知道了,就是賭一把而已。錢要不回來,我也不會再跟著鬧騰了,看書考博才是正事嘛?!?/p>
曉佳笑了,打了他一下說:接著看你的書去吧。雷振東放開她,接著伏案學習了。
是的,這就是小人物的霸氣吧,不涉及經天緯地,更不可能頂風逆浪,大多數時只能在無人的荒野上怒吼幾句,或者午夜夢回長嘆不已,至于白日里,就算再壓抑再憋屈,也得強撐心氣做出乖巧模樣。
而雷振東這次的僥幸得手,也不過是機關算盡后的因緣巧合罷了。但是僅此一次的任性,也讓人體會到一種快意恩仇的感覺,這是屬于普通人的風浪,情節雖然淡如水,回味卻甘如怡。
這一天,曉慶在家里忙活,她是個閑不住的人,趁著放假,每天在家洗洗刷刷,并且三餐都全包了,深得婆婆和老公的歡心。
這天晚上,婆婆由于可能感冒,有點頭疼先回臥室休息了,張斌也因為頭疼早早地躺下了,只留她一個人在客廳拖地。其實這地也不是非拖不可,只是才晚上九點,而她兩眼還囧囧有光毫無倦意,所以索性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權當鍛煉身體了。
她先拖過了茶幾周邊的地面,然后俯身一看,發現茶幾下面也是一層灰,就咬著牙輕輕地把茶幾拖動到一邊,把那塊經年累月沒擦洗過的地面也拖凈。
張斌的手機在沙發上放著呢,時不時震動一下,曉慶也沒在意,過了一會兒,突然還響了兩聲,她趕緊拿起來,劃開屏幕想要靜音,卻被不小心被沖進眼眶的短信息嚇了一跳:“你到底什么時候還錢???總不能不讓我們一家子過年吧?”
下一條是另一個人的:“張斌,當時說好了,利息是一個月3分的,現在我利息不要了,你能把我那三十萬本金先還給我么?”
然后是第三個人的:“做人不能不講信用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虧咱們還是這么多年朋友,我就不信你現在一分錢沒有,好歹給我點讓我過年?。俊焙竺孢€是有其他的,曉慶不再往下看了。
她好像突然被抽掉了精神氣一般,腿一軟坐在了沙發上。她環視著這個她曾經以為特別溫馨的小屋,感覺此刻它在煞白燈光的映照下,那些原來從來不曾注意過的陰暗角落在一點點的變大,然后化身著兇殘的猛獸在這客廳里打鬧撕咬著,并且試圖來抓住她這個小小的人兒。
她起身來到臥室門口,通過細細的門縫投過來的一些光線,她看到張斌已經睡熟了,他的臉色平靜溫柔,眉頭俊朗舒展,絲毫沒有一點煩心和糾結的跡象,看著他深沉平穩的睡顏,幾乎讓她恍惚以為剛才看到的短信是假的。
可是,她深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她又悄悄地回到客廳,靜坐了一會兒,冬日的夜晚時光如緩流至深的溪水,稍微一點動靜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曉慶聽到從婆婆房間傳來的呼嚕聲,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似乎也聽到了張斌的輕綿的喘氣聲......
她在思索,在掙扎,就算是命里注定吧,她想,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要陪這個溫柔她心窩的男人白頭到老。冤有頭,債有主,一切的悲劇或許早有定數,要怪也只能怪最初的自己所求的太魯莽,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就此武斷的認定遇人不淑,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哪有什么天時地利的捷徑,更不會有理所當然的幸福,有的只是隨風而逝的過往和冰冷的現實。
如果我們想要踏踏實實的幸福,那就得有頂住冰屑刺痛的魄力,繼續在風雪肆虐的寒夜里砥礪前行。但是今夜,她體會更多的是,三更不眠,才知夜長,正如醉酒之后方知情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