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已久,涼意漸濃,一截截水柱從灰暗的天幕里跳下,霹靂啪啦的雨聲壓制了世間的一切動響。李明站在窗前,看著樓前的小溪被暴揍到水花四起,還有窗邊的小花樹,被風撕扯著半個身子不住地顫抖求饒。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傍晚,也是這么陰暗的天色,他們在教室里埋頭苦讀,突然間就起了大風,風從窗口灌入,頓時書本和紙片飛舞在空中,大家都吃了一驚,趕緊關窗閉門,驚嘆了幾句,接著學習。
下課鈴聲響起,他們卻只能困守在教室里,呆看著這洶風暴雨,高三了,正是最惜時的關口,換洗衣服事兒小,淋病了事兒大,誰也不想冒雨出去吃飯。那場雨下啊下,下啊下.....下到所有人的肚子都咕咕叫起,卻沒有一點停的意思。
李明望向王超的位置,發現他竟然不在。她驚訝:“這么大雨,他會去哪兒啊?”一回頭,就見他破雨而來,渾身上下都滴著水,他隨意地甩幾下頭,水滴四濺。隨后,就徑自走向她,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來一個塑料袋放到她桌上,里面疊放著兩個餐盒。
同學們大叫起來:“哇塞,浪過頭了吧?!”王超毫不理會,酷酷地說:“你最喜歡的泉州面線,吃吧!”李明驚呆了:那家面線,從不外賣的,也沒有聽說誰會打包打走,那么細的面絲,一會兒功夫就糯的不成樣子,吃起來跟棉絮似的,口感全無.....她疑惑地打開盒子,才發現原來湯和面是分開裝的,為了防止面線粘成一坨,還特意拌了點香油,她將面線倒入湯中,用筷子一攪,立馬就是湯白面清的一碗飯,散發出股股清香。
同學們圍著他們尖叫,一個綽號鐵嘴仙的家伙感嘆:“嘖嘖嘖,瞧瞧,瞧瞧,這可是寵出了天際啊,連老天爺都管不得!”
王超又一甩頭,大咧咧地說:“就是寵你無極限!”同學們轟然大鬧起來,李明渾身發燙。那個深秋的夜晚啊,大雨忽止,陰風陣陣,人人都凍的縮頭裹胸,唯獨她,靠著這碗熱騰騰的面線,愜意舒適地度過了。
后來也不知道是誰,把這段子說過了蘇軾面線的老板,老板竟然在窗臺上打出了橫幅:寵你無極限,一份可以帶走的清香小面!這個事兒,在學校里也著實沸騰了好一些日子,情侶們一下課就奔到蘇軾面館,打包兩份回來,縮在教室一角偷偷地吃....
一模一樣的陰涼秋日,一模一樣的粗暴大雨,也快到了飯點,當年那個送飯的人,卻已是陌路。下吧,下吧,她心想,沖掉這十年的記憶,沖走與之相關的一切,洗個干干凈凈,沖個徹徹底底,還她一個明朗的新生.....這時,手機響起,她心神一震,拿起來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接了,一個渾厚的男音說:是李女士么?李明說是的。
那人接著說:“李女士,你好,我在網上看到你有套房子要賣對么?是金源世家的復式樓對吧?200平米, 200萬對吧?”
李明有些驚訝,她只不過將廣告放到網上還不到半個小時,竟然這么快就有人詢問了。她說:“是的,一口價,不還價。”
那人接著說:“我是誠心想要的,這樣吧,您現在方便么?我這就過去給您交個定金,您就推掉后邊的買家吧。”
李明驚訝:“定金最起碼得交十萬,回來你要是反悔了,這錢是絕不退的。”那人粗聲粗氣地說:“好的,您現在哪兒?我這就就去交。”李明驚詫無比,但還是告訴了他地址。
過了沒多久,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臉中年男子撐著傘從灰蒙蒙里大雨里鉆了出來,李明帶他進了屋,在沙發上坐定,李明再次提醒他:“我這個房子,必須要在一個月內交付全款的,您確定能做到么?”
男人笑笑說:“沒問題,交了定金我就去籌錢,保證兩三周內全部付清。”李明點點頭,清點了一下定金,一分不差。
那人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一個月內你轉賣他人了,就得十倍賠償給我,為了保險起見,咱們立個合同吧。”李明也點點頭,最后兩人都簽了字,李明起身說:請您盡快哈。那人點點頭,又撐著傘鉆進了大雨中。
李明關上門,有些倦怠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她無限感傷地環顧著室內的一切,一種深度的虛無感從心底升起:一直以來,都在匆忙地趕路,追逐著那些夢想的東西,可每次回身,總是發現錯失的比得到的多,人啊,窮其半生,執意追求后得到的就是一個放棄么?
曾經,為了王超,她放棄了大都市的繁華,也放棄了所有繽紛的可能性,只為求得一份歲月靜好;現在,她又被迫放棄這場煙花情事,放棄安身立命的住所,去追逐一個懸而不明的將來。
有時,她覺得,忙忙碌碌一天后,能躺在自個的床上就是莫大的心安;可有時,孤寂地靜臥也讓人生厭,甚至恐懼,總覺得這樣的閑散背后藏著一個驚天的陰謀,并且它伺機而動,隨時都將爆破出來將你擒殺......到底有沒有哪可以獲得徹底的心安呢?她徹底迷茫了。
生活啊生活,你究竟想要擄走什么?最終又給我留下什么?雨聲似乎小了一些,她走到窗邊,看那雨柱慢慢變成雨滴,雨滴又化為雨絲,雨絲又融化在了空氣了,然后消散無影。幸好,房子很順利地賣出了,她想:這段日子過的,就如一場大雨,總是出乎意料地襲來,又莫名其妙地散去.....
第二天下午,她正在家里整理東西,手機又響了,她接了電話,她姨在電話那頭說:“明明,你有空兒沒?到我這兒來一趟吧。”李明點點頭說嗯。
晚上七點,她準時敲響了姨家的門,吃飯時,李明姨盯著她說:“出了這種事兒,你怎么不跟我說呢?要不是今天下午我跟你媽通電話她告訴了我,你要瞞到啥時候呢?怎么這么傻呢,實在不行,從我這兒拿點錢也行啊?再說了,她讓債務平分,你就平分啊?怎么也得鬧一鬧啊,拖上個一年半載的,怕啥?!”
李明沉默不語,姨夫掃了她一眼,說道:“孩子心里有譜,你就別摻和了。”
她姨怒火立馬起來了:“什么叫有譜?!我還沒說你呢,你天天在學校里吆三喝五的,她碰著這種事兒了,你怎么一點知覺都沒有?你要是但凡操點心,她能到這一步?”
姨夫有些煩躁:“你這話說的,我都是在行政樓里坐著,跟她也不在一個學院里,沒人跟我提過啊......”
李明趕緊開口:“姨,你就別怪我姨夫了,是我捂著不讓其他人說的。”
李明姨憤憤地說:“房子就先別賣了,我這有還有幾十萬呢,你先拿去應應急吧,真是的,你這孩子,就是太實心眼了!”
李明搖頭:“不用了,姨,我已經解決了。”
李明姨驚問:“你把房子賣了?”
李明點點頭:“收了定金了,如果違約的話,十倍賠償。”
李明姨吸了一口冷氣,半天無語,姨夫清了清嗓子說:“唉,你這孩子!”長長地嘆了口氣,放下碗筷,起身去了里屋,留下她倆在外邊坐著。
一直等到快走了,姨夫才從屋里出來,走到李明身邊坐下說:“明明,這個事兒,能早點解決也是好事,你呢,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盡快開始新生活才是正經事兒。你也知道,我這行政崗呢,現在查的越來越嚴了,不好做啥。再說,已經都這樣了,我也確實幫不上啥了,這兒有套房子,地方不大,但是離學校近,你先住著吧,先熬過這段再說。說著就遞給她一串鑰匙。”
李明推說不用,她姨卻一把拿過來,塞到她手里說:不用啥?!難道還要你姨夫求你不成?!李明低頭看了一眼鑰匙,點點頭,含著淚花說:謝謝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