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清爽的秋日，曉慶一人在家收拾著。開學這半個月，她忙的手腳不沾地，雖然每天擦洗餐桌拖地，可屋里的其他地方，還是落了些灰。

今天凌晨又下了場雨，雖不大，風卻不小，掃到陽臺上好多泥點，張斌一早起來看到了，嘮叨了幾句就走了。她雖然有些煩他，但覺得他說的也不錯：是該好好清掃一番了.....吃完飯換了一身利落的運動裝，就開始大洗特洗起來。

涼風徐徐，透窗而入，她一邊打掃著，一邊捋著心底的那些凌亂。

前幾天，張斌那句“你走啊，你走啊，出了這個家門，我看誰敢要你.....”，讓她徹底沉郁了好幾天，就像一個半醒半睡能隱約感受到身邊的嘈雜的人，猛然間被大破鑼震醒了，思維沒斷，頭還是暈乎的。

她一點點地打掃著，一直到了書房。張斌的書房倒是整潔的很，各種物品各歸其所，她擦了擦書架，然后將下面的抽屜一個個打開，擦掉邊上的灰，不經意間看地一個塞滿證件的抽屜，她隨手翻了一下，有畢業證，學歷證，工作證，房產證，車證......

她打開房產證，上面赫然只有一個名字：張斌。車證也一樣，雖然她早就知道，心里卻升起絲絲憂傷.....她又翻了最下面，發現幾頁新的紙張，拿出來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房產抵押合同......五十萬.....看了下到賬時間，竟然是上個月，她看了下日子，那是她住院的第三天。

最下面是兩個車位證，原來，他還是背著她把房子抵押出去了，買了倆車位.....炒車位，她心里一澀。一個車位16萬，這樣算來，他手里應該還還有十幾萬，拿著這些錢，他會去干嘛呢？想到這兒，她只覺得心里發冷.....

嘆了口氣，她將東西收齊放好，關好門走出坐在沙發上。對他將要干什么，她心里沒有一點期待，只有滿心的絕望。她也算是看透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勤奮踏實穩妥的人，想法太激進，情緒總失控，在畸形潛意識的推動下，總是去下一些根本不合情理的判斷和決定。

每一次她苦口婆心的勸說，換來的也都是冷酷的敵對情緒。在精神上，她千瘡百孔了；生理上，也毫無氣力了，這時，她又想起那句話：你走啊，你走啊......好像他吃定了她似的，以為她不敢走，也無處可去.....只是，她真的有勇氣離開他，重新開始一切么？

想到這兒，不待她仔細思索，心里就生出一股疼痛，這疼痛里裹著他那溫柔的眼神，偶爾寵溺的目光，還有時不時的細致照料.....是的，在心理上，她對他還存著濃郁的依戀。盡管理智上依賴已經分崩離析了，可心理上的眷戀卻未去一絲。

這種依戀，已經跨越了正常的夫妻之愛，帶著明顯的獸性本能：他年長她好幾歲，有時看起來莫不可測，平時不爭吵時，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寵溺著她，生活上體貼的無微不至，不僅滿足她的各種小嗜好，下班回來也總記得帶些她愛吃的零食......就像，一個性格暴躁的父親寵愛自己的女兒！而她，對這種寵溺，無法自拔。

這時，她陷入了每個人都曾遇到的痛苦邏輯里，這種理智和情感的較量，也體現在每一個家庭里，尤其閃爍在父母對孩子的情感里：當孩子在翻箱倒柜地鬧騰時，父母總是頭疼且焦躁的，看著滿屋的狼藉，還有不知悔改的孩子，總會難以自制地大吼大叫起來，有時恨不得將他們一拳揍死；可當孩子稍微離開片刻，父母又會墮入清凈的虛空里，忍不住想念起來。

這種感情，大多數時候都是出于一種獸性的本能，而正是這穿心刺骨的本能，將每對父母捆跪在孩子面前；也正是這份純粹的依戀，孩子會死命地拉拽著時不時暴躁的雙親衣衫。這種感情，看起來復雜，卻也好解，畢竟，血濃于一切時，愛絕不斷裂。可是，若是夫妻之間呢，如果也這樣擰巴著，是好是壞呢？

這時，雖然她千般不愿，卻也清醒地意識到一點：她不是他至死呵護的女兒，而他也不失去她就四大皆空的父親。他們倆，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對等的兩個人！

想通了這點，她心如被撕，人的情感，有多少是臆想出來的啊，多少深情和熱意，都是建構在臆想上的空中樓閣啊。如果地基敦實，這些樓閣自然沒會有傾塌的可能，可以盡情加蓋，無需憂慮；可現在，支撐這些溫情的地基已經分崩離析了.

理智上，她一點都不再仰靠著他了，而他尚不自知，依然肆意橫行到處掘坑....不只是現在，她甚至能一眼看到那個嗖然而至的未來，都是些她唾棄他全部想法的日子.....所以，在理智上，她對他已經絕無贊賞，更無一丁點的期望了。

可心理上，她還在依戀著他。從小到大，還不曾有哪個人這般溫柔地對她，想她所想，寵她如孩。在他溫情相待，笑攬著她入懷時，有多少次，她就只剩下一個單純的想法：就這樣吧，好好地守在一起，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地陪他變老....

這時，她突然想到她的老主任：說是老，其實不過五十來歲，只不過當了將近三十年的主任，所以背地里大家都稱他為老主任，也就是海主任，他聰敏過人，勤勉踏實，凡他經手操辦的事兒，無一不妥帖。每個領導都對他稱贊有加：一人創建了一個學院不說，事無巨細，親力親為，行政上課科研三不誤，還精于編程，樂于出書，兼任翻譯.....簡直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專。唯獨有一樣兒讓大家時常說口，就是他的婚姻。

他的媳婦，是個懶到屁股疼的女人，每天早上都是老主任起來做飯，先喂飽孩子送到學校后，才叫醒媳婦，連牙膏都先擠好，再將碗筷遞到她手里，看她慢慢吃完，趕緊洗刷一番，才往學校趕來，十幾年如一日。

他媳婦連個工作都沒，每天只是閑逛，在家安享著他的伺候。或許有人會說：她媳婦長的跟天仙吧？他是不是配不上她？事實上，這個老主任中等個頭，體型勻稱，相貌堂堂，皮白肉凈，跟一個新摘下來放了兩天的面瓜似的，外光里軟，格外招人親近。

而他的媳婦，只是一個臉色發黃的瘦弱中年婦女，說話做事兒從沒踩到點上過.....兩人就這樣晃晃悠悠過了十幾年，直到他媳婦出軌。若是出軌別的英才倒也罷了，誰知騷摸的是一個粗俗的駕校教練，追問之下，才說兩人搞一塊兒都十年了，外邊的酒店他們輪著睡了個遍。可笑的是，他們結婚也才十幾年。這事兒爆出后，當然沒法再過下去，兩人開始商談離婚。

這樣的女人，你一定要讓她凈身出戶，啥都別給她.....所有人都這么勸他，可老主任卻瞪著一雙迷茫的大眼，嘟囔說：什么都不給她，她怎么生活啊？連個工作都沒.....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氣。

終于，他們離了，孩子歸他養，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畢竟那個女人，除了生的時候費些力氣，從來沒看護過一天。只是財產的分配，讓人大跌眼鏡：一共三套房子，分她兩套，車子也歸她.....雖然大家都驚詫，可到底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兒，離了嘛，就啥也不說了，要說也只說下一步的事兒。

這次可得找個好品性的.....周圍的人又勸他，甚至立馬就有人給他介紹，根據他的人品和條件，牽線的都是清一色有學有品的賢惠女人，可他卻統統無感。直到有一天，遇見一個沒工作的閑散女子，他猛然來了興致，三天兩周后，大家都沒回過神來呢，他倆就扯證，搬一塊兒過起來了，一副你儂我儂的樣子。

而他，終于也過上了以前的“好日子”，早起做飯，送走孩子，伺候媳婦.....一天到晚忙的跟個陀螺似的，卻始終笑容滿面，那笑臉，讓原本質疑的人暗地里感慨了幾把人生.....

從前，她也不解，可現在，卻有點醒悟了：那種女人，一定是滿足了他某些不為人知的心理需求。他雖然做事明白，愛人卻追隨感覺。理智上的抉擇，和心理上的愛欲，到底是兩碼事啊。要是，二者統一到一個人身上了，自然就是神仙眷侶，可若恰恰背道而馳，一如她現在的處境，她該如何抉擇呢？

有些人，更側重理智上的深思熟慮，有些人更沉迷心理上的點滴滿足。正如每日所見的人生百態，明明有的人干的事兒毫無情理可言，自己說起來卻天經地義。就算事后獸欲消散，也頂多發出一句無可奈何的長嘆：命啊.....人人感慨，奢望時光倒流，可若時光真的回來，那情那景下，你的決定是否有所改變呢？終究是，說得通的情理，辯不過的獸欲人心。

只是，二者之間，她更看重什么呢？她苦苦地思索著。如果讓她繼續過下去，短時間內她還是有些幸福感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怕是越來越痛苦了吧。

她想起那次哭訴：“媽，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丟死人了.....”

媽媽卻攔住了她的話頭：“在媽眼里，你是個要啥有啥干啥成啥的人，從沒大錯過。再說了，凡事兒合著心意走的，走好走壞，都是自個當家兒，又有什么可丟人的.....”

是的，一直以來，她確實比較理性，從不曾過度放任自我。心思已明，剩下的就是怎么做了.....

只是，就像個心軟的劊子手，還沒舉刀，她先心碎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不只為自己，還為他.....這一次，她真心為他倆難過，想著過去兩年里一個個輕輕淺淺的日子，看著這一屋泛著柔光的家具......

我如果不再糊弄下去，生活是否可以善待我一些呢，她擦著眼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