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曉佳覺得身體特別不舒服,坐著難受,躺著胸悶。最后她不得不拿個抱枕墊到腰上,側歪在了床頭。“砰”一聲門響,婆婆回來了,隨后曉佳聽見她徑自走進廚房忙活起來了。
雖然在一塊兒住了有幾個月,各種擦槍拉栓,但好歹兩人面子上還過得去,沒有正面交鋒過。也正因為住到了一起,曉佳對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和心態有了些了解,雖然很多觀點和理念都無法茍同,但大多數情況下她選擇漠然視之,一笑而過。
我老了,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兒?偶爾她也會想這個問題。婆婆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能省則省!所以她依然每天在外邊撿垃圾,撿回來各種各樣的紙盒和酒瓶,甚至有一次,曉佳曾遠遠看見婆婆拖拽著一個比她還高的厚紙箱,硬生生把它拉到了二樓上,又用剪刀絞成片,疊放整齊。
因此,往往用不了一星期,家門口兩側就能堆起來半人高的垃圾,曉佳每次只得側身掩鼻而過。好在,這些垃圾不會一直放在那兒,婆婆到了周末就會賣掉,等到垃圾賣掉的那天,門口清爽干凈的幾乎讓人忽略掉生活里的大部分的熬煎。
婆媳相處,原本就是骨頭挫骨頭的磨合,不管兩人原本是多平和的人,有著多好的性子,也都會因為陌生和言語不通而心生隔閡。這個磨合,有時候,甚至比在火車上偶然相鄰的人的磨合還要生硬,畢竟能夠同坐一個車廂里的,極大可能有著相近的金錢觀,而曉佳和婆婆,純粹是兩個世界的交戰。
好在,曉佳精神勁兒跟不上,也就得過且過了,至于婆婆,話也不多,因此二人表面上還是一團和氣。
吃飯!婆婆在客廳喊。來了,曉佳趕緊答應,隨后使勁撐起身子,下床來到客廳。兩碗清淡的小米粥,一大盤醋溜白菜,兩個饅頭,這就是倆人的晚飯,再無其他。
曉佳心里有些沉郁了,隨后想起雷振東的話:“我媽只會做些家常菜,你想吃啥就自己去買吧,別因為吃鬧別扭。”想到這兒,她忍著氣坐了下去。
婆婆也麻利坐下,兩人不言不語,只是吃著。突然,婆婆笑了,有些熱乎勁兒地說:“曉佳,你看看,我今兒撿了個東西,還是新的,你看看這是啥?”說著就從衣兜兒里掏出來,放到曉佳眼前。
曉佳正捧著碗喝粥,掃了一眼,楞住了,渾身的血都凝固了,只是呆呆地看著。
婆婆越發高興了:“你說,這是啥好東西啊?連包裝袋都沒拆呢,也不知道是哪個不操心,隨手扔掉了,我就跟你說,別看不起撿垃圾,垃圾里寶貝多著呢,你沒聽人家說么?還有人在垃圾里撿到過錢呢......”
曉佳突然大吼:“拿走!拿走!”
婆婆吃了一驚,趕緊拿起來,寶貝似的揣在兜里,語氣也驟然厲害起來:“大呼小叫什么啊你!什么東西?你喊什么啊?!”
曉佳啪地把碗往茶幾上一放,力度之大,差點震裂那層玻璃面,她騰地站了起來,指著婆婆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以后,不準你去撿垃圾!聽見沒有?!”
婆婆也忽地站了起來,懟了回來:“吼啥吼?!我撿垃圾還不是為了攢個錢,貼補的,還不是你們么?!我知道,你們嫌我丟人是吧,嫌我丟人,就讓我走啊!我現在就走!”說著居然動手去收拾衣物,一邊收拾一邊抹眼淚。
曉佳又急又氣,大吼:“媽!”
婆婆卻不回頭,依舊到處翻找著東西。曉佳幾步走到她跟前:“媽!你知道你撿的是什么么?!你知道不?”
婆婆停了下來,一臉的陰冷:“啥?”
曉佳一時氣結,在屋里來回地走,瘋狂地轉圈,婆婆慌了:“你來回晃悠啥?有啥就說啊!”
曉佳連羞帶氣,欲言又止,手都是抖的,只是不停地轉圈。婆婆也急了:“行了,行了,我扔了得了,你也別瞎轉悠了,有啥啊?!”說著就要開門去扔。
曉佳呼呼呼跑過去,啪地關上門,顫著聲低聲說:“晚上十一點后,偷偷出門扔掉,不要讓任何人看見,知道么?!”
婆婆從她的臉色里,好似覺察到了點不妥,氣也消了,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點點頭,說:“知了!行了,吃飯吧。”
兩人又走回客廳接著吃飯,吃飯時,曉佳雖極力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中間還是掃了幾眼婆婆的衣兜,又忍住沖上來惡心,把飯吃完了。
晚上十一點,曉佳聽見婆婆開門出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關燈睡了。
她從睡夢中醒來,給雷振東打了個電話:“老公,你到底啥時候回來啊?”
雷振東的嗓音里透著疲憊:“本來打算今天開完后就跟導師請假呢,誰知道開會時導師又布置了一些新任務,估計還要推幾天,你現在有啥感覺沒?”
曉佳悶悶地說:“還好吧,都是老毛病,平躺著覺得悶,側躺著又墜的腰疼,晚上總是睡不好。”
雷振東溫和地說:“側躺時,在肚子下墊個枕頭吧,再忍耐幾天,很快就可以卸貨了。”
曉佳想跟他說的事兒,可又懶得絮叨了,只是有氣沒力地說:“盡快回來吧。”說著掛了電話。隨后她起床去找吃的,婆婆早出門了,飯在鍋里溫著,曉佳端過來,坐在茶幾上吃,看著對面婆婆的床鋪。
平心而論,婆婆是個細致人,她每次起床后,都會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就連枕巾也捋的很平,這一點讓曉佳自慚形穢。
曉佳從來都是腳一踢就下床了,至于被子,沒收拾過,起床時啥樣,睡覺前還啥樣兒。吃完飯,曉佳把碗筷又送回廚房,路過婆婆床邊,看到枕邊壓著的縫了一半的肚兜,忍不住拉出來,不想,卻掉下一個東西!
她盯著那個東西看了半天,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腦里一片空白,情緒上卻風起云涌。她到底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還是有別的想法.....不管她怎么想的,最起碼有一點很清楚,她壓根沒領會到我的好意,在她心里,或許只是認為我無理取鬧亂發脾氣而已,壓根沒把我當自己人來看待。
這時,曉佳也才想起,很多時候她倆的溝通真的是雞同鴨講,她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婆婆一般不怎么聽的進去,就像婆婆在一旁絮叨,她也總是選擇性漠視一笑了之。
以前,她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不過是湊合過日子,何必要心意相通呢。可現在曉佳才知道,這個狀態是很可怕得,這不僅是言語上不通,更是心理上的無情無義。在內心深處,兩個人都是不信任對方的,表面的遷就過后,背后根本就是敵意的疏冷,只不過都沒有表示出來罷了。
婆婆回來了,曉佳盯著她,婆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曉佳只覺得心里發冷,直到婆婆走到跟前兒,有些尷尬至極,可還是帶著勉強的笑說:“咳,我尋思著,這是新的,不管是啥,新的扔了怪可惜的,指不定啥時候能用上呢?你說呢?”
曉佳盯著婆婆的臉,看著那紅黑色皺紋密布的臉龐,她越發覺得疏遠而陌生,挪開視線,情緒瞬間失控了:“用上?這是*蛋!***!你要用么?”她的超大嗓門嚇了婆婆一大跳。
婆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她的話,只是疾聲厲色地懟了過來:“我一大把年紀了,你就這態度對我是吧?我也是賤,來這看你臉色?!養個兒子是白養了,我走!”說著錯身過去,開始瘋狂地收拾床鋪。
曉佳猛地一轉身,正面對著她,攥著拳頭跺著腳吼:“走!你走!”婆婆顯然氣乎暈了,一句話不說,只是到處翻騰。
曉佳只是氣呼呼地盯著,突然,她覺得自己胯下一熱,有什么東西嘩地流了出來,她嚇得動也不敢動。婆婆依然在自顧自地收拾,語氣也不依不饒:“我受你的氣?!我受你的氣?!”一抬頭,看見曉佳的臉色煞白。
曉佳顫著聲音說:“媽!我下面有東西流出來了!”
婆婆也驚了,看到從她腳脖子流到地板上的血水,東西一扔,趕緊過來拉她說:“快躺下,躺沙發上,我去門口叫車。”說著就跑出去了,鑰匙也沒拿。
曉佳挪到沙發上,才想起給雷振東打電話:“老公,我下面流東西出來了。”
雷振東大驚,說:“讓咱媽趕緊叫車,你等著,我去跟導師請假。說完掛了電話就跑出教室了。”一邊跑,雷振東想,即使自己現在買票,也未必趕的上,就趕緊拿著手機:“董舒,董舒,你在忙么?曉佳可能要生了,你能先過去幫我料理一下么?我馬上往回趕。”
這時,董舒睡的正香,迷迷糊糊接了電話后,立馬翻身坐起:“好,我馬上過去。”說著掛了電話就穿衣服。
被窩里的人卻不高興了:“干嘛去啊?一大早上,寒天凍地的!”董舒趕緊湊過臉去,笑著說:“曉佳可能要生了,雷振東一時趕不回來,我先去一下。”
女人一臉的不高興,扔了句:“閑心倒不少!但也沒再說別的,翻身玩起手機來。”董舒穿了衣服打開門,正撞見從樓梯上下來的曉佳,四目相對,倆人都有些驚詫。
不待曉佳開口,董舒趕緊砰地關上門,走過去說:“怎么樣?我先去打車!”
曉佳顯然沒從驚訝里回過神來,還探了一下頭,才說:“我媽已經打到車了,這是我家門鑰匙,你門口有倆背包你拿了,我先慢慢走!”董舒接過鑰匙一溜煙兒上樓去了,曉佳則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