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曉慶又是忙到中午一點多，才急匆匆地趕到校門口，她這學期的課一如既往的多，幾乎每天都有兩三大節，再加上其他日常工作，又參評了職稱，越發忙得不可開交了。其實結婚以來，有很多課她是可以推掉的，但她為了早點評上職稱，愣是排除阻力都接下來了。

畢竟，早點評上職稱才是每個老師的理想生活。現在評職稱的要求，除了要積極參與各種活動，搞好科研，剩下的就靠堆積如山的課時量了，所以她腿站瘸了，嗓子喊啞了也在所不惜。

她在校門口一家小菜館李坐下來，點了份炸醬面，默默地吃著，心里算計著這次自己過級的概率：前面有倆比她早來兩三年的人，但課時量都沒她的多，還有個比她晚來一年的關系戶，加上她一共四個人，名額卻只有兩個，七上八下，她越想心里越忐忑。

這時，電話響了，是張斌：“媳婦，坐上車了么？”

曉慶說：“沒呢，才剛吃上飯。”

張斌催她：“吃完就打車去汽車站吧，在家住一晚，盡快回來。廠家今天上午給我打電話了，說如果錢這個周末還不到位，他們就要考慮換代理商了啊，現在好幾個人在競爭呢.....”

曉慶驚訝地說：“就算是順利批下來了，這個星期也不可能全部到賬啊，不能往后推幾天么？”

張斌嘆氣說：“一晃眼一個多月過去了，廠家也等不及啊，實在不行，我就先把手頭上的這十幾萬打過去，好好說說，下周再把余款補上吧，看他們能接受不。你路上慢點，注意安全哈。看咱媽病的嚴重不？有啥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啊！”

曉慶淡淡地說：“知道了。”說完掛了電話。曉慶有兩個多月沒跟家里聯系了，前兒打電話回去，聽到媽媽嗓音是沙啞的，才知道她病了。雖然媽媽極力解釋說就是普通的感冒，沒什么大礙，曉慶出于內疚，決定還是回家一趟。

她一邊往嘴里扒拉著面條，心里感慨著，真的越忙，時間越不夠用，自己的生活一團糟不說，老人也開始讓人操心了。

這次回去，她給媽媽準備了五千塊錢，不管她要不要，她都要留下，人不在身邊，錢越發得頂上。這錢，是她偷偷攢下的，是上個月發的課時費，她沒告訴張斌，私自吞下了。

女人的心眼兒，也是日子過到一定份兒上，磨勁挫骨后，就像石縫里的小草兒，自然而然地長出來了。錢啊錢，天天想方設法的去掙，可還是處處捉襟見肘，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這時，她瞥到鄰桌有兩個頭發半禿肚子鼓成山的油膩大叔，兩人裝模作樣夸夸其談的神情，讓曉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其中一個穿著破舊的迷彩衣，臉色沉重，擰巴著黑臉跟對面那個穿灰襖的人說：“還是得找個懂的門路掙錢，啥都不懂的，也不好往里鉆吧！”

灰襖聽了，猛吸一口煙，又吐出來，點著手指頭說：“我跟你說吧，兄弟，不在于懂不懂，是得有膽兒辟新路兒，光跟著人家屁股后頭干，人家弄啥你弄啥，能掙幾個錢.....”

錢，錢，錢，處處在談錢，人人都缺錢，如今這時代，錢是男人的脊梁骨，女人的快樂源！有錢腰板就直，啥話都敢說，無所不為；沒錢就是點頭哈腰，吞吞吐吐，畏畏縮縮！曉慶默默想著這些，心底有些低落。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搖晃，她進了家門。媽媽狀態還好，她稍微放心了點。晚上，倆人吃過飯坐在客廳說話，郝冰冰問：“慶慶，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忙什么呢？”

曉慶有些歉疚地說：“媽，最近忙著評職稱呢，還有一堆雜事兒......”

郝冰冰溫和地說：“再忙，也得注意身體啊。職稱的事兒，順其自然就好了，不要跟人家硬爭，學校里論資排輩那都是該的，總有輪到你的時候，不要因為這傷了和氣啊。”

曉慶聽著心里有些別扭，但還是忍著了，柔順地說：“我知道了，媽。等忙完這段時間，貸款也下來了，趁著期末了，我就回來住一個星期。”

郝冰冰驚訝：“咋貸款呢？是錢不夠花么？”

曉慶本不想解釋，免得媽媽擔心，可又躲不開，只得說了：“張斌讓我幫他貸款五十萬，他做生意用呢，每個月慢慢還。”

郝冰冰吃驚：“他怎么不去貸款啊？”

曉慶耐心地解釋：“他們單位不讓個人去貸款的，所以只能我去了啊。”

郝冰冰看著女兒面有難色，就和聲細語地說：“慶慶啊，這事兒你可要想清楚了，不是媽媽反對這個事兒，而是你倆得合計好，貸款幾十萬，一個月得還多少錢呢，你們算過么？”

“按理說，你倆的工資也不算低了，就是不做生意也是有吃有喝有余頭兒的。錢雖不多，可心里還算踏實。要是天天得想著還銀行多少錢，那覺兒可就睡的不踏實了。”

“再說了，你們做啥生意啊，一下子投進那么多錢，幾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說句不好聽的，萬一賠進去了，是鬧著玩的么。咱們小家小戶的，要做生意，也得穩著點來，能賺不能賠，能少賺點，可是賠不起。”

“要是賠進去了，十年八年也不一定翻得了身呢，咱們斜對門老凱家的兒子做生意不是個例子么。”

曉慶心里咯噔了一下，媽媽又接著說：“這事兒，你婆婆知道么？”

曉慶悶悶地說：“張斌說不想讓他媽媽操心，所以壓根沒跟她提過，只有我倆知道。”

郝冰冰嘆氣，聲音更溫柔了：“慶慶啊，媽不是攔你們，你們懂得多。可是，做生意這可不是幾句話說著玩的，還是要有一些門路的，不能憑一時意氣一頭扎進去就算了，你倆懂不？”

曉慶喃喃地說：“是賣醫療機器人，主要是賣到醫院里，具體都是張斌聯系的，我不太清楚。”

曉慶媽媽看著女兒似是而非的為難表情，就做了一個決定：“慶慶，我知道你不會拒絕人。這樣吧，你跟張斌說，就說我不同意貸款，明天就給銀行挨個打電話說取消申請，他要是有啥意見，就讓他給我打電話。”

“另外，我還想問問，結婚這么久了，那房產證上寫上你的名兒了么？咱們雖然沒出房錢，可也是帶了嫁妝的，那錢就當是付的房錢了，雖然不多，買一個房產證的名兒也是說的過去吧。”

曉慶心里更難受了：“他說這段時間就去辦理呢。”

郝冰冰說：“辦理好了跟我說一聲，有啥事記得跟媽媽說啊。”

曉慶點點頭。幾乎要流下眼淚來，最后還是克制住了。娘倆又絮叨了半天，才躺下睡了。第二天一早，曉慶就收拾東西，離開了家。她把錢偷偷放到媽媽枕頭下面，上了車才發信息告訴了媽媽。

看著媽媽在車窗外擺手，曉慶心里只是難過。她把錢偷偷放在媽媽枕頭下面了，想到這兒，又有了些許寬慰。

晚上，曉慶跟張斌轉述了媽媽的話，張斌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揚天長嘆了，略帶凄涼地說：“媳婦，你知道么？為什么那天我對單叔那個態度，你知道我們家以前是什么樣的么？”

曉慶盯著他不說話，張斌神色凝重地說：“我們家，我小時候，我爸可是學校里最年輕的正處長，你知道么？我爸三十四歲就是人事處處長了。”

隨后，張斌手指著窗外：“那會兒，誰不看我爸得臉色說話？誰不羨慕我們家？我們家用的東西都是一頂一的好東西！電視，我們家是最大最好的，洗衣機，新飛的，還有，我們家是全校頭幾家每個房間都裝上空調的戶，你知道么？”

曉慶只是呆看著，張斌嗓門越發大了：“現在在校園里作威作福的那些老家伙們，那個不是我爸一手提拔的，那個不是得過我爸指點才混出頭的！”

曉慶完全不敢說話了，張斌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顫抖：“可后來，我爸病了，需要借錢看病，一個個都關門閉戶不說，還甩臉色！我就是要給這幫孫子看看，我們老張家，自始至終都不是慫貨！”

曉慶盯著他扭曲的臉龐，動也不敢動了，張斌扯著嗓子吼：“單老頭？一個后勤處燒開水的，也想踩我的家門！呸！”

過了好一會兒，張斌才平靜下來一些，略微疲憊地說：“不貸款也罷了，回頭我再想想別的門路。不行就把房子和車子抵押出去！”說著站起身子走了。

曉慶看著他的背影，又清瘦了一些，她突然意識到，張斌這么狠地折騰，不僅是他心懷著一個無限憧憬的未來，還暗藏著一個至死不舍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