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的話音溫柔,面色也一改方才的兇煞,握著溫凝的手,像是在看待什么珍寶。</br> 溫玉珊看傻了眼,前一秒才對她怒目相向,差一點(diǎn)就揮起拳頭來教她做人的男人,只因?yàn)闇啬p飄飄的一句話便把脾氣收了起來。</br> 此刻高大的男人虛環(huán)在溫凝身后,話語里一邊滿是心疼,一邊又透著股濃濃的壓迫,哪怕兩人都不再看向她,溫玉珊都覺得寒意逼人,沒膽子再像從前那樣對溫凝隨意發(fā)泄自己的不快。</br> 半年多前江恕來玉泉村接走溫凝時,是在清晨,他從國外回來有時差,到了寒城正值半夜,任天高開了四個多小時的車到達(dá)溫凝家門前時,整個村子都還未蘇醒,安安靜靜。</br> 小姑娘已經(jīng)早起干活,見到他之后,只隨意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到爺爺房間叮囑照顧了一遭,便乖巧地跟著他離開。</br> 嬸嬸起夜到院子里解手,睡眼朦朧,正巧看見溫凝模糊的背影上了江恕的車,那車外形特別,一看就價值不菲,她零星睡意一下跑沒了,想追上去卻已經(jīng)來不及,她立刻回到老頭子臥室,就見他手中拿著個電話本,上面記了兩串號碼。</br> 溫爺爺那會兒一直有溫凝照顧,狀態(tài)還算不錯,臉上漾著笑:“凝凝要去享福咯,好孩子?!?lt;/br> 嬸嬸當(dāng)即斂起神色,拿走電話本不說,還酸溜溜地跟自家閨女編排:“溫凝那不要臉的丫頭,跟著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跑了,那男人又矮又胖,看起來年紀(jì)比你爸爸都大,不學(xué)好的東西,估計(jì)上趕著給人家做小老婆,城里人可厲害著呢,往后也沒什么好果子吃?!?lt;/br> “接她走的那車我也見了,還不如你隔壁王叔叔年前新添的那輛二手車呢,估摸著也沒什么家底,呵……”</br> 最開始的時候,溫玉珊還有些嫉妒,溫凝這個從小到大被她欺負(fù)得不敢有脾氣的丫頭,居然先她一步,出了這個落后封閉的小村莊,去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寒城。</br> 可后來聽媽媽這么一說,還當(dāng)真信了,心里便不斷地安慰自己,那種又丑又老又沒什么錢的男人,跟了以后也不會幸福,還不如安安心心在村里住著,媽媽還說要給她在隔壁村找一戶生活條件好些的人家。</br> 然而如今,她見到了江恕。</br> 這個年輕氣盛的男人樣貌實(shí)在不凡,眼眸深邃,下顎線流暢,哪怕揉著溫凝的手,低聲下氣地哄,可那周身透露出的矜貴氣質(zhì)依舊難掩,接近一米九的個頭肩寬腰窄,精致的西服之下隱約還能見到有力的手臂線條,溫凝被他攬?jiān)趹阎?,儼然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br> 溫玉珊又想到方才他來時,空中的陣陣轟鳴,這男人從天而降,是搭著自家私人飛機(jī)來的,這種畫面溫玉珊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可是今天,居然發(fā)生在溫凝的男人身上,這身家簡直不可估量。</br> 無論是長相身材氣質(zhì)或是家世背景,都不是她能想象的,和當(dāng)初媽媽口中說的相去甚遠(yuǎn),溫玉珊只覺得一股妒火涌上心頭,溫凝她不過是個沒爹沒媽被她爺爺撿回來才能活的孩子,憑什么如今能遇到這樣的人,過上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br> 溫凝舒了好久的氣,才勉強(qiáng)把那股火順下去,她這輩子沒有過這么大的情緒起伏,向來軟糯乖巧,爺爺?shù)碾x開,對她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br> 曾經(jīng)她的生活里充斥著謾罵和欺負(fù),僅有爺爺疼愛她,爺爺雖病得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可總是笑瞇瞇地給她講故事,夸獎她哄著她,告訴她凝凝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爺爺很愛她,以后也會有人比爺爺更加愛她。</br> 小姑娘便將努力賺錢替爺爺治病當(dāng)成人生的盼頭。</br> 后來遇到了江恕,她心里又多了一分掛念,期盼著能重新遇到江恕哥哥,和他有個完整的家。</br> 曾經(jīng)徐媽還和她說過私房話,江恕從小性子就野,往后溫凝要是有了小寶寶,一定是最調(diào)皮搗蛋的,趁年輕趕緊要,徐媽還能幫著多帶幾年,最好生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像江恕,以后長大了能保護(hù)媽媽保護(hù)妹妹,小女孩最好隨溫凝,乖乖軟軟又聽話,別看江恕性子冷又桀驁,可若是有了女兒,他一定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爸爸。</br> 江家家境富足,兩個小家伙會有最好的生活,等他們稍微長大一些,嘰嘰喳喳地圍著大人轉(zhuǎn),一家子住在御乾灣里,說不出的溫馨和甜蜜。</br> 然而后來,她和江恕離了婚,完整的家已經(jīng)成了泡影,她的盼頭里只剩下好好照顧爺爺,原本她打算等青綾傳拍攝結(jié)束,回到寒城居住時,便把爺爺接到城里來照顧,可是爺爺還沒等到她回來,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走了。</br> 如今她什么都沒有了,孤身一人,感覺整個世界都和她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br> 最疼愛她的人都走了,沒人會再愛她了。</br> 這回她是真的沒有家了。</br> 溫凝捏著手中爺爺臨終前給她的磁帶,到最后還是沒忍住,嗚嗚咽咽哭出聲來,那哭聲像極了小奶貓,江恕聽著心里揪著疼。</br> 小姑娘雙手捂著臉,眼淚止不住地從手指縫隙中流淌出來,江恕眉頭皺了皺,霸道地扣著她的后腦勺往自己懷中抱。</br> 男人的懷抱寬厚溫暖,很容易給人一種踏實(shí)的安全感,小奶貓的哭聲似乎更加放肆了些,雙手不自覺地捶打在他胸膛,像是在發(fā)泄,肆無忌憚地發(fā)泄。</br> 江恕下巴抵著她頭頂,雙手緊緊將人抱在懷中,手掌一下一下輕撫她后背,舉止溫柔,生怕驚擾懷中的寶貝。</br> 溫凝鮮少這樣放聲大哭過,她一輩子都在討好別人,扮演一個乖乖女的角色,習(xí)慣性將自己的喜怒哀樂藏起來,因?yàn)榧幢汶y過,也沒有人在意,只會惹人厭煩,可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江恕緊抱著時,周身都是那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少女眼淚像決了堤般,似乎拿準(zhǔn)了江恕會心疼。</br> 她哭完之后,雙手抵在他腰腹上將人輕輕推開,小姑娘氣都還沒順,一抽一抽得看起來可憐巴巴:“你怎么了?”</br> 江恕掌心一直握著她的手不松開:“想你了,去你們片場找人,沒找到,里里外外把整個片場都翻了一遍,還是沒看到你?!?lt;/br> 他扯了扯唇角,帶著點(diǎn)自嘲:“林區(qū)說你請假了,不過也不知道你因?yàn)槭裁凑埣?,我去了你住的地方,你不在,到了你們公司,你還是不在,凝凝,我心里慌,就像我們倆剛離婚那時候一樣,突然就找不到你了,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辦?!?lt;/br> 江恕一輩子雷厲風(fēng)行,天生的上位者指揮者,人生中少有的幾次無措,都與溫凝有關(guān)。</br> “后來想了想,你應(yīng)該是回家了,所以我就跟過來了?!?lt;/br> 他迫切地想見到她,就連四個小時的車程都愿意等,當(dāng)即讓任天高安排好私家直升機(jī),聲勢浩大,只為了能盡早見她。</br> 好在他及時來了,不然他根本沒法想象,那瘋女人一棍子打到溫凝身上,她會疼成什么樣子。</br> 想到這,男人眸中又染上一絲不善的怒。</br> 溫凝抬眸看他,話音里還帶著點(diǎn)哭腔:“你好兇啊……”</br> 僅這一句輕飄飄的話,江恕立刻掩去不悅,嗓音放柔了幾分:“不是兇你?!?lt;/br> 溫凝知道,她點(diǎn)點(diǎn)頭,嘆了一口氣,看起來十分疲憊:“你回去吧,我爺爺過世了,我要留在這里把他的后事辦完?!?lt;/br> 江恕想都沒想:“我陪你?!?lt;/br> 溫凝抿了抿唇,笑得有些難看:“不用了,你那么忙,公司需要你,不要在這里耽誤時間了?!?lt;/br> 畢竟曾經(jīng)他可是一頓完整的飯都沒法和她好好吃,席間總是要接上好幾通電話,還動不動就有事離開。</br> “公司里有任天高,江氏手下幾萬號人,要是沒了我,什么事都做不成,那養(yǎng)他們還有什么用?!笨墒悄阈枰摇?lt;/br> 溫凝睫毛微顫,上頭還沾著濕漉漉的眼淚珠子,她忽然想起先前在片場時化妝師說的話,男人有沒有空,要看愛不愛你。</br> 兩人離婚之前,江恕忙得不可開交,離了婚之后,他倒是閑得發(fā)慌,成天到她跟前晃。</br> 然而她如今也沒心思去細(xì)想太多。</br> “可是你留下來也沒地方住?!辈粌H他沒地方住,就連溫凝自己都不確定這個家還會不會讓她再進(jìn)門。</br> 江恕伸手將她鬢邊細(xì)碎的發(fā)絲撥到耳后:“晚上住我那?!?lt;/br> 他抬眸冷冷地掃了眼溫玉珊:“她們這副樣子對你,我無論如何不可能放心你在這個地方住一整夜的?!?lt;/br> 溫凝有些疑惑:“你那?”</br> 江恕“嗯”了聲:“半年前在你家后面的山頭建了一處莊園,我一直都有安排人打掃管理,放了幾個月,一會兒帶你去看看?!?lt;/br> 溫凝小手被他捏在手心,怎么抽也抽不出來,只得憋著嘴作罷,然而又好奇:“你怎么會在那邊建莊園啊……”明明她走的時候,那處還是一座小山包。</br> 江恕揚(yáng)揚(yáng)眉:“半年前第一次帶你回江家老宅,隔天不就被陳理家那女人欺負(fù)了?后來我替你從她老公那討回來了,半路劫了他一個大項(xiàng)目?!?lt;/br> 當(dāng)時他在辦公室漫不經(jīng)心隨口說了句,在太太家鄉(xiāng)替她建一處莊園,四十個億討她開心。</br> 江恕并非隨口說說,他真的派任天高去做了。</br> 原本還想得了空帶她回老家看看她爺爺?shù)臅r候能住上幾天。</br> 只是后來離了婚,這事便也一直沒和她提過。</br> 好在今晚派上用場了。</br> 溫凝眉頭微微皺著,忽然想起后山山頭那處小破屋,心跳忽然加速起來:“你派人建莊園的時候,是不是要把后山推平重建?。俊?lt;/br> 江恕思索了片刻,淡淡地嗯了聲:“特地請人重新設(shè)計(jì)過,庭院景觀綠化,全都需要改造。”</br> 然而男人腳步忽然一停,轉(zhuǎn)身看向她,眸光微黯:“不過有一處小木屋還留著,一直沒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