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br> 床榻邊,仍舊可見滿手是血的外祖母,小心包扎著她傷口的師父,以及紅著眼睛站定在一旁連眼睛都是不舍得眨一下的外祖。</br> 在看見范清遙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里的幾個人都是松了口氣。</br> 想要說的話太多,但是顧及著現在并非是說話的時候,陶玉賢和花耀庭二人只是簡單地囑咐了幾句晚點過來,便是出去看望女兒了。</br> 紀鴻遼則是氣得不行,只是看著那張慘白的小臉卻又不忍責罵,抬手狠狠敲在了那臟兮兮的腦門上,怒哼了一聲,“簡直是胡鬧!”隨后才是拎著藥箱氣沖沖地出了門。</br> 凝涵抖著雙腿走進門,強忍著眼淚輕聲道,“小姐,太子殿下還在外面,可需奴婢去回絕一聲,讓太子殿下先行離開?”</br> 范清遙緩緩支撐起身體,靠坐在床榻邊,“無需,請他進來吧。”</br> 百里鳳鳴踱步而入,看著那白如紙片的面龐心里一陣揪痛。</br> 范清遙望進他那雙滿是心疼的眉眼,卻是心如止水,“坐吧。”</br> 百里鳳鳴站在原地未曾動彈半分。</br> 范清遙勾了勾唇就是笑了,“皇上設下此局,后讓太子殿下前來施以援手救助,太子殿下既來得如此及時,又怎會不知情?”</br> 能讓唐韻小筑瞬間瓦解,又能做到讓唐韻小筑的當家不惜毀掉百年名聲和客源的人,除了皇宮里那個讓人作嘔的男人,她想不到其他。</br> 百里鳳鳴知道此事瞞不過阿遙,他更是沒打算隱瞞什么,“父皇需你完全信賴我。”</br> 范清遙點了點頭,“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等我徹底相信你之后,便是皇上打算借助你手殺掉我之時吧。”</br> 救命恩人,涌泉相報。</br> 永昌帝為了讓百里鳳鳴在前往鮮卑的路上順利動手,不惜做下此局引范清遙入甕,讓范清遙徹底打消對百里鳳鳴的防備。</br> “如今日并非是我,還會有其他人。”</br> “只怕皇上今日并沒有讓你帶著那么多的人馬過來,你之所以如此大張旗鼓,就是想要讓滿城的百姓知道我重傷,如此好勸說我留在主城打消了去鮮卑的念頭。”</br> “可阿遙似乎并不會如我所愿了。”百里鳳鳴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生出些許無奈,她太聰明了,聰明到連他都不得不退讓三步。</br> 在馬車上的時候,他特意查看過她的傷勢。</br> 重卻不致命,更不會流出那么多的血。</br> 從那時他便是知道,阿遙已經想到全部并開始計劃章程了。</br> “鮮卑此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淌一淌。”</br> 一日沒有與舅舅們見面,一日便是無法告知舅舅她心里的想法,一日舅舅們就要繼續茍且偷生的活著。</br> 她能等,但是舅舅們卻等不得!</br> 況且那個男人已起了殺心,就算她躲過了這次也還有下一次。</br> 倒不如將危險帶出去,如若她當真失手,至少也能保全了花家的其他人不受牽連。</br> 百里鳳鳴猜到阿遙如此堅定,必然已經想好了應對父皇的方法。</br> 只是她不說,他便是不問。</br> 完全清楚她經歷過什么的他比任何人都了然,‘相信’二字對于阿遙來說有多難。</br> 一縷碎發散落在了范清遙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只是還沒等她抬手,熟悉的氣息便是鋪面而來。</br> 百里鳳鳴抬手,將她散亂而下的碎發仔細掖在那白皙的耳后,視線落在她那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唇上。</br> “阿遙,別怕,我不會害你,就如我想娶你一事,認真且執拗,從一至終。”低沉的聲音吹進耳朵,帶著些許撩人的尾音,灼燙著范清遙的耳根。</br> 范清遙對百里鳳鳴始終無法做到全心相信,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心里一動。</br> 半晌,她才是輕聲道了一句,“知道了。”</br> 百里鳳鳴神色愈發溫柔,卻知無法再久留。</br> 不顧早已血肉模糊的十指,又是仔細地給她蓋好被子,才轉身離去。</br> “等等。”</br> 百里鳳鳴停下腳步。</br> 范清遙卻是對著門口喊道,“凝涵,將銀翹止血散給太子殿下帶上。”</br> 百里鳳鳴聽此,垂眸淺笑,方才邁步出了門。</br> 太子離去,花家上行簇擁送行。</br> 花家的三個小女兒趁著祖父跟太子殿下客套時,悄悄地溜至到了三姐姐的院子。</br> 看著床榻上那虛弱的三姐姐,三個小女兒哭做成了一團。</br> 范清遙看著面前幾個哭成淚人的姊妹,輕聲安撫,“無礙,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br> 花家幾個女兒當然知道這傷離心臟遠著呢,可是一想到范清遙被太子抱回來時的樣子,就是止不住陣陣心驚和后怕著。</br> 范清遙看著面前的姊妹眸色清明,“你們來的正好,現在主城人都知青囊齋是花家的鋪子,既如此,以后青囊齋便是要慢慢退出所有人的視線,如今哥哥正是跑貨運,物資這邊倒是不愁,我已在附近的臨城打探好了位置,想要找人過去接管,我出門的這段時間你們倒是可以商議一番。”</br> 青囊齋的斂財速度太過驚人,雖然不能讓皇上知道花家沒錢,但也不能讓其知道花家太有錢。</br> 再者,舅舅們一旦在淮上秘密練兵,所需的物資和銀子絕不能從青囊齋的賬面上流動,所以她必須要在其他的城池分散開鋪子。</br> 暮煙和天諭倒是真的仔細地琢磨起來,她們究竟合適否。</br> 笑顏卻是低著頭,目光晦澀地不知在想些什么。</br> “都不回去睡覺,跑這來杵著做什么?”</br> 花耀庭的聲音忽然響起在門口,驚的花家幾個小女兒瞬間回神,趁著祖父和祖母雙雙進門的同時,三個小女兒早就是溜沒了蹤影。</br> 陶玉賢見四下再是無人,開口便是訓斥道,“小清遙,你太胡鬧了!”</br> 剛剛她跟紀鴻遼看得清楚,三根銀針齊齊埋入小清遙腿上的鶴頂穴,正因如此,本不會引起血崩的傷勢才會血流不止!</br> “既然皇上想要讓我受傷想要讓我畏懼,我便是做出樣子給他看。”現在只怕滿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傷勢嚴峻了才是。</br> 范清遙抬頭看向外祖,“明日上朝,還請外祖跟皇上表明我想要去鮮卑的決心。”</br> 花耀庭皺緊眉頭,“小清遙,你這是在跟皇上邀功?”</br> 如今滿城都知清平郡主因救和碩郡王妃傷勢嚴重,現在范清遙又主動要求不懼傷勢前往鮮卑……</br> 如此明顯,不是邀功又是什么?</br> 范清遙并不隱瞞,淡淡地笑著道,“我想要讓娘親風風光光的出嫁。”</br> 花耀庭和陶玉賢怔愣當場。</br> 誰又能想得到范清遙如此順勢而為,借勢而進竟是為了給自己的娘親正名!</br> 當天晚上,清平郡主英勇無畏保全和碩郡王妃的事情便是滿城皆知。</br> 和碩郡王妃與和碩君王一番商議后,也知小清遙這是在故意造勢,趁著百姓們都在茶樓酒館議論此事時,更是派出郡王府的下人四下傳播,將此事推上了高潮。</br> 第二日一早,花耀庭便是又當朝著重表示范清遙愿意負傷前往鮮卑,如此才不負皇上的信任和重任。</br> 一直把范清遙當成財神爺一般供奉著的戶部尚書聽此,直接淚灑朝堂。</br> 禮部尚書周淳在知道聯姻宴的真相后就一直心神恍惚,生怕范清遙以為自己跟妄圖陷害算計榮安縣主的人是一伙的故而秋后算賬,如今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個拍范清遙馬屁的機會,周淳自是竭盡全力地拍啊!</br> 龍椅上的永昌帝頂著滿頭烏云,險些電閃雷鳴。</br> 范清遙身為將軍之后,又頂著清平郡主的頭銜,一旦死在主城,此事必定要經由大理寺卓查,和碩郡王妃的親哥哥乃大理寺少卿,就算他有辦法堵住其他人的嘴,此事也只怕會最終傳到和碩郡王妃的耳朵里。</br> 永昌帝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今日,斷不會讓一個死不足惜的小人物,在自己一世英名的頭銜上畫上一個污點。</br> 再者,清平郡主隨行出使鮮卑,一旦在途中出事,鮮卑難辭其咎。</br> 而鮮卑想要平息西涼之怒火,便只能加大對西涼進貢的籌碼。</br> 奈何那范清遙聰明內斂又銳利難當,永昌帝為了讓其對太子全心相信,設計了此次塌房,故給太子鋪路更好暗中痛下殺手。</br> 結果……</br> 范清遙還沒死呢,他便是先跟著一起塌房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