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遭此噩耗，朕深感痛心，此正是花家忙碌之時，朕不便叨擾，只是不送送花家英靈最后一面朕實在無法安心，故而還希望花家長外小姐能陪朕走走。”</br> 永昌帝坐在椅子上，視線落在范清遙的身上。</br> 他將姿態放低聲聲發自肺腑，似將心比心，此刻的他并不像是這西涼的皇帝，更像是與范清遙多時不見的友人。</br> 花家眾人聽著這話，眼中的怨念倒是消去了不少，更是也放松了些許。</br> 卻唯獨范清遙心里清楚，這個人無論假裝的多么完美，仍舊都是那個自私自利滿心猜忌和敏感的帝王。</br> 只是如今不知他究竟想要作何，為了不將花家的眾人脫下他猜忌的范圍之中，范清遙恭敬俯首，低眉順眼地道，“皇上言重，能陪皇上同行是臣女的榮幸。”</br> 永昌帝點了點頭，似是對范清遙的言辭頗為滿意。</br> 花月憐卻是擔心女兒的很，緊緊地盯著范清遙，滿目的擔憂。</br> 她并不知道此番皇上來花家的目的，但她深深明白那句伴君如伴虎。</br> 不然她花家滿門怎么就眨眼之間從高空直墜泥濘了？</br> 范清遙看著娘親就道，“哪怕是衣冠冢，咱們也是不好壞了西涼的規矩，娘親和其他舅娘們都是去忙吧，女兒自會盡心陪著皇上。”</br> 花月憐見月牙兒都是如此說了，也只能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后沉默了下去。</br> 白荼陪著永昌帝走到了范清遙的身邊，就是低聲道，“有勞清瑤小姐了。”</br> 范清遙面色平靜地站起身，“白總管言重，是臣女應該做的。”</br> 語落，對著永昌帝做了個請的動作。</br> 白荼聽著這話，真的是發自內心地松了口氣。</br> 他還真的怕清瑤小姐跟皇上吵起來啊！</br> 想這清瑤小姐那爆竹似的脾氣，試問六部那幾個尚書哪個不是被崩到自閉？</br> 隨著范清遙跟永昌帝離開了正廳，花家的眾人也是再次忙碌了起來。</br> 哪怕是衣冠冢，花家也仍舊在靈堂之內設立了香案，以供送別的人上香。</br> 門外面的街道上，百姓們仍舊遲遲不肯散去，似是想要多送送花家這些英靈們。</br> 很快，和碩郡王夫婦連同些許官員就是抵達了西郊府邸。</br> 眾人都是沒想到皇上也是在的，連香都是顧不得上就是紛紛來下跪請安。</br> 永昌帝倒是真的將姿態做的極低，擺了擺手就是道，“今日的主角是花家英靈們，你們倒是也無需顧慮朕，該做什么便是做什么去吧。”</br> 其他的官員聽此，趕緊如獲大赦地謝恩前往了靈堂上香。</br> 唯獨和碩郡王在臨行前，暗晦地看了范清遙一眼。</br> 在他的認知里，皇上從不是個優柔寡斷，愿意為了自己做錯的事情承擔后果的人。</br> 所以此番……</br> 小清遙你要當心才是啊！</br> 范清遙不動聲色地頷首，心里陣陣發暖。</br> 她自是清楚此番這個人抵達花家是來者不善，所以她寧愿主動跟隨，也好過讓這個人突然發難，起碼有她在還能夠及時應對一二。</br> 花家的女眷們忙碌在靈堂里。</br> 花家的小女兒們則是帶著府里的下人們在后院幫忙端茶遞水。</br> 永昌帝在范清遙的陪伴下于西郊的府邸慢慢走動著，除了偶爾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倒真的不像是另有所圖。</br> “朕記得上一次與你在花家見面，那個時候你便是揚言要為西涼填充軍餉，當時朕只當你是在打誑語，不想你倒是真的說到做到。”</br> “臣女斷不敢在皇上面前打誑語。”</br> 永昌帝瞇著眼睛，忽就是停下了腳步，掃視了一圈正是行色匆匆在前面忙碌著的花家人，原本存在眼中的笑意卻一下子就是消失了，“旁人自是沒有那個膽子打誑語的，但范清遙你卻是暗藏熊心豹膽，不但于宮門前公然與朝中大臣對抗，更是帶著百口棺材逼宮，甚至……妄圖隱藏花家男兒詐死一事，想要蒙蔽朕，更欺瞞這整個天下！”</br> 院子里針落可聞。</br> 如此一番狠厲而又噴赤著怒火的話，將院子里的下人們都是給嚇傻了。</br> 后面那些還在忙碌著的花家女兒們更是驚愣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br> 皇上剛剛在說什么？</br> 花家男兒沒死？</br> 笑顏反應是最快的，趕緊就是當先跪在了地上。</br> 其他人見此，也是趕緊低著頭蜷縮于地面，大氣都是不敢多出。</br> 她們驚恐的同時是根本不相信花家的男兒還活著的事實，如果花家男兒真的還活著，那么現在擺放在靈堂里的棺槨又是誰的？</br> 范清遙閉了閉眼睛，心中寒冷異常。</br> 這便是她花家烈士擁護了百年的皇權。</br> 這便是她的外祖，舅舅們以及哥哥誓死效忠肝腦涂地的皇上！</br> 面對花家那些慘死的男兒，不但沒有半分的愧疚和悔恨，反倒是趁著花家男兒出喪之日，親自來到花家滿足著自己那顆充滿著猜忌而又忌憚的心。</br> 兩行清淚，無聲地劃過眼角，順著面龐落在衣襟上。</br> 范清遙沒有任何緩沖地直直地跪在地上，睜開眼，以那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仰望著這個自私至極的男人，“舅舅們是如何戰死沙場的臣女并不知情，臣女更是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樣慘烈的一戰才會讓我花家的男兒連死都是得不到一個全尸！”</br> 永昌帝雙目如炬，緊緊地迫著范清遙，“你在質問朕？”</br> 范清遙跪在地上聲聲明亮，字字清晰，“臣女只是在回答皇上的問題，臣女比任何人都期望花家男兒凱旋而歸，而不是等到最后卻是那擺在院子里的棺槨，如果詐死真的可以讓花家男兒逃過一死，那么臣女并非不愿！”</br> 永昌帝心口起伏，目疵欲裂，“范清遙，你好大的膽子！”</br> 跟在一旁的白荼嚇得兩條腿都跟著發軟，恨不得現在就遁地消失。</br> 范清遙卻仍舊仰著面龐不吭不卑，“臣女只是不愿欺瞞皇上。”</br> 緊攥在袖子下的雙手在顫抖，就是脊背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br> 可是這一步她就算是被砍頭也絕對不能退。</br> 若退便是心虛，如此便更會讓這個男人猜忌舅舅們戰死的真實性。</br> 身為西涼的九五之尊，沒有為天下蒼生社稷的心，有的只是權衡自己的利弊，為了達到自己的猜忌而不惜犧牲掉忠貞之士的性命，如此只醉心于馭心馭人之術的人，真的配得上那一聲萬歲，萬歲萬萬歲嗎？</br> 原本，范清遙只是想要讓花家重新于西涼站穩。</br> 但是現在，她真的覺得，這樣的男人根本不配稱之為西涼的王！</br> 永昌帝看著如此倔強而又坦然的范清遙，心不知被什么蟄了一下。</br> 花家滿門忠貞之骨，上不虛偽對天，下不奉承于地，當初他便是看重花家人的耿直，如此才秉承了先皇的旨意，重用花家至今，但是曾經的這些耿直卻漸漸地成了他眼中的功高震主。</br> 當然，永昌帝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br> 他是皇帝，他想如何就如何，沒有人敢說他一個不字！</br> 余光，忽然掃到身后一抹僵硬的背影，永昌帝那深沉的眼中就是劃過了一抹精光。待再次看向范清遙時，他的口氣便是就消減了些許的戾氣，“朕自愿意相信百年花家站的筆直，死的光榮，朕也是在來的時候聽聞傳言，說是在西郊府邸的巷子那邊似看見了花家男兒的身影，現在想想，怕是朕聽信了他人的讒言，倒是誤會了花家的忠心。”</br> 范清遙松了松緊緊攥著的拳頭，才是又道，“花家對西涼的忠乃是刻在骨子里的。”</br> 只是針對于西涼！</br> 永昌帝聽著這話，臉上才是露出了些許的笑容，“起吧。”</br> 范清遙起身回頭，就是看見天諭正僵硬地站在一眾跪著的人群之中。</br> 四目相對，天諭才是恍然回神，趕緊跪在了地上。</br> 永昌帝仿佛沒有看見一般，繼續跟著范清遙朝前面而行。</br> 范清遙微微垂眸，掃視著那還跪在地上的姊妹們，心里七上八下。</br> 這個人就算是猜忌至深，也絕對不是毫無城府的莽夫，相反的，他所有的城府都用在了算計人心之上。</br> 可如果剛剛那忽然狠厲的話語并非是為了試探她的，那又是在試探誰？</br> 似是想到了什么，范清遙那才剛消卻的冷汗就是再次爬滿了脊背。</br> 難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