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著的馬匹被迫停下,范清遙也下意識地側過了頭。</br> 身邊正停著一匹白馬,那馬上的人面容俊朗,帶著讓范清遙無法抗拒的熟悉。</br> 尤其是那雙黑沉的眼睛,仿佛可以包容得下一切,又似在抗拒著一切。</br> 范清遙在看見百里鳳鳴的瞬間,眼中先是劃過了一抹驚訝,隨后就是了然了。</br> 她翻身下馬,規規矩矩地行禮感謝著,“今日的事情勞煩太子殿下了。”</br> 無論是城門口的士兵開路,還是剛剛的官差主動放行,都說明暗中已有人為她打點好了這一切的。</br> 本來她是想到了他的,結果在真的看見了他的時候,那份虧欠卻仍舊只增不減。</br> 既已決定劃清界限,又何必要繼續糾纏不清?</br> 她是真的不愿欠了他的。</br> 怕還不起。</br> 范清遙話音落下半晌,卻并不曾等到任何的回應。</br> 于一片的安靜之中,那白皙的手則是又再一次伸出在了她的眼前。</br> 范清遙愣怔地抬頭,就看見他皺著眉道,“上馬,我送你回去。”</br> 范清遙想都是沒想,下意識地就是要開口拒絕的,“不用勞煩太子殿下,民女……”</br> 百里鳳鳴眸子一黯,聲音都是沒了往日的溫度,“你就打算如此回去?”</br> 范清遙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這才發現有絲絲鮮血滲透了褲子,都是已經流淌到了腳踝的。</br> 雙腿內側火辣辣的疼著,想來是前往幽州騎馬時磨蹭的舊傷又磨開了。</br> 范清遙并不在乎疼,跟曾經所承受過的相比,這點傷未免就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些。</br> 但是她不愿意讓家里人擔心是真,尤其是娘親。</br> 可饒是如此,她再看像馬匹上的俊美少年時,仍舊拒絕著,“謝謝太子殿下提醒,民女自有辦法……”</br> 她一聲接著一聲的民女,很明顯是在抗拒縣主的身份。</br> 百里鳳鳴似是早就想到了她會拒絕,根本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是將手放在了唇邊。</br> “?——!”悅耳清脆的口哨聲驟然響起。</br> 緊接著,從遠處就是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br> 少煊縱馬而來,在看向范清遙時滿臉的愧疚,就差在腦門寫上兩個抱歉的大字了。</br> 而他臉上有多愧疚,心里就是多慌得一批。</br> 清瑤小姐稍安勿怪,今兒個這事兒都是咱家太子殿下吩咐的,屬下撐死就是個奉命行事的,還望清瑤小姐你手下留情……</br> 在好一陣心里的碎碎念之中,少煊順手牽羊地抓住了范清遙那匹馬的韁繩,自己先行朝著城門的方向奔去不說,連范清遙的馬都是一并給拐走了。</br> 正等在城門附近的林奕瞧見少煊那都是快要嚇哭了的神色,禁不住嗤笑,“還太子少傅,瞅著你那點出息。”</br> 少煊還擊,“你也是個沒有當皇上的爹,嘚瑟什么?”</br> 人家太子敢明目張膽的,是因為有個當皇上的爹,清瑤小姐再如何都是要顧忌的。</br> 可是再看看他們……</br> 有毛么?</br> 一根都沒有!</br> 林奕就不懂了,“搶馬跟找皇上當爹有什么關系?”</br> 少煊一臉看傻子似的,“等你明年的墳頭草長出三米高,你就知道了。”</br> 不……</br> 就以清瑤小姐的本事,只怕明年他的墳頭草起碼要六米高。</br> 范清遙沒想到自己的馬說給搶就被搶了,一時竟是有些愣住了。</br> 光天化日,強搶民馬……</br> 這確定是太子能干出來的事兒?</br> 百里鳳鳴則是驅馬上前,微微俯身伸出手臂圈在了她的腰身上。</br> 腰間一緊,身體順勢騰空。</br> 等范清遙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人都是已經側身坐在百里鳳鳴的身前了。</br> 范清遙是真的有些惱了,“太子殿下何須如此強買強賣。”</br> 百里鳳鳴似是沒發現她的惱怒,微微垂眸,眼神灼灼地看著她道,“阿遙,我依了你拒絕我,但我并不曾記得我答應過你讓你遠離我,或許你并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其實并不是那么好說話的。”</br> 范清遙蹙著眉,“終究是殊途,太子殿下這又是何必?”</br> 百里鳳鳴卻道,“就算殊途也有同歸。”</br> 范清遙則道,“想要同歸只能是合作。”</br> 此番花家落敗,龍椅上的那個人首當其沖是罪魁禍首。</br> 她是恨的,恨不得那個人不得善終。</br> 而他不單單是那個人的兒子,更是是東宮太子。</br> 只要她能夠扶持他坐上那把椅子,她想要的一切就都能得到。</br> 花家崛起,外祖揚名,舅舅們和哥哥的冤屈得以洗刷……</br> 百里鳳鳴盯著她的眼睛,不曾猶豫地點了點頭,“好。”</br> 范清遙愣了愣,他竟是回答的如此爽快?</br> “你可知與我合作意味著什么?”</br> 以他的聰明,怎么可能會察覺不到她的用意。</br> 急功近利只會讓其跟兄弟交惡,甚至是跟坐在椅子上的那人反目。</br> 百里鳳鳴卻是笑了的。</br> 他這個太子,不過只是一個補償。</br> 原本,他本該還應該有個弟弟或是妹妹的。</br> 是愉貴妃設計陷害母后早產。</br> 愉貴妃不過只是哭一哭,父皇就作罷了此事。</br> 母后卻痛失了孩子并永遠再無法生育。</br> 他永遠都記得渾身是血的母后拉著父皇手的手時,是怎樣的痛不欲生,撕心裂肺。</br> 他無法忘記父皇那故意偏袒愉貴妃的閃爍其詞,是那樣的殘酷無情。</br> 當晚,父皇更是去了愉貴妃那里。</br> 只因月愉宮來人傳話,說是愉貴妃因自責而寢食難安。</br> 母后決然地看著父皇的背影,有什么崩塌了,也同樣有什么失去了溫度。</br> 他只是記得母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頓,“母后一定會保住你!”</br> 那目光,是他從不曾見過的堅定和決絕。</br> 以至于往后的很多年,他都配合著母后讓父皇始終都記得母后那個失去的孩子。</br> 可笑的是,父皇最終并非愧疚,而是怕了。</br> 他害怕那個孩子找他索命,更害怕那個孩子的死折了自己的壽。</br> 所以在他還為及笄之前,父皇為了彌補當年的偏印立下了他為儲君。</br> 而所謂的東宮太子說來好聽,實則不過就是父皇所控制的傀儡罷了。</br> 皇權之下,沒有兄弟,皇權之上又何來的父子?</br> 這場無聊的爭斗他本想隨波逐流,但她的出現卻讓他明白,只有坐上那把椅子,他才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以及她想要的。</br> “爭上一爭斗上一斗也總是好過渾渾度日。”</br> 范清遙,“……”</br> 這自信還真是渾然天成。</br> 想要得到那把椅子的人,哪個不是窮盡半生?</br> 往前走是刀山,往后退是火海,只要瞄準那把椅子,怎么走都是九死一生。</br> 可再看看她身邊的少年,卻是能將說的如此風輕云淡。</br> “太子殿下就不怕我利用你?”</br> “被人利用也是一種價值,況且現在你我本就是有著同樣的目標。”</br> 百里鳳鳴太過了解她。</br> 所以他很明白,合作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夠靠近她的機會。</br> “龍椅上的人必死,愉貴妃也會不得善終,除了三皇子會生不如死的活著,一切擋在我面前的人或許都會不得好死,如此,太子殿下仍舊還愿意與我合作?”</br> 花家一事,皇上若是幫兇,那么愉貴妃就是罪魁禍首。</br> 瑞王的死,不過是給愉貴妃甚至是范家人一個警戒罷了。</br> 前生的恨,今世的仇,她終會變本加厲的還回去。</br> “太子殿下應當明白,我從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br> 范清遙真的還沒有無恥到利用旁人的感情去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她才是現在就將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的。</br>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別人怕是連想都不敢想,但她卻是敢說的如此直接了當。</br> 上一世,她就是扶持過一個帝王登基的。</br> 這一世,只要她想就同樣能。</br> 百里鳳鳴無聲地勾了勾唇,“只要是你想要的。”</br> 范清遙沒想到他會同意的如此痛快。</br> 他甚至都是沒有問為何她會如此敵對三皇子。</br> 這男人……</br> 如果這是一種寵溺的話,那么她要承認她真的是心動了。</br> 眼看著就要抵達城門,范清遙將自己縮進在了百里鳳鳴的斗篷里。</br> “踏雪已經痊愈的差不多了,以后有事可以讓赤烏直接來找踏雪。”</br> 這次她沒有再叫太子殿下,很明顯是合作成立了。</br> 百里鳳鳴溫柔一笑,將下巴輕輕枕在了她的頭上。</br> 他可以放任她的一切,卻絕不準許她再一次離開他的身邊。</br> 就如同曾經那般……</br> 她徹底離開了他,與他形同陌路。</br> 哪怕他竭盡全力的奔赴而來,卻終究是晚了一步的……</br> 太子的馬自無人敢阻攔,守城的士兵提前就是跪在了地上,連頭都是不敢抬的。</br> 半個時辰的功夫,百里鳳鳴將人送到了西郊的后門。</br> 看著她翻身下馬,他才再次開口道,“今日午時,竇家將和離信送去了府衙。”</br> 范清遙聽著這話就是笑了,“她們倒是真的敢想。”</br> 她早就知道竇家不會善罷甘休,大兒媳凌娓也不會真的為大舅舅守活寡。</br> 只是不想竇家人如此的沉不住氣,舅舅們前腳被流放,后腳和離書都是準備好了。</br> 既如此,她自也無需再留什么情面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