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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身離去的桑祈,沒有看到蘇解語抬眸目送她,眸光中流露出的絲絲黯然。更沒有看到,另外還有一縷視線,一路若即若離,跟隨著她的身影。
夜幕降臨,蘇府漸次亮起了燈籠,她走在院里,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只好沿著水路而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離開清風(fēng)明月閣遠些,便在一叢灌木后面,聽見對面有人爭吵。其中一個聲音,顯然是宋佳音的。
大概是因為胸口一口氣悶著,感到壓抑,就特別想找個什么借口發(fā)泄一下情緒,而偏偏這時候宿敵出現(xiàn)了。簡直就是獵物朝著她的利劍飛奔而來,嘴上還喊著“還請笑納,不要客氣”。
桑祈便一挑眉,停下腳步,探頭看去。
只見爭吵的人是宋佳音和那個商賈之女。
大約二人先后出來方便,在此處偶遇。宋佳音也是今日看見了桑祈就心情不愉快,既然不能直接對她發(fā)難,就干脆直接把所有脾氣都撒在了這個姑娘身上。叉著腰,橫眉怒目,嗔道:“你走路長眼睛是沒長,你們這些賤民,看見本小姐難道不知道避讓?”
那女子挑眉回瞪,一臉倨傲,道:“道這么寬,我又沒攔著你的路,為何要讓開?”
“你出現(xiàn)在本小姐視線里就是不對!”宋佳音尖聲道,“就算沒有擋我的路,也污了我的眼。并且,與我說話,明明應(yīng)該低眉順眼才對,誰允許你抬起來了!給本小姐跪下!”
“呵。”那女子冷笑一聲,語氣輕蔑,道:“我只向敬重之人低頭,從不向胡攪蠻纏,德行敗壞之人下跪。”
“你——”宋佳音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銀牙緊咬,道:“賤民,你跪是不跪?”
“不。”那女子冷聲道,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懼意。
“好,好……你等著。”宋佳音便也冷笑一聲,喊道:“來人,來人,快來人。”
附近有路過的家仆,聽到喊聲走了過來。因著她也算是與蘇解語來往頗為密切的友人,個性又如此鮮明,府里沒有不認識她的,大老遠一看是這位惹不起的主,趕忙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小跑兩步上前,問道:“敢問宋小姐有何吩咐。”
宋佳音不耐煩地抬手指了指那名女子,道:“你們,讓她給我跪下。”
“這……”
那兩名家仆聞言,偷眼看了看那名女子,雖然不相熟,也知是今日自家小姐的客人,便為難道:“恐怕,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讓你們辦就趕緊照做,你家小姐事后若是怪罪,本小姐兜著。”宋佳音蹙眉看著那倆人,仿佛很嫌棄他們膽小似的,睥睨道,“再說,我和蘭姬什么交情,她又怎么可能會為了一個賤民責(zé)備于我,我這也是好心,幫她驅(qū)趕蚊蠅。”
蘇府的兩個家仆還是比較有原則的,面面相覷,依然不肯。
于是宋佳音便連他們兩個也一并刁難起來,端的叫一個不依不饒
桑祈嘆了口氣,重重咳了一嗓,緩步繞過來,道:“這么熱鬧啊。”
見是她來,宋佳音小臉仰得老高,更加不高興了。
桑祈對她的反應(yīng)視若無睹,款款走上前,抬袖掩口而笑,道:“我說,阿音,你究竟是哪里來的自信,覺得今日欺負了蘭姬的客人,砸了她的場子,她不會怪罪于你?”
宋佳音冷眼看著她,高傲道:“我與蘇姐姐的交情,豈是爾等能比?”
“是比不了。”桑祈聳聳肩,道:“可我覺著,蘭姬并不是只認情,不講理之人,處事公正,斷不會因為你跟她認識的時間久,就偏向于你。你說……可是我理解錯了?”邊說,邊還故作疑惑地蹙眉。
“……”宋佳音答不上來,因為她心里明白,桑祈說得是對的。從這兩次蘇解語的斥責(zé)來看,態(tài)度很是顯而易見。
桑祈趁她猶豫,又趕緊添了把柴,繼續(xù)道:“我雖然回到洛京的時日尚短,也聽說了你一直十分仰慕蘭姬,就連吟詩作賦,都是纏著人家學(xué)的。既然如此,怎么就不能學(xué)點人家別好呢?多大歲數(shù)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唉……”
“你說這世道啊,是不是有些人永遠都長不大,有些人永遠都學(xué)不乖……”說著,便在她眼皮底下,順其自然地抬起胳膊,挽著那名女子,一邊搖頭嘆氣,一邊絮絮叨叨地轉(zhuǎn)身走了,逐漸在她瞠目結(jié)舌的視線里。
走出去一段路后,桑祈才停止胡說八道,放開那名女子,有些無奈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為,道:“今天是蘭姬的生日,在人家的地盤上,不好壞了主人的興致,我覺得我還是收斂一點的好,不必與那潑婦多做糾纏。”
“你做得對。”那女子回道,“仗義,卻有分寸。考慮事情很周全。我就不行,脾氣一上來,管他在哪兒,管他是誰,十頭牛也攔不住。阿爹總說,明明出身下賤,卻生了一身公主毛病,定是阿娘給慣壞了。”
桑祈有些驚訝地側(cè)頭看她,面上帶了喜悅的笑容,感覺這個姑娘終于肯敞開心扉,跟自己說話了。沒想到,話匣子一打開,一口氣就說了這么多。想來本也是個健談的主。
見對方看著自己,那姑娘也沒什么羞愧的神色,一雙大眼睛回視著她,坦然道:“沒想到你剛才會幫我,而且……還與我有了肢體接觸。”
“噗。”桑祈忍不住笑了,擺擺手道:“肢體接觸什么的……倒是不至于,我只是怕你還要繼續(xù)跟她吵下去,才故意把你拽走的。”
“我明白。”那女子道,“我的意思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往往都像剛才那位一樣,對我這種人避之不及,連正眼都不愿一看。好一點的,如同現(xiàn)在這家的女郎,態(tài)度算是客氣,但也沒有真正相交的意愿。像你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桑祈莞爾一笑,道:“像你這樣的,我也是第一次見。”
“我叫湯寶兒,表字一個昕字,大家通常叫我湯寶昕。”那女子理了理發(fā)絲,便不加顧忌道。
原來出身湯氏。這個姓氏桑祈近來略有耳聞,消息的來源當然還是蓮翩。聽說湯家的字號已經(jīng)遍布全大燕,成了數(shù)一數(shù)二富庶的商戶,斂財無數(shù),甚至有過傳言說現(xiàn)在的湯家,已然富可敵國。
好在,這一傳言不過流傳于街坊市井之間,真正的上層士族之中,是沒有家族相信的,因而并未有太多忌憚。
但是,既然一介商賈之女,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名門閨秀的生辰宴上,是不是也在說明,湯家的影響力的確已經(jīng)不容小覷呢?
桑祈正思索著,對方似乎已經(jīng)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沒等她問出口,便率先說道:“湯氏世代經(jīng)商,可縱然有再多財富,也買不來一分尊重。到了我父親這一輩,已經(jīng)不甘于此了,便想改變子孫的命運,也買個官做做,想辦法躋身上流階層。”
“所以,才讓我多跟這些名流交際。”湯寶昕面色不喜地說,“我本也是不愿意的,然家中姐妹一個個的更是不肯,怕被折辱,所以也只好我來了。”
“你很勇敢,也很偉大。”桑祈由衷贊嘆道。
這個圈子,她是再熟悉不過了。連她這種明明出身豪門望族,只是不夠“文雅細膩”的女子,都會被人嘲諷鄙夷,更何況是出身低賤的商民之女。
“談不上,只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湯寶昕卻一臉平靜,淡然道,轉(zhuǎn)而問她:“感覺你也不喜歡這里的氛圍,為什么還是要來,難道也與家族利益有關(guān)嗎?”
“額……”桑祈有些糾結(jié),撓撓頭,為難道:“也不是,可能只是寂寞了,想有幾個朋友吧,覺得蘭姬是最值得結(jié)交的一個。”
湯寶昕明白了,點了點頭,道:“她的確也算與眾不同,是個好女子。”
言罷又想起來自己還肩負使命呢,便道:“壽禮還沒送上,我得先回去了,你要一起嗎?”
桑祈擺了擺手:“算了,我有些悶,再透會兒氣。”
她便也不強求,只點點頭,做了個揖,便快走兩步,往清風(fēng)明月閣的方向去了。
于是,又剩下了桑祈一個人,發(fā)現(xiàn)正好晃悠到了白日里晏云之坐的那個,寫有“與誰同坐”匾額的小軒。
孤亭一隅,與誰同坐?
只有她形單影只,煢煢一人。
晴朗的夏日夜晚,溫暖柔軟,好像一首措辭細膩的詩篇,一個少年多情的眉眼。螢火蟲躍動在草葉之中,翩然起舞,夜來香吐露著動人的幽芳。此處離絲竹喧囂之地較遠,耳畔只能聽到一片蛙聲蟬鳴。
在這自然的旋律和舞蹈吸引下,桑祈也走到扇形小軒中坐了下來,一時覺得有趣,伸出手,很容易便將一只螢火蟲握在了掌心里,攏起手掌,從縫隙中饒有興致地看去。
可愛的小生靈,有些緊張地煽動著翅膀,尾尖發(fā)著忽明忽暗的光。
剛剛看了一會兒,便聽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淡淡道:“又在殘害小動物了么?”
抬眸,見晏云之從一群螢火蟲中穿行而過,緩步向她走來。螢火蟲圍繞著他飛舞,就好像漫天星子墜落下來,追隨著它們的神明。他的衣衫上流淌著綿延永恒的銀輝,眸子里凝匯著日升月落的光影,整個人俊朗得傷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