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日光明媚，海風從大西洋深處徐徐吹向陸地，輕拂過每個人的面龐。
    沈陌起個大早跟著邵揚去了潛水店，租了一套深潛裝備，便搭乘潛水店的專用游輪，去往大西洋的中央。
    海上漂浮著坐標點，游輪徐徐朝著那邊駛去，待到停下來時，距離海岸線已經七英里遠。
    趁著穿戴裝備的空當，潛水店的專業潛導笑臉盈盈地為邵揚和沈陌講解著目前他們所在的這個潛水點——這里是距離基韋斯特島最近的深海海溝，三百多種深海魚群聚集在此處，豆丁海馬，尼莫。火珊瑚……可謂應有盡有。
    沈陌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一邊穿上緊身潛水服，帶上氣罐和面鏡，整理好其他七零八碎的裝備，而后乖乖地站在船舷一端等候邵揚和潛導。
    下水之前，潛導為她和邵揚增加了配重，好讓他們在入水時能夠加速下沉。
    金發碧眼的潛導見沈陌裝備整齊，又給她說了好長一串話，可惜沈陌滿心雀躍和緊張，一時沒能理解他說的英文是什么意思。
    “剛才潛導說的話都記住了么？”邵揚瞧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只好再重復一遍，“今天總共三潛，一潛的時候可能會有點緊張，但是千萬別慌，有任何事情及時打手勢溝通。”
    有時候，旁人越是勸她不要緊張，那種緊張的情緒反而像是被添加了催化劑，越漲越高。沈陌現在就是如此。
    邵揚看出她臉色有些不對，于是跟潛導申請延遲下水，又回過頭來和沈陌聊天，以此來緩解她的緊張感。
    沈陌看著邵揚和煦而明朗的笑容，漸漸覺得放寬了心。不管怎么說，只要邵揚在，不管哪里她都能夠放心地跟著他走。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大概就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兌現承諾來鞏固加深的。邵揚從來都沒有把她引向錯誤的方向，所以她相信這一次也會很好。
    “你只要學會‘上浮’的手勢就好，畢竟只是娛樂潛水，就是但你下去看看海底世界，要是覺得哪不舒服了，比這個手勢給我，我就帶你上浮。”邵揚說完，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叫她準備開始第一潛。
    沈陌不敢直接從船上背入式跳水，于是潛導放了梯子，讓他們扶著欄桿走下去。
    入水的一瞬間，沈陌感覺到了很明顯的失重，仿佛自己正被身上的那些配重鉛塊牽引著，一點點墜入深淵。
    她下意識地低頭往下看，只覺得海洋深不見底。這一刻，她忽然就慌了，覺得自己簡直在作死，好好的一個陸地動物，怎么偏要去大西洋深處探個究竟。
    心生不定時，呼吸就會比平常急促，而清楚的頭腦也會逐漸遠離。
    隨著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沈陌開始由心慌轉為害怕。她怕等會兒到了預計深處也停不下來，怕就這么一直墜向死亡。
    就在她不知所措時，有人替她打開了充氣閥，而后緊緊地牽住了她有些發抖的手。
    下沉速度逐漸緩和下來，沒多一會兒，他們就停在了預計的10米深處。
    沈陌努力平靜下來，轉頭看著邵揚英俊的臉，心里忽然就有種四海漂泊、相依為命的感覺。
    他們十指交扣，一同在潛點附近徜徉尋樂。
    一旦擺脫最初的緊張，沈陌的好奇心就又復蘇了。她開始用心感受這個前所未有的新鮮世界，看水母悠游閑逛，聽尼莫與珊瑚耳語。
    這一潛的時間不長，她還沒看夠，就被邵揚拖著開始上浮。
    回到甲板上時，邵揚替她摘掉面罩，關切地問道：“覺得怎么樣，剛才一潛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陌搖頭笑道：“只有最開始下沉的時候因為失重有點緊張，后來就好了，水下好多有趣的東西，我還想下去。”
    聽她這樣說，邵揚就放下心來。
    “休息一下，喝點飲料補充點兒體力再去二潛。”
    “我一點都不覺得累！”
    “那只是你不覺得，你在水下還不覺得冷了，但其實在深海里很容易失溫。”邵揚神色嚴肅地對她說，“凡事還是多小心才好，尤其像潛水這種本身就存在危險的運動，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沈陌乖順地點點頭，也沒再多言。
    既然邵揚是專業的潛水員，那么，相信他總不會出錯。
    他們休息了一刻鐘的時間，便開始第二次深潛。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沈陌并沒有覺得太緊張。邵揚緊跟潛導，而沈陌緊跟邵揚，三人很順利就潛到了10米深處。
    這地方不愧為全美最著名的潛點，海洋生物多得不像話，就連邵揚這種很有經驗的潛水員都為之驚嘆，就更別說沈陌這種初嘗潛水的新手。
    五彩斑斕的魚群在沈陌周身繞來繞去，時而為她舞蹈，時而遮擋住海面投來的光。四處都是動人的畫面，她就像是直接走進了電視熒屏的畫面里一樣，竟有一種很不真實的錯覺。
    沈陌嘴上叼著呼吸管，沒辦法對那些奇妙的魚兒微笑，可心里卻是平靜而喜悅的。
    她勇敢地松開邵揚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周邊游蕩，很留心地不去觸碰那些美麗卻有毒的大珊瑚。
    當她再抬頭想去尋找邵揚的身影時，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渦流，席卷著魚群往海溝旁邊的暗礁上移動，而她孤身一人，也被渦流的力量卷走，直直地撞向暗礁！
    邵揚雖然離她不遠，但此時此刻卻沒有發覺她這邊的異樣，仍在和潛導打著手勢商量什么事情。
    人在水下，有太多太多的力不從心。此刻，她想求救，卻連一句“救命”都喊不出口。
    脊背被撞得生疼，她能感覺到背上的潛水服被劃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缺少潛水服的保護，冰冷的海水便直接觸碰到沈陌的肌膚，令她忍不住開始發抖。
    她忽然想起邵揚說的水下失溫，心里逐漸升騰出一種緩慢而真切的絕望，這種感覺就好像魚兒離開了海水，在陸地上徒勞地掙扎。
    邵揚這時回過頭來，看她一個人貼在暗礁上，頓時明白了幾分。
    他立刻游到沈陌身邊，仔仔細細地查看著她的裝備，發現潛水服的裂口時，二話不說立刻決定帶她上浮。
    潛導沒有阻攔，三人一同回到了船上。
    摘到面罩的一瞬間，沈陌有種死里逃生的感動和后怕。
    她望著邵揚滿是關切的眉眼，顫抖著說：“如果剛才渦流力量再大一點，我就……”
    “不要亂想，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他緊緊將她抱在懷里，溫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脊背，心疼地問，“是不是撞疼了？”
    她的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臉，沈陌小聲說：“不疼。”
    邵揚抱著她，猶豫了半晌才說：“其實本來不應該再帶你去三潛，怕你心里緊張會出問題，但是……”
    沈陌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他問：“怎么？”
    “你能不能為了我，再勇敢一次？”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地回抱住他的臂膀，輕輕點了點頭。
    邵揚在她頸子間輕聲說：“你為我而勇敢，我送你一份禮物，好不好？”
    她期待地問道：“什么禮物？”
    “一會兒就知道了。”他抱她起來，去找工作人員拿一套新裝備，“走吧，換一身潛水衣，這個不能用了。”
    沈陌這才意識到，她這身衣服是租來的，可是被她弄壞了。
    “唔，我是不是闖禍了，弄壞了人家的東西……”
    他低頭親一下她的額頭，笑著說道：“你快別想東想西了，這些都是小事兒，你沒事就最要緊了。”
    邵揚和沈陌一前一后行至游輪的負一層，在裝備領取處和負責分發裝備的白胡子老頭溝通了好一陣子，這才給沈陌換了一套相對高端一些的潛水服。
    沈陌下意識地用英文問了潛導一句：“之前那套衣服的押金還能不能退還給我們？”
    結果，被白胡子老頭明確告知：“不能，因為裝備已經損壞了。”
    沈陌悶悶地“哦”了一聲，也不敢再多說。
    她不曉得如果買這樣一套潛水服需要花多少銀子，假如比押金貴很多，那么她該慶幸潛水店沒有叫她賠償損失。
    做錯了事的孩子總是沒有什么底氣和大人討價還價，直到有人替她背黑鍋為止。
    而如今，邵揚就是那個替她背黑鍋的人。
    邵揚看到白胡子老頭一個勁兒地給沈陌甩臉色看，一時心有不爽，朗聲說道：“剛才那套衣服我出原價的雙倍買了，如果現在租的這身裝備沒問題，到時候押金照退，如何？”
    白胡子老頭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了邵揚一陣子，末了還是沒多說什么，聳著肩膀扔下一句“隨便你”，就又回過身去繼續整理裝備，只留下一個微胖的背影給沈陌和邵揚二人。
    邵揚把剛剛領來的新裝備塞到沈陌手里，催促她去換衣服。
    沈陌抱著潛水服往換衣間那邊走，一邊走一邊還回頭看了邵揚幾眼，眼神里多多少少帶著點兒詫異。
    其實不怪白胡子老頭理解不了邵揚的神邏輯，就連她也理解不了——為什么非要花更多的錢，就只為了爭一口氣呢？更何況，弄壞了租來的衣服還能退回押金，這事兒說出去好像也不怎么體面啊……
    有錢人家的孩子，腦回路是不是都和她這種普通人不一樣？
    沈陌這樣想著，再回頭悄悄瞄一眼邵揚那張看起來也蠻接地氣的俊臉，總覺得有點兒違和，又有點兒好笑。
    她不自知地抿著嘴唇，就這么一路憋著笑意，款步走進了換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