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按部就班地駛向彼岸，可沈陌那顆飽受刺激的小心臟，卻一直沒有按部就班地平靜下來。
    心里越是翻江倒海，表面越是平靜。所以航線的后半程，師徒二人始終沉默，沉默，再沉默。直到船將岸邊，邵揚終于忍不下去了。
    “剛才在碼頭閑溜達的男人，就是你的初戀？”他不過是沒話找話，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顯然不需要她回答。
    沈陌半點反應也無，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個神經病一樣與自己對話。
    她有點懷疑，也許剛才看到葉遠聲，只是白日夢一場。可是很快，她又將這個念頭全盤推翻了。既然邵揚也看到了他，那么，就不是夢。
    邵揚頓了一頓，見她依舊在神游，便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這可真不怪我說你啊沈陌，你挑男人的眼光，也真是不怎么樣……”
    “我挑男人眼光好壞關你什么事？！”這是沈陌破天荒頭一遭以下犯上，對邵揚怒目而視，絲毫不肯示弱。
    激將法初見成效，邵揚莞爾一笑，輕聲說道：“乖徒弟，總算又活過來了?！?br/>     沈陌怔了一瞬，而后領悟他的一番好意，心中免不了五味陳雜。
    “對不起，謝謝……”
    邵揚覺得在這種時候，自己應該溫情脈脈地說一句”傻徒弟，別想那么多”?？墒聦崊s是，他還是不大習慣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與人交談，尤其交談對象還是沈陌。
    “你用五個字給我描述了一個真理——女人，果然是地球上最情緒化、最難以捉摸、最不尊重達爾文進化論的物種?！?br/>     見縫插針，插科打諢，這才是傳說中的邵揚style。
    沈陌禁不住想，有這么個別具一格的師父，其實也挺好的。想著想著，終于苦著臉笑了。
    游艇恰在這時?？吭诎杜?，百余米遠的地方，就是歐亞香水分享會的露天會場。
    工作模式即將開啟，沈陌一邊整理心情，一邊跟在邵揚身后走上堤岸。
    來瑞士之前，沈陌就知道邵揚在香水領域有著不可小覷的地位?？芍钡浇裉欤斔H眼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外國老頭主動過來與他握手攀談，她才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竟然不可小覷到這種地步！
    她的師父，是萬眾矚目的”perfumegenius(香水天才)”。只是這樣想想，莫名的優越感都會油然而生。
    沈陌跟著邵揚沾了不少的光，頓覺神清氣爽。且不說心頭陰霾一掃而空，單看她走路的姿勢，都明顯比以前洋氣了許多。
    幾輪寒暄過后，一個看起來頗為資深的禿頂老頭走到近旁，一臉謙遜地與邵揚聊了幾句香料選購的事情，然后話鋒一轉，好奇地問：“邵先生，請問您身邊這位美麗的女士是……？”
    “徒弟”用英語怎么說來著？
    就在沈陌單詞卡殼之際，禿頂老頭已率先反問：“她是你的徒弟嗎？”
    “不，“邵揚禮貌地對他微笑，毫不含糊地糾正道，“她是我的panion?！?br/>     沈陌腦子一懵——panion？！這單詞歧義可就大了……
    她很清楚，邵揚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是”同伴”。可是很明顯，禿頂老頭將它理解成了”伴侶”，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愿主祝福你們”。
    邵揚笑著說聲”謝謝”，順勢摟住了沈陌的肩膀。那樣恰到好處的親密，簡直是當眾秀恩愛的節奏。
    旁人看著爽不爽不知道，反正沈陌是覺得眼下這造型酸爽極了。
    第一反應就是抗拒，退開半步以證清白。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她怎么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只得小聲說中文，象征性地抗拒那么一下下。
    “師父，這、這不大合適吧……”話音還沒落下，她就倏地改了主意，順水推舟地……從了。
    因為她一不小心瞥見了葉遠聲的身影，就在斜前方大概十一點鐘方向。
    別的男人攬著她的肩，他還會在意嗎？如果會，是不是就意味著，那段一直無法放下的感情還有一絲希望？
    可就在這時，會議主持人拿起麥克風開始講話：“請在場來賓盡快就坐，我們的會議馬上就要正式開始?！?br/>     于是，沈陌還沒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就被邵揚帶到了會場最前排的主賓區。
    既然是主賓區，那么自然要留給最重要的賓客；既然是最重要的賓客，那么安排給他們的座位自然要滿足這么幾個條件：環境好，視野佳，更有美女禮儀么么噠……
    能坐在這個區域的加起來也不過寥寥十幾人，他們要么是香水界的大亨，要么是香水設計方面的天才。當然，偶爾也會出現那么一兩個搭順風車的蠢材，就比如她。
    按道理來說，對于沈陌這種菜鳥來說，能混進歐亞香水會的主賓區應該是她的必勝榮幸。可事實卻是，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坐在前排聽課，這次尤其不喜歡。
    她不禁默默抱怨——主辦方有錢沒處花了么？干嘛這么土豪，開個會還要包下來這么大一片場地，結果導致葉遠聲坐在了離她很遠很遠的后方……
    且不說會議進行期間，來賓到底可不可以一直扭著脖子往演講臺相反的方向看，就算是可以，她其實也瞧不清楚葉遠聲的臉。
    沈陌有點焦躁，坐在那里東晃西晃，很不安分。
    邵揚側頭瞥了她一眼，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其他的事情，等散會了再說?！?br/>     沈陌乖順地點了點頭，強抑心中的躁動，努力將視線聚焦在前方演講臺上。
    主持人念罷開場白，便將全球top1香水采購集團的董事長請到臺上，請這位派頭十足的印度阿三分析整個行業的目前走勢。
    邵揚悄聲說：“認真聽，這個人講的消息一般都很有價值?！?br/>     作為一名積極進取的菜鳥，沈陌立刻謹遵師命，正襟危坐，只等著汲取業界精髓。
    業界大亨開始講話。
    業界大亨講完了。
    眾人鼓掌，沈陌也跟著鼓掌。可問題是，她真的……一句也沒聽懂??！
    能不能來個人告訴她，印度阿三的口音為什么聽起來這么的銷魂……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來又有幾位赫赫有名的供應商走上臺去，用他們那五彩繽紛的奇葩的各國口音，有理有據地預測了香水市場需求的未來走向。
    分享會進行到一半，有五分鐘的時間休息。
    邵揚打算趁這機會提點她一下，于是問道：“如果你剛才有聽這幾個人講話，應該感觸挺深的吧？”
    “師父，我發誓我真的有認真在聽！”她很努力才忍住吐槽阿三口音的沖動，小聲嘀咕，“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感觸還真是挺深的……”
    這個滿腦子浪漫幻想卻從不務實的笨徒弟，怎么突然開竅了？邵揚有點驚訝，于是順水推舟，饒有興致地追問：“比如呢？”
    “比如，我深刻體會到各民族語言的多元化，以及差異化……”
    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沈陌支支吾吾道，“就沒有然后了?！?br/>     礙于形象，邵揚不能當場戳著她的腦殼數落她。
    他對著她笑得一派溫雅，這畫面落在旁人眼里，指不定以為他們有多恩愛呢。
    周圍全是老外，只有沈陌卻聽懂了邵揚的中文：“就你這么個理工科出身的不開竅不可雕的朽木，我居然也好意思把你帶來分享會！我當時腦子肯定是被門給夾了。”
    沈陌一聽他這悔不當初的語氣，趕忙替自己辯解道：“冤枉哎，這次真的和朽木不朽木沒關系！我只不過是英語差了點兒……”
    “英語差點兒不要緊，“他笑得愈加溫和，說出來的話卻越來越犀利，“但是差成你這個熊樣，可就有點令人發指了啊?！?br/>     邵揚這張利嘴，別人可能不甚了解，可沈陌卻是切身領教過的。每當他有意數落她時，她都有50的幾率被他噎得吐血而亡！
    她很少跟邵揚頂嘴，不是因為怕他，而是因為怕死……
    這次也是，沈陌本來是想反駁幾句的，可是憋了又憋，最后還是決定什么都不說。
    經過她多年的血淚研究，終于驗證了一個真理。每當邵揚心火熊熊、口不擇言時，唯有”厚著臉皮不說話”才是最粗暴有效的熄火方式。
    所以，她既不狡辯，也不掙扎，總而言之一句話——充當軟柿子，隨他怎么捏。
    邵揚見她一直哼哈答應著，便覺得扔出去的嘲諷就像砸在棉花上的球，變得一點質感都沒有，索性懶得在說什么風涼話，轉而在腦海里仔細回想剛才幾位業界要人的講話。
    他左右一想，覺得還是挑出來一些重點，二次傳授給她比較妥當。
    但請千萬別誤會，這絕非為了體現他崇高的師德！而是……怕回國之后有人盤問起來，她一問三不知，可就徹底丟了他的臉。
    “根據目前的市場發展狀況來看，至少未來五年內，香水行業仍會持續走高。預測到2019年時，香水業將會產生超過156億美元的全球利潤?！彼ㄗ匀?，侃侃而談，“眼下歐美地區購買力已經相對趨于成熟穩定，所以在將來，南美洲和亞太地區的新興國家才是增長動力的來源……”
    邵揚每次認真給她普及知識都非常有效率，干脆利落全盤托出，從不拖泥帶水。換句話來說，其實就是……語速太快。
    沈陌聽得暈暈乎乎，如墜云霧。鑒于雙核腦袋的文字信息處理速度遠遠不及邵揚的文字輸出速度，她只得先全神貫注地將他所講內容刻在腦子里，然后等他全都說完，自己再默默回味幾遍。
    結果就是，她剛琢磨明白邵揚在說什么，中場休息就結束了。